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复轨(哈库姆)
沙蝎部族最近一片阴云密布。
通常五天一次的宴会,已经两周没有举行过。往日夕阳西下时,战士们不时聚在部落中央,喝些浆果或玉米酿制的酒水,借着酒劲高声放歌,肆意谈论哪个姑娘的屁股更大。那是族人惯常释放心情的方式,但这些天的傍晚时分,广场上人数愈发稀少——仅余的那几个,谈论的也是更加沉重的话题。
作为荒原上最强大的萨奇人部族之一,这幅景象本不常见。没有哪个部族敢于主动找他们的麻烦。即使当年的干旱导致捕猎数量不足,他们也有足够的武力,从附近的弱小村落中劫掠到足够的食物……或者可以当作食物的东西。
究其原因,自然是从西边不断传来的糟糕传闻。
北境森林里那些强大的神明,终于不再满足于他们的贡品与服侍,开始将部族一个个地彻底吞噬。至于被他们带走的那些族人,流言各种各样,可没有一个算是好的。
按照传闻的速度,恐怕最多两三个星期,自己的部族,就要同样成为流言的一部分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南边的艾尔纳人将视线盯准了帝国,对他们居住的贫瘠之地没什么兴趣——个屁。说实话,他宁可与那群该死的森林人共处,也不想把族人的命运,交给那群强大而……缺乏人性的家伙。
哈库姆自认为不是个蠢人。能够当上沙蝎的族长,除了足够强壮的肌肉,领导力和一定的智慧也不可或缺。可他把自己的脑子拧了又拧,也没法榨出一个足够好的点子,能够既维系住部族的存在,又保证他个人在族中的地位。
有什么人在敲他的门,他瞅了一眼阳光的角度——还不是饭点。这让哈库姆的心情更坏了。
“我说过,没事别来打扰我!”他大吼道,“不管什么事情,给我放到午饭以后再说!”
“恐怕你没时间吃午饭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原本闩住的门也不知怎么就打开了,“我有点事情找你。”
哈库姆盯着突然走进来的那个女人。她比自己大概矮两个头,身体的线条不错,有一些肌肉——但还差得远。肤色比萨奇人白皙不少,脸型与五官既非艾尔纳人,也不太像卡玛尔人。问题是,常年捕猎与战斗的本能令他感觉,现在两人之中……对方才是猎手,自己则是可怜的猎物。
他想到一种可能,冷汗顿时沿着脖颈流向背后。“神明大人。”他的声音一瞬间压得很低,“你……您有什么要求?”
女性嗤笑出声。“我不是你认为的那些家伙。”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而我的要求很简单。让你的族人收拾好行李,然后跟我走。”
前半句话让哈库姆松了口气。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绷紧了神经,“走……去哪里?”
“能够躲开那群‘半神’的地方。”女性理所当然地说,好像这件事根本不存在难度,“不过,虽然名义上你还是沙蝎的族长,从今以后,你的族人们——包括你在内,必须听从我的要求。”
沙蝎的族长下意识地想要答应,但最后一刻终于收住了口。
自从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闯进这间屋子,自己就在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这让哈库姆异常恼火,他看了看面前铺着毡布的木桌,恨不得将它直接掀到对方脸上。
然后他这样做了。圆形的矮脚木桌随着怒吼声腾空,带着上面的几件摆饰和一柄短刀,朝黑发女性劈头盖脸地砸去。哈库姆随之长身而起,居高临下地怒视对方。
“滚你的蛋!”他大吼道,一边向前探出粗壮而发达的右臂。危险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眼前的女人或许是个巫师,必须阻止她施展任何巫术,然后问出她的目的。“给我——”
后面的词句变成了纯粹的抽气声。哈库姆感觉自己突然被抛向空中,必须张大嘴巴以避免咬到舌头。接着——在他做出任何应对以前,铺着毛毡的地面又猛拍向他的脸和胸口,力道之大差点让他背过气去。
“我没那么多耐心,也不是为了拯救你们。”平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跟我离开,或者留在这里等死。你自己选。”
沙蝎的族长努力翻过身,用手臂支撑着坐起来。
被他掀飞的桌子正安稳地摆在门边,其余物件一样不少地躺在桌上。这副景象加上来自大地的那一‘巴掌’,让哈库姆稍许意识到,自己的武力在对方面前可能不值一提。好在眼前的女人看起来能够交谈,他听说那些被‘神明’吞噬的部族里,任何敢于反抗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可言。
沙蝎的族长努力挤压着大脑,挑选出他认为适合的词句。“北境的神明大人和……您,是什么关系?”
“敌人。”女性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您……”哈库姆搓了搓手,感觉整个掌心都是汗水,“要我们……做什么?”
“问题还挺多。”黑发女性轻笑道。她坐到那张圆桌上,将左腿搭在右腿上方。这个姿势对快速起身或战斗十分不利,但哈库姆攥了攥拳头,决定不去做危险的尝试。
“让你有点准备也好。”女性将双臂交叉放在膝盖上,俯身盯着仍坐在地上的他,“那群‘半神’的身后是一个巫师。你们将成为我的战士,去和那家伙,还有他的‘手下’战斗。”
听起来还不如被那群神明带走,哈库姆恼火地想,至少那还不是必死无疑。但仅余的一点好奇心,让他打算多问两句。“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能打过那些‘神明’?”
“因为历史上,胡鲁曼·斯塔克最终会失败。”女性理所当然地说道,“所以他必须失败。只有这样,我才能得知想要的事情。”
“……啥?”沙蝎的族长瞪着面前的女人,不敢确定是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还是对方在刻意耍他。
“我没打算让你们去送死,或者拿你们当作牺牲品。”黑发女性根本没在意他的反应,哈库姆只能继续努力尝试理解,“你们的对手,是被那群‘半神’带走的萨奇人……或者用他们制作的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这一次哈库姆听得清楚,女性说的是‘用他们制作’。他的恼火近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寒意。
“亡者傀儡,缝合怪,或者其他的玩意儿。”女性像是在说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这让她的话显得更加可信,“那个巫师连龙巫妖都能制造出来,处理你们这些萨奇人,大概花不了多少力气。”
“这……”哈库姆感觉双手在发抖,话语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是在亵渎先祖——他会被诅——!”
“恐怕你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也诅咒不动胡鲁曼·斯塔克。”黑发女性冷笑着看他,“如果你还有点勇气,就不会眼看着族人——加上你自己,变成那副样子吧?”
黑发女性轻盈地跳到地上,转过身,完全不介意用后背对着他,“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我在外面等你。当然,如果答案仍然是否——”
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彻底浇熄了他的怒意。“或许我会考虑杀掉所有人,免得到时候和你们的僵尸再打一架。”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怎么离开的,也没有意识到,为何两人的对话和‘交手’没有引来任何人。最后那句话可能只是个威胁,但他没办法肯定。而且,不管是本能还是其他的什么,有一个声音告诉哈库姆——女性所说的许多事,包括被带走的萨奇人的命运在内,很可能是真的。
沙蝎的族长用右手压住额头,以及两侧的太阳穴,闭上眼睛喘息着。他缓缓举起握紧的左拳,嘶声怒吼的同时,用尽全力锤打在地面上。
仅余的不甘随着这一击发泄殆尽。他知道他没有第三种选择。那个女人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他们是战士,比起被巫师制成亡灵,战死还比较容易接受。而且,就算不属于同一部族——放任他人亵渎荒原的子民,仍将带来可怕的灾难,哈库姆如此相信着。
他重重叹了口气,爬起身,将手伸向屋舍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