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劫个色
都兰,匈奴语意为“温暖”,在鲜卑语中则“少女”之意,是一座非常古老的牧场。此处距离吐谷浑的首都伏俟城有一月路程,是水草丰茂之地,同时也是吐谷浑王吐延的狩猎之所。
此时,吐延的宫帐内正传来“笃笃笃”的木鱼声。一个头戴五彩圆帽的小娘拿着三枝香在蜡烛上点燃,然后交到吐延的手里。
吐延接过香来,便对着一尊贴金的菩萨虔诚地闭上眼睛,嘴里小声念着经文。
周围侍立的几个人都十分安静,殿室内只剩下木鱼单调的敲击声。
吐延的年纪在三四十岁上下,只是鬓角已经斑白了,中古时代的人无论怎样保养都衰老得比较快,特别是像青海这种高海拔、生存条件艰苦的地区的人,老的就更快了。只见这吐延的面相与中原人差别不是很大,他们家从辽东不远万里迁徙到青海还不到百年,再加上与汉羌杂处,所以汉化程度很高,无论从模样上还是礼仪谈吐,都不算蛮夷之辈。
他很专注地背诵着经文,又仿佛在祷告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头上戴着锥形宽沿高帽的人急匆匆地走到了门口。旁边的小娘回头一看,把食指轻轻放在朱唇上,轻轻出“嘘”的一声,然后眼睛看向正背对着门口的父亲。
这小娘的眼睛十分明亮灵动,仿佛会说话一般。来人立刻就看懂了,急忙弯下腰,小心地走进来侍立在一旁。
不料就在这时,吐延忽然说话了:“有什么事?”
木鱼声没停,但却适当地轻了。
来人忙上前几步,在吐延耳边小声说道:“大王,湟水部的人劫掠了凉州的财货和人马,派人送来一部分孝敬。”
吐延一点都不惊讶,淡然道:“湟水部一向不服约束,这次如此恭敬,只怕没有好事。”说罢,他睁开眼睛,对着菩萨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在香炉了,在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来。
刚进来的贵族竟有些尴尬,但还是接着说道:“一定是他们惧怕凉州张氏追究,想拉大王您下水。只是,大王是否要见见来人?”
“要见。”吐延毫不犹豫道,“你叫人安排一下,禀报于我。”
那贵族听罢沉声道:“王上英明。此外,匈奴使者也快要到了,我听说匈奴人是凉州的手下败将······”
吐延没有说话,态度不置可否。
贵族见状,便鞠躬等着,直到吐延说:“先让湟水部的人来见我,匈奴使节的事情再说吧。”
贵族连忙拜退出去安排,这时旁边的小娘道:“我送送姜聪叔叔。”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宫殿后,神情便轻松下来。
姜聪露出笑容:“我进宫之前,姜德那小子还问起明月郡主。”
名叫慕容明月的小娘肤色白皙,脸上泛出一丝红霞便分外显眼,她目光闪烁,反而俏皮地反问道:“羌人、汉人和匈奴人都想与父亲结盟,姜聪叔叔是羌人,你觉得明月该嫁给哪边的人?”
姜聪道:“要说喜好,我当然喜欢羌人,德哥儿可是吐谷浑数一数二的少年英雄。汉儿面貌忠厚,实则奸猾无比;匈奴人却野蛮暴戾,都靠不住。还是咱们自己人好。”
慕容明月点头称是。
姜聪道:“不过部族来往,是不能只凭个人喜好的。汉人到不了高原上来,匈奴人更是远在天边,而湟水部的羌人才是吐谷浑的心腹之患。若是明月郡主能与犬子联姻,则大王一统高原指日可待。”
慕容明月娇羞地跺脚嗔道:“姜聪叔叔,您说什么呢。那块木头,看着就让人心烦。”
“哈哈哈哈!”姜聪大笑道:“郡主是高原上的明珠,只要您喜欢,嫁给谁都可以。只不过,无论嫁谁,都要避免内耗。”
慕容明月道:“父亲信佛,的确不愿意妄动兵戈。”
姜聪不置可否,又道:“听说匈奴人刚败给凉州,此时自顾不暇;倒是那凉州自张轨起历经两代三主,武力日盛,特别是最近一直盛传的凉州少将军,似乎也不简单。不过他们都没能耐跑到高原上来撒野就是了······”
慕容明月好奇道:“凉州最杰出的汉儿不是那个叫贾正道的么,少将军又是哪个?”
姜聪笑了笑,没有搭话。
吐谷浑王与羌人的矛盾由来已久,真正算起来,还是鲜卑吐谷浑一族鸠占鹊巢,夺走了羌人的家园。所以现在羌人虽然名义上服从吐谷浑王的统治,但管理上却极为松散,湟水部更是半独立性质的部族。而那个所谓的高原上的少年英雄姜德,则正是湟水部的头人,他的父亲,就是老头人姜聪。
说来也怪,这姜聪算是个“和平主义者”,他把自己的头人位子让给了唯一的儿子,却跑到吐延身边做近臣,除了充当幕僚外,还在调合吐谷浑王与湟水部的矛盾,似乎一心是希望两族和平共处······
当吐延接见湟水部使者的时候,使者并没有下跪,而是抚胸一礼,道:“湟水部头人命小的送上礼物。”说罢,他送上怀里抱着的一个锦盒。
锦盒被一旁的侍卫接过,吐延看都没看一眼,直接问道:“你家头人要什么?”
使者倒也爽快,同样直接答道:“俺们劫了一只肥羊,希望大王不要横加干预。”
旁边的侍卫闻言纷纷怒目而视,可吐延似乎并不生气,他闭上了眼睛,手里转着佛珠,只说了一个字:“可······”
使者得到答案,也不停留,在此抚胸一礼,转身就退了出去。
侍卫来到吐延身旁,躬身问道:“大王,这厮无礼,是否要杀掉?”
吐延没有说话,侍卫只得退下······
另一边,姜聪并未走远,而是在宫帐外等着来使。方才他好不容易才哄走了明月郡主,一把年岁了还要不停的讨好一个小娘,简直是为自己那个木头脑子的儿子操碎了心。
见到使者洋洋得意的出来,姜聪一招手,问道:“大王怎么说?”
姜聪虽然是湟水部头人的父亲,但羌人一向只信奉强者。哪怕你是前任头人,但如今却在异族的身边摇尾乞怜,也会让人看不起。
使者极不耐烦,道:“吐延说了一个‘可’字,就这个一心烧香拜佛的老人,怎么能统御咱们羌人。依俺看,老头人也不要在此恋栈,还是回部里快活吧。”
姜聪脸色一黑,没有发火,继续问道:“大王没说别的?”
使者摆手:“没有。”说完也不告辞,骑上马径直就走了。
姜聪站在原地,眉头紧紧皱着,心道:“大王此举是何用意······”
他立刻折回宫帐,本想替来使的无礼请罪,却不料吐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匈奴使节那里,你代替本王去谈,只要不动刀兵就可······”
姜聪嘴唇微动,低声道:“是,大王!”
吐延点了点头,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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湟水部占了“湟水”二字,其实并不在湟水边上,而是在浇河、赤水之间。他们原来的确在湟水流域游牧,但自从大凉兴起后,就被迫迁徙,而原本的湟水则成了凉州的西平郡。
张骏亲率龙骧军直接穿过晋兴郡西晋,三日后便到达了浇水之泮。这里严格意义上讲已经是吐谷浑的国土了,但游牧国家没有明确的边界意识,所以三千大军大摇大摆的在草甸上行军了一整天,别说敌人了,就是牧民都没看到一个。
为了避免迷路,陈氏商会常年往来吐谷浑与凉州之间的马夫被选来充作向导,又走了一个时辰,眼看快到晌午了,才总算见到一个类似于集市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小湖泊,沿着水边一圈是低矮的房子。向导说这里的人汉、羌、鲜卑杂处,是定居,算是一个集市。
张骏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座房子很低矮,全是土房子,有的像土洞一样,有的则以动物的皮毛覆盖屋顶,看上去一块块像是破衣服打的补丁一样;只有少量的瓦顶房屋,向导说那种住瓦房的人都有身份,惹不起。
看到张骏似笑非笑的表情,向导又改口道:“大都督自然是谁都惹得起啦。”
被他这么一说,跟在张骏身边的众将皆哈哈大笑起来。
从发饰上来看,有的羌人髡,有的和内地人一样束,衣服更短小狭窄,看上去虽然明显与中原人的习俗不同,但也没相差到迥异的地步,交领等款式和农具都能找到中原的痕迹。他们与汉人来往的时候很长,习俗还是受了汉家不少影响。
向导又道:“这里还在边界,所以汉化程度很深,等到了湟水部,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张骏冷哼一声,心有不满。
周同替自家主公开口道:“湟水乃我大凉治下,羌贼以“湟水”二字自称,其心可诛。”
向导尴尬地陪笑一声,又听另一员军将出言道:“那还不好办,让他们改个名字不就完了?”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大笑,有将佐说:“大都督不妨先给他们起好名字,等咱到了地方,他们不改也得改!”
张骏没有参与部下们的讨论,而是用目光观察着山川形势。这次出来,兴师问罪只是其一,还有一事就是要顺便将吐谷浑的山川形势都会制成图册。
现在测绘地图的人员已经培养出很多了,还单独组成了测绘司。此次随行便有测绘司的十几个老手,沿途无论是丘陵、低谷、小溪、海子,都在他们的记录之下。
历史证明,吐谷浑不是一个恭顺的、可以驯服的王朝,他们顽强第扎根在青海高原,只要中国大乱,都会趁机冲下来添乱。直到唐朝时在中原王朝和吐蕃的夹击之下,他们才渐渐消亡。
为了防患于未然,张骏绝不会让自己白跑一趟。
龙骧军并没有隐瞒行踪,一路声势浩大,想不引人注意都难。这集市的人纷纷出来围观,还指指点点的,脸上有好奇、有激动、有冷漠,却唯独没有惧怕的表情。
张骏也有感受,生活在高原上的人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骨子里就有彪悍的气息,这是时时刻刻与大自然搏斗所养成的,根本不可能像中国之民那么恭顺。
大军在湖边取了水,就绕道继续前进。还有一天的路程,随时都可能遇敌。龙骧军上下虽然都没有把湟水部的羌人放在眼里,但这些蛮夷全民皆兵的尿性还是弄得所有人都很紧张。
从牙齿掉光的老大爷道总角之童,从佝偻的老妇人道脸蛋通红的小娘,凡是能拿得起刀枪、拉得开角弓的,都有可能突然从草地里、石头后面或者是自家帐篷中突然冲出来。
向导反倒是没有担惊受怕的样子,而是用当地的土话唱起了歌。歌声虽不好听,但配上蓝天白云和广阔无际的草甸,却别有一番味道。
周同凑上来好奇问道:“你唱的是啥?”
向导一脸得意,道:“俺唱的是吐谷浑的明月郡主,高原上的明珠。她长得和仙女一样,善良又温柔。”
周同撇了撇嘴,心道这什么劳什子的明月郡主,估计也是腮帮子通红、满口大黄牙的粗鄙娘子,也就是没见过世面的满意才觉得漂亮罢。
向导似乎看出周同心里的话,解释道:“将军,明月郡主的确是个美人,俺还见过嘞。”
“哦?”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趣,纷纷策马围上来打听。男人无聊的时候基本上都会讨论女人,更何况还是个美人?
向导道:“据说那明月郡主的情郎就是湟水部的头人姜德,诸位将军只要踏平了湟水部,保不住就能得到明月郡主的青睐哩!”
众人一听,立马更有精神了,纷纷喊道:“俺们替大都督把美人抢回来罢!”
张骏见部下嘴上没有把门的,故意抬了抬鞭子作势要打,吓得他们一哄而散。但嘴上还是不停,继续拿张骏开玩笑。只要不打仗,张骏对部下都很宽容,也不是扳起脸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他一直都认为,想要部下们绝对的忠诚,除了利益和军法外,个人魅力也不能放下。大家都是人,谁不愿意和随和的上级相处?
只要讲原则、有底线,且不失威仪,在小节上就不必过于苛责。
“明月郡主?”张骏心里念着,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心想若是平了湟水羌蛮,顺便再劫个色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