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百徊三千尽 作者:茶泽欢
完结
恨生泪【修】
铸池里的水,又名魂断水。
神仙掉下去,修为减半,元神大损;若非仙体,掉下去便是灰飞烟灭了。
灰飞烟灭,魂飞魄散,阿阮忽然再也不畏惧这些词了。
她活了三世,一世为剑,一世为人,一世为鬼。
前两世都差点魂飞魄散,而这一世,大约是真的逃不过那个结局了。
但想一想,三世皆有柳三千相伴,到底也该知足了。
若要问她还有什么怨,那便是她的三世皆为扶摇所害,却未能报仇罢。
她不甘,她还没能与他告别,与他说些贴心的话。
也没能再好好的看他一眼。
亦或替他煮一道茶,灌他一勺忘川。
怀里的剑渐渐熔去了,她也只剩最后一丝意识。
似是看到了一只手奋力的想要抓住她,她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捉。
一颗泪从她心底流出,化作一股烟,消散。
扶摇在铸池边站在许久,直到池中渐渐平静。
她理了理衣服上褶皱,随意变出一把与寒啸一模一样的剑,将它放回原位,而后款款的朝门口走去。
才走了几步,门忽然重重的被推开。
扶摇一顿,待看清冲进来的人时,心中开始有些慌乱。
柳三千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问道:“阿阮呢?”然后看到铸池上方的寒啸剑时,眼底寒意迸发,一步一步的朝她走去。
扶摇不由后退一步,心中闪过念头无数。
她原是打算把守门的天兵消除记忆后,再若无其事的回到王母g的,不想柳三千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疏栾g里但凡见过她的人皆已被她消除了记忆,所以不该有人记得她到过疏栾g。
这样一想,她便微微放了心,露出一笑,“公子在找阿阮姑娘么?”
柳三千越过她,默默将寒啸取下,拿在手中了,眼中寒意却更甚。
剑出鞘,却是架在她的脖子上。
扶摇一惊,惊恐的唤了一声:“公子!”
柳三千一字一顿道:“阿阮呢?”
扶摇眼中的泪摇摇欲坠,“扶摇并未见到过阿阮,哪里知道她在何方?”
门口传来一个稚嫩且带着几分怯怯的声音:“你撒谎,分明是你到疏栾g来找那鬼姐姐的。”
扶摇一愣,立即哽咽道:“门外是何人,竟敢污蔑本仙!”又转头朝柳三千哭道:“公子明鉴,扶摇并未去过疏栾g。”
柳三千冷冷的看着她,身上杀气顿现:“我只问一句,阿阮在哪里?”
扶摇垂泪道:“公子不信我?”
“你那些伎俩我不想多说,倘若你今天不说出阿阮的下落,那便休怪我了。”架在她颈上的剑忽然用力,轻易便划出一道口子,温热的血顺着她的脖子流到她衣服上。
扶摇微愕片刻,继而大笑不止。
“九瑟,我扶摇一心一意对你,你对我却从来决绝;我盼你看我一眼,你却只看到她人。在我足以配得上你的时候,你却看上那把剑轮回而成的低贱凡人;那把剑魂飞魄散了,你便散尽修为只为聚起她半魂半魄,又为了令她成型,你将她带到地府,等了足足一千七百年!她何德何能让你这般对她?一次次为了她散尽修为,一次次为了她不顾x命,我扶摇哪里不好?你为何就是看不到我!”
柳三千握剑的手又用力几分,“阿阮到底在哪里!”
扶摇大笑几声,一把挥开他,也不顾伤口,近乎癫狂的吼道:“她进了铸池你当如何?散尽修为聚她魂魄?如今你半点修为也不剩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救她!”
柳三千木然的站在原地。
她进了铸池。
却救不了她。
这该如何是好?
他又木然的朝前走了几步。
扶摇肆意的笑着,一转头,却忽然笑不出了。
柳三千将右手伸进铸池里,一边唤着阿阮的名字,一边细细的索着。
像是感应到她的存在了,他面上一喜,手又没进池水几分。
扶摇尖叫一声,运足法力朝他扑去,一把将他拉起。
他右手的袖子和着血r早已化为乌有,肩膀之下只剩一截可怖的白骨。
扶摇拼命的捶打着他,说出的话全被哭声掩去了。
柳三千皱着眉避开她,心中却想起阿阮曾经说过的那话。
你轮回我便等着你的下一世。
你灰飞烟灭我跟着你灰飞烟灭。
他当时听了这话,心中是莫名的恐慌。
他不要她灰飞烟灭,他要她好好的活着,于是他说:“那我灰飞烟灭前,定会给你灌上一勺忘川,让你忘了我,重新活下去。”
她那时笑着答:“一个人没了心,活着该多有孤独,柳三千你这话好生没有情致啊。”
他亦笑。
活着的人要承受的要比死去的人多得多。
担负的也更多。
他用左手拾起身边的剑,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扶摇。
扶摇仰头,伸手去拉他手,却拉下他的一截手骨。
她攥着那节手骨,贪恋的望着面前的人,柔声道:“是不是只有我死,公子才会记得我?”
柳三千冷冷的望着她,“我自然不会忘记害死阿阮的凶手。”
扶摇尖叫道:“不要提她!我不要你因为她才想起我!你喜欢的人是我!是我!”她飞快的爬过去,面目扭曲的握住柳三千手里的剑,将剑刺进自己的心口。
白衣染做血衣。
柳三千微微皱眉,面带嫌恶的要将剑□。
扶摇却死死的握住剑身,又朝自己心口推进了几分,也不管那剑贯穿了她的后背。
她仰着头,柔声道:“是你杀了我,所以你一定会记住我,对不对?”
望着她的那双眼依旧毫无情绪。
剑一点一点从她身上抽出,柳三千身上的戾气蓦然爆发,他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俯下身道:“我不杀你。”
剑完全抽出的同时,她再也没有支撑,颓然的倒在地上,血缓缓的大片的从她身下溢出。
连杀她都不屑于了么?她死死的盯着面前居高临下的人以及他身后翻滚的铸池,忽然用尽全力的跃起,朝柳三千扑去。
得不到的,只好毁灭。
柳三千十分漠然的看她一眼,只微微侧身。
她的力道收不住,只能惊恐的望着那铸池离自己越来越近。
撕心裂肺的叫声。
扶摇捂着自己血r模糊的脸,哭喊着,不时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柳三千漠然的看着她,又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心如蛇蝎,要容貌有何用?”
她慌乱的袖子掩住那张可怖的脸,爬到柳三千的面前,嘶吼道:“杀了我!杀了我吧!”
那人依旧微笑,“生不如死岂不是更好?”
她忽然安静了,以一种惊恐的目光望着他。
那个人不是柳三千了。
而是……魔x蚀心的柳三千。
地府近日又开始热闹了。
须知前不久地府才发生过大事件,如阎王和判官被修罗王所杀,如哭灯被修罗王拿走。
所谓“阎王不在,小鬼翻天”,地府乱了好大一阵子,直到新阎王上任,众鬼才渐渐平息。
令地府又热闹的原因便是:黄泉路尽头的忘川茶馆的柳老板回来了。
老板依旧俊美,并且,时常尾在他身旁的小鬼不见了!
女鬼们异常兴奋,因为这意味着茶馆又需招个小工了。
可惜她们按捺了几天,既没有等到茶馆开张,也没有听到茶馆要招小工的消息。
于是女鬼们只好羞羞涩涩的上门,各自委婉的表达出了“老板要招小工就招我吧”的意思,均换得对方一个“滚”字。
女鬼们先是一愣,而后纷纷掩面啜泣,夺门而出,生生将茶馆的门槛踏坏了。
此后大家都在互传,茶馆的柳老板变了,变得x格不再温和,脾气异常的坏,整个人都是邪魅的,但似乎……似乎更有魅力了!
于是每天找上门的女鬼竟然比往常还要多,柳三千头疼万分,一不做二不休,命黑白无常将他们的府衙搬到了茶馆附近。
黑白无常一到,众女鬼一哄而散。
墨迟面无表情,顺了顺招魂幡,竟当场念出一句凡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玉琛大笑不止,转身飘进了茶馆。
桌上无茶。
柳三千闭目靠在椅子上,身上散着戾气。
玉琛进了门,随意坐下,叹道:“我甚是想念小阿阮泡的茶啊。”
柳三千睁开眼,身上的戾气又重了几分,“交代的事可办成了?”
玉琛望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道:“已将扶摇押送至地狱了,她需日日夜夜不断承受十八层地狱的十八种刑法,待刑满一千年,便送去畜生道轮回。”
柳三千微微点头,又合上眼睛。
玉琛与墨迟对视一眼,墨迟道:“公子如今魔x蚀体,还是回天庭修养吧,若在这样下去,就该坠魔道了。”
玉琛无力的按了按头,这厮说话也太不婉转了,正要补救一下,柳三千忽道:“我要在这里等阿阮。”
墨迟正要说“阿阮已经魂飞魄散了”,玉琛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朝柳三千道了句:“那公子好生休养,我等告辞。”然后拖着墨迟就走。
出门后,墨迟皱眉道:“你为何不让我说出来?”
玉琛一笑:“这话你觉得公子听得进去?若你讲了出来,激得公子魔x一发……还累及了我,啧啧。”
墨迟黑着脸,瞪他一眼,不再说话。
待那二人走后,柳三千默默捞起面前的一个茶杯,莞尔。
她曾问道:老板,是不是从此,我们都不会回茶馆了?
他现在可以回答了。
如果你喜欢这里,那我们便一直呆在这里,再也不离开。
他想起他在地府找到阿阮,并要带她回茶馆的时候,那个丫头毫不客气的哭了他一身的血泪。
那时候的他是想以另一种身份和她在一起。
他爱她至深,却尝够了她离开后的心痛,于是试着给予她另一种爱。
如老板对小工的爱,如兄长对妹妹的爱。
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对她,只能有情爱。
但她这一世有够迟钝,他很久很久才等到她的心。
可是他还来不及好好爱她,她就又丢失了。
而这次,还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对,她还会回来。
总会回来的。
一段玲珑香,一串青竹铃。
他默默的放下茶杯,又合上了眼睛。
最终章
柳三千的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戾气浓烈的环绕在他身上。
玉琛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上前将他唤醒。
离他还有三步之距时,柳三千忽然挣开了眼睛,那眼睛里毫无温度,只有杀气。
他又合了一阵眼睛,待杀气平息后,才缓缓问道:“什么事?”
玉琛道:“王母娘娘传谕地府,命公子回天庭一趟。”
柳三千点点头,道了声“有劳”,兀自驾云离去。
王母g内仙气流转,处处透着祥瑞之息,却半点也盖不住柳三千身上的戾气。
大殿之上的女子身披绛色百鸟朝拜仙袍,头戴百花金冠,容貌异常美丽,眼中又饱含祥和。
细细看来,柳三千的脸竟与她的脸有几分相似。
她身后的十六名女仙官,皆手执法器,垂目站着。
柳三千行了个跪礼,垂目道:“拜见母后。”
他的右手因只剩白骨,故袖子显得格外宽松。
王母看他右手一眼,叹息一番,朝身后的人唤道:“沐之。”
“是。”十六名仙官中忽有一人站出,手执一截枯木,快速朝柳三千走去。
细细观察了他的手,再施法结印,那唤作沐之的仙官道:“公子的手需三年才可恢复,其间需日日服用神木叶和神木花煮成的茶水。”
王母微微点头,她行了一礼,便退回原位。
王母缓缓起身去,将柳三千扶起,轻道:“你这般脾x真是不合生在这九家,你三哥削去你的九姓,倒也不是桩坏事。”
源源不断的仙气温和的从王母身上散出,将他的戾气包住。
见他面无表情,王母又是一叹,“你若再这般任意下去,只怕离坠魔也不远了。”
他应了一个“是”,又继续不语。
王母甚是头疼,摆摆手,“那丫头当真是吾儿的劫啊,罢,天命如此,若你因此坠入了魔道,到底是有损天庭声誉。本g有一法,可救那丫头。”
本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欣喜不已,岂料他眼如死水,声无波澜道:“她已灰飞烟灭,除非日月倒转,时光逆流,否则母后要如何救她?儿臣心中清楚,母后不必出言安慰。”
王母微微一笑:“母后怎会骗你。”
她一摆手,遣去了仙官g娥,携着柳三千坐下。
“当年母后怀你之时,误吞宝物,令你福泽过多,命格里反生出了许多劫难。你一出生,月老便看出你姻缘坎坷,因此母后故意将你对情爱的感知封住,令你迟了好些年才知晓感情。那丫头出现之时月老便告诉母后她是你的劫难,故母后寻了个机遇,私自留了她半缕魂。
“天机不可泄露,命格不可更改。所以你前几次劫难母后皆不曾出手,直到这次……母后却是非出手不可了。”王母兀自从袖中拿出一只琉璃瓶,交到柳三千手里,“这便是那丫头的半缕魂,因她已经轮回过两遭,普通的聚魂之术对她已是无用,所以需借助个宝物。”
柳三千愣愣的望着手里那只瓶子,眼里慢慢聚起些光彩来,“母后快说,救阿阮需要什么宝物?”
王母顿了顿,道:“离珠。”
离珠是七大神器中消失了上万年,且至今也无处可寻的一件神器。
所谓的消失便是指这件神器在五道中已是不存在了。
而它唯一的作用便是:聚魂。
柳三千一皱眉,正要开口,王母忽道:“本g当年怀你时吞下的宝物便是离珠。”
这个消息委实够分量,柳三千憋了许久才道:“母后的意思是?”
王母点点头,“那离珠只怕已经与你合为一体了,故你只需每日以血喂魂,那丫头的魂魄自然会聚起,至于她的魂魄何时聚起,本g也掐不准。”
柳三千心中欣喜万分,笑了片刻忽朝王母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一个头,道:“儿臣谢过母后。”
王母将他扶起,叹道:“修罗王四处找寻神器只为逆天,本g原也不想将此事说出,但你毕竟是本g心头上的一块r,眼睁睁看你坠魔,本g终是做不到。既然知晓了方法,那便去吧。”
柳三千欢欢喜喜转身就走。
王母又将他唤住,微笑:“平日有空,就上天庭来看看母后吧。”
柳三千一愣,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自那之后,天庭又生了一件大事。
天帝决定亲自率兵攻打修罗。
此事一宣,天庭振奋,各方支援。
才首战,便取得大胜。
此后修罗连连战败,修罗王数次受重伤。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敖曲颓然的坐在王座上,神器散落在他脚下。
只差离珠了,只差离珠他便能逆天。
有人缓缓走来,他沉声道:“退下。”
那人却依旧走来。
他抬眼去看,便看到不远处的紫衣女子。
他微微恍惚,继而冷冷一笑:“你还没死。”
寒月脚步一顿,站住,莞尔道:“你没有死,我又怎么会死。”
她在他面前蹲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他又冷冷道:“你就不怕我再杀你一次?”
她歪着头,微微一笑,“不怕。”
他很想问为什么,却看见她唇边溢出一缕血丝。
他一慌,扶住她颤声道:“你……”
她又一笑,涌出一口血,“你没心又冷血,一直在骗我,还伤我,我当真不想原谅你。”
敖曲彻底慌了,他将寒月抱在怀里,沙哑道:“别说了。”
寒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抬头望她,有些皱眉道:“难道轮回不好么?你肩负的东西永远也达不到,不累么?还有……你一点也不爱我么?”
他擦去她唇边的血,有抚平她的眉心,轻道:“我罪孽这般深重,早就不能轮回了。”
“那我们就不轮回,做孤魂野鬼好不好?”
他笑:“要是我只能去十八层地狱呢?”
她想了想,道:“大概也能陪你吧,皮r之苦不及心痛的,我承得来。”
他又将她抱紧几分。
寒月忽然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你这般罪人啊,只配灰飞烟灭。”
他笑着点头,“是。”
她轻轻一笑:“好在我将自己的元神打碎了,只好陪你灰飞烟灭了。”
他看了看脚下的一推神器,又看看怀中之人,忽然爽朗一笑,从心口取出元神,一把将它捏碎。
她身躯渐渐透明,衣角开始化为消散。
“敖曲,你刚刚没有回答我。”
“回答什么?”
“你别装蒜!”
“嗯……爱你一点点。”
“喂!”
“很爱你。”
“我也是。”
一朵修罗花刚刚开放,花瓣上沾着露水与晨曦,竟也有几分圣洁。
他伸手去碰,然后手指一点一点的化作尘烟。
烟消云散。
一千年后。
柳三千照例在起床后,割破手指,将一滴血滴进一只琉璃瓶子里。
滴好血,他将瓶子放到桌子上,转身止血。
他将将转身,那瓶子便咕噜一滚,摔到了地上。
清脆的一声,却生生吓得他面色苍白。
那瓶子摔得十分彻底,还顺势砸死了一只蟑螂,他颤抖着伸手去捡,旁边探出一个脑袋,眨巴着眼睛到:“这丑瓶子终于烂了,哈哈哈哈哈哈……”
柳三千一震,缓缓侧头。
他身边赫然站着一名绿衣少女。
那少女一双眼生的漆黑,见他望着自己,歪了歪头,道:“看什么看。”
他又是一震,许久后才冒出一句:“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想了想,道:“早就醒了,可是这丑瓶子不烂小爷就出不来。”她还未说完,就被人紧紧的抱住。
她脸一红,有些不自然的推了推柳三千,凶巴巴的问道:“你是谁啊?”
那人又箍紧她几分,微微一笑:“我是你相公。”
“那我呢?”
“你是我娘子。”
“我不信。”
“那我证明给你看。”
玉琛默默的站在门外,默默的在生死簿上划上一笔,叹道:“扶摇仙子才投生,怎么就被一只瓶子砸死了……”
墨迟面无表情,道:“柳老板要办好事了,我们快走吧。”
二人赶忙离开。
而这日,春日融融,桃花甚好。
千转百徊,三千不尽。
又是一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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