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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方少年游 第4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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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方少年游 作者:肉书屋

    无方少年游 第44部分阅读

    常太傅拱手作揖再谏,秋叶依剑身躯一动,仿似清醒了过来:“常太傅,请。”他仍旧笔直伫立,冷漠说道:“请报时宣号。”

    常太傅惋惜一叹,静止不动。秋叶依剑侧颜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大喜之日,我不准任何人触犯霉头。”

    常太傅仍是叹息:“早已听闻世子独断专行,能为王妃做任何事情,如今看来,宫中传闻应是不假。”叹息一止后,又问:“世子可是考虑清楚了?”

    秋叶依剑并未理会老太傅两次语及不尊,只是说道:“绝无虚假。”

    他挪出两步,立身门楼隙口,运力冷冷一喝:“肃静!”神情威严,身姿凛然。

    语声滚滚响和,如同暴雨连珠,顷刻盖过人潮,奇迹般让民众安静了下来。

    秋叶依剑临风而立,再次唤道:“太傅,请。”

    众人仰目,静寂看向高楼城头。

    常太傅轻缓襟袍,交握双手唱道:“建隆五年九月,南府秋叶世子完婚,册立民女冷双成为正妃,夫妻二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慢着,太傅。”秋叶依剑突然截声道,“不能免除拜礼,请为内子重新宣号。”

    常太傅见他言辞诚笃,微微叹气,无奈地连声唤道:“擢民女冷双成为世子妃,现施行周公大礼……一拜天地!”

    秋叶依剑抱紧冷双成,恭恭敬敬地双膝落地,大幅吉服散开如蒲,映红了流云天际。他低头俯身一拜,无半丝停滞。

    “二拜高堂!”

    秋叶依剑起身,轻轻跃起,一阵清风拂开了冷双成嫁衣,滚荡如花。他立于临空垛口,面朝扬州民众弯腰一拜,深深地伏下了身子。

    万人惊呼,常太傅亦然惊愕。

    秋叶依剑抬起面容,冰霜眉目万里雪化,突显墨黑水花,他的眼眸里微起波澜,像是泪水雨滴:“冷双成,记得你曾经劝我不得骄横无礼,要体恤他人,可惜我现在才明白你的苦心,原来你流落民间,看得比我通透,深知天地为大的道理。”

    他抬起冷双成腰身,在世人前低下脸庞,闭眼贴近了她苍白面容:“冷双成,一切都可以依着你,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两人连袂飘拂,仿似一体而生的斑斑鹿鸣。

    许久,常太傅才在门楼后悠长一叹:“夫妻对拜!”

    九月十八日,酉时,风起。

    “砰”的一声仿似约定,扬州古城四处散发五彩烟花,冲天火花涌起,姹紫嫣红开满了橘红天幕。火丛银花亮耀天际,盛放之下,整张幕布已无点滴缝隙。

    秋叶依剑低唇,流连在冷双成面目上:“好看吗,冷双成?三年前的今天,你第一次进入青衣营,看到碑文上立少夫人的遗训;三年后的今天,我还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风声清幽,呜咽不停。

    ………………………………………我是忠诚的分界线…………………………………………

    时间如水缓缓流逝,秋叶依剑不闻世事,在扬州世子府里又开始一日复一日地等待。

    期间开了什么花,他不知道;草木换了几次容貌,他不关心。他一双眼眸唯恐不够,总是牢牢盯在冷双成面容上,看得目不转睛,如果有风入府阁,吹拂起冷双成衣襟,他更是连身扑上,努力寻找她生还过来的气息与痕迹。

    如此地欺骗自己。

    恍若隔世。

    直到来了一个人,药王前辈。

    从行辕离开后,他曾一度云游天下,偶然听闻南府世子迎娶昏迷中的王妃,想到还欠冷双成一个承诺,他不由得从境外赶回。

    药王仍是白袍宽袖,银须白发,一双黑眸洞悉人心。惊现房阁时,仿似带来一片光风霁月。

    秋叶依剑过了好久才察觉房里多出一人气息,他微微动了眼珠,冷漠道:“前辈有何见教?”

    药王双眼如泉温润,平声说道:“世子倒是镇定,明白夫人这病怪异,也不请御医诊治……”

    秋叶依剑转过脸去:“她既然说回到我身边,就一定会醒过来。”

    药王径直走向床帏,白影绰绰似流云飘逸:“听见外面传闻,老朽返身赶来,可否让老朽替夫人诊诊脉?”

    “请。”

    药王搭住冷双成手腕,静默片刻,眉目舒展开来:“世子,夫人当真没有骗你。”

    秋叶依剑双眸盛光,木刻面容掠起了笑纹,迤逦扩散:“此话怎讲?”

    “数月前在青州行辕,老朽曾在暗中见过夫人,当时夫人一头银丝,发泽干枯如草。今日再见夫人,察觉夫人银丝褪色,慢慢有回黑趋势,正是印证了寒毒裹身、血脉倒行逆施,所经之处必定牵发变化的道理……”

    秋叶依剑静静听着,心里忐忑难平,只怕这阵天籁之音有如幻听,片刻随风散去。

    药王仿似心知肚明,继续解释:“夫人如果全身腐败,那才是毒素倾入五脏六腑、离归天不远的迹象。眼前寒毒只流转在夫人血脉中,运行一周后,如同牛犊反刍草料,最终会被夫人以寒息制约强压下去,于性命无丝毫损伤。”

    秋叶依剑喜极而笑,不断抚摸冷双成面容,等他惊觉要称谢来人后,抬起头,房阁里徐风缓缓,光线回转,早已没了那道白色身影。

    日子又过了很久,冷双成犹坠梦境,深深沉睡,无声而无息。

    多少次金银轮盘交替而过,眼看着静默的人毫无动静,秋叶依剑又陷入了惶恐之中。

    白天他仔细替她宽衣沐浴,喂养护体花露;晚上他紧紧躺在她身侧,强撑着眼帘注视她的侧影,唯恐遗漏了一丝轻微的拂动。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抓住你最踏实。”秋叶依剑支起头,侧躺在冷双成身畔,说道,“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万事万物都要死去,所以不对任何东西上心……十二岁成|人礼,我得到了上古神兵蚀阳,开始对剑有兴趣……等我成了天下第一剑客,一切变得索然无味时,老天又让我遇见你……冷双成,我们早已注定要做纠缠,如果你不醒来,我宁愿下黄泉陪你……”他苦涩地说了许久,最终强撑不过,右手揽住她的腰身,并肩沉沉睡去。

    月朗星稀,清风不兴,床幔间撒落轻忽凉薄的影子。秋叶依剑面色苍白凝雪,眉目犹未轻展舒缓,清瘦的脸颊显得伤痛难平。不知沉睡多久,颈项间透来一丝凉意,两根冰雪般的手指轻轻搭上他俊秀耳廓,一个低慢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仿似惊乍了春寒:“秋叶,还疼吗?”

    (第四卷完)

    祝所有看文的读者朋友幸福。

    祝双成和秋叶幸福。

    祝无方里存活的人幸福。

    西岭千秋雪

    我的家乡在荆湘,宋境西侧,祖宅正对荆湘门户五岭山,每次推开窗格,迎面拂来清冷山风,夹杂竹叶晨露的清香,岿然墨色穷极云天一线。

    我自幼时起便住在西侧房阁之中,看惯了山岭上千秋不化的白雪。

    山尖若有雾,肩脊负雪,明烛苍穹。飘荡雾带承袭白雪的冷漠,一抹晶莹漫透云烟雾霭,历历夺目。

    面对冷漠的西岭,时常令人怀念轻灵秀雅的烟雨江南。

    小童天真无忧,在绿野荆湘慢慢成长。每日练功完毕,他总要偷偷跑去后山玩耍。有一天,他兴高采烈地蹦回来,怀里抱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黑白两色,看起来憨态可掬。

    “是什么?”我仔细看了那只小兽半晌,仍是未得要领。

    小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少爷。”他喜滋滋地不住抚摸:“皮毛顺手,仪态又憨透,你看,它是不是很漂亮?”

    我看着他可怜兮兮讨宝的模样,哑然失笑:“是很漂亮,配我们家小童刚好。”

    父亲闻声走了过来,他是我们荆湘国的祭礼司仪,平素见多识广,通常事物难不倒他。果真,他细细瞧了两眼后,笃定说道:“这是驺虞,古来罢战所用的义兽,哪里来的?”

    “后山。”小童大声回答。

    父亲点头,背手朝外慢慢踱走。背脊突弯,鬓发霜染,他的身上已有岁月的痕迹。我知道他总是忧心荆湘国政,眉眼常常难以舒展,今日看到这具佝偻的身子,我这才察觉他的焦虑竟是如此之深。

    “父亲,还在为朝政动荡烦忧吗?”我追上前问道。

    父亲看着我,眼带霜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这批老臣逃脱不了操劳的命运。”他顿了顿,抬首看向巍峨群山,又说道:“我们李家一脉单传,为国君鞍前马后奔波数十载,到了你这里政局偏偏动荡不定,哎,难哪!”

    我心中一动,明白了父亲言下之意。他多次吐露心声,希望我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只留他一人在诡变风云中颠簸,这样至少能保全李家一点血脉。

    可是我不想怯弱隐退,我得做些什么。

    父亲看出我的坚决,叹口气未再劝阻,只说道:“景麒,我知道你不甘平庸,总想趁家国没落前拼死一搏,也罢,这次就让你去试试,否则你难以信服父亲的推断。”

    我微微苦笑:“我不是不信父亲的话,荆湘国力衰微难逃鲸吞厄运,这点我也清楚。只是荆湘生我育我,如同再生父母,我不甘心看她一点点落入敌手,所以我想尽力挽救,哪怕是肝脑涂地。”

    这次交谈成了我和父亲的永别,父亲忧劳成疾先行病逝,我祭奠完父亲后守孝两年,暗中操兵训练。

    午夜,窗棂外霜天清寒,月色愁眠。我执挑一柄白兰灯盏,一如既往地来到剑室,准备孤灯秉照一宿苦练。

    伏虎器架上恭呈寒光凛冽的长佑,青辉流泻,时常在夜色中微微嗡鸣,仿似一位不甘心沉沦的武士。

    长剑破鞘,虎啸龙吟。

    今夜无星,剑室有人。

    一位白衣男子静默伫立于长佑架前,身姿挺拔,凛然如九五之尊。透过窗格,我看到了一张俊美无瑕的脸。

    我这处府邸密布大小数十暗桩,他竟入无人之境,无声无息出现在最隐蔽的剑室,这份武功之强,令我暗自惊撼不已。

    我不假思索推门而入,可是室内已空无一人。长佑轻枕一地清辉,仍旧寂静沉睡。

    仿似刚才那道白衣只是一个幻影。

    我环视四周,一切如故,但我敢肯定这不是幻觉,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冷漠,浑然天成地冷漠,如同西岭千秋不化的皑皑白雪。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白衣人惊现剑室,原来是为了引我出手。

    ——来人容貌俊美、气质独特,能够不惊动任何人出入荆湘,符合这些特征的,只能是汉朝南府世子秋叶依剑。他自持身份没有出手,却唤人盗取了长佑,原来是想作为诱饵,引诱我

    追击。

    听闻中原有位娇媚入骨的美女,叫做静如夫人。她的花名刚刚传到荆湘,国君就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去幽州云胡客栈。

    我百般阻拦仍是改变不了结局。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后悔,因为在落雁塔的梅林前,我第一次见到了初一。

    初一如同草丛间跃出的麋鹿,机灵敏捷,带着草叶特有的清寒出现在我眼前。他紧紧护住了我的安危,不惜与辟邪山庄反目为敌,仅仅为了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时间紧迫,不容我细细思量。

    高塔之上,还伫立了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

    秋叶依剑的剑气纵横天地,冷漠强大一如外界传闻。初一拼命带离我逃出险境,在梅林里被生生洞穿了肩胛,他羸弱地扑倒在泥土里,我抱起他,看清了这个少年的面目。

    眉目淡漠,即使忍受着剧痛,修长的眉尖蹙在一起,微微抖动。

    他的面容是呆滞的,区别于我见过的所有丰神俊朗的少年,晨间的雾萦绕在我们头顶,我惶恐地呼唤他,那张淡漠生死的脸触目惊心。

    “初一,初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直在苦苦追问这个问题,初一无法回答,只看向了远处高塔。

    秋叶依剑像尊冷漠的雕塑,冷冷地注视着一切,想必他的身影也被牢牢地刻在我和初一眼里。

    而且我不知道,落雁塔的生死连弩,拉开了他和初一后半世的传奇。

    小童曾高兴地跑到军帐中,告诉我南朝发生的一件大事:一个容貌普通的少年去挑战了辟邪少主,先是忍受蛊毒诈死,再成功地盗出了龙纹剑。

    我闻声大震。为这位少年的勇敢,也为了他的隐忍,究竟是什么蛊毒我无从得知,但是能想象毒发时的痛苦,他竟然硬生生地忍受下来了!

    如此震撼,让我短暂忽视了龙纹剑的下落,而当我揪心家传宝剑不能历经杀戮时,初一来了,带着满身草木清香,平静自然地站在我面前。

    仿似他一直在我身边一样,仿似他没经历过任何苦难。

    我鲜少后悔,但是这一次相遇让我饱尝悔恨的滋味。初一要求我闭上眼睛,我不明就里,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一股淡淡的冷气流转在我的轮廓周围,即使闭着眼,我也能感觉这只手掌的颤动和痛苦,它压抑而疏离,正如它的主人。

    可是为什么我不果断地拉下这只手?那么他以后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即使执以兄弟之礼,我也应该留下他,而且还是在他落于四面楚歌的境地之中。

    原来,父亲教导的君子品行,在感情方面也会有缺憾。

    荆湘政局已成定势,孤注一掷后,我没能挽救她的腐败没落,被迫下野。

    我时常坐在青松下仰望苍穹,默然注视西岭终年不变的冷漠,小童问我在想什么,我回答说:“我一直在想初一。为什么他能毫无目的对我好,几次为我出生入死?他的疏明大义看起来不像是儿女私情。他不敢看我,总是和我隔着几步的距离。这几晚噩梦连连,梦中一直有个青衫少年拉着我飞跑,满林的梅花香扑满面……”

    小童不解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小童,我决定了,如其在这里苦思焦虑,不如动身去中原找初一,偿报初一的恩情。我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希望初一是个姑娘,如果她还是居无定所,我一定要带她回来,待以兄妹之礼;如果他是个少年郎,我一定要和他结拜,日后肝脑涂地回报。”

    每夜梦醒,我细细回味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道青衣巍巍的身影。

    我最幸福的时光终于来临,红袖楼之围后,我和小白、双成三人曾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

    我已经得知初一的一切,还和小白一起唤她“双成”,她并没有拒绝。

    小白棋术极高,京师的茶馆民舍已无对手,他天真无邪,从来不怀疑别人的动机,每日白天出去厮杀,晚上回来找我游玩。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双成对万事万物都很淡漠,没有挑拣、没有另眼相看,比如饭菜粗糙不堪,小白常常拍着筷子笑话我,双成却微笑着斡旋,面色如常地吃完;比如店铺里购来的衣衫,小白摸摸自己的白衣,笑眯眯地拒绝换洗,双成却无任何异议换上长裙,俊丽的容貌让我们眼前一亮。

    “双成真好看,做我娘子吧。”小白大叫着扑上去,趁机拉扯双成的脸颊。

    我微笑看着,心里艳羡不已。小白说出的其实是我心底的渴盼,可是我不能开口。双成随小白口风,亲切自然地唤我“南景”,但在礼节上从来不逾越半分,而且从来不给外人可趁之机。

    她低敛而自持,我永远碰不到她的衫角,永远触摸不到她的手指。她纵容着小白的胡闹,约束着自我的言行。

    一天,小白晃悠悠地回来了,瘪着嘴不大高兴。双成放下笤帚,迎了上去:“小白,怎么了?”

    “外面的高手都杀不过我,往往下了几步棋就弃子逃走了。”

    双成替他擦汗,笑问:“小白很喜欢下棋?”

    小白点头:“在家乡清修的时候,爷爷给我定下规矩,要我静心钻研棋道,不必过问繁浮世事。”

    双成抬眼看我:“南景,我们陪小白下棋罢?”

    我们三人很快进入战局,双成和我一起对抗小白。这一盘棋下得极久,从午后薄阳一直杀到烛火初上,最终我们以两子之优险胜小白,小白侧着头,微熹光芒洒落他面容上,看起来无比认真:“双成,你这招‘双星卧河’哪里学来的?这种招式是古棋谱中才有记载,爷爷教导我时,也只能描摹个大概。”

    双成微笑:“我以前见过。”小白睁大了眼睛:“棋式是两百多年前的啊!你怎么能见到?”

    双成转身走进里间,过了会拿来一本镶了黑绒的古书:“就是这本。”

    小白和我凑了上去,都很好奇:“你怎么有这卷书?”小白更是想法奇特:“如果典当,这棋谱价值连城啊!”

    双成看了棋谱半晌,抬头一笑,语声悠长:“原来这么贵,早知道多带几本出来。”

    每日小白外出时,双成会安静坐在树下看书,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她在看什么。

    原来她也是喜爱棋艺,难道她凌厉的棋风就是这样练就的?很快,双成就解答了我的疑惑:“我棋技低劣,不过善于模仿。公子有时闲来无事,会在雅苑里摆上棋局自行参琢,看得久了,我也偷学到一招半式。”

    红枫渡风景优美,落叶飞舞,繁花盛开,我看见双成静静躺在林间,面色平静无依无助。

    我把她带离了宋境,前番有了悔恨的经历,我只想带她回荆湘,完全拥有她。

    青山绿水、水月两重天,如此秀雅的荆湘国土一定能治愈双成的伤痛。

    归途中,客栈里,一盏孤灯总是伴我直天明。

    双成一动不动地沉睡,我仔细注视她的容颜。如此地接近而无距离,就像身体发肤一样的真实自然,有时候看得久了,会产生错觉,只觉得她的脸庞轮廓仿似淡远青天,无喜无怒,与世无争。

    记得宋人曾吟唱过“独坐莫凭栏,任沧海桑田红花绿树”,在这豆点光华里,我和她全身蒙上淡白的辉纱,静美柔和,仿似为了这一刻的安宁,我等待了很久,她走了很久。

    心中有了怜惜与不舍,我想就此静静陪着她,直到永远。

    秋叶依剑贴出告示,举世哗然。

    南府世子一反宫廷传闻,亲自擢定九月十八举行婚典,显然不是迎娶开年定下的灵慧公主。

    我知道他在找谁,看着双成平静的睡容,心里疼痛难抑。

    为了她的坦然,为了自己的牵绊,为了秋叶依剑的情深。

    情与义,难以取舍。于情,我不想再后悔,我只想和双成呆在一起,哪怕只能这样看着她;于义,我难逃责问,因为双成对我如此信任,将她完全托付给我。

    双成仍然躺在车厢里熟睡,我站在林道前陷入了两难。

    再往前走,就是荆湘,永远都可以不放她回来;调转马头,就是宋境,最终双成会被送还秋叶依剑。

    风抖动叶子直响,它能告诉我什么?

    “问心无愧。”这句话浮起在脑间,我满心不舍,但是知道该怎么做了。

    宋中原盛传一个奇迹。

    秋叶世子怀抱王妃拜天拜民,其情震撼上天,沉睡数月的王妃终于转醒。

    消息传来时,我正站在水畔。清水流逝,无关情感。临水一照,我这才发觉身躯竟是如此消瘦,好像是一段披了衣袍的枯木。

    不过我不后悔。因为蒙天垂怜,双成最后平安。

    每每想到这个奇迹,慨叹之余,令人泪流满面。

    今年元宵,扬州花火漫天,晶莹之色映照天幕,持续了整个昼夜。

    小童听信了我的话,送驺虞给世子府,作为替苍生祈福的礼物。

    我想秋叶依剑能明白我的意思。

    此时,我站在一品居二楼,看着街市角落里的双成。她身披锦貂斗篷,攒竖的立领使得容颜更显苍白,可能是大病初愈不能感染风寒,她一人立于楼道下,繁多的衣饰牢牢护住了她的身子。

    身前身后满街的喧嚣繁华,惟独她还是那么安静。

    双成提着一盏玉兰灯,出神地看着游人嬉戏,看了一刻,又自然地笑了起来。

    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现一阵波动,众多游客如同分花逐浪,让出了中间的道路。

    我知道是谁能引起这大的反应。

    秋叶依剑身着绛紫礼服,徐步从人群中走出,无需说他深邃的容貌,单是这身深沉的紫色,在一众穿行游玩的人间,极能引人注目。

    他抛却了矜贵作风,亲自来接双成,想来也有很大的改变。

    秋叶依剑如同我一般,在络绎不绝的人流里第一眼看到了双成。他走了过去,伸出了左手。双成回过眼神,看到是他,自然地握起他的手掌,挑着灯随他离开。

    灿烂焰火绽满夜空,那柄玉兰灯盏已完全泯灭了光华。

    一紫一白的身影并肩融入人流中,即使隔了这么远,他们的背影依旧紧密相依,无法分离。

    仿似紫白对映的云朵光霞,相合为一,洗尽铅华。

    我转身离开扬州,继续探访名山大川。

    秘密(上)

    历史烟尘掩埋了许多东西,每当人们怅然回首,才发现其中隐藏了最原始最真实的感情。

    (一)前世

    唐玄宗时期,政治清明,街头巷尾习武者比比皆是。长安皇城兴庆宫前,黄金雕栏搭建的比武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红绸飞舞,鎏金光彩流泻如水,大红擂台锦缎铺就,静寂等待勇拔头筹的翩翩少年郎。

    人们围台四散,或是成团群坐,或是立于沉香亭阁中,个个抱臂环视左右,揣摩此届夺取武状元的人选。

    白衣儒雅的冷布贤静立亭柱侧,描漆流丹的廊柱烘托出他俊逸身形。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说道:“落英,此届最大的夺标人物在对首,兵部伍尚书家的公子,人称‘美宋玉’的伍文赋。”

    伍文赋站在一棵沉香树下,侧对古亭敛眉远视,墨黑衣饰,俊美面容,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梅落英上前一步,在阳光下露出了她的全身。她着一袭白衣,缓衣玉带清冷而立,颇有几分俊丽出尘之姿。

    伍文赋此时转过头来,透过漫天琉璃光彩,面朝她微微一笑。

    梅落英眼珠微移,继续查看四周动静。

    冷布贤抬手还礼,又看向梅落英笑道:“伍公子估计也听闻你入围前三甲、进了对垒名册的事情。我遍观全场,觉得只有他才是你最大的对手。你要多加小心。”

    “我看过他出手,剑术的确精妙。不过不碍事。”

    在最后的对决中,梅落英才发现她想得太简单了。

    伍文赋嘴噙浅笑,自始至终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可他卷起的鞭影一点也不优雅。

    他弃剑不用,使一条松软柔韧的玉带,据说由千年雪蝉丝编攒而成,斩不断,划不破。

    而且这条雪蝉玉带是月光的克星。柔曼无枝,牢牢缠住剑身,宛如相拥而不可分离的恋人。

    打擂有规定,不得攻击对手下阴,只能以震飞出局或是击中上身为胜。伍文赋带影漫卷,轻忽鬼魅地只攻击梅落英一个部位:前胸。

    梅落英白衣四绽,尽在风声中哲哲飞舞,她沉敛回避百余招,气力渐渐不续。“一川春雨”这招袭来时,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抉择。若再回避胸口,帽子就会被扫落。若顾及帽子想继续掩饰女子身份,胸前就得受到他的侮辱。

    梅落英冷冷一笑,突然空出胸前大|岤,拼尽最后力气,长剑斜挑。伍文赋见她两方都不顾,嘴角一弯,鞭影去势不减。一黑一白两条人影飞速衔接又分开,恍若游龙惊鸿,台下围观群众在闪掠间未明战况,台上两人已分出高下。

    梅落英紧抿薄唇,面色如冰凛然。乌黑流云秀发轻扬,几缕发丝飘拂于面颊,遮不住幽黑瞳仁里的寒气。随着她冠帽落地、长发披泄,众人惊呼不已:原来梅相公是个清凌凌的大姑娘啊!

    伍文赋翩飞衣衫盛开于风中,身子有如浮云坠絮,徐徐落下擂台。足尖轻点台面,他又勾嘴一笑:“承让了,梅姑娘。”

    右耳至颌下仅有一条血痕而已,无损他俊美魅惑的容颜。

    “落英!”人群中隐隐传来一道担忧的呼声。

    伍文赋笑容未退,转视台下,阳光映照他墨黑瞳仁,如同打底涂料,勾芡出丝缕冷冽。

    梅落英审时度势,后负双手朝伍文赋微微鞠躬。以示诚服后,她不待场下校官下令抓捕,双袖微晃,一片白云似的飘出宫墙。

    咚的一声,台侧小司清醒过来,首先擂下了胜负定音一击:“兵部伍公子胜!”

    瞬时,彩绸漫卷,礼花毕现,锦缎长台上初生一名新科状元。

    伍文赋长身而立,面带杨柳春风,光彩夺目地立于高台。乌黑眸子缓缓挪移众人面目,他最终在一张干净温和的脸庞上定住。

    “冷布贤,能让我遇见梅落英,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第二天,长安所有的茶楼赌坊都流传一个传闻:江南梅家大小姐私下喜爱伍文赋公子,比武中处处躲避手下留情,暗助情郎折取此届状元桂冠。

    流言迅速席卷中原大地,人云亦云,传得绘声绘色。

    冷布贤和梅落英在客栈用早膳时听到了这个传闻。

    相对于梅落英的冷淡,冷布贤有些歉然:“落英,小蝶(冷双成娘亲,此时还未和冷布贤成亲)这次要求你来打擂,的确太过于任性,而且还连累你的名声受辱……”

    “不碍事。”梅落英抿口早茶,头也不抬说道,“小蝶本意是要我分组淘汰对手,暗助你夺得武魁名衔,哪料到你是去拔了文状元头筹。”

    冷布贤交叠洁白双袖,正襟而坐,仿似一位置身雅亭饱览山色的文衫秀士。他想了会才说道:“名声对于女子极为重要,落英虽说胸怀开阔,仍需多加顾虑。”

    梅落英抬起头,平日晶凉的眸子乌黑沉笃:“你娶我?”

    “好。”冷布贤微微一笑,脸庞绽放柔和光华,“你的清誉因我们而毁,理应我来承担后果。”

    梅落英左唇轻轻一掠,嗤笑一声:“得了吧,冷布贤,首先不说小蝶对我的情分,单是你这慷慨赴义的模样,我看了就觉手掌生痒。”

    冷布贤只是笑,不说话。

    梅落英又看了一眼他的笑容,道:“伍文赋无非是趁他登科之际,制造点风浪掩盖其真正意图,只要我不回应,日子长久了,谣言自然会平息下去。”

    对于伍文赋这个人,梅落英还是想错了。

    两年中,传闻里的梅大小姐失去踪影,未对暗助情郎一事作出任何表示,两年后,被恋的伍文赋公子首次现身江南,向世人昭示了清风皓月般的胸襟:伍文赋面见梅老太君,恭恭敬敬三叩首,表示愿意迎娶梅落英,挽救姑娘家声誉。

    梅家由时近八十高龄的梅老太君坐镇,对外宣称拒绝这门亲事,引得江南人士议论纷纷。

    半月后梅家张灯结彩,庆贺老太君八十寿宴。梅落英披着一身清雅花香走进正厅,按照往日习惯,先恭恭敬敬给老太君磕头问安。

    “一梅,这位是兵部伍尚书家的公子,他为了迎娶你进门,在梅家已经等候数天。”

    老太君话音未落,梅落英就极快抬首,冰雪丽颜上怎么也抑制不了惊恐。

    珠链清脆碰撞,一道墨竹绣纹飘拂开来,宛若美玉雕刻的容颜随之显现。

    伍文赋缓缓从卷帘后走出,负手而立,面朝梅落英微微一笑。

    只一瞬间,梅落英脸上掠过阵阵阴云,她的双眸一寒,身子快如鬼魅欺近。伍文赋浅笑躲避,双手并未收回,墨黑衣饰在厅内绽放如菊。

    “住手,一梅!”梅老太君一拄银杖,厉声喝道:“我还没死啊,你就放肆成这样,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奶奶吗?”

    梅落英回头看了看地面,那里留着一枚深深的坑印。她硬生生顿住掌势,回身叩拜老太君前,手指拂散,又不甘心地抓掴伍文赋颜面一记。

    老太君银牙一咬正待发作,伍文赋连忙赔笑说道:“不碍事不碍事,老太君身子要紧,千万别动气……”

    梅落英伏拜于地,不闻声息。

    被逼着坐上花轿之前,她才从小妹口中得知所有隐情——

    伍文赋来到梅家提亲,礼书文聘样样精备,一见梅老太君就恭敬三拜。

    鹤发童颜的梅老太君沉身而坐,丝毫不避受了当朝才俊的大礼。她先是低微地叹气,细瞧了伍文赋半晌后又拄杖站起,语重心长说道:“也罢,也罢,我就把一梅托付给你,她的性情倔强,你可要多顺着她的脾气……孩子,这也是你的选择,望你日后记得这磕头跪拜之礼,好好珍惜这个求来的媳妇。”

    伍文赋斯文一笑,显得无限俊秀。他又落地深深叩首,恭声说道:“多谢老太君成全。彩礼和花轿我早已置办妥当,就等老太君择定吉日下嫁落英。”

    梅老太君亲自扶起他,说道:“这孩子心性我知道,半月后就是我八十大寿,如果不利用这个机会唤她回来,她一定不会归家成亲,所以千万不能走漏风声。只要她回来,这亲事就算准了。”

    梅家当日可谓双喜临门,梅老太君亲自盯着梅落英梳洗打扮,待她走回前堂主持大局,新娘子却迟迟不愿动身出阁。

    伍文赋微笑回应宾客,得到老太君目视后,朗然迈入梅落英房阁中。

    梅落英绾发除冠,仅着绣帔静寂立于桌畔。满室流溢璀璨光霞,衬得人若桃李娇艳,那一桌一人,仿似一幅意境深远的画卷。

    伍文赋走到她跟前,垂首俯视淡漠的眉眼,低叹:“落英啊落英,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愿被迫嫁给我,但是我三年前遇见你,就一直紧追着你跑,你却从不回头看我一眼……我别无他法,只得出此下策……你别生气了,啊?”

    梅落英挣开他的手,坐下冷冷说道:“今日一偿所愿,状元郎想必得意不少吧?”

    伍文赋俯下身,沉敛俊容望向她眼睛:“落英,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心意么?我说过,只要能为你做到的,我都恨不得找来堆在你面前,只求你多瞧我一眼……”

    梅落英垂下长长慧睫,沉默不语。

    “你到底要我怎样做才肯上花轿?”

    梅落英仍是冷漠无语。

    伍文赋看了看静如雕塑的人形,突然一撩吉服袍底,嗵的一声跪在她身前:“我一连叩跪皇上、父亲、老太君三人,才求得今日这场婚事。现在我叩拜你,梅落英,只求你最后成全我,答应做我的妻子。”

    梅落英抬起眼帘,静静看着面前这张脸。他的脸庞难抑悲痛,眸色黝黑,深处隐隐抖动几丝星火。右侧耳廓下血迹浅淡,还残留着她的指痕。

    伍文赋直直看向她眼底,见无所应,咬牙便待伏身叩拜。梅落英伸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抚住他的左颊,淡然道:“不敢愧受夫君大礼。今日既是如此,我便跟了夫君去就是。”

    伍文赋破颜一笑,紧紧抱住她腰身,将脸庞埋进她膝前云霞裙幅间:“落英,为了听到这一句,我已经等了很久。”

    扬州雨花溪畔,垂柳婀娜,烟光弥漫,正是一处风景秀美绝佳之地。

    伍文赋牵着梅落英的手,带她走进锦绣阁楼。

    “看,落音。”他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朝前指点:“前面就是梅林。等到寒冬腊月,白梅绕阁清香四溢,你的园子就像人间仙境。”他回过头,温柔地笑:“好看吗,落音?”

    梅落英环视四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伍文赋眉梢眼底尽是笑意,他情难自禁地环抱住她,在耳后轻轻说道:“这里是落英阁,是我为了迎娶你特意修建的宅子。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做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眷侣。”

    梅落英螓首稍稍后仰,靠在他肩上,目视极久满园春色后,仿似轻轻地一声低叹:“好。”

    和心爱的人厮守在一起,这也是多数凡夫俗子的心愿。

    伍文赋擅长音律,闲来一一撰写曲辞心得,偶尔也指点一二登门拜访者,他只求这样风平浪静地守住梅落英,好好地和她一起生活。然而两年后,等他回禀了朝廷的差事赶回家中,梅落英留下书信一封,带了刚满周岁的女儿不知所踪。

    江湖风云诡异,正酝酿着一场毁天灭地的阴谋。伍文赋、冷布贤、梅落英等一大批青年才俊,无法在政局洪流中独善其身,纷纷被卷进漩涡,逐渐被吞噬得不见踪影。

    这些,又是后话了。

    时光荏苒,年华似水,十八载光阴过去,江湖已经忘记一些人的名字和一些事情。

    扬州夜市繁华喧嚣,处处一片歌舞融融的景象。水巷小桥、绮罗春船、千灯碧照、红袖盈街,笙歌曼舞连影转,火树银花不夜天。

    冷双成徐步走上古朴拱桥,遥望波光粼粼的水面。星点焰火洒落水波,亮亮映出花红印迹。她罔顾漫天光彩,只是皱眉忧思。

    偶遇铸剑师卫子夫后,大师告诉她寒冰淬炼的利器有两把,一名月光,一名长佑,但如果想克制这对鸳鸯剑,必须出神兵之首,炽烈无比的古剑蚀阳。

    五十年前蚀阳散落中原,不知所踪。

    “大师,如何能找到蚀阳呢?”冷双成追问。

    白发苍苍的铸剑师眸光清澈,慢慢问道:“孩子,你要蚀阳做什么呢?”

    冷双成恭恭敬敬地磕头:“仇家所持利器长佑,他的武功修为逾越我至少三十载,凭我手中月光实难战胜他。”

    卫子夫摇头:“孩子,你肯定弄错了,长佑出炉至今未沾染丝毫血腥,它是把仁义之剑。”

    冷双成不住流泪叩首:“我生无所念,唯一愿望就是手刃仇人,望大师成全。”

    “起来吧,孩子。”卫子夫叹口气,感慨说道:“真是执念的孩子!小小年纪满面忧戚,何苦来哉?”

    冷双成伏地不动。

    “既能遇见我,也算有缘。好吧,我就告诉你一个秘闻:蚀阳主人姓叶,隐居在扬州雨花溪畔。至于你能否见到他,又得看你造化了。”

    卫大师果真没骗她,叶姓家族默默无闻,典籍秘笈上从未记载,而且无论她怎么寻找,无法打探到叶宅所在。

    难道真的无法借到剑,战胜汝南王?冷双成站在桥上沉思,如果不能利用蚀阳,那她只能铤而走险服下红硕果,靠它激发寒毒来提升内力,相应地,三十岁时她就得耗尽精力而死。

    远远的街道传来鼎沸人声,她不禁抬头望去。

    莹白灯盏映照长街,几辆华美马车徐徐停下,凤吐流苏款款轻拂。有那样金鞭络绎的排场,一定又是王侯家公子结伴相游宝阁香斋。

    几名衣饰浓烈的公子下了马车,个个俊美如仙气质优雅,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围观。冷双成远远望去,认出了其中一人:汝南王之子李天啸。

    小时候救过她一命的白衣公子。

    李天啸面带微笑,一一和身畔众人回礼,即使隔得这么远,他的面目尤为生动,衣带当风仿似鹤立群涧。

    冷双成起身朝街尾走去,既然他是她的恩人,不是她的目标,她选择回避。

    人群之后,一名宝蓝衣袍的男子从容走过,街畔灯盏迎风晃荡,洒下些微熹之光在他侧脸上。眉目俊挺,薄唇坚毅,脸部轮廓线条流畅而深刻。

    冷双成心中大动,抑制不住欢喜之情朝前挤去。这名男子是卫子夫口中描述的叶家人,因为出自绣阁坊里的金针银叶绣饰就是他们的徽志。

    宝蓝衣袍背影不紧不慢,缓缓在人群中远去。冷双成左冲右突,使出行云流水的身法,似灵敏的雪鹿从缝隙中穿插。

    追得近了,只隔幢幢数人。

    这时,落英阁里的乐师迎出门来,一大群国色天香

    无方少年游 第4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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