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 第10部分阅读
爱莫能弃 作者:肉书屋
爱莫能弃 第10部分阅读
我叹气,只好当个鸡婆,再问道:“你吃得好吗?”他又慢慢地点了下头。我快疯了,抓耳挠腮,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又问:“睡得好吗?”点头。我豁出去了:“穿得好吗?”点头。“你除了点头还会别的吗?”他还是慢慢地点了下头。我嘿嘿笑起来,但他不笑,我也笑不长,决定信口开河。
“你会笑吗?”没反应。
“会哭吗?”没反应。
“会写字吗?”点头。
“会画画吗?”点头。
“会什么琴呀之类的东西吗?”点头。
“你比我强多了,我什么也不会。”点头。
“这时候就不该点头,我也许是假谦虚。”没反应。
“这时候你该点下头,表示你听懂了。”没反应。
“你是不想理我了,是吧?”没反应。
“你还会点头吗?”点头。
“你不高兴了吗?”没反应。
“我害怕了,再问你一句,你可一定要点头啊。”没反应。
“你想让我和你说话吗?”等半天,极轻地点了下头
“你应该使劲点头才对,这么轻,没有诚意。”没反应了。
……
远远地看着钱眼他们走过来了,我起身,走向马匹。临过谢审言身边时,稍弯下身,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把他手腕上的伤疤盖上了,他没动。
21警兆
那一夜,我十分兴奋,在床上折腾个够。谢审言竟然不恨我,还愿意与我交往,我多少有些受宠若惊。我观察了他这么久,他已经成了一个我十分熟悉的人。我知道他每顿大概会吃多少,知道他不喜欢吃任何烫的东西,知道他大约多长时间会换次衣服,甚至注意到他起身时一边肩膀稍向前倾的动作。我从没有埋怨过他不理我,但今天他理我了,我才知道这让我多么高兴。
钱眼说得那么明白,仅仅给他点几个菜是不够的,把他带出绝望,医好他的心伤,才是真正的救人之道。如果他允许我接近他,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哪怕就是像钱眼说的,他日后真的把愤怒放在了我身上,如果他好了,我的心也放下了,不必总觉得欠了他。况且,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拉停了我的马,械斗时没有离开我的身后,都说明了他是个善良好心的人。我躲着他,那是因为我羞愧我的模样,害怕他厌烦我,但我从没有感到他会伤害我。钱眼说对了,我是看低了他。
我早早地就起了床,杏花给我梳头时神经质地笑个不停,我也心乱跳,像是过去每次要去考试前的感觉。钱眼来叫我们时,我们已经等了半个来小时了。
走向餐厅的路上,我根本没听见钱眼说了什么,只觉得情绪格外高昂。进了房间,见李伯和谢审言已在桌边,我禁不住笑了,对李伯打了招呼后,史无前例地说了声:“谢公子,早上好。”谢审言在斗笠后面点一下头,我觉得我似乎要像母鸡下蛋那样咯咯笑出声,忙咬住嘴唇。想了想,恬不知耻地坐在了他的身旁的座位上。
钱眼大喊大叫地要店家上食物,然后转头眯着眼睛看着我,李伯和杏花也微笑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就说道:“钱眼,你再这个表情,日后不怕黄鼠狼来和你认亲戚?”杏花笑了。钱眼露出牙板儿说:“知音,你好久没这么快活了。”
我知道不能接茬儿。钱眼不放过我,接着说:“不仅从我们庙里那天,好像从我遇着你,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精神过。”我还是不答话,钱眼转头问李伯:“李伯,你家小姐以前可曾如此谦让过我?”
李伯咳了一声,笑着不说话。
店小二过来,往桌子上放了一把筷子和勺。我伸手拿了一份,放在了谢审言面前,然后自己也拿了放好。大家安静一瞬间,钱眼叹息了一下说道:“娘子,也给我放吧。”
杏花骂了句:“可恶!”但还是给钱眼布了餐具。
店小二端来了一大陶盆粥,上了碗碟小菜。我起身给谢审言盛了粥,分了菜,干了李伯平时为他做的事情。其他人都大睁着眼睛看着,半张了嘴。谢审言微低了头。
我才坐下,杏花马上起来,手脚飞快地给我放吃的,我冲着杏花笑着说:“我可以自己来。我不是小姐呀。”
杏花嘴里说:“是,就是小姐。”
钱眼看着我笑,“知音,你那边家里有没有仆人?”
我摇头说:“没有,但我爹娘比仆人还仆人。”他们大笑起来,我拿起勺叹道:“我在家十分腐败无能啊!我娘忙里忙外,结果把我惯坏了。”
钱眼看着杏花嬉笑:“娘子,你日后只给我摆个碗筷,至于做饭做菜,缝补衣衫,外带打扫房间,整理庭院,再来些吹拉弹唱,载歌载舞……”
杏花骂:“你做梦吧你!”
钱眼说:“不用,我要说的是,你都不用干了,还不行?”
杏花把吃的都给钱眼摆好了,说了句:“还不吃饭!”钱眼立刻说:“娘子真疼我!”马上端起粥大声吹着喝起来。
杏花皱着眉看了我一眼,充满了无奈。
我笑着转脸看谢审言,见他还是低着头,没拿餐具,怕我刚才让他尴尬了,就悄声说:“我还真的就只会摆个筷子盛个饭,做做样子,其他的都不会,你别期待过高。”他抬头侧了脸对着我,半天没动。然后举手拿起了勺,等着我。我又低声说:“我原来在等你,咱们这么等来等去的,一会儿钱眼把东西都吃光了,咱们谁也别吃了。你先吃。”他还是不动,我说:“咱们一起吃?”他依然没动,我暗叹,喝了口粥,他也才开始用餐。
由于心情激动,我没什么胃口,可我一直慢慢地吃。到谢审言不再吃东西,李伯和杏花也都停了筷子,我才放了餐具。然后,照旧是大家看着钱眼在打扫所有剩的东西。
钱眼像是在表演世界上吃得最快最干净的人的角色,让我想起那些个用得烂了的“风卷残云”、“一扫光”之类的词。他吃完了,大声咂舌,又用袖子抹嘴,然后把手往身上一通擦。杏花哀叹了一声,捂了脸。
钱眼笑,“娘子,你不觉得这么干特舒服?下回你试试就知道了。”
杏花放了手,“谁要试?!往身上擦手……”她又捂了脸。
钱眼得意,“我娘子和我一条心了!”
我点头笑道:“是啊,杏花,你已经把自己和他连在一起了。”杏花不放手,呜咽着一个劲儿摇头。
我轻叹着说:“杏花,这些都没什么。你把他当成个三岁的苦孩子不就行了吗?他从小没有娘,又流浪乞讨饿肚子,当然没人教他。”
杏花一下子放了手,有些不好意思。钱眼厚颜地笑着:“娘子,你怎么说我,我都不生气。日后,你好好教我们的孩儿,我是长不大了。”我们都笑了。
李伯叹了口气:“小姐说话……”他摇了摇头。
钱眼皱眉:“李伯,你还没到八十二岁呢就忘词儿了?想说什么?”李伯又叹气。钱眼道:“你急死我了,不就是想说知音会说话吗?她哪里说得过我呀!”
我一笑:“钱眼,从今天起,你准备投降吧!”
钱眼嘿嘿一声:“你走到今天还我指点的!学生还能高出师傅去?”
我假笑:“钱眼,沉舟侧畔千帆过,别太得意了。”
钱眼笑笑:“杏花,你的小姐昨夜是否一夜未眠?”
杏花茫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叫:“杏花!日后我的事不许告诉钱眼!”
钱眼嘎然一笑:“人家也没睡觉,你有什么要遮掩的?”
我听了心里一甜,但脸上生气地说:“关你什么事?你一晚上盯着人家吗?”
钱眼大声一叹:“这就护上人家了!娘子啊!我想了你一夜,自然什么都知道。”他在说谢审言!李伯笑,我脸热,杏花呸道:“厚脸皮!”
钱眼笑着看着杏花,“我敢开口,怎么了?娘子该喜欢才是。”他还在刺激谢审言!我扭过脸对谢审言说:“你别理他。”
钱眼更笑,“他本来也没理我呀!”
我咬牙,“钱眼,你这歹徒!我给你找了份差事,还让你把杏花娶跑了!现在这么谢我。你等着,我早晚……”
钱眼哈哈笑:“知音,你还没看清楚?你永无翻身之日了。就凭我昨天给你的那番话,你欠我一辈子的人情!”
我瞪眼:“谁欠了你?忘了怎么才得了杏花了?谁帮了你?”
钱眼一哼:“是我自己把她追到手的!人家可不是你抓着的,我不帮你,你连人家的袖子都不敢碰!”
我抄起手边的空茶杯掷了过去!本来该打钱眼,但离了他两尺远飞往别处,李伯一欠身,抓住了茶杯,绷着脸,恭恭敬敬地把茶杯给我放回到了面前。
钱眼看了看茶杯李伯抓茶杯的地方,叹息说:“知音,你要是想让我飞身去那里挨你的茶杯,你就别指望了。也许你昨天碰了人家的袖子,人家有这种献身精神……”
我喊道:“杏花,替我……”我说不出来,但杏花已转身往钱眼背后拍了一下,钱眼大咳起来,趴在桌子上摇头咳得喘不过气来。杏花吓了一跳,眼睛看向我。我说道:“李伯,给我剑,这时候,我肯定刺得到他!”钱眼抬头,若无其事,看着杏花说:“还是我娘子疼我。知音只疼人家。”杏花又打了他一下,钱眼哼了一声,依然坏笑。
我大叹了一声趴在了桌子上,把额头放在肘上,不看他们了。他们一阵笑,然后说他们先走,让我们随后来。
听着都没人了,我才抬了头。桌边只谢审言静坐在我旁边。我出了口气,自语道:“怎么赢不了他了?”转脸看着谢审言的面纱:“看看,我出不了手了。你简直成了他的挡箭牌了。你该向他收银子。”谢审言没声音,也没动。我摇头叹道:“你这样子总吓得我心惊肉跳的,弄不清你是不是还想听我讲话。”谢审言点了下头。
我看了他一会儿,面纱后,隐约有一双眼睛也在看着我。我轻声问:“是不是比以前快乐些?”他微点了下头。我笑了:“那就好,你还会更快乐!我们的路才走了不到一半,到了李伯父母家,我们在那里好好玩玩。但愿李伯的父母不会像杏花的继母一样要把我卖到青楼里去,我们……”我向他啰里啰唆地讲了半天,争取句句用“我们”,根本不管他想不想听。讲得差不多了,问:“我们是不是该走了?”他等了一会儿才点了下头。我笑着:“你刚才是醒着呢吗?”他又点了下头。
我起身,他也站起来,跟在我身后,往房间走。我突然感到背后有一种十分冰冷的敌意,不由得转身四顾,谢审言也转了身向旁边看去。我没看见有谁在看我,只感到门边三个平民打扮的人有些古怪,可他们都低着头,我没再理会。我转回身走了几步,才发现谢审言还在看着大厅。我等了片刻,他才回了身,走到了我身后,停下等着我继续走。我笑着说:“你也可以在前面走,我跟着你。”他没说话。我一叹气,接着走向旅舍。谢审言等到我进了门,才离开。
22换衣
回到屋中,我神思狂乱,几乎要手足乱舞一番。有杏花在屋里,我多少把持住了自己,可还是浑身没着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杏花已经把简单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坐在床沿看着我,嘻嘻地笑。
这是种我从没有体会过的陌生情感。我以前的恋情,根本没有任何悬念和混乱。现在,我似乎变成了情感上的白痴,对我心中上下乱窜的甜蜜莫名其妙,束手无策。我怎么会这么高兴?不是要去帮助他吗?可知道他没有睡觉,见他等着我吃饭,感到他走在我身后送我回来,我怎么这么满足?
是不是因为他原来一直遥不可及,现在他突然容我靠近,我喜出望外?是不是我对他其实早就怀着好奇和尊敬,只不过因为怕他的憎恨,我从没有正视过自己?现在他理我了,我被忽视的情感突然爆发,让我一步升天,欣喜若狂?
我走到镜子前看自己,镜中的女子不能说是难看,可我突然又是一阵自惭:他不会喜欢我的样子的!可他为什么又愿意让我接近?
杏花见我在镜前站着不动,笑着过来为我整装,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地说:“李伯说过了,小姐像是个不同的人。”我叹了下气。
杏花还是笑,“小姐总是担心,谢公子可真的不是那么……”她停下,咬嘴唇。
我微笑,“把钱眼的话都记在心里了?”
杏花嘟囔着,“那个厚脸皮!”但她又正经地说:“小姐,真的。谢公子当初被打得血肉模糊都不出一声。他那时在小姐问他是不是求饶时,哪怕是点下头,也不会受那么多的苦。钱眼是对的,过去他都挺过来了,现在小姐对他那么好,不会伤到他的。”
我听了心里紧缩了一下,叹道:“不是我伤他,是他自己的记忆会伤他。”
杏花又说“小姐,我都忘了以前的小姐了,一想起来,总是想到现在小姐的神情。谢公子也不会总想起从前的。” 我忽然有所悟,如果我能让我的形象代替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的样子,是不是总有一天,他想起过去就会想起我为他做的一切?所以我要大有作为,对他好,挥笔大肆渲染我的画面,力求完全掩盖以前小姐的罪行。
想到此,我笑了,仔细看自己的装束,天气热了,我的胸部比较丰满(补偿了我前世平胸的缺憾),怎么穿男装都会露出痕迹。我今天穿了一件浅木色的女装,里面只用了一层布的护胸。我左右扭身,想做出一些富于魅力的姿态,但都十分生硬可憎,双手总是没地方放,杏花在一旁哈哈笑得弯腰。我放弃了,终于明白身材和风韵真不是一回事。
钱眼又在外面狼嚎,我们出门,钱眼伸手给我们提了褡裢。到门口,李伯和谢审言已经站在了几匹马旁边。看着谢审言的黑衣,我心里格外变扭,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让他换衣服。
可生活中经常是这样,稍微有点份量的问题,大家就难以启齿。越重要的请求,越说不出口。先别说什么你爱不爱我之类的,我心里刚觉得我想让他换衣服,就马上胆怯不敢直接问他。他肯定不会点头,我该怎么办?想想,只好先斩后奏了。
我戴上斗笠,问钱眼:“钱眼,你说是衣服管人呢还是人管衣服?”
钱眼扭过脸,“知音,高兴糊涂了吧?当然是人管衣服。”
我问:“怎么管法儿?”
钱眼叱道:“只听说过人要换衣服,没听见过衣服要换人的。”他一停,哈哈大笑起来:“知音,你真没胆子。好!包在我身上!”
钱眼一路打头,到了街上一家服装店铺,我们都涌了进去,谢审言静静地跟在最后。钱眼四边看看,叹道:“真买不起啊!”
店家急忙过来:“这位客官,要买何等衣裳?”
钱眼痛苦地说:“自然是最好的那套男衫。”
店家喜笑颜开:“这就来……”
我听见后面有声音,回头一看,谢审言转身走了出去。我赶快跟了出去。他走出店门,站在一边。我摘了斗笠,站在他的身边。他不高兴了,我可以感觉出来,忙轻声说:“我不想让你这大夏天的还穿黑色的衣裳,太热,不舒服。我惹你不快了,对不起。”他沉默不动。
万事开头难,钱眼已经动手了,我现在只要耍赖让谢审言接受就行,我接着说:“可是我看着你的黑衣服,心里就难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越来越瘦,手脚无力,头晕脑胀,弄不好,命不长矣。”他微转了身子,看着我,我看着他微笑着,最后再来一下子:“我知道你恨不能让我早点死,再也不用看我的模样。我也想帮帮你,告诉你一个杀了我的捷径:今天你别换衣服,我看着你的黑衣服再难受几天,你就见不到我了。”他慢慢转回身去,不看我了,我轻声问:“你换不换?”他微点了下头。我低声笑起来。
谢审言突然转身重新进了店,我赶快跟了进去,钱眼正热火朝天地和店家对一件做工十分讲究的海蓝色男衫讨价还价,谢审言走到他们身边,钱眼抬头看他,谢审言抬手,指了一件粗布的白色长单衫,钱眼看向我,我撇了撇嘴角。钱眼叹息说:“不要这件了,要那件。”店家大喊起来:“怎能如此?!这是最下等的粗衫,没几个银两。客官说要买件上等衣装!”钱眼转脸对着谢审言j笑起来:“谢公子既然能给自己挑衣服,那为我们知音挑一件行不行?”我们都安静下来,我的心开始跳,如果他转身离去,我再也不理他了!
谢审言看了看,修长的手一指,是件浅粉色的丝绸女装,裙摆飘逸,衣襟裙边都用颜色相似的缎带扦了边,店家叹道:“此是我店中最好的女裙,价为纹银五十两……”钱眼大喊:“太贵太贵!……”
我一笑走出了店门,谢审言也跟着我走了出来,其他人还在店中听钱眼打价。我笑着回头看着谢审言说:“你倒是厉害,这是谁让谁换衣服哪?”他在斗笠后面看着我,不动。我笑着说:“那件衣服真是很漂亮。”他还没动。我一咬嘴唇,不要脸吧:“可我这样的俗人穿上,会不会好看?”他看着我,点了下头。我看着他,心中滋润如春,轻声说了句:“谢谢你。”他又微点了下头。
杏花出来把我的丝绸衣服打到了行李里面,钱眼在里面大喊:“谢公子进来换衣!”谢审言真的移步进了门。再出来,他已穿上了那件粗布的白色长衫。过去我不敢怎么看他,因为一见他的黑衣,我心里总觉抽搐。他换了衣服,我心里舒畅了,眼睛也敢长时间流连在他身上。他的身材本来就十分挺拔,白色的衣服让他更是有种潇洒玉立的感觉。
人们都说我原来的那位十分英俊出彩,过去每见到一个长相好看点的,我总拿我的那位去比,说实话,还没见过比我那位更好看的人。可他虽然长得好,我与他相识二十年,从没有真正觉得他哪点让我心跳,从没有仔细看过他的手腕,他的身材……大概这就是所谓审美的视觉疲劳。
我没把谢审言和我原来那位在相貌上比较过,说实话,我觉得他们没法比。谢审言有种相貌之上的东西,我无法描绘,让他即使遮去面容,不开口说话,也依然让我感到慌乱……
我盯着他白衣的身影,看他慢慢地走到马前,解了缰绳,回身对着我,等我上马。恍惚间,我感到有些微微晕眩,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被电着了?
钱眼大声说了一句:“知音,该醒了!我们还得赶路呢!”李伯和杏花都笑了。我忙回身,手忙脚乱地爬上马鞍,又不自主地去看谢审言,他上了马,可没再看我。
钱眼黏糊糊地对杏花说,“娘子,你与夫君我同行吧。李伯,你不跟我们走?”
李伯笑着,“我在后面看着你们,心里也高兴。”
钱眼大声笑:“李伯,你也学会说怪话了。”
钱眼和杏花开路,我主动骑到了谢审言身边,冲他傻笑了下,谢审言趋动了马匹,我们一同骑在了钱眼他们马后。李伯一声叹息,跟上了我们。
23遇雨
这一路,我们骑得十分慢。我对着骑在身边的谢审言絮絮叨叨地讲了我许多过去的往事,希望他能对我有一个立体的认识。我觉得如果想知道一个人,就得知道一个人的过往。有了纵观的理解,就不会把这个人和别的人混了。
我捡着我那些尴尬失败的事例讲,我想让他把我看成个平凡的人,没有什么能力,本来也如此。他是个才子,有那么深的傲气。我觉得他比我强许多,得让他明白这一点。
我告诉他,我从小就很傻。
有一次,我抱着邻居家的猫,它使劲叫,我使劲抱,最后猫生气了,挠了我一个大花脸。我爸去和邻居说话,邻居说,我那样抱,猫撒不了尿才和我急了。
我五岁时玩火柴,就是一擦就燃的小木柴棒,开始时是一根一根地点,后来是两三根一起点,再后来是把一堆火柴放一起,一块儿点亮,真好看。终于,有一天我把我们院子里的小灌木丛点着了,救火的人和车都来了……从那以后,虽然我再也不能玩火柴了,一直到我都二十多了,大家还是管叫我“小纵火犯”,多没脸啊。
我跑得慢跳不高,可游泳无师自通,七岁时,只自己游了两次就会了。虽然只会蛙泳,但能游好长。这是我爸爸的遗传,他就是平躺在水上,一动不动,像海獭,一种动物,躺在水面上,自己用石头敲开贝壳吃里面的肉,比我聪明。
我们院子里有一个露天的游泳池,夏天时,到深夜里了,我还和几个小孩翻墙进去游泳。月色下,水是黑色的,映着池边的灯光。守池子的人有时会来查一下,我们都得潜到水底。有一次他还在巡查,有一个小孩儿实在憋不住了,冒了出来。守池子的人吓得大叫,以为是水鬼。接着我们都先后冒了出来,他差点被吓背过气去。后来他发现了不是水鬼,就拿了长杆的水捞子来捞我们,那哪里捞得着?我们四处乱游,他沿着池子乱跑……那夜池边槐花的香气我现在还记得。
我高中时,十五岁吧,常在跳水板上跳水,有一天,有人问我敢不敢上十米跳台。十米,三丈高吧。我一犯傻,就上去了。上去了才知道多吓人,怎么也不敢往下跳。我想从梯子上再下来,被上面的人一把拦着说:“没这规矩,上来就得跳下去!”我等啊等啊,终于等到游泳池要关门了,下面没人了,才一咬牙,头朝下跳了下去。入水时感到有人扇了我个大耳光,出水时半个脸就肿成了个猪头!有人在岸边哈哈大笑,原来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他告诉了我一些动作原理,让我马上再上去跳一遍!我真想问他是不是知道肿脸的滋味,但他是我们老师的丈夫,不敢得罪。可怜我肿着个脸,跳了一遍又一遍。
我实际是个胆小的人,曾经在一次跑步中跌倒擦破了膝盖,后来就再也跑不快了,因为总怕会摔倒。但就是跳水,我敢于一次次地去试,也许是我觉得跌到水里没关系?
后来,那位教练也教导过我多次。他总是给我留面子,我每次上来,他都这样说:“非常好!简直快成世界冠军了!”然后他会扭脸对着他旁边的人说:“这丫头,就是敢跳,她的腰再直点,手臂早点合起……就够得上专业跳水的幼儿园水平了。”他说我年纪大了,玩不了花样,只教了我一个动作。他说我跳得似大鹏展翅,可我有一次上来,听他和别人说:“我看她跳得跟小麻雀离巢一个样。”
上大学,我糊里糊涂地过了四年。总在考试,考完就忘得一干二净!实习时,我们去了一个地方叫瓜洲,是一个粮食转运的枢纽。满地的粮食,满地的硕鼠!大白天就在街上乱跑,根本没人管。那个地方的县官向我们这帮太学院的学生致欢迎辞,我心不在焉,困得不行。忽听他说:“我们的新工程,耗资很大……”我大声感叹:“是啊!你们这里的耗子怎么这么大?!”大家爆堂大笑。
有一次,旅行了近十个时辰,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因为不认路,就在车站外等我的朋友来接我。我下了车,提了背包,坐在车站外的石阶上。那是个春天的午后,春风和暖,阳光明媚,树枝新绿。我看着周围来往的人们,觉得我们都是朋友,胸怀可以如此开放,大家都会快乐一生……有人走到我身边,问我是不是吃错了药。我转头,看见是我的朋友。她说我坐在这样的地方笑,像个傻子。我周围看看,才发现我的脚下都是烟头纸屑,周围满是垃圾。可我因为贪恋春光,竟都没有察觉。
……
钱眼转身说道:“知音,这是猛药吗?这是糖水呀!”
我答回去:“少管!人家喜欢就行。”
钱眼眯着眼笑着说:“又欺负人家不说话是不是?人家不喜欢也没法告诉你。”
我领悟地笑:“钱眼,你真是我的知音。”
钱眼哼一声:“日后别忘谢谢我!至少一万两银子。”
我哈哈一声:“一亿两都没关系。”
钱眼使劲拧着身子两眼发光地看我:“当真?!”
我笑:“当然!反正我都付不起!”
钱眼叹息:“赖账啊!我刚刚帮了她!”转身不理我了。
我转脸看谢审言,他正侧着脸对着我,我笑着问:“喜欢听我说的事吗?”他点了下头。
钱眼在前面不回头地大喊:“李伯,这是我给知音支的招,谢公子怎么回答的?”李伯笑哈哈地说:“谢公子点头了。”钱眼和杏花都笑出了声,谢审言转头向着前方,不再看我。
这片地域十分荒凉,是一座山峦和丘陵地区的相间地带。林木茂盛,道路狭窄。我们走到过了晌午时分,都没有见到人烟。李伯说不要在路边休息,要走出这片丛林地区,到宽阔的地方才好。我记得杏花说李伯的武艺是府中最好的,那天钱眼也露了一手,我们不用害怕一般的小贼。但毕竟有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人,李伯还是十分谨慎。
反正我正在兴头上,不吃不喝也没关系,就继续对着谢审言讲东讲西。钱眼他们和李伯其实也在听着。周围静静的,我的话语随着那些和缓飘荡的几点蒲公英,没入了路两旁的青霭中。
突然,天上出现了一大片乌云,夹着隐隐的雷声。杏花回头说:“小姐不要淋雨,我们快走些。” 钱眼和杏花骑快了,我这回能让马走快些,但也得专心地驾驭,不能再讲话了。谢审言稍骑在我后面些跟着我,我感觉他一直在看着我。
我们奔驰了一段路,前面突然开阔,林木稀疏,不远处,有几幢破旧的房舍。此时浓黑的雨云已经到了我们头顶,有些小雨点落下来了。我们到那片房子前,发现其中的一个门口挂着个“茶”字的布帘,旁边是个简陋的马厩。大家急忙下马,李伯过来接了我的缰绳,把马都牵进了马棚。钱眼领着杏花,谢审言紧跟着我匆忙地进了门。
屋中昏暗,没有一个人。稀稀落落的黑色桌椅。钱眼大叹了一声,在中间的那张桌子旁坐了。我摘了斗笠坐下,杏花在我和钱眼之间坐了。一个干瘦的老年人出来,钱眼一挥手,依着惯例,要了一壶茶和一壶开水,店家应声去了。我看身边没人,一回头,见谢审言戴着斗笠站在我身后几步处,还在等着李伯进来。
心中有气,我看着他说:“你是想迫害死我,对吧?换了黑衣,还这样行止?”他犹疑了一下,终于迈步走过来,坐到了我身边。我轻出了口气,想到方才语气中有些指责之意,怕他不高兴,就赶忙微笑了看着他说:“你知道怎么让我难受,你也知道我知道你知道……”钱眼桌子那边一下子抱头:“我不知道了!”我不理他,接着看着谢审言说:“你就别干这些让我难过的事情,让我觉得你故意让我伤心痛苦,让我活不下去。”
钱眼大叹道:“敲诈勒索,此为上境!”
我还是不看钱眼,依然笑着,轻声问谢审言:“你懂了吗?”大家都静悄悄的,谢审言半天没动静。我对着谢审言微皱了眉,模仿西施林黛玉之类的,一声轻叹道:“看来,我命……”谢审言点了一下头。钱眼和杏花都笑了。李伯拎了干粮袋子进来坐下,问道:“何事?”
钱眼拍了下桌子说:“李伯,咱们讲的是拼力气,你家小姐讲的是以柔克刚。我从没见过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这么欺负人的。”
我这才转脸看钱眼,恨声道:“你又多知多懂了,没人让你评点。”
钱眼笑着摇头:“知音,你行!好狠!跟人家这么耍无赖,逼着人家撇清。”
我笑:“这才是贼喊捉贼呢,谁那时耍无赖还说是猛药来着?”
钱眼眯眼坏笑:“你这是一剂苦药!拿人家的心尖来当药引子。比猛药厉害。”
我窘迫起来,说道:“不听你胡说了,杏花,我们走。”
钱眼笑了,“走?你知道要去哪里吗?”
李伯站起来说道:“小姐,请这边来。”
我们跟着他从茶店的后门出去,旁边就是个小棚子,只有半身高的围栏,李伯说道:“杏花,我在门里等,有事叫我。”
我进了小棚,惊讶地发现里面十分干净,一条窄窄的小水流上架了两条石板,简直是永久性抽水马桶,棚内自然没有任何异味。我方便了,发现棚门边有个净手的石盆。一根竹筒引了一股水流,又从盆边的竹筒流回到下面的水流里。我洗了手也洗了脸,学钱眼用袖子擦了脸,觉得是挺方便的。
出来替了杏花,等她出来,我们回了屋中,李伯跟着进来。天已经开始下起小雨了。我们还没坐下,钱眼就站起来说:“走吧,我们也去。”谢审言起身,跟着钱眼出屋去了。
杏花解开干粮,我拿出我的手帕,铺在谢审言坐的位子前的桌子上,在上面给他放了一块干粮。店家上了茶碗和茶水开水,李伯把给谢审言准备的茶叶放进开水,我给谢审言斟了一杯茶,放在了他的干粮旁边。
杏花叹息着说:“小姐,你比丫鬟都做得好呀。”
我笑道:“这就是玩,没什么。你没看我父母怎么对我的。”
正说着,钱眼和谢审言进来了,钱眼一屁股坐下,喊起来,“杏花,我也想要手绢!”谢审言默默地坐下,像是看着手绢上的干粮,愣了半天。
杏花把一块干粮放在了钱眼的茶杯上,说道:“不给!省得你一会儿给吃了!”李伯呵呵笑,起身出去了。
钱眼抓起干粮就吃,一边问:“知音,你父母怎么对你的?”
我也拿起一小块饼,侧脸看谢审言,见他抬手拿了干粮,才扭回头对钱眼说:“别提了,千娇百爱在一身哪。小的时候,给我包一口一个的饺子。我过去不喜欢吃青菜,我娘用各种颜色的菜,摆成个笑脸,对我说,吃了这个嘴巴,嘴就长得好看,吃了这个眼睛,眼睛就长得好看。我为了好看,只好吃了。我大了,我娘做鱼,都把鱼骨头给剔出来,怕我卡了喉咙。”
杏花眼睛里含了眼泪,“我娘死得早,我不记得我娘了。”
钱眼马上说:“娘子别伤心,我也没见过我的娘,咱们是一样的人。”
李伯回来坐下,拿起干粮,说道:“原来的夫人该就像小姐的娘,心好,对人也好。”他说完,脸上闪过一丝伤感。
我忙说:“爹和哥哥也都很好,我是个十分幸运的人,大概是上天可怜我无能软弱,总让我到好人中间,不然,我大概活不下去的。”
钱眼一边吃一边说:“知音,你这么使劲贬自己,人家听了会难受的。”
我吓得瞥了谢审言一眼,低声道:“别乱说!不许总扯上人家!”
钱眼笑着,“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想被扯上?”
我不说话了,低头吃东西,钱眼笑着对李伯说:“李伯,你发现没有,我能说最后一句话了。”李伯笑了,我抬头看他,李伯咳了一下。
一声大雷,暴雨倾泻,四外一片水声。室中光线暗下来,气息清新。大家吃着饭,我见谢审言吃得差不多了,就又往他面前的手帕上放了一小块饼,对他低声说:“你如果不想吃也没关系。”那边钱眼立刻说:“对对,我会吃的,不吃没关系!”
杏花生气:“多嘴!”
谢审言最后还是拿起了那块饼,他吃得很慢,几乎是一口饼一口茶地送了下去。我有些不好意思,暗地里提醒自己,下回别这么强迫他了。可又想,他这么瘦,多吃点儿也好。
我拿起桌子上的手绢放回袖子里,杏花给大家上了茶。我手捂着热的茶杯,听着屋外面的雨声,转脸看向谢审言,他正对着我。我看着他的面纱好久,他对着我点了下头。我笑了,感到透贯了身心的快乐,竟然想流泪。
那一刻,我明白我不知何时已经喜欢上了他。也许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敬佩他,感慨那么多的折磨都没有夺去这个人的坚强。即使他浑身血污地躺在那里,遍体是鞭打烙烫和被凌辱的印记,我却牢记了他紧蹙眉头的隐忍和咬定牙关的沉默。也许是因为我感动他为我起身摇头、为我拉住了马缰的善良,也许是他那挺拔的白衣背影,让我心动莫名……也许理智的分析永远也找不出感情的规律,预想不到的了悟,带着欢喜,突然充满了我的认知:原来我对他的好,根本不是还他的人情那么简单,原来我的心,并没有死去……
扑哧一声笑从桌对面传过来,我转脸,杏花忙低了头,李伯似笑非笑地样子。
钱眼贼笑着轻轻摇头说:“你那时说我什么话?什么至少要先含蓄委婉一段时间之类的,还记得吗?”我咬着嘴唇狠盯他。钱眼一笑:“目光是杀不死我的,李伯,娘子,你们小姐刚才什么样?”
李伯笑道:“小姐乃十分忘情之状。”
杏花勉强抬头,忍着笑说:“小姐,你的眼睛都亮了!”
我马上双手盖了脸说道:“没有!你们都看错了!”大家笑得更欢乐了。
钱眼叹息道:“知音,今天人家换了件衣服,你就那么看人家。你是不是只贪图人家的长相了?人家容貌出众,众所周知……”
我大窘:“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钱眼,我连人家眼睛都没见过,现在也快忘记人家长什么样子了。”
钱眼眯眼笑道:“知音,那你这时候眼睛就直了,日后真见了人家眼睛可怎么办?还不流口水?”
我一笑,“日后再说日后的,反正人家且不理我呢!来日方长。”
钱眼哈哈坏笑:“又激人家!知道人家恨不能听你每个字,还说人家不理你。”
我真咬起牙来:“你这么说,不是那么回事的话,人家生气了怎么办?!”
钱眼诡笑:“我跟你说,就是这么回事。你不信,干吗不问问人家气不气?”
我堂皇地说:“我不敢,人家要是真生气了,我宁可不知道。”
钱眼更笑:“你胆小成这样!人家比你胆大多了。不信,我替你问问,看他是不是敢说喜欢你……”
我大惊道:“别问!”
钱眼说:“偏问!谢公子……”
我叫道:“不许问!
杏花他们大笑,钱眼一白眼睛说:“谢公子……”
我说:“你敢问,我跟你急!”
钱眼继续:“我实在憋不住得问问你……”
我哭道:“我再也不认识你了!”
钱眼:“你喜欢不喜欢……〃
我捂了脸:“李伯!杀了我吧!”
钱眼:“……喝这个茶水?”
我愣了,放下手,看向谢审言,他停了会儿,轻点了下头,大家哄堂大笑。我也大松了口气,知道他没生气。
……
我们说笑了好久,喝了很多茶,看时间应是
爱莫能弃 第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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