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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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莲记 作者:DN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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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回

    众人小聚后各自散去,临走时万啸风扯著秦追又是好一通叮嘱。天色渐晚,山庄各处早已掌灯,秦追举步来到自己住的小院,见屋内有灯火,心想莫非江轻逐还未离去。忙快步走去,轻轻一推房门,忽见屋中灯火晃了晃。他心念一动应变极快,立刻闪身后退。门缝中白光闪动,一柄长剑透出,直刺他心窝。秦追退得及时,那长剑余势不绝,笔直往门外而来,转瞬间一声脆响,房门大开,一个身穿青袍之人自屋内掠出。

    秦追正要避开,身后又有一人将退路拦住。他纵身作势拔地而起,面前那人已到他腰间的剑立刻急转削他头顶。秦追正等他变招,猛然使个千斤坠又落下来,前后二人便扑了个空。他趁隙而出抓住面前那人手臂轻轻将长剑带回,那人惊怒交加,秦追转向他身后拿住几处大x,令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瞧著剑锋朝自己喉咙上斩来。另一人见同伴受制,却仍不管不顾,双手上寒光闪闪,亮出一对峨嵋刺。

    秦追将长剑架在青袍人咽喉上,沈声道:“住手,否则他x命难保。”那人却道:“你落在别人手里还不快自行了断。”青袍人听了往前一探,脖子撞在剑锋上登时将喉咙隔得鲜血淋漓喷涌而出。秦追一惊,这二人他都不认得,不知为何二话不说就要拼个你死我活。余下那人双手一举又要攻来,秦追夺了青袍人手中长剑挡了几招,叮当之声不绝於耳。那人武功算不得上乘,却有一股狠劲。秦追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何在我房中?”那人不答,这时身后一阵树叶响动,秦追心想到莫非还有帮手,且不止一人。他一剑将眼前人逼退,转头一瞥,见一条黑影自屋檐上落下,就地滚过,是个黑衣人。

    这人连著滚了几下,滚到秦追脚边轻轻一跃翻身而起,低头瞧瞧身上,x前好大一个脚印。秦追这些日子见了不少黑衣人,抬头一瞧,这人却并未蒙面,白白净净一张脸,轮廓分明颇为俊朗。他见秦追瞧著自己,丝毫不以为意,旁若无人地拍了拍x口的脚印道:“踢得我好疼,也不知骨头断了没有。”话音刚落,屋檐上又跃下两人,一色青袍,与方才那二人显是同路,三人见了黑衣人二话不说联手攻去。

    黑衣人手上不见兵刃,在三人围攻之中捉襟见肘险象环生。秦追只道他不出三招便要落败,谁知十几招一过,黑衣人虽躲闪得狼狈,可步伐怪异j妙,千钧一发之际总能转危为安。秦追瞧了一会儿,便知他对付这三人要取胜颇难,想脱身却绰绰有余。他见这些人刀光剑影打得不可开交,自己都不认得,不知有些甚麽恩怨,自然也c不了手。正欲离去,黑衣人忽道:“你们围著我也没用,东西早不在我身上,就算杀了我也拿不回去了。”那些人怒道:“拿不回来拿你小命交差,还不快束手就擒,好留你个全尸。”黑衣人笑道:“你不说全尸我倒还想上一想,原来束手就擒也要死,死都死了,全尸半尸有甚麽分别。”那几人不愿与他多费口舌,招招狠毒向他身上要害招呼。

    秦追多瞧一眼,又要走开,黑衣人忙道:“你就这麽走了?”秦追道:“君子不立危墙,阁下自己小心。”黑衣人对那三人喊道:“东西我给了他,你们快将他拦下。”

    三人将信将疑,秦追听他随口诬赖心中不快,更不想再与他纠缠,仍是头也不回地走去。才走出几步,三人中便有一人分身出来,一剑刺他后心。秦追听见风声,往一旁闪身避过,那人提剑又往他脸上扫去。秦追知道他听了黑衣人挑唆,抽身过来阻拦,这几个青袍人行事诡异来历不明,自己这趟浑水当真趟得冤枉,便道:“我与你素不相识,甚麽东西给了我,阁下何不把话说清楚?”

    黑衣人一边与二人剑来拳往,一边道:“到了这地步,瞒也是瞒不过的,好在你我联手不必怕他们。”秦追反被气笑了,道:“你要我助你也不必扯这些谎。”黑衣人见他如此好脾气,换了别人只怕早已破口大骂,心中倒有些好奇,正想说话,一道银光迎面而来,直逼他眉间,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旱地拔葱,脚尖轻轻一点正与自己交手的青袍人头顶,借力跃起长臂一舒捞住树枝躲开去。秦追见银光自他脚下飞过,落到身后草丛中,碰上石头发出一声轻响。黑衣人单手捞著树枝,身子在半空摇摇晃晃,对银光飞来的方向瞧了一会儿道:“你这人y魂不散,既然来了何必再躲躲藏藏。”

    秦追瞧得清楚明白,那枚银镖正是江轻逐掷的,这时人已自黑暗中走来。江轻逐面沈似水,赤秀剑已出鞘。黑衣人仍挂在树枝上,摇来晃去好似被风吹的,没半点分量。江轻逐道:“上回让你跑了,这回可不会了。”黑衣人笑道:“甚麽上回这回,咱们明明只约了一回,生死之约,一条命的事,哪还有几回。”江轻逐抬头瞧他,双眼微阖,黑衣人道:“你这样瞧人,哪个姑娘不心动,却偏要追著我东奔西跑。”江轻逐道:“我不要你的人,只要你的手。”黑衣人嘻嘻笑道:“要了我的手就是要了我的命,命都没了还怎麽做人。”

    秦追听他二人说话,仔细回想黑衣人的身法武功,正在入神之际,黑衣人问道:“那边的小子,你认得我麽?”秦追心想自己与他年纪相仿,怎麽他开口老气横秋,一副长辈模样。愣了一愣,那些青袍人又攻了过来,江轻逐欺猱身而上,将三人一并挡下。黑衣人却已攀上树枝,坐在枝头嬉笑道:“你替我料理了他们,咱们再比过。”

    秦追心知若江轻逐全力施为,三人万万不是他对手,只是这些青袍人来历不明,又神色狰狞不死不休,只怕有些后患。他抬头瞧那黑衣人一眼,问道:“阁下惹得甚麽麻烦,若是误会,何不解释清楚。”

    黑衣人摇头笑道:“解释不通。”江轻逐听了冷哼一声道:“你定是又犯手痒,偷了甚麽东西,还不快拿出来。”黑衣人伸手对秦追一指,笑道:“拿不出来啦,东西在这小子肚里,你怎的忘了。”秦追一愣,心说甚麽东西在我肚里,我怎会毫不知情。黑衣人说完,青袍人已回身一剑向秦追刺来,厉声喝道:“将青龙造化丹送还。”江轻逐眼疾手快,一剑刺中他肩头,这人竟不觉疼痛,左手一伸抓住剑锋便欲折断。若是寻常铁剑,这一招最多割破掌心,赤秀又岂是寻常刀剑可比,他一折之下手指关节一阵发凉,随即惊觉五指被削得一g不剩,饶是他再不怕死也骇得一声惨叫,捧著断指哀号不止。

    余下二人不管他死活,又齐齐向江轻逐围攻。黑衣人在高处瞧得津津有味,好似事不关己隔岸观火,明明已可脱身却偏要看热闹。秦追瞧他一眼,黑衣人转过脸来笑道:“你瞧我做甚麽,我可没胡说,那青龙造化丹早被你吃下肚去。你仔细想想,是也不是。”秦追想来想去不曾见过甚麽青龙造化丹,可听黑衣人说到吃进肚里,忽然心头电光火石般一闪,脱口而出道:“你是华老先生。”

    黑衣人哈哈大笑,换了副苍老的嗓子道:“乖孩子,还记得老朽,我昨日和今日相貌又大不一样了。”秦追哑然失笑,这人易容之术当真高明,非但模样毫无破绽,连神情语调也惟妙惟肖。秦追道:“华先生虽是一番好意,可偷来的东西,何苦骗我服下。”黑衣人道:“不骗你如何让他欠我一份人情。江兄,这人情怎麽还得你自己掂量,这甚麽青衣教难缠得很,惹了他们今后永无宁日,少不得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江轻逐哼道:“你明知如此,还惹这是非,我与你尚有梁子未解,甚麽欠你人情早不记得了。”黑衣人也不恼,仍旧笑嘻嘻道:“出尔反尔食言而肥,不是江湖侠少所为,传扬出去可不大好。”秦追道:“华先生这样逢人便拖下水,名声只怕也不好。”黑衣人道:“我名声本就不好,小偷一个,越是臭名远扬越是受用。”秦追从未遇见过这等惫懒之人,不禁摇头苦笑道:“在下与先生素不相识,先生盗取灵药原意也绝非为了在下,不知可否将来龙去脉相告?”

    黑衣人瞧江轻逐与两个青袍人斗得正酣,以他武功修为要杀人轻而易举,却不知为何迟迟不下杀手。原来江轻逐与秦追相处越久,x子脾气越是收敛,只要秦追在身旁,凡事总得三思后行,又时不时想起万啸风苦口相劝之言,与往日相比戾气大减。黑衣人只当他故意磨蹭,也不心急,又与秦追聊了起来道:“偷个小玩意又有甚麽来龙去脉,偷了就偷了。”秦追道:“这麽说,甚麽碧蟾涎丹都是假的?”黑衣人笑道:“世上真有水牛大的蟾蜍,那便是真的了。青龙造化丹你吃下肚去,我瞧除了治个小病也没甚大用,这些人却大惊小怪非要打打杀杀纠缠不清。”

    秦追不由长叹,心想这哪是治个小病这麽轻描淡写的小事,真是如此青衣教的人也不至如此不顾x命要将这药丸追回。他向江轻逐走去,伸手一挡他手臂,对青袍人道:“二位听我一言再动手不迟。”

    一人怒道:“今日拿不回青龙造化丹,你们三人都休想活命。”黑衣人火上浇油道:“只凭你二人只怕有死无生,还不乖乖滚回去,多找些人来是正经。”秦追不理会他,问那两个青衣教的人道:“那青龙造化丹,可是一枚药丸?”

    青袍人怒道:“青龙造化丹岂是寻常药丸可比。”黑衣人嬉笑道:“不是药丸?那你们可错怪了我,我拿走的分明是个指甲大小的药丸,如今他吃也吃了,化入腹中开膛剖肚也找不回来。”秦追道:“若真是在下服用了贵教圣药,定当设法偿还。”青衣教人冷笑一声道:“怕是你还不起,要拿命来偿。”江轻逐闻言逼近一步,这时忽然自院外传来一阵幽幽笛声,青衣教二人听了对视一眼,架起受伤同伴,转身往树上掠去,片刻间消失在夜雾中。

    三人一走,院中只留下一具青袍人的尸首。江轻逐抬著头对树枝上的黑衣人瞧了一眼道:“你下来,我有话问你。”黑衣人笑道:“我不下去,你长得漂亮,下手太狠,我离你近心里直打鼓,就这麽问吧。”江轻逐道:“青衣教到底是甚麽来头?”黑衣人道:“说来话长,你我虽有过恩怨,但如今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应当同舟共济才是。”江轻逐斜睨著他,手中银光一闪朝他飞去,黑衣人反应奇快,往后一仰,人已倒挂在树枝上。江轻逐再一镖飞去,黑衣人头下脚上,又是背对著他,眼看躲不过,却忽然膝盖一松,整个人落了下来。黑衣人悄无声息在地上站定,伸手拍了拍灰尘。秦追道:“华先生尊姓。”黑衣人故作不解道:“你既叫我华先生,为何又问我尊姓?”秦追道:“华先生不姓华,莫非姓游?”黑衣人听了哈哈一笑道:“你年纪不大,知道得倒不少,我是姓游,江湖人称‘独手飞将’游靖就是在下。”秦追微笑道:“游兄年纪也不大,说话为何像个老人家。”

    游靖道:“你不错,脾气比姓江的好得多。他那人,你瞧他一眼,他像要吃了你似的,这等凶神恶煞,哪个姑娘敢多瞧他。”江轻逐右臂一挥,赤秀一道红光落在游靖耳边,将他鬓边发丝激荡而起,映得脸颊泛红。游靖面不改色,仍是一脸惫懒笑容。江轻逐道:“你平日做些鸣狗盗之事也就算了,为何偏要损人不利己。”游靖道:“怎麽是损人不利己,我虽是一时兴起,可於你朋友却有天大的好处。昨日之前你要杀我倒还说得过去,今日可不行了,青龙造化丹是我盗的,现下进了他肚里,治好他的嗓子,你非但不该杀我,还得谢我。”秦追道:“无论游兄好意歹意,在下确受恩惠,眼下这麻烦咱们再从长计议。”

    游靖对江轻逐道:“还是你这朋友懂理。青衣教的尸首放在这可不大妥当,我去将他埋了,回头再来找你。”江轻逐道:“我拿剑架著你尚且管不住你双腿,这一去难道还会去而复返?还是我断了你的腿,在这坐等青衣教的人回来,将你交给他们处置为好。”

    游靖一愣,又苦笑道:“这法子倒也不错。青衣教教坛远在关外,教众极少涉足中原武林,可若有人惹上了他们,便要追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江轻逐道:“你明知如此,还去惹他们作甚?”游靖道:“普天之下难道还有我没惹过的麻烦?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细细说给你听。”江轻逐冷笑道:“你在g中撒泼耍赖,要我放你一马,谁知去了外面又将自己吹成上能摘星下能捞月的盗中圣手,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再放。”

    游靖道:“好吧,那青龙造化丹你朋友已服下,总不会是我吹牛吧,咦……是谁?”他说到一半忽然喝问,江轻逐只当他使诈,并不当真,但秦追回头一瞧,心头大震,见远处屋顶上站著个灰衣人,面上戴著古怪面具,定定瞧著他们。

    江轻逐见秦追面色有异,也回头瞧去,略一分神,游靖便得了机会,脖子一拧自剑下溜开。江轻逐惊觉想追,游靖早已几个纵跃翻身上墙,在墙头笑道:“相好的,我先走一步,余下的事你先替我顶著,青衣教虽难缠,可终究山高水远,未必有甚麽可怕,倒是要小心山庄之中……嘿嘿。”说完掉头而去不见踪影。江轻逐再去瞧灰衣人,秦追道:“一转眼就不见了,真是诡异。”江轻逐归剑入鞘,问道:“这人是谁?你认得麽?”秦追摇了摇头,将当日在小镇客栈外与灰衣人交手之事说了,江轻逐听后微微皱眉道:“如此说来,他倒是个要紧人物,我追去瞧瞧,兴许这会功夫人还未去远。”

    秦追伸手将他一拦道:“这人不会无缘无故现身,只为瞧咱们一眼便走。游靖说得不错,在这庄中行事需小心。”江轻逐瞧了瞧地上青袍人的尸身,心想早知如此真该叫游靖将这尸首带走埋了,正要自己动手,忽然又有人走近。秦追一拉他衣袖,二人退到屋后暗处,便听一人道:“院里没有灯火,想必是睡下了。”

    秦追瞧见一顶灯笼晃晃悠悠而来,走近一瞧,是白远镖局的少镖头白离。提著灯笼的镖师在院中转了转道:“咦?少镖头,这里有个死人。”白离走来瞧了一眼,镖师将灯笼凑近,地上血迹斑斑,还留著几枚断指。白离何等样人,秦追与他打过交道,知道他小小年纪,心思缜密。青衣教虽是游靖惹来的,可人死在自己院中,传扬出去已大有文章可做,又想,这院里只有我一人住著养伤,白离自然是找我,可我与他并无半点交情,夜深人静找来做甚麽?

    白离借著灯笼瞧了片刻,蹲下身细细查看尸首,镖师丈二和尚不著头脑,愣愣道:“这人怎会死在这里,少镖头,要不要叫天剑山庄的人来。”白离转头瞧四周,又在树下绕了一圈,伸手树干,转而往墙边草丛中走去。秦追心道不好,江轻逐方才为制住游靖,接连著几镖打去,银镖不及收回,还留在草丛中。镖上有字,落在别人手里也就算了,偏生是这心细如发的白离。

    不出一会儿,白离已将银镖找到,借著月光瞧了起来。一旁的镖师将灯笼移过去,伸长脖子也想看,白离面罩寒霜瞪他一眼道:“你瞧甚麽,没叫你过来就好好待著。”镖师被他一吼,吓得立刻退回去,想是白离平日治下颇严,镖师们对他十分敬畏,不敢半点违逆。白离往银镖上扫了一眼便收进怀中,接著唤那镖师道:“马镖头,你过来。”镖师忙上前道:“少镖头有甚麽吩咐?”白离道:“你在这挖个坑,将这具尸首埋了。”马镖头不解道:“这人咱们又不认得,也不知为甚麽死,如今山庄里乱糟糟的,少镖头何必惹麻烦,不如我去喊人来吧。”

    白离瞧他一眼,脸上转了颜色,马镖头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白离道:“我说话不管用了,该怎麽做难道还用你来教?”马镖头唯唯诺诺道:“少镖头说的是,我这就挖。”说完放下灯笼拔出钢刀,就地挖起坑来。院中泥土翻新不久,松软得很,马镖头身强力壮,虽钢刀并不趁手,却挖得十分轻松,不大会儿功夫便挖出了个足够放下一人的大坑。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将青袍人的尸首连同几枚断指一并扔进坑中,白离在一旁道:“再挖大些。”马镖头不敢多问,又再挖得大些,白离不说停手他就一直挖下去。这般挖了一会儿,土坑大得足够埋下两人,白离点点头道:“够了,你拿些土将地上血迹掩了,再把坑埋好。”

    马镖头暗暗叫苦,累得泥人一样,等他将青袍人埋得瞧不见了,白离道:“马镖头,你跟著我爹走镖多久了?”马镖头道:“小的跟著总镖头少说也有二十年啦,那时小的才十来岁,和如今的少镖头一般大。”白离微笑道:“镖局上下都是叔叔伯伯,我原该对你们恭敬些,可我年纪小,怕不能服众,平日便要做派严厉。我白离一向对事不对人,若有得罪马镖头的地方,今日便向你赔罪了。”马镖头受宠若惊,竟有些不知所措,嗫嚅道:“少镖头,你怎的说这种话,我马明德走镖二十多年,敬的是总镖头为人慷慨重义,如今少镖头管事,自然还是和往日一样无二。少镖头年纪虽轻,但处事公正,平日严厉些也是应当的,小的并无半点不满,哪里谈得上得罪二字。”

    白离面色温和,点了点头道:“这样最好。马镖头,你对我爹忠心我深信不疑,可你若说对我也一心无二,我可不大相信。”马明德变色道:“少镖头这话是甚麽意思?”白离又是一笑,他生得标致,笑起来惹人喜爱,可这笑容在脸上带了三分煞气,瞧得马明德心中擂鼓狂跳不止。白离道:“你瞧,那不是陈平麽?”马明德听得“陈平”二字,心中一惊,掉头去看,可刚动了一下立刻惊觉,再想转回已是不及。白离出手如电一把扼住他喉咙,马明德惊骇交加,挣了一挣不得挣脱。他身材比白离魁梧不少,可被他提在手中竟如仔一般。白离脸上早已笑容全无。马镖头在他手中挣扎半晌,颈骨格格作响,终於不再动弹。白离手一松,马镖头便软倒在地,他瞧了两眼,抬腿将尸身踢入挖好的坑中,再把泥土推入恢复原样。白离做完这些,恍如无事人一般,捡起地上灯笼,往院外而去。

    第二十九回

    白少镖头做事倒也干净利落,一会儿工夫两个死人已埋在地下,不仔细翻找当真瞧不出半点端倪。秦追心想,朱万曾说白离杀了陈平,如今他又杀了马镖头,他为甚麽要杀这些人,就算犯了错,治下再严也不能动用私刑处置,更何况白离每次杀人总是暗中下手,不像惩处犯错的属下。他正自琢磨,院外脚步轻响。江轻逐低声道:“你这院子不知是犯甚麽风水,夜里如此热闹。”秦追心想,天剑山庄偌大一处庄院,有些人走动原属正常,只是这几日意外连连,难免有些草木皆兵。

    二人仍旧躲著,远远走来的也是两个人一盏灯笼,只是人影纤细窈窕,行止间应是年轻女子。等走到近前,仔细一瞧,原来是两个天剑山庄的婢女。提著灯笼的少女身穿红衫,随后那个穿著青绿长裙,手捧食盒。二人来到门外,见屋中一片漆黑,红衫少女轻声道:“院里黑漆漆的,客人是睡下了,咱们去别处送吧。”绿裙少女道:“我方才远远瞧见还有灯火,庄主既然要尽地主之谊,咱们可别偷懒,问问再说。”红衫少女不悦道:“姐姐心眼倒实,庄主说的话当金科玉律一般。”绿裙少女道:“我们做下人的自然要听从主人吩咐,又怎可在背后说长道短。”红衫少女道:“既然姐姐这麽想,自当无怨无悔,为何昨日我在众芳小院外却听你哭得伤心?姐姐过去是夫人的贴身侍女,哪有人敢让姐姐半分不快,除了庄主……”绿裙少女闻言惊道:“住嘴,夫人的事总管大人吩咐过谁也不准再提。”红衫少女道:“我偏要提,你去告状啊。可惜众芳小院外,姐姐哭哭啼啼喊夫人也被我听见了,不知总管大人罚谁好。”绿裙少女脸色大变,问道:“你听见甚麽?”红衫少女转身背向她道:“该听的都听全了,你说夫人受委屈,夫人受了甚麽委屈?真受委屈怎会和那人做下苟且之事……”绿裙少女惊怒交加,忽将食盒扔在一边,自背后死死掐住红衫少女的脖子。红衫少女猝不及防,挣扎半晌竟不能挣脱,气息一窒软倒在地。

    江秦二人不料一个小小婢女竟也敢杀人,那少女惊觉自己将同伴杀害,也是吓得手脚发抖面色苍白,颓然坐倒失声痛哭。秦追听了红衫少女的话,心中一动将房门打开。绿裙少女正自伤心,听见门响骇了一跳,张口要喊,江轻逐眼疾手快,伸手捂住她的嘴。秦追柔声道:“姑娘别怕,我们只有几句话想问你,问完便放你走。”绿裙少女瞧他一眼,又垂眼去瞧地上的红衫少女。秦追弯腰探那少女鼻息,虽气若游丝所幸并未伤及x命,只是一时背过气去,便道:“她还活著,姑娘不必担心。”说著将红衫少女抱起,进屋放在床上。

    绿裙少女在二人面前不敢坐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道:“公子饶命,婢子不过是与黛朱拌了几句嘴,一时恼怒动起手来。婢子自知下手不知轻重,等黛朱醒来一定向她赔罪。”说罢磕头如捣蒜,秦追伸手相扶,问道:“姑娘可是叫滴翠?”绿裙少女一愣道:“公子怎知婢子贱名?”她见秦追面色温和容貌俊美,心中害怕消去一半。秦追不答反问道:“方才你们说的众芳小院,可是山庄南面种著百花的院子?”滴翠听他提起众芳小院,脸色一白,但与他双目一碰又觉他并无恶意,便点了点头。

    秦追道:“众芳小院原先的主人是谁?”滴翠面露难色,犹豫良久才道:“众芳小院原是庄主夫人的居所。”秦追点头道:“上官夫人现又在何处?”滴翠道:“夫人不见了。”说完忽又跪下磕头道:“公子若肯答应婢子替夫人洗冤,滴翠便将来龙去脉说与二位听。”江轻逐道:“我们不是官府,如何替她洗冤。”滴翠道:“婢子自幼随侍夫人,深知夫人绝不会与人做下苟且之事,定有人栽赃陷害。夫人不见之后,庄主x情大变,再不肯听人提起夫人的事,连众芳小院也锁了,只是念些旧情,每月遣人打扫一番。婢子人微言轻,不能替夫人洗刷冤屈,公子若能相助,滴翠感激不尽,愿此生为奴为婢,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大恩大德。”

    秦追道:“姑娘不妨慢慢说来,咱们力所能及自然义不容辞。”滴翠道:“婢子见两位公子龙驹凤雏,器宇不凡,定是少年英雄满腹侠义心肠,因而愿将心事相告。滴翠所言句句真切,绝无半句谎话。”秦追肃然道:“姑娘请讲。”

    滴翠擦了擦泪道:“夫人与庄主青梅竹马,自幼相识,夫人嫁入天剑山庄后与庄主伉俪情深夫妻恩爱,庄主对夫人更是从不说半句重话。两个月前,一日我早上起来,见夫人不在房中,院里院外找了一遍也不见人影,心急之下便想去禀告庄主。谁知庄主却遣了铭舟传话说身体不适,不见任何人。到了中午时分,山庄弟子自山下押上一个人来。那人眉清目秀,长得十分俊俏,却浑身发抖,被绳捆索绑推推搡搡押到庄主面前。铭舟不过说了句‘庄主在上,还不跪下’,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屎尿都吓了出来。我在一旁瞧见,心想这人毫无骨气,空长了一副好相貌。铭舟传话问他是谁,这人畏畏缩缩,哭哭啼啼,竟说……竟说……唉,我如何说得出口。”

    江轻逐道:“难道他还敢说自己是庄主夫人的奸夫不成。”滴翠听了泪水涟涟,点头道:“庄主自然不信,可那人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毫无破绽,他与夫人如何相识,如何暗通款曲,如何密议悄悄离开山庄私逃出去,我日日在夫人身边服侍竟也无法反驳。庄主气得说不出话,便让铭舟问我可知此事,那人说他与夫人幽会都在深夜,我已睡下如何说得清楚,只能劝说庄主,夫人品x高洁,不会与这人来往。庄主不置可否,挥手命人将那人拖走,后来他被乱棍打死,丢下山去了。”

    秦追道:“那庄主夫人呢?”滴翠道:“自那日后,我再未见过夫人,只怕……是凶多吉少。我有时梦见夫人,她浑身是血,爬在地上,好生可怕。”秦追见她欲言又止,就问道:“莫非你知道是谁下的毒手?”滴翠一惊,目光游移,几次想开口又忍了回去。秦追道:“让我猜上一猜,那下毒手的人莫非正是上官清?”

    滴翠面露惊讶之色,天剑山庄上下对盟主敬若神明,纵是背地里也无人敢直呼其名。秦追道:“滴翠姑娘,是不是他亲手杀了夫人?”滴翠道:“……不,不。”秦追道:“姑娘一心想为夫人洗脱冤屈,若知道真凶岂有隐瞒的道理,既然不说定有不能说的顾虑,除了上官盟主,这山庄之中,还有谁不能提?”滴翠道:“婢子只怕自己看错,或是思虑过甚得了游魂症。夫人不见后,我虽得告诫不准再去众芳小院,但夜半无人时也悄悄去过几回。有天夜里,我见院中小屋的门没锁,心中一喜,只当夫人回来,正要上去推门,却见一条黑影从屋里出来。我又惊又怕,以为进了贼,急忙躲到一旁树后不敢动弹。那黑影在院中站了片刻,我怕他察觉,大气也不敢出,等他走过身旁时,让我闻到他身上一股血腥气。这时云开了,略有些月光透下,我大著胆子瞧了那人一眼,仿佛……仿佛是庄主。”滴翠说著停了一停,回忆起当日情景不寒而栗道:“我昏昏沈沈回到自己屋中倒头便睡,第二日醒来只当是梦。庄主又怎会深夜出入众芳小院。夫人失踪,庄主思虑过甚去院中瞧瞧是不为过,可又为何身上会有血味。”

    江秦二人听了,不约而同想起众芳小院密室中的光景,心下有些骇然。滴翠道:“后来我又去了一回,见左右无人,大著胆子进去,院中门窗紧闭花草颓败,显是很久没人来过,夫人平日最爱干净,又喜清净,众芳小院总是打扫得纤尘不染,如今人去楼空令人心寒。我正伤心,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哭声。”秦追皱眉道:“哭声?”滴翠道:“我也不知是不是哭声,听起来有几分像,再听又没了。我思来想去,那声音像是……”秦追问:“像甚麽?”滴翠哀声道:“像夫人的声音。夫人定是遭了不测,早已不在人世,可她含冤而死,魂魄仍在众芳小院不肯离去,是以才让我听见她的哭声。”滴翠与庄主夫人主仆情深,说到此处悲从中来,伏地痛哭。秦追瞧了江轻逐一眼,二人均想被关在密室中的女子就是庄主夫人,可白骨又是谁?莫非上官清晓得妻子与他人苟且,一怒之下将奸夫杀死,又将妻子手脚斩断以此泄愤?当真如此,虽是家事,堂堂七剑盟主也未免太过凶狠刻毒,不配以仁义之剑统领天下剑派。

    秦追想到这里,再去瞧江轻逐,江轻逐对他摇了摇头,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秦追道:“滴翠姑娘,这些事千万别再对别人说起,以免惹来杀身之祸,今后在庄中更需万事小心才”滴翠点头答应,忽听床上闭过气去的黛朱一声呻吟,就要醒来。秦追见她悠悠醒转,扯了块布将自己的脸蒙住。江轻逐知晓他心思,微微一笑也来凑趣。

    黛朱睁开双眼,只觉喉咙生疼,脑袋昏沈,刚想动弹便听有人说话。她偷眼望去,屋中有两条黑影。一条黑影低哑著嗓子道:“天剑山庄内有的是金银珠宝稀世奇珍,今日来了可不能空手而回。”另一条黑影道:“那是自然,不过庄中巡守甚多,待会儿要小心行事。这两个丫头怎麽办?”黛朱躺在床上见那黑影蒙著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道:“免得多事。”她骇得魂飞魄散,想逃却浑身发软,想喊又叫不出声。那低哑嗓子忽然惊道:“咦,穿绿衣的丫头怎的跑了,快追,别叫她喊了人来。”说完房门“吱呀”一响。黛朱大气不敢出,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心想,还好碰上两个笨贼,否则x命难保。她只道自己大难不死,用力一撑竟有了力气,这时窗户又一响,黛朱犹如惊弓之鸟,以为贼人去而复返,吓得脚软,仔细一瞧却是滴翠站在窗外。

    黛朱早忘了方才的争执,见她如见亲人一般,低声喊道:“滴翠姐姐,救我。”滴翠道:“我已将他们引开了,妹妹快出来。”黛朱鼓起劲走到窗边,滴翠扶她出来。黛朱瑟瑟发抖,哽咽道:“姐姐,我险些没命了。”滴翠安慰道:“那两个贼人跑出院外,咱们快走。”黛朱道:“对,咱们去回禀庄主,将那二人捉住。”

    滴翠感激江秦二人演戏为她解围,便对黛朱道:“山庄中尽是武林中的英雄豪杰,区区两个小贼进了庄便是自投罗,再说这几日为追拿刺客,庄主已多派人手巡夜,这等小事再去禀告只会惹庄主不快,咱们白讨个没趣。”黛朱不疑有他,点头道:“庄主近日来的脾气是有些难以捉,既然如此咱们快走吧。”滴翠见她全然忘了方才在门外说的那些恶毒话,心想这不过是个毫无心机说话刻薄的女子,说过甚麽做过甚麽转身便忘,得罪了谁也不知道,不由暗中叹气,二人互相搀扶著匆匆离去。

    秦追与江轻逐并未走远,只不过飞身上树藏身,见滴翠与黛朱离去才下来。秦追道:“想不到天剑山庄中还有这些隐情,密室中的女子多半便是失踪的庄主夫人。昨夜我见游靖对那白骨颇有兴趣,不知他瞧出些甚麽来。”江轻逐对游靖向来没有好话,听秦追提起他,便道:“鼠窃狗盗之辈能瞧出甚麽,不过是故弄玄虚。”秦追道:“你对他心存偏见,自然处处都不顺眼。他在白骨上来去,当时你我都未在意,一心只在那女子身上,今日听了滴翠姑娘的话,我倒有些在意。不如趁现在天黑再去瞧瞧?”江轻逐道:“你想去就去吧,我陪著你。”

    二人再到众芳小院,秦追与江轻逐熟门熟路,轻轻一跃翻身入内,依样将地上石板挪开。秦追瞧见墙上挂的画像,不禁唏嘘。画中女子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无论如何不能与密室中不成人形的女尸相比。这回下到密室,秦追有备而来,随手打了个火折,点起灯烛将四下照亮。江轻逐走到墙边,按当日游靖所指之处开启密室石门,秦追一进去便觉不对,再用灯火一照,密室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女尸与白骨。两人面面相觑,江轻逐道:“有人来过,又会是谁?”

    秦追道:“这人囚禁庄主夫人,能在庄中来去自如,绝不是外人。”江轻逐道:“可庄中这麽多弟子下人,一座废弃小院谁都有机会避开耳目进进出出,查起来不易。”秦追沈吟道:“密室石壁机关巧妙,绝非几日建成,庄主夫人屋子底下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密室?难道真与人暗中幽会,不知有没有密道通向别处?”江轻逐道:“这里四面密不透风,倒不如说像个宝库。”秦追听了顿觉眼前一亮道:“莫非这地下原本藏著甚麽宝物?那人假扮成上官清的模样,本想骗得庄主夫人信任趁机打开密室夺取藏宝,谁知夫人与庄主感情笃深,轻易将他识破,於是那人便酷刑逼供。”江轻逐道:“这样也说得通,可奸夫又是怎麽回事?”秦追道:“天剑山庄突然之间少了个庄主夫人,上官清知道了定要四处寻找,那人未免暴露身份,找个人诬陷夫人通奸私奔,这样一来就要下山找人,可山下又怎会找得著,自然不了了之。上官清堂堂七剑盟主,家里出了丑事也不会到处宣扬,岂非两全其美。”江轻逐道:“若当真如你所料,不知他从密室中取了甚麽去。”

    秦追虽理出些头绪,总觉仍有些难以圆说之处,正寻思之际,猛听头顶一声钝响,心说不好,江轻逐早已一个箭步冲出石墙,可惜为时已晚,密室的石板已被堵上。

    第三十回

    二人被关在地下暗室,心中均自懊悔,只怪自己行事chu心,未想到有人尾随而来暗动手脚。江轻逐道:“这人一路跟来,你我竟都未曾发觉。”秦追与他分头将四面墙壁推敲一番,再无机关密道。秦追叹气道:“是我大意,该留个人在上边守著。”江轻逐见他自责,微微一笑,伸手扯他一下。二人并肩而坐,江轻逐道:“反正一时出不去,你跟我说说你师父师兄还有那些师侄们的事吧。”秦追道:“你不是不爱听麽?”江轻逐道:“我现下爱听了。我从小只有个怯生生的妹子,见了我喊一声哥哥也要脸红半日,瞧你那些师兄师侄整日围著你又说又笑,真有些羡慕。”

    秦追想了想道:“我三岁时家乡闹饥荒,饿死了许多人,又传出瘟疫,爹娘和姐姐先后病故,还有两个哥哥带我跟著难民逃难,后来不知怎的也走散了。我年纪小不懂事,只觉得出冷和饿,路上也有不少养不活的幼儿被爹娘抛弃。那一日我在泥里打滚,忽然有两个人站在跟前,一个便是我恩师,还有一个是四师兄戴君逢。那时恩师正当壮年,戴师兄二十出头,师父见了我,忽然叹气道,易子而食,析骸而爨,这麽小的孩子就被丢在路边,天灾人祸教人心寒。我那时年幼,不懂他说甚麽,戴师兄却从包袱里取出馒头给我吃。师父道,你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世麽?戴师兄道,弟子不救一时也不救一世,只不过给他个馒头罢了。师父道,众师兄弟中数你心肠最硬,这一路上你又给过谁一个馒头半口水喝,怎麽今日却心软了。戴师兄道,不是徒儿心软,是师父叹的那口气。师父不解道,我叹气又如何?戴师兄二十来岁时也像如今这样不苟言笑,面无表情道,师父叹气便是动了恻隐之心,路上难民何止千万,师父何必只对这一个小娃唉声叹气。师父听了微微一笑道,我走得累了,在这叹一声气,你便说我动心,好吧,为师瞧这小娃娃可爱,倒有些喜欢,你去将他脸上的泥擦净了,再给些水喝,别吃著馒头噎著了。”

    江轻逐听到这里,莞尔一笑道:“你师父当你猫儿狗儿麽?”说完又想,那时秦追不过三岁,能将这麽多话记得清清楚楚,真是不可思议。秦追道:“后来我也问过师父,那麽多落难的孩子,我怎麽就独独得了垂青。师父道,你戴师兄说得不错,不救一时也不救一世,不过是给你个馒头罢了,这世上纷纷扰扰,诸多苦难,瞧也瞧不尽,看也看不完,我正巧到你身旁,心中感慨叹了口气,机缘巧合收了你做徒弟,凡事讲求缘分,前前消逝,后后生起,何必问为甚麽。”

    江轻逐琢磨这些话,想著想著竟有些恍惚,秦追以为他听得倦了,便道:“我干麽说这些琐碎往事,还是想想如何出去要紧。”江轻逐喃喃道:“前前消逝,后后生起,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好一个何必问,何等洒脱。可是骨r离散,天人永隔,又如何能不叫人伤心呢?”秦追轻轻将他手掌握住,江轻逐不觉有异,忽道:“云妹小时候最怕黑,半夜醒来总是哭著喊爹娘,有一次被我听见,隔窗问她怎麽了,她叫了一声哥哥。”秦追微笑道:“你想必欢喜极了。”江轻逐点了点头道:“我久不在家,她不太认得我了,这一声哥哥当真叫人喜出望外,我听她哭得伤心,便说别怕,我在门外守著。那天夜里我听著她的哭声,一直到半夜才终於睡去。”

    秦追忽然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道:“哭声。对了,滴翠姑娘说她走到院中听到哭声,是那女子在密室中哀嚎痛哭,哭声既能传出去说不定便有可通之处。”江轻逐道:“能在院中听见,应当离这不远。”二人虽在黑暗之中,却不约而同往头顶望去。秦追道:“我上去瞧瞧。”江轻逐却抢先在石壁上轻轻一扣,腾身而起游壁直上,转眼便到头顶石壁。秦追虽也想去,但石壁可攀之处极少,一同上去反倒碍手碍脚,只得出言提醒要他小心。江轻逐探手在密室顶上推了推,石顶纹丝不动,他单手扣著石壁,另一只手沿著墙缝索,只觉有丝丝凉风透入。

    秦追问道:“可有缝隙?”江轻逐道:“有风进来,倒是有缝,可惜不能出去。”秦追道:“换我瞧瞧。”江轻逐了一会儿忽然道了声:“咦?”秦追道:“怎麽了?”江轻逐道:“好像有人。”他自石缝间瞧去,只能瞧见一双脚,不知是敌是友,不敢贸然求援,正要再看,那人忽然一声轻笑,接著便有阵烟雾扑面而来。江轻逐一惊,立刻松手退避落回密室。秦追见他忽然跃下,不知何故,连忙上前询问,抬头瞧时,头顶已有大片浓烟涌了进来。

    江轻逐咳嗽几声道:“快闭气。”秦追也是一惊,密室四面不通,若毒烟倒灌,人在其中无处可躲,闭气又能闭到几时。这烟雾又浓又呛,一时难辨有没有毒,秦追只吸进少许便觉晕眩,伸手去江轻逐也已浑身发软跪倒在地。他心中慌乱,平日的镇定也不见了,只想著不能让他死,便闭著气将他托起,拼尽气力挪到石门外,将石门关起。他x口烦闷眼前发黑,不由自主坐倒在地,透了口气发觉仍有毒烟沿著石门底下的缝隙漏出来,便脱了衣衫将缝堵上,随后了江轻逐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秦追焦急万分,脑中轰鸣,眼前一黑伏在他身上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秦追睁开眼只见漆黑一片的屋顶,伸手往身旁一却不见江轻逐。他打量四周,原来是间柴房,也不知自己睡去多久,支起身走到门边。小小柴房十分破旧,木门上尽是漏洞,轻轻一推便开了。门外夜露深重,阵阵凉意,仍是在天剑山庄中。秦追不知谁放的迷烟,又是谁将他送到这里。他担心江轻逐,想到天剑山庄疑窦重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知他此刻人在何处,立刻四下寻找起来。

    一路曲曲折折寻回众芳小院,忽听衣袂声响,一道灰影自身旁掠去。他抬头一望,灰影站在屋檐瞧著他,黑暗中一张古怪面具y森诡秘。灰衣人神出鬼没,右手一晃亮出一柄长剑。秦追见他拔剑暗中提防,可那长剑出鞘登时便如当头一b,震得他不得动弹。灰衣人所持之剑,剑身微微泛红,正是江轻逐从不离身的赤秀宝剑。

    秦追心头大震,不住地想,赤秀怎会落在他手里?灰衣人面具寒光闪闪,秦追难测他武功深浅,可念及江轻逐安危,毫不犹豫纵身上前要与他周旋较量。谁知他飞身追去,灰衣人却转身跃下屋檐奔向庭院深处小径。秦追不及细想,心头翻来覆去只念著江轻逐,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灰衣人带著赤秀离去,反而追得更紧。

    他自恃轻功不弱,又半点不敢懈怠,可追了一会儿却离那灰衣人越来越远。两人默不作声在房檐屋顶飞掠而过。秦追投入院中树林,见有条小路甚是熟悉,四周阒无人声,灰衣人却不见踪影。他站了片刻,听身旁屋子咯吱一响,是开窗的声音,心想莫非灰衣人进了屋?秦追往窗户望了一眼,窗户既未撑起也未关上,有风吹过便发出咯吱声响。他瞧了一会儿,忽然想,难怪这里如此眼熟,原来是掌门师兄住的院子,不知他睡了没有,若那灰衣人进屋躲藏,师兄正在熟睡岂不危险。想到此节,便推窗而入。

    屋子里黑沈沈静悄悄,秦追喊了声“师兄”,并无人答应。他怕灰衣人在屋中藏匿,喊完后悄无声息走出几步,到桌边时觉出脚下踩到甚麽东西,弯腰捡起在手中了,顿时愣了。这落在桌下的竟是方才灰衣人拿在手中的赤秀剑。秦追百思不得其解,到桌上火折正要晃亮,忽然一阵疾风袭来,急忙低头避过。风声呼啸而过,像是柄钢刀,刀势刚猛异常,一刀划过转而力劈。秦追心想,之前与灰衣人交手只比过掌法,方才见他拔剑又以为他练剑,原来竟是用刀的高手。他边想边躲,那人刀法强劲,每一刀都是同归於尽之势,可不知为何秦追一一拆过,竟是无比熟悉。他越躲越起疑,心想怎会如此,这刀法竟像三师兄薛兆。

    秦追疑心大起,张口喊道:“三师兄,是你麽?”那人不答话,仍是拼命劈砍,秦追且退且战,又再退回桌旁,拿起火折一晃。亮光照上对面那人的脸,果然是薛兆。秦追先是一喜,随即大惊失色,薛兆满脸鲜血浑身是伤,骤然见光也不回避,仍旧一刀紧似一刀地拼命。秦追见他须发散乱,目眦俱裂,暴怒之下已神志不清。秦追情急喊道:“三师兄你怎麽了,是我啊。”

    薛兆充耳不闻,一刀将桌子劈成两半。秦追自看清了是三师兄无疑,便不敢再运剑伤他,一味回避盼他能清醒过来。可薛兆的武功已是一流高手,又不要命地攻来,秦追左支右绌躲得狼狈。缠斗片刻,薛兆忽然身形一晃,手中钢刀劈出再无力道,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将秦追x前衣襟染得点点殷红。秦追大惊失色,跨上一步将薛兆扶住,抚他后背也是一片濡湿,了满手鲜血。他自幼是几位师兄带大,感情笃深,眼见薛兆受此重伤,心中大痛,想要点x止血手却不听使唤,连点几下才将血止住,不由颤声道:“三师兄,是谁伤了你,我去找掌门师兄替你治伤。”

    薛兆怒目瞪他,秦追心中慌乱也未留意。薛兆大喝道:“掌门师兄已被你杀了……你要杀我还不快动手。”秦追如遭雷殛,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瞧著薛兆道:“三师兄你说甚麽,掌门师兄被我杀了,我怎会杀他。”薛兆一阵咳嗽嘴角冒血。秦追心系他安危,想过去瞧他伤势如何,薛兆怒道:“别过来。”秦追心头发苦,从小到大,师兄从不对他疾言厉色,今日薛兆字字句句像仇人一般,叫他如何能不难受。秦追道:“三师兄,无论这其中有甚麽误会,先将你的伤治好再说,若真是我的错,师兄要取我x命我也绝无二话。”薛兆冷笑道:“你是我们师兄弟几个养大,我待你如何,掌门师兄又待你如何,我竟不曾想你有这等心思。”秦追不明就里,只求先替他疗伤,便又要过去。薛兆喊道:“你过来我便杀了你替掌门师兄报仇。”秦追道:“掌门师兄在哪?”薛兆怒道:“你趁他不备将他杀害,问我他在哪,你自己瞧!”说著钢刀一指床边。

    秦追心头发颤,举著火折往房中照去,床边果然有人倒在血泊之中,正是天玄掌门万啸风。这一下骇得他魂飞魄散,立刻扑将过去,脚下踉跄险些摔倒。秦追将万啸风扶在怀中,连声叫道:“师兄,师兄。”喊了两声只觉万啸风身上一片冰凉,四肢身躯僵硬如石,早已断气了,秦追抚尸痛哭,不住地想,这是怎麽回事,谁下的毒手?

    薛兆见他泪水涔涔,冷冷道:“还演甚麽戏。”秦追道:“三师兄,到底是谁杀了掌门师兄?”薛兆道:“是你。”秦追摇头道:“不是我,是别人,你再想想,到底是谁?”薛兆向他怒目而视道:“若不是你,师兄怎会毫无防备?”秦追道:“你亲眼瞧见是我麽?”薛兆道:“咱们师兄弟二十年,我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不会相信是你动的手。你……你杀了大师兄,趁我不备将我打伤。不是你,方才黑暗之中谁又与我缠斗不休?”秦追惨然道:“我不知是你……我……我又为何要杀掌门师兄?”他心知薛兆x子耿直,不会信口开河,难道是谁假扮成自己下此毒手?越想越可能。

    秦追轻轻将万啸风尸首放下,到薛兆跟前,双膝一曲跪倒在地道:“三师兄,秦追今日对天起誓,绝没有杀害掌门师兄,日后找出真凶定当为师兄报仇,若违此誓,永劫不复。”薛兆见他立誓志坚,说了几句话,眼泪已夺眶而出,若说演戏也太过逼真。想起二十年师兄弟之情,薛兆心如刀绞。他伤势沈重,方才提著一口气与秦追相斗,此刻心中哀痛,猛然又喷出一口热血,坐倒在地。秦追慌忙捡起火折照去,颤声道:“三师兄,你……”薛兆语气一软,幽幽唤道:“小师弟……”话未说完便气绝而亡。

    秦追心头一片茫然,想起不久前还与师兄们热热闹闹共聚一堂,谁想片刻间,身边至亲之人已去了两个。他颓然坐在黑暗中,只觉x口剧痛,咳了几声竟也咳出血来。过了一会儿,只听见身后有人走动,他身心俱疲,反应也慢了。等那人走近,秦追转头瞧了一眼,是二师兄杜笑植。

    杜笑植面色苍白,脸上不再如以前那般总带三分笑意,双眉皱紧道:“小师弟,你还在这里。”秦追见了他,又是一阵悲切道:“二师兄,掌门师兄和三师兄被人害死了。”杜笑植道:“你可知凶手是谁?”秦追摇头,杜笑植道:“凶手是你。”秦追突遭变故,接二连三已有了准备,听完杜笑植的话,缓缓摇头道:“二师兄,你也说是我,为甚麽你们都说是我。”杜笑植一言不发,却忽然一掌向他头顶拍落。秦追大惊,抬起双手硬接了一下,虽未受伤,可心痛之感难以形容。他平日与杜笑植最为要好,哪想到有一日会翻脸相向。杜笑植一掌击出身形摇晃,秦追见他脚步虚浮,心想莫非二师兄也受了伤。

    杜笑植一击未中又再逼近,秦追不愿与他对敌,又听见屋外有人正朝这边而来。若等人来了,再想抽身更无机会。此事扑朔迷离,同门师兄尚且误会深重,对外人又如何能三言两语解释得清。屋外的人走近了,秦追回过神来,听见阮云之喊道:“师父。”顿时心中一片冰凉,不知身在何处。

    第三十一回

    秦追听见阮云之一声“师父”,顿时痛彻心扉,杜笑植一掌击落他也无心再躲,愣愣站著不动。眼看这掌要落在身上,杜笑植硬生生将手掌停在半空,目中不忍犹豫不决,阮云之推门而入,见二人这般模样,奇道:“二师叔你做甚麽?我听见师父屋里有响动,过来瞧瞧,别又是刺客飞贼。原来是你们……”他话说一半,发现屋中一片凌乱,桌椅翻倒遍地血迹,走了几步见薛兆倒在地上,大惊失色道:“三师叔……这,谁将他打死啦?师父,师父!”

    阮云之奔进屋中,四下一瞧找到万啸风的尸首,呆了半晌才惊呼抢上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道:“二师叔,小师叔,这是谁下的毒手,师父,师父怎会……”他想起方才进门时杜笑植正举掌要往秦追头顶拍落,分明是起了争执,问道:“二师叔,你干麽要打小师叔,到底出了甚麽事?”杜笑植道:“你自己问他。”秦追平日也是聪慧伶俐之人,此时此刻却说不出半句话,隔了半晌只道:“云之,别哭,掌门师兄他……遭奸人所害。”

    阮云之伤心欲绝,愤然道:“是谁,被哪个奸人所害,我这就去替师父报仇。”说完四处寻剑要与那不知在何处的凶手拼命。杜笑植冷冷道:“别人杀了你师父,你便要找他拼命,若是你小师叔动的手,你又该如何?”阮云之一愣,满脸迷惘之色,结结巴巴道:“三师叔你说甚麽,小师叔杀了师父,这绝无可能。”顿了顿又恼怒道,“师父与三师叔被人害了,二师叔你还有闲心在这胡说八道。”

    杜笑植道:“我胡说甚麽?他不止要杀你师父和三师叔,连我也险些杀了。”阮云之怒道:“你胡说,你就是胡说。”他对秦追向来如亲兄弟手足一般,无论如何不肯相信。杜笑植解开衣衫,阮云之瞧了一眼便惊呼出声,见他x前碗大一个口子,血r模糊深可见骨。这伤口绝非寻常刀剑所致,必定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才能一击之下剜去如此大片血r,杜笑植道:“姚家宝剑杀起人来果然痛快。”秦追一颤,低头瞧著自己手中的赤秀剑,剑身上依稀还有血滴落。阮云之道:“我不信,小师叔为何要杀师父师叔,没道理,二师叔你……你说哪会有这样的事!”杜笑植道:“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想必你师父至死也不肯信。”阮云之道:“一定有人假冒小师叔将师父和三师叔杀害,二师叔你说清楚,咱们也好快去追凶……”

    阮云之毕竟年幼,未曾经历过大事,一想到师父没了,再不能罚他抄书也不会宠他护他,不由心中酸痛,又要落泪。杜笑植瞧著秦追道:“今日散席后,咱们各自回房歇息,过了一个多时辰,我了无睡意出来院中走动,见师兄屋中亮著灯还有说话声,走近听了两句,是你和大师兄在说话。我本想敲门进去,谁知你们说著说著竟吵了起来。我只听得几个字,你说‘师父’,‘天机玉衡谱’,掌门师兄动了怒,叫你回去,随后便没了动静。我正奇怪,忽然听三师弟一声暴喝,我不知他也在房里,耳听得叮叮当当打了起来,不晓得在和谁动手,便立刻撞进去,谁知瞧见……”

    秦追满腔苦涩道:“瞧见我将掌门师兄一剑杀了,又仗著手中宝剑将三师兄也一并杀害。”他说到这里,脑中滚来滚去尽是那假扮自己之人一剑刺穿万啸风x膛,再提剑与薛兆恶斗的景象。杜笑植道:“老三倒也罢了,他莽人一个,x子直又chu心,瞧不出真假在所难免,可大师兄心细如发,你又是他从小带大,手把手教你武功,一举一动如何瞒得过他,若是连他都没瞧出真假毫不设防,不是你还会有谁。云之,不说你师父,就算是你难道还能认错你小师叔麽?”

    阮云之怔了半晌,抬眼瞧瞧秦追。他眼光虽不及万啸风万一,可自幼与秦追同吃同住,又一同练武,各自脾气x格更是了如指掌,只瞧一眼或许会看错,若是说了那麽久的话怎会认错人呢?他想答个“会”字,却是违心之言了。秦追听到“天机玉衡谱”几个字,面色惨然道:“二师兄,难道你竟觉得我觊觎师父绝学,想据为己有?”杜笑植道:“你是师父亲授武功的关门弟子,天资悟x均在我们几个师兄之上,将来於武学上的修为造诣定然不可估量。师父有甚麽绝学也不会藏私,何必急在一时。”秦追苦笑道:“二师兄,我以为你最聪明,可想不到你也会以为我为了武学秘典将掌门师兄和三师兄杀害。”这些日子他与平门之间结了梁子,被人冤枉误会之事不在少数,可那些都是外人,因此并不放在心上,今日听到最要好的师兄说出这些话,顿时心灰意冷,不想再辩。

    这时门外吵吵嚷嚷又多了些人声。阮云之来时,秦追尚在想那设计陷害之人如此处心积虑定有更大的y谋,应当设法查明真相,可听了杜笑植一番话,失魂落魄,任凭门外循声而来的各派人将屋子团团围住。

    铭舟走在众人之前,尚未进门便闻见屋中阵阵血腥气,顿时有眼尖的人惊呼道:“不好,出了人命啦。”铭舟带著天剑山庄护院弟子进来,见地上血流成河,薛兆倒在门旁,阮云之在床边抱著个老者哭泣不止。杜笑植听见有人来到,早已掩上衣襟,但x前伤口血流不止,如何能藏得住,铭舟又是眼利之人,一眼便瞧见了,说道:“杜大侠受了伤,还不快找人医治。薛大侠和万掌门……”前来的人群中也有天玄派弟子,瞧见掌门与薛兆倒在血泊之中,纷纷惊呼出声,抢上前去,有叫师父的,有叫师叔师伯的,也有叫掌门的,屋中顿时一片哭声。

    秦追与杜笑植均不做声,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天剑山庄弟子装扮的人道:“铭舟师兄,我方才来得早,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听见杜大侠说,万掌门和薛大侠是秦大侠杀的。”此言一出,天玄派弟子个个怒不可遏道:“胡说,天玄派向来和气友爱,同门之间绝无可能自相残杀。”铭舟也道:“你当真听清了麽?无凭无据可不能信口乱说。”

    天剑弟子道:“杜大侠身上的伤便是秦……秦大侠手中之剑伤的,他们二人方才还在争执,说甚麽天机玉衡谱。”铭舟道:“你将听到的话慢慢说来与杜大侠当面对质,有一句不对,你自去刑堂领罚。”天剑弟子道了声“是”,便将方才杜笑植与秦追在房中的对话一一道来,虽偶有些出入却并无不实。等他说完,众人均想,世上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为一己之私便将恩重如山的师兄杀害,说不定是想趁这几日庄中不太平,正好将杀人之事一干二净推在刺客身上。这些人大多知道秦追与平门的恩怨,虽时鹏之死不了了之,又有神枪柳舍一撑腰,无人敢当面指他是凶手。可今日血案明明白白,连自家师兄杜笑植都不为他辩白,哪还会有错。

    铭舟问道:“杜大侠,我师弟说的可有错?”杜笑植斜眼瞧了瞧他,伸手在x前轻轻一按道:“此事与贵庄无关,是鄙派私事,不劳贵庄c手,各位请回吧。”铭舟道:“万掌门与薛大侠在庄中毙命,怎会与天剑山庄无关,杜大侠认定是私事,那便是说此事并非外人所为,凶手就在天玄派中麽?”他向来伶俐,众人一听果然是这个道理。杜笑植冷笑道:“我若说不是,莫非你就要将我师弟押去刑堂严刑逼供不成?这几日剑盟论剑出了多少纰漏,死的死伤的伤,我没怪你天剑山庄守备不严,纵放刺客,你倒来兴师问罪过问天玄派中之事。”杜笑植平日一副笑口常开和气生财的模样,一翻脸竟有些肃杀之意。铭舟道:“小人绝无此意,只是这几日庄中发生的血案都与秦大侠有关,三番两次难免引人生疑,秦大侠当日身体抱恙不能说话,有些误会难以开解。今日既然已大好,如若蒙冤自能辩白,何不让秦大侠自己来说更妥当。”

    杜笑植道:“不必了,鄙派掌门与三师弟之死另有内情,不便外人c手,咱们就此告辞,请少侠转告上官盟主一声。”秦追对师兄极为敬重,见直到此刻杜笑植仍对自己百般回护,心中又生起些暖意。可万啸风与薛兆之死对他打击甚大,听身边这些人吵吵嚷嚷已是心乱如麻。杜笑植伸手将他一拉,对阮云之道:“云之,还不快将掌门师兄和你三师叔抬下山,咱们回天玄山去。”

    阮云之伤心得六神无主,又见这麽多人要为难秦追,正不知如何是好,听杜笑植一说立刻应了,找了几名天玄弟子将万啸风与薛兆的尸首抬出去。刚到门口,铭舟伸手一拦道:“诸位请留步。”杜笑植道:“做甚麽?”铭舟道:“杀人之事尚未查清,还请天玄派各位暂留天剑山庄。”杜笑植问道:“你要如何查?”在场都是江湖人,江湖命案不惊动官府,既然不能报官自然是凭武林江湖的规矩私下查证,可江湖恩怨向来难有公断,谁是谁非最后多以结仇生怨你死我活终了,极少有心服口服的时候。铭舟说要查,可如何查起谁也想不出妥当的法子,只是这几日山庄中怪事不断,搅得人人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见深夜之中又有两人毙命,自然不肯就这麽放疑凶离去。

    阮云之抹著眼泪,听众人不肯放行,又瞧了秦追一眼,见他脸色惨白动也不动,心中刺痛,怒道:“我师父不是小师叔杀的,你们做甚麽冤枉他,让开,让开。”他往前硬闯,不知是谁将他推了一把。阮云之未及站稳,一下摔在地上,抬头看去却找不到人,心中气苦。人群中有人道:“若在天玄山上杀来杀去,咱们倒也懒得管,可剑盟比武论剑,偏要来搅得一团浑水。姓秦的小子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今日决计不能纵虎归山让他跑了。”话音一落,不少人响应,秦追瞧那些人样貌,自己一个都不认得,却个个义愤填膺,恨不能将他除之而后快,不由心中消沈,只觉从未有过的疲累,手中轻如无物的赤秀剑也沈得握不住了。

    杜笑植道:“天剑山庄未免太小瞧鄙派了。”铭舟道:“不敢,只不过在场都是武林中的前辈英雄,若不给个交代,传扬出去人人都道天剑山庄任人来去自如,杀了人也能大摇大摆扬长而去,剑盟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

    他一扫平日恭敬谦和之态,厉声道:“当日平门时师兄被害,秦大侠问心无愧,何惧之有,今日杜大侠一味回护,小人迫於无奈只得无礼了。”言下之意十分明白,若秦追硬闯便不惜动武也要将人留下。

    秦追道:“我也想知道谁害了掌门师兄和三师兄,不查明真相於心难安。”铭舟道:“如此甚好,还请秦大侠交出宝剑。”说完差了两个弟子上前。秦追道:“此剑是我好友佩剑,恕不能擅自交给旁人。”铭舟不悦道:“秦大侠不肯交出凶器,又谈何查明真相。”秦追低头不语,人群中忽然飞出一块石子,朝他头脸上砸来。秦追侧首避过,那人喊道:“凶器在他手里,人证是他师兄,做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大伙一起动手将他拿下问罪……”众人纷纷回头,见那人一脸鄙夷,口沫横飞,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止住,倒退两步仰倒在地。两边之人同时惊呼,抢上一瞧,此人双目圆睁,喉咙上一枚银针,已气绝身亡。众人惊骇万状,杜笑植走上一步道:“小师弟……”忽然面露惊诧之色,手抚喉咙倒退一步翻倒在地,瞬息之间挡在门口的数人也纷纷摔在地上。秦追见杜笑植跌倒,心中已有不祥之感,正要扑上前去查看,有人喊道:“姓秦的恶贼为求脱身,当著这麽多人的面下毒手,暗器上定有剧毒。”

    这话是真是假,眼下情形谁又会去分辨,只听一阵刀剑出鞘之声,便有七八人围攻而来。秦追往师兄喉上望去,一枚银针入喉,杜笑植脸上已罩了一层黑气,口鼻中流出血来。他只瞧一眼,背后便有人欺近,一掌正中他后心。秦追心乱如麻未及防备,顿时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随即几人从旁欺近,各举兵刃往他身上斩落。

    阮云之喊了声“小师叔”,也被人推推搡搡掼倒在地。秦追只想著万啸风、薛兆和杜笑植三人先后离世,悲痛欲绝竟不反抗,任由刀剑砸在身上。两道血珠飞溅而出,锥心剧痛袭来,秦追听见阮云之又哭又喊,天玄弟子已与那些人战成一团。秦追浑身一震,心想不能让云之再遭不测,无论如何要保他平安。想到这里,不知哪来的力气仗剑站起,跌跌撞撞往前走去,刚走两步便有人举剑朝他肩上扫来,秦追听到风声往后挥剑相迎,忘了手中握的是赤秀宝剑,一剑下去“当”一声响,热血扑面而来,将他半边脸颊染了鲜红。赤秀竟将挥来的长剑一折为二,剑势收不住,又在握剑之人脸上划开一道,半个鼻子削了去。那人哀嚎一声,倒地翻滚不止,其余人见了惊怒交加,喝道:“他有宝剑在手,大伙小心。”说罢围拢过来。

    秦追中了两剑,心神恍惚,脚下已有些踉跄。此时围攻之人何止寥寥数人,里里外外围了几圈,只是碍於他手中宝剑,一时不敢贸然上前。秦追放眼望去只见人影憧憧,不知阮云之人在何处,忽觉肩上又是一疼,血流如注。

    这许多人原本只想将他拦下,但天玄派弟子不明就里,眼见掌门与师叔师伯毙命,余下秦追一人独力难支,便纷纷上前相助,顿时打得不可收拾。天玄弟子极少与人交手,虽勤学苦练武功不弱,但临敌经验尚浅,怎及得上这些久经江湖刀头舔血的武林人,不消片刻便杀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被刀剑架住一一擒服。

    秦追独斗七八人,身上有伤左支右绌,又怕赤秀太锋利伤了人命,无端再添仇怨,反而束手束脚处处受制。阮云之远远瞧见心中大急,张口欲喊却被人点了x道做不得声,眼睁睁瞧著秦追被困,刀来剑往又添几处重伤,蓦地背后一刀,腿上一剑,人已跪倒在地。阮云之泪如泉涌,见秦追长发披散,脸色惨白浑身是血,心中大痛,只恨自己平日练功不勤,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秦追腿上受伤难以行动,听到身后刀剑声响,心想避开一剑又如何,今日只怕难得幸免,又想放银针的凶手就在近处,做此手脚竟无一人发觉,令他有口难辩,心中窒闷血气翻涌。昏昏沈沈中,周身各处被大x已被点住,浑身如抽空一般被人架起,正欲昏去之际,忽听门外呼叱之声,不知谁又打起来。秦追想睁眼去瞧却力不从心,片刻后打斗声越来越近,头顶一阵疾风掠过,耳边立刻传来几声惨叫,自己已被另一人夺了过去。

    江轻逐挑开众人,一路冲入重围,见秦追被人擒在手中,重伤累累人事不知,怒极痛极,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目光一扫,瞧见地上跌落的赤秀剑,抬脚踢起抄在手中,挺剑便向擒住秦追的那人刺去。

    江轻逐出手狠辣自与秦追大不相同,一剑递出,剑尖直向那人眉心而去。众人领教过姚家宝剑的锋利,雷元虎的千钧重锤尚且抵挡不住,何况是血r之躯,因而剑锋所到之处人人避之不及。那人瞧见剑尖对著自己眉心,大惊失色,立刻松手将秦追丢在地下。江轻逐飞身而上将秦追搂在怀中,只觉他浑身绵软,触手尽是濡湿黏稠的鲜血,忍不住皱眉往人群中扫了一遍。他虽相貌俊美,但脸上沾了血滴,眉眼带煞面色生寒,瞧得人不禁一阵哆嗦。

    江轻逐瞧了瞧周围这些人,有天剑山庄弟子,也有平门弟子,更有不认识的江湖人士,方才银针暴出死伤数人,新仇旧恨一并算上,倒将这些全无干系的人激得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江轻逐取剑夺人一气呵成,这些人才回过神来,平门弟子对他恨之入骨,招呼同门一拥而上,江轻逐未等他们出手已嗤一剑将其中一人肩膀洞穿。血溅了一地,那人方才觉出疼痛,惨叫一声后退而去。余人见他出手如此狠辣,齐举兵刃围攻上来。

    江轻逐一手揽著秦追,又怕他被刀剑误伤,行动难免不便,因此出手时只求速战速决,哪管得了伤了谁的臂膀腿脚或是脸面要害,一时间哀嚎声四起,剑锋所到之处均是一片血雾。不过片刻,他提剑一挥,在周身划了半个圆圈,四周围拢之人竟不敢再靠近,退后几步,留出一块空地来。

    铭舟道:“江大侠这是甚麽意思?”江轻逐道:“没甚麽意思,让开路,我要出去。”铭舟道:“秦大侠出手伤了这麽多人,小人不敢轻纵凶手,请江大侠见谅,将他交由剑盟论处。”江轻逐道:“伤了哪些人?”铭舟伸手一指那些中了银针毙命的人道:“这些人与秦大侠无冤无仇,死於非命总要他留个说法。”江轻逐斜眼瞧了瞧道:“你亲眼瞧见的麽?”

    铭舟未答,身旁一人却喊道:“自然是亲眼瞧见,这还有错,甚麽大侠不大侠,人留下就是了。”江轻逐问道:“你是谁?”那人道:“老子八方金刀裘长龙,姓秦的杀了我兄弟,今日休想走出这门口。”江轻逐道:“还有谁说人是他杀的?”话音一落又有几人应声,江轻逐一一朝他们脸上瞧过,点头道:“你们说是他杀的,我记得了。现下我要带他出去,谁想拦我,我杀了谁。”说完往前踏出一步。这一步虽轻,但踩在众人心中却如一记重锤。论武功,江轻逐确是一流高手,可这院中这麽多人,一起出手又岂能容他全身而退。可众人被他气势所慑,一时无人阻拦。

    铭舟道:“江大侠如此作为,是要与天下英雄作对?”江轻逐斜了他一眼道:“哪里有天下英雄?原来天下英雄只会以多欺少,两叶掩目是非不分,这样的英雄我江轻逐今日一并得罪了又怎样。”众人听了脸上都有些挂不住。裘长龙喝道:“姓江的,老子敬你昔日横扫匪寨为民除害,今日一见想不到是个蛮不讲理之人,老子倒要领教领教姚家快剑。”说罢提刀一震,刀背上金环啷啷作响。江轻逐道:“我说过谁拦我,我杀了谁。”说完依旧步步向前,裘长龙狠话撂下,自然不肯就此罢休,一刀兜头呼喝而上。江轻逐见刀风虎虎迎面而来便举剑相迎,裘长龙知道他手中握的宝剑,心中有所忌惮,出招时有意避开剑锋。秦追受伤甚重早已不省人事,江轻逐一手将他护住,出剑不离左右守得严密。几招一过,裘长龙瞧出他投鼠忌器,伸手一刀向秦追肩上砍去。江轻逐面上寒气一盛,侧身避开,动作却略有沈滞。裘长龙见他躲避不利,以为有机可趁,心中一喜,又一刀往秦追身上砍。江轻逐便是等他这一刀,转身将秦追负在肩上,赤秀刺出后发先至,裘长龙钢刀扑了个空,江轻逐剑却已到他手腕,剑锋一折往上挥斩,噗一声轻响裘长龙握刀之手齐腕而断,鲜血狂喷而出漫天洒落。

    裘长龙未及反应,江轻逐已一脚将他踢翻,踩在他身上纵身跃上树梢,头也不回地飞出院外。

    自二人过招到裘长龙断腕,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众人愣怔之余,眼睁睁瞧著江轻逐将人救走。裘长龙手捧断腕痛彻心扉,大喊道:“追啊,别让他们跑了。”铭舟道:“速召集庄中弟子,守住下山之路,各位英雄也请略施援手,务必将二人追回。”众人纷纷应允,唯有一人嗤之以鼻道:“这麽多英雄围困区区两人已是可笑,竟还叫他们跑了,这七剑盟和甚麽名门大派正义之士也不过尔尔,丢脸之极,丢脸之极。”

    铭舟转身瞧了一眼,并未找到说话之人,反倒瞧见白远镖局的少镖头白离在人群中微微一笑,似是事不关己瞧个热闹。

    这边天剑山庄与六大剑派各出人手追赶,那边江轻逐负著秦追一路奔逃出庄,路上凡有拦路者一概下手不留情。山庄守门弟子见他长剑带血,身上脸上也尽是血红,不知杀了多少人,正是满身的杀气腾腾,双眼一扫叫人通体生寒。众弟子只凭人多围住片刻,趁他回护秦追时划了几道伤口,却是阻拦不住,让他闯出山庄。

    江轻逐往山下疾奔,听到身后呼喝叱吒之声,回头瞧了一眼,见十几个天剑山庄弟子排成一列,张弓搭箭对准山路蓄势待发。他心想天剑山庄原本便像城池一般,只有这一条山路可供上下,上官清如此谨慎之人怎会不在路上设哨埋伏,自己这样奔下山去岂非自投罗。他将秦追负在背上,山路崎岖又是黑夜,暗中再有甚麽人突袭实难防范,想了想索x投入一旁山石嶙峋杂草丛生之处,如此一来都在暗处,便可安心得多。

    江轻逐在山林中走得小心翼翼,唯恐再被人发现又陷重围。他向来磊落傲气,宁可背水一战也不愿如此偷偷,可为了背上之人早已顾不了这些,一心只想将秦追救下山去,离那些面目可憎奸险狡诈的人越远越好。如此走了一阵,忽然听头顶一阵悉索,心道不好,脚步一顿又往后疾退两步,方才站立之处一支雁翎羽箭自高处落下,哧一声没入泥土之中。江轻逐不敢多做停留,一鼓作气往前飞奔,身后哧哧之声不绝於耳。他只顾往前奔去,听那落箭之声越来越近,怕秦追在背后被乱箭s中,伸手自怀中了两枚银镖,听清利箭所来方向,抬手一镖s去,立时便有一声惨叫传来,接著扑通一声,从树上摔下个人。江轻逐一镖得手只做震慑之用,那些弓箭手有了忌惮,利箭破空的声音少了许多。他轻轻挪步,另一枚银镖则留著扣在掌心,又回头继续往下山的方向奔去。天剑山庄建在山顶,除了唯一一条山路,其余尽是悬崖峭壁,江轻逐仗著轻功专挑险路走,料想追兵不敢追得太紧,黑夜中或许还有生路。这一路走得跌跌撞撞险象环生,好几次险些失足跌落,举目望去,满山皆是火光,正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快到山脚下时,远远见数十个火把,将山下照得灯火通明,天剑山庄弟子个个全副武装守在那里。

    江轻逐脱下外衫裹在秦追身上,又提起赤秀,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山脚下有个凉亭,不远处便是马厩,平日由几名马夫看管照料上山访客的车马,这时马夫自然早被赶去别处,只留山庄弟子捉拿江秦二人。江轻逐等了片刻,拨开树丛,缓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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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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