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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宫·妖娆 作者:雪飒灵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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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重掌後g(6)
虽然气温回暖,未免着凉,她还是仔细地搭了一件披风,而深觉g中气氛紧张,骄纵的她也学会了低调,一身浅青衣裳落落大方,昔日发髻上艳丽的首饰也变作了一支简洁的银钗。
“她是谁?”我问墨辰。
“还能是谁?徐洛景呗。”
我不屑一顾地调转身头,被墨辰抓住了胳膊,“干嘛躲着她?”
“谁躲着她了,只是不想见到这个妃那个妃的。”
墨辰扬起跋扈的眉毛,“你看她的神情,显然更不愿意见到咱们,不如过去跟她磕磕,说不定会很有趣呢!”
“刚刚不是说收拾下韩莫离够了,别没事找事吗?”
“哎,聊几句又不会怎麽样。”
我不愿费这个唇舌,打算离开,墨辰抓着我的胳膊不放,强硬地拖了拖,我只得回过身来。
“走。”他把手背到身後,一副行将恃势凌人的架势。
正面碰到,徐洛景连个躲避的去路也无,只得硬着头皮,扶着腰部沈沈走来。
“徐美人好。”
还未走近墨辰先声夺人,徐洛景暗自谨慎,表情一点儿都不轻松,她微笑的还了礼,对我拜道:“参见王後。”无奈身子吃紧,实在无法躬身。
“免了。”我道:“看你这个样子,快生了吧?”
“回王後,还有两个月。”
墨辰戏谑说:“老天待你不薄,倒是给你後半辈子留下了指望,徐美人可要争气,最好是生个男孩儿。”
徐洛景微微一笑,无意争锋,“王後是来游园的吗?今日天气甚好。”
下一句无疑是看我如何回答,然後以不同路的方式撇开我们。
我点头,有意让她走,墨辰随即反问:“徐美人是要去哪儿呢?”
“我……随便走走,想去大王那儿看看。”
墨辰道:“太医不是说了吗,大王失心症未愈,我劝你这个样子就不要往那里跑了。”
“大王身体不好,我理当过去问候。王後,墨大人,慢慢赏玩。”她错开位置,准备让我们先行,脚下一个恍惚失去平衡,被墨辰伸手扶住。
我都跟着一惊:“徐美人,当心了!”
墨辰笑道,拖住她身子的手并没有松开:“你在怕什麽呢?曾经不是辰哥哥辰哥哥叫得可亲了吗?瞧你,一头的汗。”
徐洛景拂开他的手。
“去看看那边的花儿吧。”我说道,不想和一个美丽得过分的女人久做纠缠。墨辰却充耳不闻,故作体贴地拿出手帕来,要为徐洛景拭汗。我讥诮地瞥了一眼,背向一侧,眺望着园子里的景色。
见墨辰将要动作,徐洛景扶着腰小心地後退一步。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
墨辰没能体会到她此刻的辛苦,嘴角笑意盈盈的,迈步上前,谅她也躲不到哪里去。
在她身旁的句儿赶忙走近解围,掏出帕子将她额上的汗匆忙擦拭一遍,之後躬身向墨辰致歉道:“不敢劳烦大人。”
墨辰恼了,斥责一句:“我的事你也敢c手?”
“照顾娘娘是奴婢的职责,请大人见谅。这儿日头太晒,娘娘有些吃不消,不能久待,奴婢先行扶娘娘离开了,改日再去琼台殿向王後请安。”
句儿心里焦急徐洛景的身体,话说得有些莽撞,虽然态度很卑微了,但墨辰没有放过这个发作的机会,抬手就掴了她一记耳光。
那响脆的一声力道不小,出手干脆连我都没有料到,当我回转头来的时候,句儿身子向後跌去,已经撞到徐洛景身上,旁边的g人呼救不及,主仆二人踉踉跄跄不出两个碎步就齐齐摔了下去,我大惊失色。此时,墨辰才感到事情严重,微张着嘴。
☆、卷十二 重掌後g(7)
我坐在拾翠阁的外殿,内心有些惶惶不安,不时扭头去看屋内的漏壶,都这麽久了,还不见太医出来回话。
立在旁边的墨辰也有些担忧布在脸上,方才徐洛景的情况十分糟糕,刚将她送回寝g,她就昏了过去,身下还见了血,赶到的太医说她是要早产了。
“怎麽搞的?”
门口传来一声呼喝,墨辰身子一颤,抬起眼来:“父亲。”
墨夙渊眉头一紧,严厉的目光正s向我:“月牙,为父不是和你说过眼下王嗣的重要麽?”
“父亲,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月牙。”墨辰焦急而镇定,“是徐美人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我微微瞧着墨辰,他的话听着怎麽这麽歧义?
“你对她有什麽怨恨,可以等她两月,等她生完孩子,为父随你怎样皆不过问,你真是……令人生气!”
“父亲。”我缓慢地站起身,想要解释。
墨辰说道:“妹妹一时任x,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其实也就是在园子外遇上了徐美人,打个招呼罢了。谁知她身子这麽虚,连几句话都顶不住。”
“太医怎麽说?”墨夙渊板起脸色。
我答道:“太医还没出来,说是要早产,还在里面施救。”
“孩子不会有什麽事吧?”他眼中流露忧虑。
我无言以对,沈默着,前去通禀鹰隼的g人回来了,道:“回王後,大王今早一直高烧不断,还在昏睡中。”
墨夙渊挥手:“罢了,待他醒了再告诉他吧。”
话罢,一位太医用手拭汗从卧房走了出来,见到墨夙渊也在这儿,太医的神色紧张了一分,作揖道:“摄政王。”
“里面的情况怎麽样了?”墨夙渊问。
“正是要来请示。”太医目光转动一圈,没有看到鹰隼,继续说道:“徐美人摔得不轻,现在孩子和大人都x命堪忧,想要请示大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两个都要保。”我命令道,好歹都是生命。
太医无奈地摇头:“王後,这……恐怕难以做到。”
“你们不是太医院的太医吗,生产之事还能难倒你们?”我有些着急。
“这次早产乃是意外所致,臣等已竭尽所能,还请王後赶快通知大王,以作决断,再耽搁怕是来不及了。”他的汗珠顺着额际连绵不断。
我混或地低语:“大王还在昏迷之中……如何是好?”
墨夙渊忽然郑声说道:“那就保孩子吧。”
“对,保孩子要紧。”墨辰跟着说。
我反对道:“父亲,徐美人还年轻,没了孩子以後还可以怀上,若是她为此送掉x命,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太医向我投来认同的目光,却不敢出言建议。
墨夙渊道:“对大王来说,王室人丁不济,很需要一个子嗣来给臣民新的信心。而徐美人区区一个妃子,没有了可以再纳。”
“父亲……”
“还要说什麽?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我的话被墨夙渊喝断。
太医慎重的问:“确定是保孩子吗?”
“大王现在昏迷之中,无法决断,你就依我所言吧。”墨夙渊颔首叹息,“这就是徐家的命。”
“是。”太医敛眉,匆匆转入内室。
“父亲请三思!”虽然徐洛景和我已成敌手,可是我也不愿在这种关头欺负她,她毕竟可怜。
“哼!”墨夙渊已经挑眉,转开了身子。卧房那儿传来骇人的喊叫声。
我当即提起步子,朝殿外走去。
“妹妹你去哪儿?”墨辰在後面询问。
我不理不睬,鹰隼,希望你可以见她最後一面。
☆、卷十二 重掌後g(8)
“大王醒了没有?”我的步子直冲冲地闯入仁寿殿。
“还躺着呢,那边怎麽样了?”跟随在身边的陈忠很是焦急,刚才拾翠阁过来的g人告知了她徐洛景的状况,只是鹰隼病着,怎麽都唤不醒。
“太医说孩子和大人只能救活一个。”
“啊!”陈忠心头大跳,“快,快……”他当下加紧步伐。
我转入昏暗的内室,靠近床榻,被汗水浸出的酸腐味掠入呼吸,躺在榻上的鹰隼睡得很沈,我微微弯下身,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烧得不轻。
“大王,大王!”我大声唤他,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手指接触到他的衣服,感觉到衣服被他的身体灼得滚烫。
“你快醒醒,醒醒!”
叫唤了好一阵子,他仍不见醒转,我问道:“都病了好些天,怎麽一点起色也没有?”
“近日大王心情不好,药吃得断断续续的。”陈忠走上前,瞧了一眼,“现在睡得沈,怕是叫不醒。您看怎麽办?”
我愣愣地盯着鹰隼的脸,“看来是没有人能够救她了……”
兰g,真的是一个让人有去无回的地方吗?
“王後。”陈忠唤道,诚心地跪下来:“大王这个样子没法过去了,奴才恳请王後帮帮大王,一定要保住徐美人和胎儿的x命!”
“我能做什麽,那是他的妻儿,该他自己保护。”
雾气湿润了陈忠的眼眶,“您知道的,多少事他想做而不能做,大王心里一直极苦,他对您亦是有情有意,只是矛盾万分。王後,您一定要相信他,帮助他……”
我拂袖道:“够了,我只是过来通知一声,你倒把我当成了救命的菩萨。徐美人意外早产如今是神仙也救不了了,太医说只能保住一个,摄政王已经决断,保住孩子。我以为大王可以去送送她,见她最後一面,既然这样……”我直起身,稳定了下情绪,“怕是不能送她了。”
没有久留,我离开了卧房。陈忠还在地上跪着,连连哀叹,直叹王室不幸,一把连一把地抹泪。榻上,鹰隼喃喃出声,呓语着:“月牙……”
陈忠竖起耳朵,连忙起身伏过去,“大王,大王,您醒了吗?您醒醒呀!”可依然唤不醒他,他沮丧地说道:“王後在这儿时若听到您唤她一声,她便能明白您的心意了,您可知道自己念了她多少遍麽?可是为什麽刚才不唤,您叫浣纱时又被她听去了呢?”
沈重地回到拾翠阁,离去时的喊叫声已经停歇,我匆忙问殿中的g人,孩子生了没有?墨辰,还有墨夙渊,好像离开了。
g人面色悲戚,回禀道:“王後,徐美人去了,孩子……也没有活下来。”
“什麽?”我惊愕,“你是说……大人和孩子都没有保住麽?”
g人点头。
死亡的讯息让我有些头重脚轻,我无法冷漠的面对因为一桩小意外造成的两条生命的丧失,穿过帘子,我看到榻上徐洛景的手臂僵直地垂着,还保留着生产用力时的姿势,从昏迷中醒来的她,似乎是想保住孩子的,这是做母亲的爱的本能吧。
句儿跪在榻边哭泣,太医们在收拾器具,磕出的响动声听起来都小心翼翼,不难想象在得知孩子死後父亲是怎样的大发雷霆。自从鹰隼宣布要亲政之後,父亲是极其迫切的想要废掉他,遗憾的是,无人承後。
我走向床榻,哭泣的句儿一瞬陷入戒备,在我距离床榻一步之遥的时候她终於忍不住冲过来挡在榻前,“你要做什麽?”她问道,悲伤让她理智丧乱。
我瞧着她,日後没了徐洛景,她的下场也该是凄凉吧。
她被我的眼睛瞧得发慌,口不择言地说:“你们这群歹人,杀死了大人,现在又害死了小姐,你们……”她的手颤抖地抓向头上的发钗,“我要为小姐……”
屋子里的人都紧张起来,我一把拽住她的手掌:“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想想自己的人生吧。”
我吩咐道:“叫人来把她带走,徐美人已经不在了,g中也无需养着这个闲人,拾翠阁句儿自此赶出g门。”
她咬着牙,怨毒地看着我,似乎在用最恶毒的话诅咒我。
片刻後,从外间过来两个太监架起了她,拖着她往外面走去,她的目光始终瞧着身後,越过我看着榻上的徐洛景,见到距离越来越远,她心灰意冷地喊道:“小姐……小姐……”
拼尽全部力气,她挣开太监的手,冲回榻前,哭诉道:“小姐你怎麽丢下我一个人去了,句儿和你一样,是孤苦无依的人啊,我们说好要互相陪伴一起养育小王子的……小姐……”
她哭得一片颓然,太监要上前抓走她,我挥手制止。岂知她在心中说道:“句儿没用,不能为你报仇,这就下来陪你和小王子。”
她迅速抽出发钗,太监们一惊,急忙护卫在我的身前,而她也在这时用发钗刺破了自己的喉咙……最後,她倒在地上,目光盯着我,口中嗡嗡有声:“我要变成恶鬼……缠着……你这个……毒妇……”
☆、卷十二 重掌後g(9)
我漠然地浮出低低的笑容,死亡,似乎已是我身边常见的事了。这一刻,句儿的自杀没有加重我对於死亡的憎恨,相反的,给了我一种平静的感觉。是习惯麽,习惯了有人在不停的离开。
“徐洛景,你我生来就在不停的被人相提并论,这不是我愿意的,那麽你呢,是不是也不愿意这样……其实你没那麽讨厌。”我从袖中拿出回来时在仁寿殿园子里摘的花儿,是一朵春日海棠。
我将它缀在徐洛景的耳边,“你的大王,来送你了。”
晚上,噩梦继续纠缠着我,我看到两个手持利剑的人在进行搏击,一个人挑破了对方肚皮处的衣服,拉出一道鲜红的口子,那个人立刻反击划伤了他的腰,他们一剑接着一剑,你来我往,厮扯着彼此的肌r,我突然出现跑去了他们中央,他们脸上同时荡漾起y冷的笑,将手中剑刺向了我……
恐惧使我的身体禁不住颤抖,一只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烧总算退了。”
我从噩梦中醒来,看到苍耳如释重负的神情,虚弱地问:“怎麽了?”
“王後您昨晚烧了一夜,一直说胡话,太医来看过了,我给您喂了药,现在好多了。”
我环顾左右,这个亮度好像是中午,我竟睡到这会儿。
她为我擦拭汗水:“做噩梦了吗?”
“没有。”我平淡的说,舒了口气。
起床梳洗之後,饱饱的吃过一顿,j神便恢复了许多,我向陆德安交代了徐洛景的後事,又嘱咐他让超度的道士多诵几遍悼文,驱驱g中的y风邪障。
“国运衰微啊!”
朝中的大臣在悄声感慨。
流放於洪江的偃到了王钊的阵营,随即为他们带来了非常正面的声势,由於熙国南方地盘已经大面积妥协,朝廷也暂且奈何不得他们。一向稳重c持的父亲颇有些焦头烂额。
“月牙。”父亲的面色很难看,“等大王病好了,你就和他生个孩子吧。”
我不情愿地望着父亲。
“你是墨家的女儿。”他强调道,“你明白吗?”
“明白。”我说道。
因为我是墨家的女儿,所以要为他的野心服务。
“你重返兰g以来,後g不少动荡,现在大王的骨r也没了,你的锋芒是不是该收敛下?以後,就好好生儿育女吧。”父亲没有别的话,只是在说这桩事。
他要走时,我问道:“将来我生下孩子,你会让他当大王吗?”
走到门口的父亲侧过脸来:“如果他姓墨,会。”
夜很深了,睡不着的我在g中闲逛,无意之下走到了仁寿殿外。时辰已经晚了,大病渐愈的鹰隼还没有睡,他呆坐在榻上,刚听完陈忠的禀报,才知道他重病期间,徐洛景和孩子都死了。
我遥望着仁寿殿内的灯火,想着父亲的话,内心空空茫茫。月光冰冷地吹拂着衣袂。
忽然,身後跟随的太监中有一个提着的灯笼着了火,惊呼声唤回了我的思绪。
我扫视一眼,灯笼被弃置在地。
苍耳试探地问:“不知道大王病好了没,要不要奴婢过去问问?”
我转了方向,道:“该回了。”
☆、卷十三 墨辰之死(1)
苍耳在收拾屋子,她将冬天的衣物彻底地收入衣橱,一个红布包被隐秘地夹在一件冬衣之中。她困惑地打开来看,布包里裹的居然是那日摔断的玉梳,不是丢掉了麽?
我在绣扇子,用最鲜艳的红绣盛开的牡丹,线一层一层地在画面中堆加,将图案变得细腻生动,有一种天然的融合,又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复杂。平缓起伏的线条下,汹涌着蠢蠢欲动的生命力以及甘苦。
忙碌中,绣花针扎破了手,血滴到扇面上,和那红染到了一处。陆德安从外面神色匆匆地进来,我用帕子蹭了蹭手上的血,问道:“有事吗?”
他轻微地锁着眉:“王後,大王骑马出g去了。”
“为什麽出g?”
“这个奴才不知,但据仁寿殿那边的人说,好像心情不好。”
堂堂大王出g去能干什麽呢?是办什麽事还是找什麽人?我琢磨着,“他的病好了吗?”
“昨日是见好转了。”
“徐美人的事告知他了麽?”
“陈忠都说了。”
我继续绣花:“也许真的心情不好,想出g转转,散散心吧。”
陆德安担忧地说:“他是独自出g的,一匹快马直接出了g门,连个随从也没带,更是不知他的去向。您看,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你去吧,带队人把他找回来。”
我停下手中的绣花针,瞅着花朵上的那滴血,突地有些不安。
他出g,到底是要做什麽?
春芳院内,香舞罗叠,轻松的乐曲渲染着十丈软红的浮华梦幻,这里是王城风流的贵族解乏的地方,作为常客的墨辰正在二楼包间喝酒,心情安然自得,身边几个陪饮的姑娘都妩媚入骨。
没有预兆的,房间的门被大力拉开,一柄寒冷的剑直直刺到他的脸前。
他眉目嗔恼,轻蔑地抬起视线,迎面对上鹰隼冷暗的目光。
“是你?”墨辰显得意外,却毫无恭敬可言。
青楼的鸨母跟在鹰隼身旁,惶惶说道:“这位大人有话好说,咱们这里是寻欢的地方,可别闹出什麽不高兴来!”
“哼!”鹰隼鼻中冷抽,握着剑迫近,“墨辰墨大公子,你的剑呢,拿起来,与我一战!”
墨辰打量鹰隼的满头大汗,讥诮道:“你这病歪歪的样子,输了可不好看,还是留着体面回去当你的大王吧!”
“在回去之前,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你!”
墨辰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杀我,你能吗?别自取其辱了!”他不屑地,端起酒杯来,只是未及送到唇边,鹰隼一剑斜削,将杯子击飞。
墨辰真有些怒了,“拿剑来。”
爱起哄的属下将剑送到墨辰手中,想看主人如何奚落这个尊贵的帝王。
“很好。”鹰隼嘴角轻扬,似乎得到了满意的回复。他走动步子,和墨辰对立在房间的中央,两人剑锋相对,屋内的姑娘一哄而散。
鸨母十分焦急:“哎哟我说两位大人,什麽事不能坐下聊吗?咱们听听曲,吟吟诗,多快活啊!墨大人,昭姬姑娘回来了,我叫她来招呼你成吗?”说着她又转向鹰隼,“这位公子,您是头一次来吧,您是喜欢听筝还是听琴,爱喝酒还是茶……”
“你先退下!”墨辰喝道,“叫昭姬姑娘好生打扮着,等我打发了这只病猫,再来与她共欢。”
墨辰的属下将一袋银子砸到地上,鸨母噤声,收了银子安分地退到门外。
“还等什麽?不是想杀我吗,那就来吧!”墨辰挑衅道。
鹰隼剑眉一横,攻了过去,片刻後,屋子被斗得一片狼藉。
“血!”
“啊,血!”一个围观的姑娘大叫起来,她浓妆艳抹的脸被飞来的血水污去一半。
鹰隼的剑已经刺入墨辰的腹部。
墨辰的眼睛大睁,痛苦的,不解的。
“你真敢下手?”他语气极重,不可置信,“你敢杀我?”
静候的属下已经冲了过来,挡住鹰隼。鹰隼一边应对,一边狠狠地说:“来这里之前我就告诉自己,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他挑开两名属下的剑,寻着空当继续攻击墨辰,属下眼见要抵挡不住,道:“大人快跑!”
墨辰捂住肚子,朝外面跑去,鹰隼撂下他们,紧紧追赶上来,後面,那两名属下也追了过来。
遇见的姑娘与客人都避之不及,到了楼下大厅中,跟随墨辰来的侍卫将鹰隼围困住了,墨辰独自逃向後院,奔跑中,血流不断。
墨辰跌倒,再也没有力气动弹,此时正值院中生意热闹,空无一人的後院显得冷冷清清。他大口喘着气,一双女子的绣鞋缓慢来到他的视野中,他朝那鞋子的主人伸出手,“救……救救我……”
回答他的是女子的冷笑声:“我是不是听错了,恃势凌人的墨家大公子会有向人呼救的时候吗?”
墨辰辛苦地抬高脑袋,瞳孔收缩,他一眼认出,身前这位女子乃是一别多年的浣纱。她竟然藏身在青楼中,难怪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她。
浣纱蹲下身来,墨辰的神经不自然地绷紧,他好像预示到了什麽。
“我等待这麽久,老天爷总算开眼了。”浣纱从他手里轻易地夺走剑,“我要杀了你!”
墨辰由恐惧转为低笑,死在她手里,比死在鹰隼手里要好一些呢!
“你笑什麽?”浣纱用剑对着他冒血的腹部。
“谋杀亲夫,是要下地狱的。”他用轻佻的神色恐吓道。
“呵,让我先送你下地狱吧!”
剑被再次送入他的伤口,他的嘴角也流出血来,隐隐翕动着,送出微不可闻的声音:“我爱你……”
☆、卷十三 墨辰之死(2)
用过晚膳,我又将扇面握到手里继续绣着,一阵烛光动荡後,四周的灯被全部点亮。外面的景象在宁静中逐渐黑灰,时间越来越晚了。
“王後,您绣了一天了,也要休息一下眼睛。”苍耳将热茶送到桌上。她发现我穿针有些吃力,将近前烛灯的罩子取了下来。
“陆德安呢,回来了没有?”我问。
她摇头:“还没回呢。”
“你下去吧,他回来後叫他立刻来见我。”
“是。”
苍耳答应着转身,扬起头来正见陆德安大步疾行。
“王後,陆公公回来了。”
我抬起视线,见陆德安一脸焦急与风风火火,奇怪地问:“怎麽,没找到大王吗?”
他几个大步走过来,速速行礼道:“王後,大事不好了!”
“怎麽说?”从他的眼中我感觉到了不祥。一只从窗口溜进来的飞蛾蓦然停在了烛焰边。
陆德安艰涩地说道:“墨大人……被大王杀了。”
我拿针的手不自觉一跳,金针跌落。
“到底怎麽回事?”我急切的追问,事出突然令人不愿接受。
陆德安克制住焦虑,清楚地叙述道:“今天大王出g其实是去找墨大人的,到了春芳院中,两人见面没说几句便交起手来,墨大人起初不以为意,谁想大王动了真格,非要他x命不可。”
我按耐不住站起身,“你是说,大哥已经被大王杀死了?”
“当时就失血过多,死在了後院。”陆德安咬住牙。
我茫然若失,脱口问:“他为什麽杀他?”
“奴才揣测是因为徐美人与孩子的死。大王命陈忠问清了意外那日的全部经过,知道是墨大人轻浮所致,心中可能很怨恨吧。”
我以手抚额,声音衰微:“大王现在何处?”
“现在仁寿殿中。但是此事惹恼了摄政王,他送了命令入g,命羽林卫监禁仁寿殿。”陆德安瞅我一眼,似乎有别的想法,犹豫着当说不当说。
“请王後救驾!”不等他开口,闯入的陈忠噗通跪倒在门口,近乎绝望地嚷道:“请王後救救大王!”後面跟来的羽林卫按住他的肩膀,一人向我行礼道:“属下冒昧,惊扰王後了!这个奴才不服看管跑了出来,属下这就带他回去。”
“慢着!”我还是忍不住出声制止,“本g正有事要问他,你们先在殿外等候。”
“遵命。”羽林卫放开陈忠後离去,他六神无主地连滚带爬来到我近前,举起双手匍匐一拜:“王後,现在能为大王说话的就只有您了!”
我坐回椅子,将凌乱的心绪放平:“出了事才想到善後,为什麽不阻止大王出g?”
“大王只说去马场看马,没人知道他忽然上马就走了,也不知道他出g是要去杀墨大人。王後,眼下摄政王愤怒滔天,奴才真担心……他怒火难平,会杀了大王偿命!”
“杀了人他可是後悔了?”我问。
陈忠目光呆愣,对鹰隼的心态捉不定的样子。
“大王不急,你替他c什麽心?被杀死的是我的哥哥,你觉得我能帮他吗?”
“王後,大王是您的丈夫!这件事的起因……是墨大人的不对,大王身为男子,当然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儿了,希望您可以谅解他。他身边没什麽亲人了,您若不帮他……”
我冰冷地道:“他自己酿的惨剧只有他自己收拾,你若有心护他,平日里就该多加劝导。我是不会为他转圜的,你断了这个念头吧,他杀死我的哥哥,我也要他给我一个交代呢!”
☆、卷十三 墨辰之死(3)
“王後!”
“不用再说了!”我转身,面朝着墙壁,脸上的严厉正如同这一面墙,纵然有光亮侵袭,依旧冷不可摧。
“陆德安,你同陈忠一起过去,把我的话带到,这件事,墨家绝不因他是大王而善罢甘休!”
说完,我拖曳着鲜红的裙摆转入内室。
此刻,仁寿殿外严密的坚守令鹰隼感到,自己的命运已经深陷囹圄。他很痛苦,仰着脑袋,心灰意懒地坐在椅子上,无力地张着四肢。
对於杀死墨辰,他一点也不後悔。他早想这麽做了,为什麽不呢?若是早点杀死他,洛景和孩子就不会有那次无妄之灾了。他憎恨自己弱小的能力连妻儿都保护不了,又何谈去做一国之君?
殿门被陈忠推开,陆德安紧跟着走了进来。
“大王。”陈忠低唤,鹰隼无动於衷。他径自将刚才去琼台殿的事禀告了一遍,鹰隼不满地坐正身子,就要责怪一句,适才注意到陆德安的存在。
“大王,王後有些话想对您说。”见到如此失意的鹰隼,陆德安内心难过地动了一下。
“你先下去吧。”鹰隼挥退陈忠,又警告道:“以後没有本王的吩咐,再敢擅作主张,必予以重刑。”他垂着目光,深深的疲倦。
门轻轻的合上,陆德安走上前问道:“大王,您的主张是什麽?接下来预备怎麽应对?”
“王後叫你问的?”
“王後说这件事摄政王不会善罢甘休,您叫墨家断後,他也必定以非常手段来报复您。”
“本王明白。”轻松的口吻。
“您为什麽这麽做?再怎麽伤心、仇恨,徐美人和孩子也都不在了。”
“如今,朝中政事本王再也c不上手,留在g中,也不能给身边的人任何保护。摄政王留着我,不过是想以此蒙蔽天下,把持大权……若是我死了,在王钊军营中的偃便会成为熙国新一代王权的象征,他们的大军会很快北上,匡扶朝纲的。”
“原来大王是这麽想的。”陆德安说不上赞同,也说不上反对,只是有些恍惚。这麽多年来,他默默观察着这位大王的变化,对他的感情亦是有增无减,昔日那个顽皮会放肆大笑的男孩儿,如果面对的是顺境,他的人生一定骄阳似火。内敛的锋芒,虽可见其器量超凡,同时,也昭示着他的坎坷。
“奴才以为,偃殿下不想失去您这个手足。不管王室的厄运会以怎样的方式终结,他一定不希望用您的死来加快结束的步伐。如果您信任王後,我想她是可以帮您的。”
“我想,她应该对我很失望吧。”他神情萧索,呼吸都显得苍白。
“如果王後愿意帮您,您会信任她吗?”陆德安询问。
鹰隼无声,凝着目。
“您在g中没有盟友,为什麽不重新经营与王後的关系?您是她唯一的丈夫,她是个女人,再漠然,也不会狠心见您赴死。”
鹰隼扬起头,吐出一口薄气:“我不想再连累月牙,所以对她绝情冷漠。她既然什麽都忘了,我希望她可以远离矛盾。”
陆德安的眼睛里含着理解,“可您现在,太辛苦了。太……孤独了。”
“我已经习惯了孤独,至少常常是这样感觉。”他的手指握紧,陆德安忽然留心到,他手掌里攥住的竟是王後常戴在手上的珊瑚珠串。
☆、卷十三 墨辰之死(4)
“有件事您可能误会了王後,那条珠串是她母亲留给她的。”
“现在我也这样想,她留着它,大概是因为别的原因。”鹰隼起身走过来,将珊瑚手串递给陆德安,“帮我还给她,这是她爱惜之物。”
陆德安迟疑地接到手中:“您可以试试,与她修好。”
“不必了。”他背着手,“之前我利用过她的感情,这个时候向她求助,她又怎麽相信我呢?”之後是冗长的叹息,便不再说话。
陆德安望着他寂寞的身影,心头浮泛遗憾之情。他慢慢退後,转身渐渐淡出。
沈浸在悲痛中,墨夙渊十日没有入朝。这种迹象令人称奇。
这十日内,我出g去看过父亲,只是一次都没有去过仁寿殿。
家中的墨兰开得好像一支支怒s的利箭,而父亲不仅仅是伤心,更多的是失意。一个盛年男人,膝下两个儿子都死在了自己前头,他费尽苦心建立的家业,难寻後人,他十分愁苦。
我安慰不了父亲,此时的他有些病态,无处安放的野心在他脑子里冲冲撞撞,他开始害怕,害怕自己营营役役、兀兀穷年之後,也不过是徒劳一生。
接下来的十天,父亲仍没有入朝,他命副将找来许多年轻女子,疯狂纵欲。
他疯了一样要留下继承人的种子,王钊那边,却在励兵秣马。
前线送来战报,王钊大军已经开出江南。偃被尊封为贤王。
这一记警锺惊醒了春梦里的墨夙渊,他恼火地穿上衣服,直奔g门而来。
这是一个y天,乌云遮蔽了所有的日光,不到申时,g殿里头就黑压压的难以视物。陆德安从外头进来,报道:“王後,摄政王入g了。”
“在哪儿?”我问。
“他气势腾腾的去了仁寿殿,今早的消息,王钊再次宣战了。”陆德安说完望着我,似乎担心听到这麽紧迫的消息,焦虑的墨夙渊会不会做出什麽冲动之举?
我提着花洒,继续给兰花浇水。淋了五盆後,陆德安终於忍不住屏退了周围g人。
我提着花洒的手一顿,“你有话要说?”
他轻撩衣摆跪在地上,“恕奴才不敬,恳请王後救救大王。”
“陆德安,你敢说这样的话?”花洒被我重重撂下,“你到底是谁的奴才?”
“王後,请您听奴才把话说完。您知道,我原本是伺候大王的,经历过惨淡,我应该学会明哲保身了。可是不,我不能向自己的忠诚屈服,大王永远是我的第一个主人。而您是第二个,你们都是用心待人的。我现在做此想法,一来是为大王考虑,二来也是为您。”
他的表情微微有些波动,话越说越大胆,也越来越掏心掏肺:“您还很年轻,二十岁都不到,墨夙渊却过了盛年,还能有多少力气,他最顶峰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可以说一只脚将踏入棺材,你跟着这个老家夥赔上自己的幸福有什麽益处?”
“放肆!”我喝道,双手合於腹前。陆德安啊陆德安,如此贬斥父亲真是不要命了麽?
他睁着眼,眼神刚强,好像为了这些话甘心付出生命。“我知道您没有失去记忆。”
无意识的,我呈现的威仪有了松动,“你说什麽?”
☆、卷十三 墨辰之死(5)
“您没有失去记忆。”他说得温和、肯定,“您病愈後,从家中回到g里,那天,我从殿外进来,您正盯着一个木匣子看。待您走了,我走过去,发现您看的是茶杯的碎片,像这样破烂的东西,您之後说过该扔掉的,可是在无人的情况下,您竟独自看了许久。试问一个失忆之人,能从中看出什麽,她能看得出感情吗?是的,那些碎片,每一块都被您爱惜的收藏了起来,经久不忘。”
我身体颤抖,思维像被定住,没有一点应变能力。沈重的伪装,为什麽,在这一刻,就像被抓了现形一样,不能给予我保护了。还是心里的那道伤疤太痛了,经不起一点点的挑弄,窥看?
“为什麽要说出来,连你也要逼我吗?”我瘫软地撑住後面的桌案。
仁寿殿
外面刮起了大风,把室内的烛火摇来晃去。
狂怒的墨夙渊揪起鹰隼的领子,将他掀倒在地。鹰隼看了一眼磨破的手掌,嘴边出现一丝极淡的冷笑,忽然迅猛地撑起身子扑了过来,两人第一次交手,拳脚相向。
我进来时,墨夙渊和他两败俱伤的坐在地上,喘着气。
父亲的目光首先敏锐地投向我,他看到我手中提着剑。
我走到父亲近前,扶起他。鹰隼的目光不甚冷淡的注视着我们。
“!”,我抽出剑来,“父亲,今天我就为您,为哥哥,为我,出这口恶气!”
我几乎不等父亲做出任何指示,就冲到了鹰隼面前,仗剑指着他。
他抬起眼神,那瞳仁并不冰冷,那神情,我说不出是对抗还是面对,只是目光相遇时,我的心不可名状的颤动了一下,那一瞬几乎不能自已。我握紧剑柄,“我早就该杀了你……”当初,是我选错了。
他好像没有什麽想对我说的,静静合上眼睑。
我嘴角抽动,正要将剑送进他的身体,门口侍卫报道:“启禀摄政王,杀死郎中令大人的真凶找到了。”
我的剑停在了鹰隼衣服前。
墨夙渊已经恢复冷静,问道:“怎麽回事?”
侍卫说:“原来大王并没有杀死郎中令,他是被一名叫尹浣纱的女子杀死的。”
听到浣纱的名字,鹰隼睫毛颤动,不自觉睁开了眼。
墨夙渊疑道:“确定吗?谁查的此事?”
“是王城令大人。”
“我知道了。”墨夙渊挥退侍卫,来到我身後,“不管是不是你杀的,你的命我随时都可以来取。”
“父亲,您还留着他?”我的剑没有松劲儿。
父亲靠近几步,拿走我手里的剑,目光直直瞧着我的眼睛,“当然,我绝不会放过他。”
“那还等什麽?”我很是决绝,“您要是下不了手,可到殿外去,女儿为您代劳。”
“您很想杀他吗?”
“是。”我轻轻应了一声,道:“忘记了过去的事,我没有什麽好计较的,但是我恨这个人,我不会原谅他。”
父亲将剑收入我手中的剑鞘,“你若真的想杀他,就尽快怀上他的孩子。”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鹰隼,“也许韩美人可以生。”
我扔掉剑,预备离开,父亲在後面说道:“必须是你!”
☆、卷十三 墨辰之死(6)
走到殿外,风莫名地吹落了我眼中的泪,但只有一滴。陆德安递来帕子,小心翼翼地问:“王後,怎麽了?”
“没什麽,风吹的。”
“摄政王还是很生气吗?”
我没有回答他,冷酷地往前走。
陆德安不安的,驻留在殿门前。
“还不走吗?”我严厉的催促,“你看不出我在生气吗?”我顿住步子,鼻子猛然一酸,眼睛里出现无法控制的波澜。
琼台殿
绣线被我绷断,我假装死去的心再也不能平静,我烦躁地撕碎差不多绣好的扇面,绢布将手指勒出一道道红褶。
为什麽不继续袖手旁观,月牙,你想逼死自己吗?
我伏倒在桌上。
雨的鞭子在瓦楞上抽打起来。
今年的春季似乎特别多雨,江南那边也是连日不晴。然而,就是这场雨势帮了父亲大忙。被王钊占据的江南涨了大水,他们一时无法分心北上。父亲正好趁这段空当好好调养情绪。
“我都好了。”父亲推手挡开我端着的药碗。
“太医说这是最後一副,您就再吃完这副吧。”我握起父亲的手,将药碗送到他手中。
他郁闷地喝下。
“父亲,我想过了,墨家的情况不景气,更应该栓紧王g的权力,我会和大王生个孩子。熙国的辅政太後,舍我其谁?”
他深长地叹道:“月牙,父亲现在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是,父亲。”我接过药碗,他久久拉住我的手,我诚挚地说:“女儿想通了,以後不会再任x,会像个男儿一样,为您支撑起家族事业。”
“月牙,你能这麽想,我很高兴。不光是男子,人活在世上,该有一份自己的成就。”
“我知道了。”
雨还在下着,从g外回来,我去了仁寿殿。早先包围在殿外的侍卫撤离了,鹰隼好像获得了一点自由,但尊重久久的失去了。
殿门拉开,一道闪电照亮屋子里的景致,鹰隼盘坐在长椅上打棋谱。
“大王走到哪一步了?”我走向正中,双手抱着一个四方盒子。
“好久不下棋了,走到哪里下到哪里。”听他的语气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致,只是应付时光。
“屈明光没有告诉你,下棋边走边下的是稚童吗?把棋子拿到手里,至少得走一步看三步。”
鹰隼丢弃指间的白子,“王後又走到哪一步了?”
“刚刚取得优势。”我似笑非笑,沈了口气,问道:“尹浣纱,对大王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他静默半晌,转而轻松作答:“是。她是我很爱的一个人。”
那麽你的心里是不是真的没有过月牙?我望着他脸上刺目的剑疤,拆开裹在四方盒子外面的蓝布。“不想知道这是什麽吗?”
他的目光有些迷乱的凝注在盒子上。
“为了你,那个叫尹浣纱的女子跑到王城令大人那儿请死,说人是她杀死的。不枉大王一番看重。”盒子脱手狠狠砸向地面,里面的白灰散落出来。
“这就是她的尸骨。”我道,“你大概很想见她一面。我把她给你带来了。”我踢出那个盒子,盒子朝他滚去,白灰泻了很长一道弧线。
鹰隼从椅子上走下来,几个大步来到盒子旁,用手捧起落在外面的白灰,将它们收敛入盒中。
我用踩过雨水的鞋子践踏着白灰,“你捡不干净了,它们会粘在我的鞋底下,永受我的践踏。”
“对於一个亡故之人,你还要如此不可?”他抬头看着我,眼窝凹陷,眼中有沈默的怒意。
“因为她是你喜欢的人,所以你伤心了?”我神色铁青。“不过她杀了我大哥,罪该致死,可是飒箭横,他伤害你了吗?”
他眼光收缩,意识到我还记得从前。
“这是你欠我的,鹰隼!”
雷声隆隆震撼着大殿。
☆、卷十三 墨辰之死(7)
“我要与你生个孩子。”冷硬的口吻,像是命令。可是我的心里藏着艰涩的滋味。
他徐徐站起身,不齿地说:“你不是很恨我吗?”
“是的,我很想一剑杀死你,不过我必须为自己考虑。你死了,我是个寡妇,不可能再嫁,不是和你一样绝子绝孙了吗?我需要一个孩子,他会取代你。”
“我不爱你。”冷酷的话,冷酷的神情,“我不会再碰你这个女人。”
“这由不得你。”我竟然保持住了平静,“你没有资格来谈条件,我可以用兰g的一切来作为威胁,韩莫离的命,妍太妃的命,你是不是真的想变成一个光杆大王?”话说出来我的心也跟着吃惊,赞叹自己够狠,够绝。
“明天晚上,我会准备晚膳,届时请大王驾临琼台殿。”
最後,深深打量他的目光,他的目光也太平静,太复杂,看不透,猜不透,是一汪漆黑的潭水。我拂袖转身,威仪万端地离开大殿。
帘子遮挡住密密麻麻的雨声,烛火浓烈地泡着卧房,沐浴之後我出现在鹰隼面前,他坐在榻前,一杯连一杯的喝酒。
我看到了五个歪倒的酒壶,这一定是喝光的,还有三个站立着,不知有没有满着的。
“大王,你不想有个孩子吗?”我俯视他沮丧的模样。
他没有答话,他对我越来越沈默。
我躬身,抓起一个酒壶,空的,又抓起一个,这个里面有酒,我倒到嘴里,暖暖的酒意很快涨满了心房,只是眼泪,差一点儿从眼眶里掉出来。我放下酒壶。
酒这个东西不能多喝,喝多了就难以自持,把握不了情绪。
我冷了冷心,弯下腰去拉鹰隼的手,温热的水滴滴落到我的手背上。我以为是酒,覆住了鹰隼的手,接着又有数滴湿润落到我的手背上。
仔细一瞧,他早放下了酒杯,那是他的眼泪。
他本想用酒麻痹自己的心,却恰恰煽动了他的情绪。察觉我的注视,他很想收住崩溃,但已经不能克制,热泪滂沱。
我蹲下身子,想趁机奚落他一番,又发现说不出话来,想安慰几句,亦是开不了口。
猛然的,他张开手臂抱住我的身子,埋在我x前忘情地哭了起来。
“你这是在干什麽,博取同情吗?”我冷笑数声。“你不是一直很骄傲吗,怎麽让自己像一条狗一样在墨家人面前流泪?”
想着他好歹有些自尊,在我嘲笑之後会强迫自己恢复沈着。但是他哭得十分凄凉。
他的情绪到了底线,一个人承受了太多,一直没有诉说过,水满则溢,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後来,慢慢的,他的眼睛里不再流出泪来,他疲惫不堪地仰倒在地毯上,顺着酒意又睡了过去。
屋子里响起鼾声,他的酒晕未褪,满面通红。我吩咐g人将他扶到了榻上,远远看着他们将他收拾好了,打算去另外的房间休息,可又打住心思。总归是要同榻而眠的,我逃避不了,鹰隼,你也是。我们这对夫妻做得真是悲哀。
申时的时候,鹰隼从梦中醒来,醉过之後,这个时辰的脑子特别清醒,他揉了揉酸痛的太阳x,注意到身旁的我,此刻,我睡得正沈。面容恬静,温柔得像最好的那段时光中的样子。
他忍不住细看了一会儿,想到了新婚的早晨。
那天,他醒得很早,那个娇憨的丫头却不知道,在她醒来之前,他已经盯着她打量了许久。只是时辰尚早,他躺了回去,闭着眼睛养神,後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起来时,他对镜子自照,还称赞她的画工不错,把自己的夫君画成了娇媚的姑娘,随手抓起了果盘里那个被咬了一口的枣子……
现在,她依然这麽近,就在自己的枕边,呼吸的声音紧贴着耳朵……他轻轻抚月牙的脸,“这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什麽?”
☆、卷十四 情随事迁(1)
收了伞,我走入扶风殿。墨夙渊坐在正前最上的位置批阅奏折,内监猫下头在他身畔说道:“王後来了。”
他没抬眼皮,娴熟地刷着笔在折子上写批复:“大王这些天是在你殿中睡的麽?”
“他很不情愿。”我径自在椅子上坐下来,g人过来送上一杯茶。我屏退所有的人。
墨夙渊用笔杆蹭了蹭额头:“你是说你生不了孩子?”
“不是光靠我就可以完成的,不是吗?”
“这个家夥真是不识时务。”他停下笔,将批复好的折子抛到一旁,“他以为这样我们就奈何不了他吗……我已经想过了,必要时候,从外面抱养一个,就说是你和他生的孩子。你要是同意,可以从此刻就宣称你已经怀上了。”
我的目光倏然转向父亲,稍作停顿,道:“父亲,不觉得那麽做很不一样吗?”
“你觉得有什麽不同?”
“您不想要一个亲外孙吗?”
“我当然希望他名正言顺。”
我嘴角沈了沈,没有追问一句“仅仅是为了取代鹰隼”。从他的神情里我获得了答案。
我生的孩子,到底还是他的亲外孙。我更想看到的是,他以外公的身份期待他的降生,以外公的身份关怀他的成长,而不是在他还没有出出之前,就将他视为成就自己政治野心的傀儡。
隐瞒住内心的埋怨,我顺从地点头,“巩固我们对王权的c控很紧迫,但是,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会孝顺您的。父亲,给我一些时间。生儿育女是女人的天职,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以後年纪大了,也想看到膝下承欢。”
他严肃的思量许久,“好吧月牙,但愿在我下一次出征之前,你能给我一个好消息。那孩子是我的外孙,我也不会亏待他的。”
连日下雨,大殿中弥漫着沈重的湿意。鹰隼还在房中喝酒,近日,他总是与酒为伴。停止了发呆,我走向外面,站在檐下看着y霾的天色,不知这雨想下到什麽时候?
我抬起手来,思绪空荡荡的接着雨水,忽然想到鹰隼经常会这样……
子夜,我从榻上竖起身来,窗棂上一剪月光离离落落的照亮着几案,外面一片安静,雨声没有了,房檐边角在迟缓地滴着水,我抱住膝头。
旁边睡着的人不经意的醒来,好像是被子露出了空隙,他感到了冷。可是他的眼睛睁开了,迟迟没有再合上。等到他准备闭上眼继续休息时,我的眼神恰落到他脸上,他停顿住。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神色都清冷。
然而什麽也没说,相对良久後,我侧过身子躺了下来。
阳光下,被雨水彻底清洗过的兰g显得年轻了许多,时光将我拉回到许久以前,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未谙人事的面孔,重新回到王城时的欢欣雀跃。
杏花在眼前飘飞,我疲倦的吹着风。
这个世上,谁都有自己的不快乐,有一些甚至是锦衣玉食无法排解的愁烦,兰g似乎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它可以给你许多的梦想,却给不了你多少自由。反而,它会蛮横地没收部分。所谓的显贵,实际是缚之高阁。
“去告诉摄政王,我打算和大王去西山行g里待几天。”我吩咐陆德安,抬手接着飞舞的杏花。
☆、卷十四 情随事迁(2)
离g的事父亲没有反对,他大概是看出了我和鹰隼之间情感的不可调和,实在不利於生育。索x让我们静静,脱离王g去过过二人世界,或许能找到一些感觉。
但是,出g的马车还是被一个人阻碍了。
当一切准备妥当,把行礼装上马车时,晴山小殿的婢女火急火燎地来报,说韩莫离正病得不可开交。
听完禀报後,鹰隼微垂下头,目光飘然,是在做考量。
“要是你担心你走了之後,有人会加害於她,你可以留在g中。”我小步走近,目视着他。
“我想去看看她。”他说道,“去见她一面,然後跟你去西山。”
“为什麽是让我等着你呢?我可不会等人。你要麽去见她,我自己去西山,要麽你马上和我走,叫她等着。我们又不是不回来,还怕见不着吗?她若真想见你,就赶快把身子养好了,别在这儿穷使劲儿。”
这时婢女焦急地说:“大王,您最好去看看娘娘。没了孩子之後她一直心绪低落……希望您可以鼓励鼓励她。”她还想表达更多的意思,碍於我在这里,只能说得这麽多了,声音也是极低的。
鹰隼不难理解,现在连自己的处境都窘顿非常,何况是韩莫离呢?
“要是你一刻都不愿意等,可以自行先去西山,过後,我会来找你的。”他提步就走。
我一动不动,盯着他转过身子。
“鹰隼,这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什麽呢?”
迷乱的杏花模糊了他的背影。
“娘娘!”跨过殿门,婢女高兴地呼喊道:“娘娘!您看谁来看您了?”
长发垂散的韩莫离从内室转出来,穿着件单薄的小袄,她神色憔悴,分明过得不好,见到鹰隼,双眼含泪地走上前来抱住了他。
“大王,您总算来看臣妾了!”
鹰隼关怀地抚她的额头,“婢女说你病了,太医来看过吗?”
韩莫离困惑地抬眸,继而严肃地转向婢女瞪了她一眼。
“是这个丫头胡说的,臣妾没病。”
“没病就好。”鹰隼宽慰地一笑,笑容却沈重,只是短暂地拉了一下下巴。这样的笑容,可不该属於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
韩莫离深情抚住他的脸:“大王又瘦了许多,这段时间……还好麽?”
鹰隼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我要离g一些日子,有些话要向你嘱咐。你过来,仔细听我说。”
她跟随鹰隼来到卧房,觉得今日的他神情沈郁而郑重。
“大王是有什麽放心不下的事麽?”她揣测道。
“现在倒没有什麽放不下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只是人也很重要不是麽?莫离,往後我不在g里,你自己要小心处事。摄政王虽然跋扈,不过他应该不会为难一个乐技出身的妃子,只要你足够低调……人在什麽时候过什麽日子,这话说得浅陋,看来也不失是一门学问。需忍的时候只能忍着。”
“大王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对於g中之事,我会避让的。”
“好,好……”鹰隼轻喃着,一眼晃到桌上的玄鸟玉佩,握入手中。
“你的师父浣纱,我见到她了……”
韩莫离的表情微微激动:“您见到……浣纱,我的师父了?”
鹰隼点头。
“是吗……”她掩饰着惊慌,“她还好吗?”
“对不起,她死了。”
“什麽?”韩莫离语气不自然的惊呼。
鹰隼回过身,扶住她的左肩:“莫离,目前是孤单无助了一些,无论如何,希望你可以像你师父那麽坚强,好好活着。”他把玄鸟玉佩交到她的手中,动作很快,但那一下,带着颤抖。
她以为他依然悲伤万分,体贴道:“能再见大王,师父也算没有遗憾了。也请大王节哀,她一定不想看到您这麽难过,知道您一直爱着她,我想她是心怀安慰的。”
“我和你师父之间的不是儿女私情。她是我的姐姐,这世上最理解我的人。不多说了……”鹰隼打住话题,他找到笔砚,绕到桌案前,铺开一张白纸。
“您要写什麽?”她问。
鹰隼没有立刻回答,他咬破自己的食指,用血来书写。直到写完後,又深深按了一个指印。
☆、卷十四 情随事迁(3)
时值四月,西山绿得茂密,处处芳菲。我从马车里下来,拾级而上走向行g,没入这没有边际的大自然气息中,仿佛是在向生命的深处朝圣。这里有一种天然的安宁和与世无争,让人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才是最接近严肃与崇高的。
我深深吐纳着,本该j神一爽,却隐隐有难言的疲倦。
……“三日已过,再无三日。”……
这句话就这麽不受控制地跑到了脑子里。
……“为了一个爱我的人,担再大的恶名都是值得的。可是王後,留下的只是一个笑话。大王他……从未爱过你。”……
步子越迈越沈了,我终於忍不住停下来,站立着休息,随手去揪路边的花草,此时,身後响起了匆促的脚步声,陆德安已经回头去看,说道:“王後,是大王来了。”
我直起腰身,他的脚步倒挺快。
我用讥诮的神色面对他,奔来的鹰隼满头是汗,眼神比前些天明亮了一些,不知是否是错觉?或许是这山中的景象令他身心一松吧。
“韩美人怎麽样了?”我戏谑问。
“没什麽大碍。”他口吻清淡,在我下面三个台阶处立住脚,道:“走不动了吗?”
“怎麽会?纵然你趴下了,我也还能走呢!”
“我走不动了。”他飞快的接道,几个步子走上来,把手伸给我,“从兰g匆匆忙忙的跟来,没有力气了。”他的眼睛里闪现着亲切的光采,动作像在撒娇。
我把手中的花塞到他手里,嗤之以鼻,转身向前。
西山,是我很想来的地方,我曾以为下次来的时候,还是可以和鹰隼肩并着肩,手牵着手的。但异时而处,似乎是来到了另一个遥远的国度。
结茧的那扇心门,怎麽也唤不开。
鹰隼的表现却与我相反。他的神采仿佛与上次无异,依旧在愉悦地享受远离喧嚣的时光。
晚膳的时候,他吃了许多,没有喝酒,来到这里的他明朗了许多,不再那般混沌。
山里的月亮看着很近,很大,我来到屋外,一双大手从後面环住我,将我收入怀抱。
我要反抗,他说:“别动!让我们静静地看一会儿月亮。”
“还记得那个故事吗?”他在我耳边说,“一朵蒲公英追逐着蝴蝶而去,蝴蝶也喜欢它,所以没有风时,蝴蝶就停了下来,它们会一直相伴。”
我扳开鹰隼的手臂,“虽然我没有失去记忆,可是有些事情过去了也真的不记得了,更不打算想起来。”我回眸,冰冷地对视,“我只想有一个孩子,不是要和你修复感情。你g本没有资格跟我谈论感情,我不想听到你再说这些虚伪的话。”
说完,我就要走回屋内,胳膊被他拉住。
“没听清楚麽?”我道。
“我很清楚。”他冲上前,在我嘴唇上狠狠亲吻一下,“想要孩子是不是?”
月光将他琥珀色的瞳仁涂抹得一片氤氲。
我莫名的感到紧张,没有答话。
他手臂往前探出,拦腰一把抱起发愣的我,便折身往屋内的睡榻走去。烛光很稳,这个夜晚连风都没有,寂静极了,他用肘拨开帐幔。
在榻边他停住,投s来的目光细致而温柔,在轻抚我面容上的每寸肌肤,他看得那样深沈,不知在想什麽?他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
“希望你可以如愿。”我被轻缓地放下来……
☆、卷十四 情随事迁(4)
鹰隼对我的态度在悄悄改变,他收起了冷漠和疏离,尽可能的对我温和,热切,偶尔又说一些逗人开怀的玩笑话,以及时常出现的孩子气的表情等等,都和曾经很像,却在我眼中失去了温度。我排斥着这一切,他是个骗子。
找了个清幽的地方,我独自坐了下来,茂盛的杏花像云一样堆积在眼前。我静静欣赏,想起在甘泉寺时,母亲对着一处风景也可以呆板的坐上一天呢。师太对她说:“参禅容易定禅难。”
到底什麽是定?心如死灰和心如止水是不是都是一种定?
“西山的空气真好!”陆德安的脚步轻轻来到我身旁,“您来了三天,一直待在寝g,不和大王一起去林子里走走吗?”
“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一个人坐着。要是想去,我自己会去,为什麽要把我和他扯在一起?”
“我看得出,他很愿意和你在一起。”
“是啊,他孤立无援,想找g救命稻草扑上去。”
“这肯定不是他的想法。”
“你知道?”我转过脸,瞧着这个忠心耿耿的随侍,“他很执着。权力在他心中地位重大,没有什麽能改变它的位置。他所做的事情都在为此服务,因此,他牺牲了婚姻,放弃了尊严,他一直贯彻着这一个心愿,我很清楚,他仍不甘心。此时此刻更是寸步难行,既然能够成功的利用我一次,为什麽不骗第二次呢?他是在做这种打算。”
身後,树木掩映处,来找我的鹰隼清晰的听到这些话,吝啬地收回了唇边的笑容。
陆德安道:“王後,换位思考,您或许能理解他的执着。至於他是不是欺骗您,也希望您不带成见。之前我送陈忠回仁寿殿,那时,我劝大王与您修好,他断然拒绝,说不想再把您卷进来,再让您为难。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冷漠的对待你,并非是因为在记恨墨家。”
“他现在对我温和,是改变主意了吗?呵!”我朝弄地低笑一声,鹰隼在树影後默默走开。
“王後,您是在恐惧。”陆德安的嘴开始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您心里这麽想,大可以每日去奚落他一番,而不是在这里躲着。大王待您冷漠,您倒可以从容应对,待您越是亲近,您越是回避,为什麽?”
“他的虚伪不堪入目!”
“是您害怕管不住自己的心!”他反驳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对他的现状看不下去,希望我可以站到他那边。”我站起身,“陆德安,我可以容忍你一次,但你再说这些令人不悦的话……你就得离开琼台殿了。”
他是个聪明人,虽然没有被我的严厉吓到,但还是紧闭了双唇,施礼後退下。走到开阔处,他看到鹰隼正扶着菩提树叹气。
“王後就在前面。”他走过去说。
鹰隼恍若不知地道:“是麽?”
“她一个人正无聊着,去和她说说话吧。”
鹰隼苦笑着摇头。
太阳西沈,我从外面回到屋内,书案前摊开了笔墨,投着细长的影子。执笔的鹰隼,面容平静地作画。我远远瞥了一眼,蘸染颜料的笔锋在画上女子的衣袍上渲染着大片的红。他此生唯一真爱的女人,大概是他的母亲吧。我收回目光,转入另一间房。
☆、卷十四 情随事迁(5)
桌案的花瓶里c着桃花,不知是哪个奴才摘来的,倒会讨人欢心,给气氛添了明媚。褪掉外袍,我在长椅上躺下来,听着山里的鸟鸣,浅眠休息。在g中事务繁杂,在这里,真的很轻松,自在。
树木的影子在窗纸上摇曳,泼入的清风渐渐吹干了桌上的墨迹,鹰隼将画卷起来收进了他的木箱,又轻轻走到我的门外,朝内深看,不多会面无表情的出去了。
陆德安站在屋外的角落里看着他走远,不知王後与他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家,留下了未清的情债,这辈子又难分难合地拧在了一起。
“我很想对她好一些,这大概是我们相处的最後时光了。”鹰隼又走到菩提树下,扶着树干,朝上看着空荡处落下的蔚蓝。“但是就在刚才,我想走近一步瞅瞅她的睡颜都没有勇气,害怕她忽然醒来发现我看着她,一定又不高兴了。”
“是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让你爱的人,也是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让你恨的人。可你呢,也是让我又爱又恨的!”
“原来靠近你这麽危险,会丢失自己的情绪。害怕伤害你,也怕你会伤害我。有一句古话说‘老虎遇到猎人,老虎固然可怕,猎人也胆战心惊’,在揭起你盖头的那刻,你看向我的眼神,令我飞快的想到了这句谚语。可我爱那个眼神。”
“现在,我终於可以正视自己的心了,月牙,我爱你。只是我们的感情已走到尽头,我明白你在恨我。你我的情分无可挽回,我原想干干净净的跟你划清界限,你好不再矛盾。可是,你似乎很想有一个孩子,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有个孩子,你会是个好母亲。”
他双手撑住树干,将额头靠上去。
投入的光线变得橙黄,睡了一个时辰,我自然醒来。发现身上多出一张毯子,更惊奇的是,手心里握着一条珠串。朦胧看了两眼,我坐起身,这分明是母亲送我的那条,是不是看错了?
我又细致审视一遍,还把串在上面的珠子数了数,三十二颗,一颗不差。而这条,可以确定,它就是我原来的那条。
我发懵片刻,合拢掌心,“鹰隼,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穿上衣服我去找他,离晚膳还有半个时辰,陆德安示意我不要走远。我问道:“知不知道大王去了哪里?”
“他往山後面走了。”陆德安注意到我拿着珠串,克制住心里的波动。
这条珠串是鹰隼让他还给我的,一直以来见我心情不好,他也不敢拿出来还给我,担心我不会领情,鹰隼又总是漠然,也不屑於以此来博取和解。他便私下藏着,等到有时机时再拿出来试试。
这些天,他在奇怪,鹰隼为什麽对王後转了态度,这突然的变化令他忧虑。他想到之前听他说的决定,很是放心不下。
一个孤单的人,到了绝境,到底还有什麽力量可以支撑他活下去呢?
他望着我往山的後面寻去,暗语道:“王後,那个可以给他力量的人,一定是你。”
我沿着山间小路走着,经过菩提树,经过杏花,都没有找到他。看来他很无聊,走到深处去了,听到来自前面的瀑布声,心中忽然感觉,他想必是在那儿。
☆、卷十四 情随事迁(6)
我的脚步穿越丛林而来,面对瀑布下的深潭,垂着头的鹰隼合着眼睑。巨大的水流激荡声在他黑暗的视野中吞噬了全部,淹没着他的那颗心。
愈是长大,愈是不愿把梦想挂在嘴边。不是因为长大了失去了一些天真的幻想,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向人谈起。
“什麽是梦想?”他在心中与自己对话。“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扬眉吐气……这些,是不是最能代表梦想?”
“你的梦想是什麽?
──第一位教他的老师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当时的回答是“当一位了不起的将军”。
後来,他遇到了屈明光,有一次,两个人在尚武殿中练拳脚,他问屈明光道:“你有没有什麽梦想?”
“我的梦想?”屈明光微笑作答:“就是成功俘获一位寡妇的芳心。”
鹰隼呆愣一下,没料到会听到这个惊人的答案。
“先生就不能做点儿好事?”他鄙视的甩给屈明光一个脸色。
屈明光哈哈大笑:“谁说梦想必须绝对正面?有好梦想,也可以有坏梦想。说什麽功名利禄,那都是活给别人看的。梦想,就是心里所想,没有原因,没有对错。活自己想活,过自己想过,它需要很伟大吗?”
“一个人发呆呢?”我的声音惊散他的思绪。他睁开眼,看到地面上正在靠近的影子。
“是啊,在回忆一些过去的事。”他笑着转过脸,神情有些倦怠。
他站的那个位置,我们曾经相拥站过。
“都想了些什麽?”我问。
他不自觉一声叹息,“在想一个不能实现的梦想。”
……“我很想独立。”……
我记得他在这潭水边和我说起过志愿,那是他第一次向我吐露心声。
……“我期待长大,有那麽一天,我能得到自主的权力,得到自由……,成为一个真正的王。”……
打量他今日的面孔,我深感其眉宇间锐气的蹉跎,失去了往日的昂扬自信,那种可以战胜一切困境的气质。
“不能实现……难得,你肯认输了。”我走得很近,是一种迫视的傲慢。他却把手抚到我的脸颊边,想到了上次我用脸和肩膀夹住他手的动作。
这次,我生硬地推开他的手,举着珊瑚手串说道:“不是不愿意看到它吗?”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误会了你。”轻易的,我得到了他的道歉。
“误会?你知道我为什麽下水去打捞它?”
他点头,“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它对你很重要。”
“可是当时你怀疑我,阻止我将它捡回来,不准任何人帮忙,我们的孩子因此没了……”
“对不起。”他眼中终於露出一丝遗憾之情。
“现在把它还给我做什麽?……它看起来还跟过去一样,但不可否认,断过一次,三十二颗珠子错了位置,它不再是以前的它了。你以为重新串好就可以修复裂痕吗?鹰隼,你太小看我了!我的心可没有这麽好收买!”
我甩动手腕,用力一掷,将手中珠串抛向潭水。
“我不再稀罕了。”
伴随着这句话,珠串第三次落入水中。红,奄奄消失,像落入了万丈孤寂中,沈得没了底。
☆、卷十四 情随事迁(7)
踩着松软的土地我一个人沿路返回,风吹着袖子,天色突然的黯淡了。到了分岔路口,我差点儿走错了方向,这是为什麽,我的思绪又开始纷乱。
不过是听他说出了“对不起”,不过是看到了他眼里的遗憾,为什麽,就有了一丝信任和接纳,月牙,你的心真的有这麽好收买吗?我迅速的否定掉。
有水滴从天上落下来,只有数颗,我瞧了一眼天色,还以为今天最是晴朗,看来也有不测风云。於是加快脚步。回到行g外,陆德安正翘首眺望。
“大王没回来吗?”
“他在後面。”我说道。
他用保险的话题试探着我的情绪:“这天怎麽看着要下雨了?”
“已经在下了。”我没有给他一些令他欣喜的表情,道:“晚膳好了吗?”
“都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了。”
膳食一碟一碟的送到桌子上,等了好大一会儿,鹰隼都没有回来。我以为他就在我後面不多远的,他这是又去了哪里?还在那儿发呆麽?
外面的雨势已经均匀分布,淅淅沥沥的落得气温骤然降了许多。
陆德安紧张地说道:“大王还没回来,肯定要被淋湿了,奴才还是派人去找找吧。”
“要送伞也来不及了,找人的话我看不必,他一个人大活人丢不了。”我无情的说着,拾起筷子。
油灯都燃起来,外面黑得一塌糊涂,洗完澡後我从浴室出来,仍不见鹰隼的动静。他没回来,是麽?
我暗自在外屋转了一圈,确实没有鹰隼的影子。
我没好气地抽动唇角,他明知道天气变了还不早些回来,是有意让人担心,还是有意赌气?
呵,想借此叫我动心是不可能的。你是在自讨苦吃!我把他骂了一顿。
苍耳走过来问道:“大王还没回来,要不要叫人去找找?如果遇到什麽意外就不好了。”
“西山是朝廷的地方,我看出不了什麽意外。”
“不是说怕遇到什麽恶人,是看这天气,黑蒙蒙的,要走回来,可能不易。”
“他自己喜欢在外面待着,就让他待着吧。他都不怕你们担心,你们费什麽心呢?”
“王後。”苍耳难以启齿的,有些别的话想说。
“怎麽了?”我看出她的神情古怪。
她鼓起勇气道:“你好像变了,变得太多了。”眼泪不知不觉迸出她的眼眶。“我怕和您说这些话,但是压制不住,很迷茫,心里难受。您不是这样的……每次看到您冰冷的样子,我就会想到从前的您,即使你心里再不痛快,会愤怒会发泄,不会这麽冷冰冰的,隔绝着任何人。”
她擦去眼角的泪花,“看到您的变化,我心里很难受,失忆怎麽把您变成了这样?我感觉到您自己并不快乐,作为陪伴您的人,我很着急。有时想着您是不是也不想这样,想恢复记忆做会从前的自己,我不自量的想帮您……从前,您不开心,我还可以安慰您几句,现在,您还在我身旁很近的地方,却感觉触不到。”
她肩膀抖动着,无助地哭起来。
我从架子上拿过手帕递给她。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想从我眼中寻找到以前的温暖,可令她失望的是,一成不变的距离感。
“把眼泪擦擦。别胡思乱想。”
她难过地接住帕子,目光转向门口,室内灯光将鹰隼的身影打到墙上。
☆、卷十四 情随事迁(8)
我瞟到了那影子,颀长的,不是他还有谁?静静的,我没有转身。浑身湿透的鹰隼自知狼狈,亦没有出声,似乎手足无措。
而苍耳,刚刚的情绪失控使她思维迟钝,呆愣了半晌才去里屋拿了毛巾过来,不知道说点儿什麽的交给鹰隼。
刻意沈默的屋中,任何小的响动都显得突兀,尴尬,哪怕只是袖子擦过衣服的声音,都令这种气氛局促。奇怪的是,我们都不愿说话。
外面,陆德安收了伞,将手中灯笼和雨伞放到墙边,进屋打破沈默:“大王快去沐浴吧,换身衣服,我让他们把膳食做好,等您梳洗完了正好进食呢!”
鹰隼握着干毛巾,任由发上的水不断滴落下来也没有擦拭,他对陆德安承可的点头,然後一声不响地经过我,去沐浴更衣了。
我转过头来,刚才鹰隼站过的地方有一大滩水迹,怎麽湿成这样,我记得路上有个草亭是可以避雨的。
我打量陆德安,抬高音量道:“你去找大王了?”
“……是。”
陆德安瞄了一眼屋内,知道我有意让鹰隼听到,g人去找他不是出自我的意思。
“人好好的不是吗?”我坐下来,用手支着脑袋,音量放轻了问:“他去了哪儿,这时才回来?”
“这个奴才就不知了,大王和您是一条路上回来的。奴才刚带人去找,就在行g前面点儿遇上了。”
看来他是有病,存心想淋雨。我在心中给出结论,估着他在某处站着不动,一直淋了好久的雨,淋够了才回来呢。以为作践自己就可以博取关心吗?他是我的谁?
可是苍耳,陆德安,他们的眼中都有对这个人的关切。他到底何德何能,值得他们死心塌地的效忠?
手指慢慢合向掌心,我身体发颤,吩咐道:“把窗户关上,气温凉了。”
清脆的笛声在杏花林里飞旋,在西山上一住便是两月。每隔三天,g人都会将记录的事件传送回g中,父亲也时常写信过来,多是简单的一句,说g中朝中良好无需记挂。
再後来,随行的太医诊断出喜脉,告知我有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站在对面的鹰隼,他的视线还落在太医切脉的手指上,眼中已浮现出欢喜,接着,他看向我,嘴边是正在散开的笑容,察觉我也在看着他,他暗自收敛了激动,但笑容依然长久地留在脸上。
遇见那笑容的那刻,我g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也无比温柔。
那是为人妻母的表情,我以为我不会有的。
翻转身子,我侧向榻内,这一晚迟迟的没有困意。肩上的铺盖被人紧了紧,“睡不着吗?”鹰隼问。
我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用手臂拢住我,头靠过来:“在想什麽?”
“呵,你管我想什麽。”
我拿走他的手,“睡你的觉吧。”又想着,他是不是要回我一句“得逞了就把我一脚踢开”。
他却用与此不同的语气说着:“我也睡不着。”他无心抬杠。
“月牙,你说我们的孩子,他的x格会像谁呢?”他的语气像在憧憬,又带着怅惘的意味。
是觉得像他不好,还是像我不好?
我作弄道:“像他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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