[穿越]白粥情事第7部分阅读
[穿越]白粥情事 作者:肉书屋
[穿越]白粥情事第7部分阅读
低头静静地想,手下动作却没有停。
渍了蜜的腊梅泡开去舒展着精致的花瓣,馥郁的香气沁着甜在缭绕水汽中钻进鼻端,小小的几朵漂在盏中浅色的茶水上微微荡漾讨喜得很。
聂清越心情顿好起来,一盏一盏摆开去送至几人面前。
“小越妹妹怎么不喝腊梅?”舒颂含着白瓷茶盏的边缘,含含糊糊道,眯起眼伏在桌上惬意至极。
“太甜了。”聂清越轻轻啜着温茶,胭脂梅茶清苦的香在口腔里氤氲润开去。
“女儿家不都喜欢甜的么。”
“你可以把我当男的。”胭脂梅当然不如腊梅馥郁芳甜,但这清冷微香的味道却很合她心意。不浓重,轻淡绵长得刚刚好。甚至,还有几分像颜述身上的清苦的药香。
“啧啧,刚刚还想夸你泡茶的时候还有几分女儿家娴静的样子。”舒颂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得暧昧不明:“还真是夫妻同心,阿述也是喜欢胭脂梅的味道呢。”
一直低头静静喝茶的赵临尉忽然抬眼瞥了一下聂清越,明亮的眼睛里意味不明。
聂清越好不犹豫地以白眼迎过去,心里却在想着舒颂的话。梅花茶要存一年,村里是山野之地定是极少人家有做花茶的习惯,真是可惜了颜述不在。若是那个随意温淡的人能喝到喜欢的茶……会是怎样的表情。聂清越莫名想起了在祭秋那天,他掐她的脸然后埋头吃寿面的情景。她好似就不自觉期待起来。
“对了小越妹妹,年夜你就打算在客栈过?”
“唔,不然怎么过?”
“回去村里和阿述一起吃顿饭又不会少根头发,不过是一夜的路程,你怎么当人家妻子的?”
聂清越心中一动:“你再说一遍。”
“开窍啦?我说你怎样当人家妻子的。”
“上一句。”
“诶诶,我的腊梅茶,斯文点!我说不过是一夜的路程。”
聂清越坐在马车上看窗外平野和山景飞速掠过,怀里抱着大半罐清寒的梅花。她心情甚好,浅淡的香气似被奇异的心情扩大化,充盈了小小的车厢。就连路上迎面经过一个带着斗笠匆匆赶马的灰袍男子,她都无端觉得顺眼起来。甚至连硬是要跟着来的赵临尉和舒颂,也觉得可以瞬间无视他们的存在了。
其实一个月的离别,相隔的不过是一夜的距离而已。若是颠簸半日,能圆满这种急切想要共同分享体会的心情,好像也并不算浪费,不是么。
裹紧了棉袄,呵出的白气很快被北风吹散开去,聂清越微笑着踏上了小村的土地。
冬天村里走动的人不多,却是家家户户都贴上了门神和喜联。虽然一直知道年夜将至,但是客栈那种疏离的气氛并没有带给她多少喜庆感。直至回到这里,她才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空气里洋溢着的喜气。
“哟,姑娘,你回来啦?” 陈大娘抱着几捆木柴,看见她又惊又喜,扯开嗓子就喊起来:“大夫们,丫头们,小聂姑娘回来啦。”紧闭的门一扇扇开了,往日熟识的病人康复后精神奕奕地迎了出来,几个相熟的大夫也围了过来。
聂清越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地愣愣站着,最后还是给陈大娘拉回了家。她、她只是想低低调调地回来送罐梅花茶再偷偷溜回去而已,这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久别重逢的状况是什么回事?这就是传说中淳朴又热情的乡村邻里感情么,聂清越有点感动又有点好笑。
面前的饭碗被堆起满满的菜直到淹没米饭的白色,她听着乡亲门左一句右一句的嘘寒问暖,眨眨眼吸吸鼻子,咧起嘴笑着一句句认真应答回去。
期间完全对村子陌生的舒颂和赵临尉都非常配合地或者说规矩地安静吃饭。
好不容易寻着空隙,聂清越逮了个年轻大夫问颜述的去向。已经做好了或许他人在某个山头看风景或者采药自己要等个一天半的准备,聂清越仍是没有料想到那个年轻的大夫一脸愕然地回答:“一个时辰前走了。”
“走去哪里了?”
“他问官府要了匹马就上路了,没有讲清楚。”
“那……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嘛,难讲。”年轻大夫挠挠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继而被人召唤过去喝酒。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聂清越抱着瓷罐子回到医舍她之前住过的小房间有点发愣。
房里防疫的药丸袋子还挂在门上,空气里弥漫着一阵药味湮灭了梅花的清香。不至于难过,却比又惋惜要强烈点。一个时辰前,如果,自己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遇见?哪怕他还是赶着上路也好,只是,想把罐子交到他手上就好了。
聂清越闷闷地坐在床边,手下按到微微厚于床板的触感。
做工粗糙的白布口罩,一边的布条还疏松地跑出了线脚。她记得灭鼠当日就请姑娘们重新做过一批口罩,村里这种残次品应是消失掉了才对。
——“我之前给你那个……拿回来成么?”
——“似乎采药时漏在村后山上了。”
她歪头沉思良久,然后释然一笑把口罩收进了袖子里,抱着罐子起身一推开房门就看见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舒颂。“杵在这里干嘛?”
舒颂直盯着她的眼,确定没事后松了口气:“小越妹妹,我多怕你想不开。”
聂清越咧嘴一笑,一掌蓄尽力道拍他肩上:“兄弟有心了!去帮忙泡梅花茶,叫乡亲们偿偿吧。独乐乐还不如众乐乐。”
“嗷……!”
身后回荡的痛呼声还真是……大快人心呐,聂清越无比舒坦地走出房门。欺负人是不对的,嗯,她才没有呢。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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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懈技怠,久离情疏。
三日堂。
与其说是医馆,倒不如说只是街口一间小小的药铺。
聂清越捏着那张药方和那块木牌来到挂有小小牌匾的门口,眼前两队长长的人龙就令她整个人定住了。三日一济,还真是恰好碰上了那一济。
聂清越刚向前踏了几步,就被两边队伍里的人给生生瞪得缩回了脚步。众怒还是不能犯的,她拿着零号的筹牌,随便找了队寻到最末尾苦哈哈地站定。队伍前进如龟,聂清越等到几乎睡着了才轮到她。还没开口,那门口摆张桌子看诊的大夫二话不说就一拉她的手腕,翻过,搭上,尔后两条长长的眉头纠结地拧在了一起。
“姑娘啊,你这病……”
“没没治了?”聂清越望见大夫像是现代医生给病人下病危通知书般的严肃神色,顺着话头搭上去。
“也并非全无,”大夫沉吟了一会儿,“只是啊……”
等了半天也不见回应,聂清越看着似曾相识的情节顿时无语状:“嗯,我明白了。”
“啊?”这会儿踌躇许久的大夫有点懵。
“是不是要用什么五十年开一次的天山雪莲作药引,然后那花四十九年前才开完,今年要取的话要爬雪山过草地啥啥的。”武侠故事里都这样讲,聂清越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是。”大夫消化了许久,淡定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我这病天下只有一位世外高人能救,而这位高人恰好避世隐居在啥啥山谷或啥啥海岛踪迹难寻我最好明天就动身之类的。”聂清越约摸是等昏了头,总想试验一下有什么比穿越更狗血的事情可以发生。
大夫茫然呆愣,期间忽闻一声轻灵的笑。聂清越才注意到大夫身后立了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童。一半头发高高束起,穿着一身蓝衣安静立着。
黑亮圆杏眼,白里透红肤。
聂清越愣愣地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清透孩童,那童子也睁着亮晶晶的圆眼看她。好,好想掐一下,她痛苦又镇定地按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右爪。
那大夫回过神,轻咳一声唤回聂清越的注意力:“姑娘可是自幼便身体虚弱?”
“嗯。”聂清越认真应一声,“近年才好起来的。”
那大夫神色却忽然严肃起来,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样怎么能算好起来,不过外强中干罢了。可是容易困乏,经常体力不支?”
聂清越点头如捣蒜,“刚才站队的时候就差点睡着了。”
“姑娘身子要好好调理,不得过度劳累,特别是天冷的时候不要再出门。”
“啊。”聂清越有些遗憾地地喃喃:“我还想来年去看看北疆的雪。”
“胡闹!北疆的冰雪天姑娘的身体断然是受不住的。”那大夫口气忽然严厉起来,聂清越不留神微微吓了一跳,手一松开那捏着的木牌便跳到了小木桌上。
那童子兀自用圆润的小手拿起木牌翻过,看到那刻着的字时眼睛忽然一亮。聂清越没有多留意,只像是被训的小学生般恭恭敬敬地乖乖点头:“不、不去了。”
“先生,这个姐姐是约好的客人。”小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打断大夫的说教。那大夫瞥了眼木牌,继而眉头皱起再次爆发开来:“姑娘约好了的怎么不早说?这春寒天的站在外面就是大半天……”
聂清越嗯嗯啊啊地应着,心里哭笑不得,这种看似斥责的唠叨体现的却是一位大夫对病人最直接的关心。那童子望着聂清越唯唯诺诺的样子,忽然顽皮一笑,走到聂清越身旁拉起她的袖子就走:“姐姐你身上可是还有张方子?”
“有、有啊。”搞不清楚状况的聂清越只跟那小童走进了三日堂。
絮絮叨叨地念着的大夫看见小童主动拉起她往内走,神色讶然,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感叹地念了句:“总算是来了。”
三日堂内部空间比想象中的大,只是光是那药柜便占据了三面墙壁。
蓝衣童子拿着那张颜述写的药单,架着小竹梯,灵巧地上下左右地抽开柜子取药,最后走到一个独立锁着的小柜前,取出一个黑木盒子。他娴熟灵活地用白布把黑木盒子与一大包一大包的药打包起来,系成一个包袱背在身上,再次拉起聂清越的袖子:“走吧。”
“去哪?”
“姐姐家啊。”理所当然状。
“啥?”
……聂清越在平稳前进的马车里望着蓝衣童子专心读医书的样子,半晌无语。她这样稀里糊涂地把人家医堂小童带回去算不算“被迫”拐卖儿童?然而这孩子确实自在得很,她自己在一旁又时怀疑又是懊悔的倒比较像被拐卖的。
“你、确定你是来帮我治病的?”聂清越半信半疑地问了第三遍。
小医童放下手中的医书,一改正太样十分老成地看着她:“我是颜哥哥的关门弟子颜玉澈。”
“噗……!”聂清越没忍住,笑起来身子一歪就倒向了马车厢的一边。
颜玉澈小朋友不干了,嘴巴微微嘟起,黑亮的圆眸七分不甘三分委屈:“我真的是。”
“唔,我相信你。真的。”聂清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加强语气。神医出少年,她夫君可以十三岁就治好墨京的瘟疫,眼前聪慧的正太帮她施针熬药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小孩子像个大人一样严肃起来总有种稚趣的滑稽感。
“是颜述叫你来的吗?”这么小的弟子啊,对于颜述身边的人际她了解的部分真的少之又少。
“他们只是叫我来无荒新开的三日堂等一个拿着药方和零好木牌的客人,然后按时帮她熬药施针。”一本正经的语气因为稚嫩的声线和歪着头的动作全然失效。
聂清越用手捂住了微微笑起来的嘴免得再次踩着小朋友的尾巴,只是回过味来不禁疑惑:“可是他们没有叫你跟我走啊。”
小医童玉澈惨兮兮地望着她:“姐姐你不喜欢我吗?”
聂清越犹犹豫豫地开声:“……我确实不太喜欢小孩子。”玉澈小朋友大抵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回答,闻言半饷小嘴愣愣地张开却什么话也吐不出来。
哎,罪恶感,聂清越别过头去偷偷笑得肩旁微抖,袖子忽然被一直胖乎乎的白玉小手扯了扯,耳边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姐姐,马车能、能倒回去么?”
颜玉澈小朋友一到医馆看见赵临尉便欢呼着扑了过去、完全把她晾在了一旁。
好嘛,她知道骗小孩子是不对的,但是至于把她当成会虐待他的大坏蛋而敬而远之么?聂清越悔不当初捶着桌子,脑中一个大大的疑惑:这两只又是怎么认识的?
“小越妹妹你上哪儿拐这么个小子回来?”舒颂兴致盎然地望着玉澈小朋友拉着赵临尉玩的情景。
“说是颜述的‘关门弟子’。”
“我竟然会不知道?!”舒颂惊讶的模样让聂清越心里平衡了几分,但他很快又思索片刻后沉吟道:“我觉得……只有一个正常的理由。”
“啊?”
“这小子是阿述的私生子。”
“…… = = 舒公子你的正常是有多惊世骇俗千回百转。”
“还不是今天听一个从边境小镇来的商客说看见阿述娶了当地乡绅的女儿,搞的我一天都在神经兮兮地思索这个事情。”舒颂边说着边苦恼地恼着脑袋。
“噢,这样啊。”聂清越表示充分理解,摸摸肚子唤道:“小和,叫厨房炒几个小菜顺便帮我烧水,坐了这么久马车累死了。”
“小越妹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唔,听着听着,舒公子请继续。”
……
料峭春寒,细雨连绵;明亮盛夏,绿荫成片。
半年光景如飞梭,环绕在聂清越身边的人事却并没有变。
她偶尔静下来时,总会越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真是一种无比奇妙却又矛盾的东西,从古至今皆是如此。好比放下成见后她竟然与赵临尉成了酒友,好比在一个擦身而过的错面她竟与颜述分隔了大半年。感慨也不过是一时而发罢了,现在的她正无比悠闲地在郊外的林荫小潭边钓鱼。
自从春后无荒茶馆生意安定了,慕容便回了客栈重新掌管生意,聂清越断断续续的闲人生活得以长时间稳定延续。旅游业尚未开发的时代,郊外天然胜景的游人总是不多的,聂清越偶然也能见到三两个雅兴怡然的书生文人对着春花夏雨吟诗作赋,但更多的则是每日固定前来真正喜爱清净的闲人。例如山脚下小庙里那个每日来静坐或挑泉水的中年和尚,例如那对年近古稀每三日互相搀扶着来一次散心的老夫妇。
聂清越已经记不清楚她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了,只知道几乎是第一眼,便爱上了这里的环境。四面林荫环绕,蜿蜒斗折的溪水徐徐汇至中央聚成一汪清澈冰凉的深潭,映上叮咚流水更显得清幽。
只是这本该宁静安分的时刻,聂清越却总受不住诱惑想要下水游上那么三两圈。夏天气温干燥炎热,纵然躲在这阴凉的消暑之地,却是不如在清凉冷水里来得舒爽痛快。
要不要下去呢?聂清越思量了会儿打量小潭四周,潭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钓鱼的男子,舒适地靠着潭边光滑的巨石。明明一手还松松地握着钓鱼的竹竿,整个人却像是睡着了一样,摊开的墨蓝色线书盖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容貌,仅留线条瘦削的下颔和微抿的薄唇。身上宽松的白色衣袍已被潭边土灰染上尘色,主人却似是并不在意似的,仍旧半身坐地半身靠石,睡得极其自在安然。
聂清越有点犹豫,便只脱了鞋袜,双腿浸在清亮的溪水里心痒难耐地望着远处中央浮光跃金的水面。
持久的清净间忽然一声落水的“噗通”格外明显,聂清越循声望去之间潭面溅起余落的水花,潭边钓鱼男子靠着的巨石上空空如也,仅余一本斜着摊开的书。
翻身时掉、掉下去了?聂清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瞪口呆。
反光的水面半天没有动静,聂清越有点急地探出身子向那边看,哪里看得到半个人影。要、要游下去看看吗?
她正纠结决断,忽然脚踝间一阵紧圈着的力向下,她只知道自己心头一慌手边什么都抓不住就要往潭水里掉。
第 25 章
一潭冷水浸下,聂清越瞬时感觉四周都起风了。
潭下没有人,她呛了好几口水才浮上来。环顾水面四周,掉下水的除了她还是她。
再看潭边那块大石头,那把她扯下水的男子早上了岸。湿漉漉的黑发还淌着清澈的溪水,半倚在石前不紧不慢地拧着宽大的白衣袖子,浑然没有满身狼狈的自觉。
聂清越无奈有之,惊喜有之,哭笑不得有之,半晌水下手用力一挥,大束水花冲着那男子的方向扬去,可惜溅到岸边的只剩下几滴。
那男子坐在原地不闪不躲,淡笑着手下轻轻一用力,袖子里挤出的水哗哗啦啦滴滴答答,和她挥过去的可怜小水花形成鲜明对比。
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聂清越一口小白牙磨得用力,轻哼了一声,最终放开手脚像一尾鱼般灵巧流畅地游开去,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罢了罢了,既然都掉下去了,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清凉水流混着一股可疑的欢喜包裹全身,她顿觉通体舒爽。
记不清游了几圈,只知道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然而体力终究是个问题,当她拖着稍感疲惫的身子爬上岸时,那石块居然又空了,蓝色线装书依旧孤零零地躺在一边。
聂清越慢吞吞眯起眼,只来得及望见那人白色衣袂的一角转入林边隐去。很好,她兀自站了半晌,一个喷嚏打得浑身一震,便再没有半点犹豫地弯腰捡起那本二度被主人遗弃的《伤寒论》,寻着那一路水迹快步走入林子。
树林边缘系着一匹黑马,马后拉着一辆小小的马车,那水迹就在车前停止了。暗色车帘严严实实地盖着,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聂清越站在帘外,一脚踩上车槛,手中的书卷成一卷就要扔进去。下手的时候忽然又迟疑了,自己这样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是要干嘛啊。她撇撇嘴,手中一松,书“嗒”地落在帘前的木板上,便甩手就要转身离去。
然而下一秒,手腕便被紧紧地扣住。
车帘掀开又瞬间落下,她人已跌入一个清凉又干爽的怀抱里。
“夫人。”那人收紧横在她腰间的手低低地唤她,漆黑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对上她闪烁不定的眼。他那身邋遢又湿透的白袍已换下,仓促间新换上干净青衫的宽松领口尚未来得及理好,线条优美的锁骨半隐其中。
“干、干嘛!”聂清越气息不稳,故意粗着声恶狠狠道,狭小的车厢里两人的呼吸几近要绕到了一起。
药香还是那阵药香,人还是那个人,聂清越却微妙地感觉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记忆里清俊的眉眼似乎更加舒展开去,肆意疏朗得过分。这半年,于他于她多少还是有变化在。
颜述低头不语,下巴抵在她肩上吃吃低笑着,直到她耳根微微发红才松开环着她的手,退开去前把什么放到她手上。
暗色帘子重新严实落下,聂清越一人在车厢里逐渐找回自己丢掉的小魂魄,低头一看,手上恰是一套干净的朴素布衣和一柄通体莹润的角梳。
两人直接驱车回了无荒的旧居小院落。
院里没有聂清越预想中的满室尘埃,室内桌面一指扫去,捻不出半点尘灰。她走出内院,视线所及之处林荫草木似被悉心照料过,长得热烈欢欣,似乎是有人定期来照料过的样子。
其实记忆里对于这里的印象是有几分模糊,毕竟没有住多久就跑去村子了,尔后又借住在客栈。聂清越一边走一边细细地打量四周,度过小石桥通向那边静谧的竹林。
竹林里摆了一张粗糙的石桌和几张矮矮的石墩椅子,颜述就坐在那儿,见她来了便把瓷碗往桌前送:“防风寒。”
“夫君请了下人么?”
“唔,三日一次的打扫闲工。” 颜述懒懒地一手支着下颔,一手捻了片细长的竹叶无意识地绕着淡淡解释:“我原以为夫人会回来住的。”
聂清越乖乖喝下药,有点小愧疚:“我也是一时兴起才住在客栈的。”
“……过得可好?”
“……和他们一起没事闹闹挺好玩的。”聂清越搁下碗撇开眼,对从见面起到前一刻都没有触及过的话题有点措手不及。
“他们?”
“慕容,舒颂,玉澈,还有……”聂清越掰着的指头忽然停下来,望望颜述,舌头忽然开始打结。颜述睨她一眼,也不追问。
她到底在心虚什么:“……还有赵家公子。”
没有接话也没有发问,颜述继续风轻云淡地看她。
“……就是一个天天劝我出墙的人。”
“那……夫人觉得墙外风景如何?”颜述过了片刻才了悟过来,似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情,扔了竹叶笑意淡淡地等待她的回答。
“夫君想知道?”聂清越双手交合问得认真。
“比较想。”
“没出过不知道,我下次试试。”她一双眼水亮水亮笑意盈盈,跟舒颂混多了,无聊玩笑开起来得心应手。
“放着半年自由都不抓紧机会,夫人不觉得现在才出有点晚么?”
他温热的手掌伸过来轻摘下那小片飘落到她发上的竹叶,再顺道把几缕松散下来的碎发绕到她莹白的耳后,很快就眼尖地发现那白玉般的耳廓泛起淡淡的绯红。
聂清越鬼灵精地学他,只不过撑着下颔的手变成了撑着右边脸颊,纤细的指自然地弯起若有若无地盖着那发烫的耳根。“难道夫君没有听过一句话?——觉得为时已晚的时候,恰恰是最早的时候。”
颜述看在眼里,心中好笑却也不点破:“聂相三日后五十大寿,要回去么?”
要回去么?素来聂安儒的寿宴上,正牌的丞相小姐都会为自己的老父弹琴祝寿。聂家小姐琴心无双技压群芳那是不容质疑的,聂清越有点头痛:“夫君有琴么?”
颜神医很干脆:“没有。”说是这样说,半个时辰后,还是给她弄来了。
曲谱、指法、弦音……通通只有零碎的记忆。
聂清越随手拨弄着,琴声断断续续碎不成音。前世她祖母是旧社会大家族出身的女子,贤惠又严厉的老人,会茶道会书法会古琴。
她总是惧怕那种祖母身上端庄的威严,宁愿跟着叔伯们去旁听无聊的商会洽谈也不愿跟在老人身边学这些在当时的她看来已经陈腐了的东西,现下可算是吃到苦果子了。
聂清越自嘲地笑笑,重新按着沿袭而来的零碎记忆轻拢慢捻,脑子里有怎样熟练的记忆都好,下手终归是生疏的。怎么可能糊弄过去,她看着轻微红肿的指腹,摇着头把琴从石桌面推开。
大半个下午过去了,颜述始终坐在她身旁闲闲地翻着本野史杂记。
“夫人的两个哥哥都会回来。”他放下书似是忽然间想起来般告知她,随即拿出随身的伤药提她细细地涂。她肿的是手指,他这一路耐心地抹匀上药倒生出了些十指交缠的意味。
聂清越看着颜述坦然平静的神色,不知该叹还是该笑好。
不过一念及哥哥们也会回来,聂清越似乎感觉头更痛了两分。她连和聂安儒长久相处都不愿意,这回回去面对两个哥哥会不会破绽百出。
“夫人若是身体不舒服,大可不必奔波。”
“当初没有知会他老人家就来了无荒长住,这次五十大寿都不回去于情于理都不合。”
“唔,随夫人的意罢。”颜述收好伤药,“晚膳想吃什么?”
“嗯,随夫君的意罢。”她严肃地点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颜述瞥她一样,向着厨房方向走。聂清越头枕着手臂,伏在石桌上看他离开的背影,指腹上氲开的药膏仍余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担心的,似乎不止是应对聂家家人。
三日后,墨京聂府。
管事站在门口恭迎各方参宴人士,送礼的队伍长长地堵住了半条街,远远地就看见一片喜庆的红绸。
聂清越仔细观察过,那些一箱箱载着贺礼来得大多被管事拦下,除去偶尔收下的三两件,其余皆是礼数周到地先谢后拒地退回去了。真正拿着请帖进入聂府的,反倒多数是带着轻便礼物或两手空空的人。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聂安儒是多么两袖清风的清官啊,聂清越摇头晃脑感叹间忽然一阵沉实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回头只见盔甲未卸的阳刚男子一路风驰电掣从街那边突然拐出策马扬鞭来到身前。准确地说,是来到聂清越身边的颜述跟前。马速很快,片刻间已近到只留一个马身的距离,那人却毫无勒缰之意。
聂清越呼吸一滞,只觉一阵风扑面袭来,在场的人皆是一声惊呼。
几个家丁反应过来想要上去拦截,颜述只是眉头轻皱地伸手示意家丁不要靠近。就在颜述手抬起来那瞬间,骑马的男子手中一收缰绳回勒,那马已嘶鸣着高举前蹄堪堪在颜述身前半米停下来。
“夫君你欠我大哥钱没还吗?”聂清越心跳都还没有平复过来,哭笑不得地压低声音问。
“似乎是没有。”颜述轻轻眨了眨眼,看着一米外动作利落翻身下马的聂家大公子。
当家宴变成鸿门宴
“大哥。”聂清越怯怯地唤了声,准备好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摆上,聂家大公子手一挥就吩咐管事:“王伯,先带越儿进去。”
王伯毕恭毕敬地应过,走到她面前慈祥地一笑:“小姐终于回来啦。”
聂清越看看一脸喜怒不辨的聂家大公子,又看看老神的颜述,轻叹一声就随着王伯慢吞吞的脚步走了进聂府。一路上不断被王伯叨念着:
“小姐啊,那日你随姑爷出城,前脚刚走,后脚大少爷就从边疆赶过来了。”
“是吗?”绕过亭台水榭。
“可不是。第二天二少爷又从水路回来了,两位少爷留在府里等了半个月都没见着你才回去的。”
“噢,这样。”穿过长廊回阁。
“其实你也不能怪他们呐。当时边疆战事脱不开身,二少又远在邻国,他们一知道你病危就千方百计赶回来了。”
“嗯,我明白。”……怎么还没有到。
“两位少爷都以为小姐情况危机,一进门就急着问小姐的情况,结果小姐被姑爷救了却也随姑爷出城了。真是天意弄人啊。”
“对,天意弄人。”聂清越终于听进去了一句话,关于这点她是同意得很。
寿宴设在植满玉兰树的内部庭院。
客人三三两两已经被家仆领着落座,唯独主位那桌只坐了一个人空荡得很。
那座上年轻男子穿冰蓝色的缎子衣袍,修长的指持一把象牙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时值夏末暑气未消,然庭里玉兰林荫却也清凉怡人,因此那漫不经心扇起的微风只够拂起那人额边的碎发。
“丫头,怎么还不过来?”过了半晌,他转头望着一直站得远远的聂清越闲闲开口。
聂清越心中轻叹,打起精神小碎步走向眼前的人——聂家二子聂清容。
“二哥。”她轻轻唤一句,嘴角牵起一抹娴静的笑。
“喝口茶。”聂清容似乎很满意,合起扇子用扇柄把一杯玉兰茶推到她面前,芳香缭绕。她乖乖摸过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聂清容打量她许久,满意点头:“气色不错,算那臭小子没有亏待你。”
“臭、臭小子?”她一呛,差点咬到舌头。
聂清容取过她手中的茶杯,扇子轻轻打了一下她的额头:“不声不响就把我妹娶过去了,还拐走一年,真是想来都牙痒。”
聂清越捂额头碎碎念:“夫君对我很好的。”
“啧啧,这么快就向着外人说话了。有二哥对你好么?”桃花眼眯起精光四溢。
威胁当前,聂清越决定先顺毛:“没有。”
“真的?”
“嗯!”坚定点头,看我真诚的小眼神。
聂清容笑着瞥一眼她,招手换来丫鬟,扇子掩着嘴低低吩咐了一句话。没过多久,丫鬟就捧来一个檀木长箱,光是看上面雕琢的精致祥云就可猜得箱内物品有多贵重。
“这是给阿爹的贺礼?”
额头又被拍了一下,“才不是给那臭老头的。若不是猜到你会回来,二哥我才不愿来看他的脸色。”
聂清越苦笑,外界传闻聂家小女儿极其受宠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在她看来,那根本不是想宠哪一个的问题,而是哪一个不会把你活活气死的问题。好比于仕途光明之际毅然从军参战的聂清锐,好比叛道离经十八岁便出走经商的聂清容,聂家世代文臣恐怕都毁在这一代了。
不过,兄妹三人感情极好确是真真切切的。
聂清容扇子“嗒”的一声轻敲桌面,身旁侍女会意打开了木箱。
伏羲式的杉木七弦琴,琴轸为白玉,配以蚌徽。琴身漆朱红,延有小蛇腹断纹,整体浑古庄重,大气沉静。
聂清越脑中记忆翻飞,冒出数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词,瞬间神经突突地跳得生痛。喜爱的样子还是得装出来,她指腹轻触琴面,目光仍停留在那琴面上轻喃道:“二哥你上哪找这么一把琴?”
“二哥想找自然找得到。怎么不试试?”
聂清越头痛,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当准备拿什么借口搪塞过去,身边已响起一个声音:“夫人总是不听话,不是说过两个月内都不能碰琴的吗?”
聂清越望着坐在身边的颜述,恨不得扑上去抱住:来得太及时了。
“为什么?”聂清容眯眼,口气瞬间冷淡。
颜述慢慢喝茶:“夫人前些天做饭的时候伤到手了。”
聂清越扯他袖子:你拿的是我的茶杯,眼神控诉还没完另一只手已被聂家二少爷扣起翻过,那原本纤细的指腹竟有些淡淡的红肿,像是烫伤一般。
咦咦,可是她一点都不痛啊。现在才发现指腹异常的聂清越很纳闷,颜述的伤药素来神效隔日即好,这次怎么会……她猛然转头盯着颜述,清澈的眼睛眨啊眨。
颜述回她一笑,把她的手从聂清容那儿抽回来。
“颜府没下人吗?做饭这种事还要越儿动手。”落座不久的聂家大少爷口气不善。
“怪不得丫头说他待你没二哥待你好。”二少爷若有所思继续眯眼。
这下误会大了,聂清越刚刚升起的庆幸就被担忧掩盖,箭头转向似乎都指着她夫君呢。
与宾客寒暄完的聂大人和聂夫人很适时地出现缓解了火药味四起的场面。
桌边四人站起来:“爹,娘。”“岳父,岳母。”
聂安儒点头,朝着聂家两位公子“哼”了一声算是应下,携着夫人落座,目光便一直落在聂清越身上:“清越你可算回来了。”
聂清越微笑着任那位父亲打量,聂夫人忽然慈祥地开口:“越儿,你跟容儿换一下位置。”聂清越微笑一僵,忽然感觉场面气氛微妙地变了变。
她很是犹豫,若跟聂清容一换,颜述身旁一左一右都变成聂家兄弟了,总有不祥预感。聂清越环视桌子一周,所有人皆笑着望她,只得乖乖和聂清容换过来坐到聂安儒身旁。
寿宴开始。
各方祝酒敬词不断,礼物也是别具心思,要么千金难求,要么投其所好。
一片诡异的祥和气氛中,聂清越望见颜述已和聂家兄弟对饮不下五次,这陈年老窖酒性温和但后劲却很大,那两只到底想干什么啊?
疑惑间偏偏听得一个老者的声音:“三年前老夫曾在聂相寿宴上听得聂家小姐一曲,可谓绕梁三日,惟遗憾当时只痴迷于耳际之乐错失记录之机。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一尝所愿?”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长须老人是宫中乐师,幼年聂清越曾跟随他习琴,素来被誉为乐痴。借机提这样的要求固然不为过,只是她手伤的借口一出,聂安儒事后难免要追究,此时扫兴也是一定的。
相比起聂家长子一脸的兴致盎然,聂家二公子脸上的幸灾乐祸倒是十分明显。两人皆齐齐望着颜述,颜述不待聂清越开口,便站起身向着聂安儒敬了三杯酒,清朗的声音慢慢道:“颜某无以为寿,唯愿借此以一曲敬之。”
聂安儒有些意外,到底是久经官场,片刻过后便微微颔首。
颜述转头,一手揽过那柄任静静躺在桌面的七弦琴,坐至筵中树下,姿态闲适。有微风夹着玉兰清香拂过,抱琴之人长指一拨,一声玉碎铮鸣似是从青天御下,引得满场寂静。
他忽而抬头望着她,墨黑的眸间带笑,琴声渐起渐扬。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除了跃然浮现的句子,聂清越脑子里便只剩下玉兰树下那个抱琴而坐的男子。
琴乐声像是温柔的海水,一浪一浪铺天盖地静静涌来,明净柔软地充盈天地。似是惊涛拍岸鸟啼花开,又似是万籁俱静清泉映月。一曲罢,她竟好像什么都听进去了,又什么都没听见。
颜述缓缓站起,一片细致的白玉兰花随着他的动作从发上划落,从斜立的琴面擦过引起细微的空气震动。
场内静谧的气氛稍稍活跃起来。他目光扫过全场,继而转向聂安儒道:“此曲一音一调皆为清越十指授与颜某,私借此为寿,祝丈人岳降佳辰,寿比松龄。”
乐痴老人带头击掌,宾客皆称赞聂相招得东床快婿。
聂安儒眸间渐渐浮起赞赏之色,微笑着点头:“好。”
……于是聂清容颇为郁闷地灌下了一口酒。
而可怜的乐痴琴师击完掌回过神来,依然懊恼地抓着头发忘记了记录。
聂府西厢房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夫君你说过你不会弹琴的。”聂清越摊在床上有点小郁闷。
“我只说过我没有琴。”颜述握着一本书,指尖一松翻过一页。
“……会弹琴的人一般都有琴的。”
“不喜欢。”
“噢,这样啊……”聂清越翻了个身,小郁闷变成了小愧疚。
他走至她床边帮她落下帐幔,“早些休息。”
“呃,你,不睡床吗?”她望着立在帐外的人影结结巴巴。
“明天早起,睡床不方便。”他难得不打趣她。
那帐幔间忽然伸出一只手,在黑暗中虚空摸了几把才捉住了他的衣袂。“你怎么都不问的?”像是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隔着素色帐幔传过来有些闷闷的。
“问什么?”
问她为何写得一手鬼神难辨的狂草,问她如何得知稀奇古怪的防疫办法,问她为何对着古琴弹了一个下午碎不成章……他望着纱帐内模糊的人影:“夫人希望我问?”
帐内没有了回应的声音,那只手悄悄地缩了回去,话题重新跳脱:“咦,夫君你早起做什么?”
“……你大哥要找我。”
“什么时候?”
“……寅时。”
“这么早干嘛?!”凌晨三点后正是她睡得死猪样的时候。
“……不知道。”
灯火被挥灭,房内重归宁静。
聂清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为什么她总觉得颜神医刚才说“不知道”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呢?错觉错觉,聂清越拍拍脑袋,蒙头大睡。
27章金银细软乃跑路必备(一)。
第一天。
“小姐,姑爷在后花园陪大少爷练剑,大清早就开始了直
[穿越]白粥情事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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