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酹江月 作者:半帆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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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酹江月》 第二章01
『满月出生的女孩……月,就叫她月好了。』少妇温柔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孩,流露着无比慈爱的眼神,尽管身体仍承受着自生产以来的虚弱,尚未复原。
『黎月……吗?听起来是个温柔的名字。』男人一手搂着少妇,一手轻抚着婴孩尚未长出毛发的头。
这是他与她两人的孩子哪。
孤独了大半生的黎久歌,第一次有真正属於自己的家庭,有温情的那种。
『九哥,我们离开这里,好吗?』向云烟唤着他的腻名,语气中尽是款款柔情。
黎久歌,排行第九。但他压g不清楚是不是真的第九,年纪长过他,有名分的、没有名分的黎家子嗣他怎麽算都不止八个。但是黎久歌g本不在意,他早早地就脱离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他甚至不愿意称呼那个地方作为家。
『云烟,你想去哪儿?』
『都可以的,只要离开这里。』离开险恶的江湖。『只要跟九哥和月儿离开这里,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云烟便没有别的奢求了。』
这一阵子,向云烟总是心神不宁,对着未知的前方,总是疑惑不安。黎久歌却认为她只是因为怀了胎儿而情绪不稳。
『会的,等这些事都了结,我便带你远走,好吗?』黎久歌吻着她的额,作为一种许诺。
『云烟终究还是成为了九哥的累赘吗……』向云烟忍不住自责,当初决意追随黎久歌时,便答应了愿意与他一同面对江湖风雨,即使当初的向云烟只是个连人心险恶都没有体会过的大家闺秀,虽出身名门,但总是被完好地保护着、教育着;人心是什麽,她不知,更遑论江湖。
自遇见黎久歌以来,向云烟所经历的,已经比她被当作娃娃呵护的前半生还要多过太多太多,但她无悔。
可是自从生下黎月之後,她发现自己无法如此狠心地让两人的孩子暴露在江湖的危险之中,她想要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长成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子,拥有光明乐观的灵魂,嫁给一个她所爱的人,像自己一样;甚至,她还想多生几个。
她初遇黎久歌的时候,便深深体会到在他谈笑风流的外表下,内心中其实有着无比黑暗y沉的角落,因为他自一出生,就面对了许多来自人x的考验与挫折,教她心疼。
『不是这样的,你不是我的累赘。』黎久歌不忍她如此。『能遇到你,已经是我生命中莫大的缘分了,我很感激、很感激……』
『我也是……』向云烟眼角,悄悄滑落一滴泪。
天涯万一,见温柔。
她亦无憾。
黎久歌说,等到事情告一个段落後,要带她远离尘世的。
可是,夫妇俩人始终没有福气等到那天的到来。
时间,又过去了一两个月。
仲夏应是令人慵懒的季节。但这一阵子,江穆两府都忙得不可开交。一边是为了穆桓的生辰,一边则是为了江楚的。
穆桓生辰当日,穆府门前络绎不绝,除了穆府因生意而交游广泛以外,也有不少来自於官方的贵客,参加的宾客多是穆氏夫妇的朋友,除了江家外,反而没有太多穆桓熟识的人物。
其中不乏许多g本连穆家独子长个甚麽样都不清楚的人,会来参加这个宴会,除了要博得穆老爷的好感以外,也是有必要见见天枢河运的少主,未来的继承人。
於是,穆桓不断地被穆天骢呼来唤去,会见一个又一个客人。
原本,穆夫人曾向江夫人提议将穆桓与江楚的生辰一齐举办,说是两家感情好,不如一道办了;但实际上,江家二老也看得出,是穆家夫妇想藉此转移他们的紧张与担忧,但江夫人却不愿意。
即使如此,江家三人仍是带着莫大的祝福前来,并准备了一份厚礼。江老爷跟江夫人各自与认识的人寒暄,而江楚倚在回廊的栏杆旁,随意浏览着来往的人群,迎着夏夜徐徐的风。
「觉得无趣吗?」穆桓走近江楚。
「怎麽会,看着人来来往往,似乎也是一件颇有趣的事,来的宾客好像又比去年多了一些?」
「是吧,我也不甚清楚。」对於自己的生辰,穆桓显得不怎麽在意。
「桓儿。」穆桓身後传来穆夫人的叫唤。
不知何时从人群中脱出的穆夫人此时站在穆桓身後。
「娘,甚麽事吗?」穆桓看得出来自己的娘亲格外开心,但……好像太过开心了?
「桓儿啊,」穆夫人满脸笑意,指着人群中的一处,「你瞧,那边穿着蓝衫的那个大人,是京城里『神风镳局』的总镳头殷神风,他呀,有个将届二十的女儿,听说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呢。」
「所以?」穆桓心里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殷大人刚刚跟你爹提起,想让女儿嫁给你,两家结个姻亲。」穆夫人眼都笑弯了,殷神风的女儿殷月涯其美貌是名满京城的,连位於曲阳城的穆家都有所闻,想不到今儿个殷大人居然自己提起这桩婚事,这可是穆家从没有想过的。
既然是京城中评价甚高的女子,想必个x各方面应该都不错。若是这桩亲事谈成,不只可以给穆桓讨个好妻子,还能藉此姻亲关系跟『神风镳局』有更为密切的合作,这应该也是殷神风所打算的吧。
穆夫人当下恨不得一口答应,只是穆天骢认为要先问过儿子,所以遣了她来。
「娘,孩儿……年纪还小。」这样的推托之词连穆桓自己都觉得心虚。
「你都二十三了,别人家的公子这个年纪不是已经娶亲就是订亲了,哪像你玩心还这麽重,老是不把要紧事放在心上。」穆夫人叨念了几句,再看向江楚的同时,惊觉自己的失言。
「啊,楚儿,真是对不住……」
「伯母多心了,江楚一点都不在意。」江楚温温一笑。
江楚知道人心是脆弱而需要依靠的,而生命又太过无常,所以总是求神问卜,期盼得以窥知一点生命的方向,於是人心就轻易地被这些毫无凭据的话左右了;即使如此认为,但对於自己总是过於忧虑的母亲,他不曾反驳过,也不曾违逆过她的要求,她要江楚少出门,他便待在家里看书,也颇自得其乐;她时常找来许多珍贵的药材,毫不吝惜地用在江楚身上,只求他身体强健,无病无痛,那些药,或苦涩、或辛辣,江楚总是眉也不皱地喝尽。因为他深深了解那是母亲出於对儿子的母爱天x,而自己目前唯一可以回报的,大抵就只是不要让母亲c心。
「伯母就知道还是你懂事。」对於江楚,穆夫人是充满怜惜的,即使不是自己所亲生。「楚儿,你也帮我劝劝桓儿,或许他比较听你的话。」
「江楚知道。」
「楚,怎麽你也……娘,孩儿现在真的还没有想过娶妻的事。」穆桓突然正色道。
「现在开始想还来得及,幸亏人家殷大人也只是提议,还不急着要我们答应,在那之前你就好好考虑吧,我必须去招待几位夫人了。」穆夫人语毕,便旋身离去。
虽然说是让穆桓考虑,但似乎不打算给穆桓别的选择。
「真令人苦恼……」
江楚没有多馀的劝说,却也没有觉得不妥。
他自己不是悲观地臣服於命运的人,却也没有企图改变命运的野心,确切地说,江楚是个被命运带到哪里都能够随遇而安的人,因为他向来是那样的没有欲求,没有挂念。他也确实相信着,命运绝对不会只带着人走到绝境。
而穆桓的生辰,就在这件婚事带来的苦恼中作结。
作家的话:
☆、《酹江月》 第二章02
有别於穆府盛大且热闹的宴会;江楚的生日宴会则是低调却不失温馨。宴请的对象除了亲朋好友、近亲远戚,大抵就是江家夫妇生意上来往的对象,以及江氏夫妇底下管理各地『寿春堂』的总管等,规模虽不比穆府的车水马龙、人迹杂沓,却也有一二百人之数。
而作为今日主角的江楚,当然也免不了在父母的要求下会见许多宾客,尽管江楚本身并不特别喜欢成为众人的焦点,但是仍旧顺从地随在父母身後。
江楚在父母的要求下,活动范围几乎不出江府周围,从小到大称得上朋友的,也仅穆桓一人,所以会见的宾客,几乎都是不相识的,至多知道其中有些人是父母在生意上合作的夥伴。
「唉呀,江夫人您的儿子生得可真俊哪!」
「江夫人,这麽俊的儿子老藏着不给人瞧,是怕太早给要许婚的姑娘抢去吗?」
宴会中,赞叹声此起彼落。
虽然这种场面不免讲些客套话,但却是不假的。
江楚的长相无疑是俊美的,却不流於y柔;举止温和得宜,不争锋,亦不哗众取宠。
江家二老不免因为这样的赞誉而感到得意,前一阵子还因为江楚的生辰相当忧心的江夫人,心情似乎也受到这样愉悦的气氛的感染,暂时将对江楚的担忧抛到脑後。
就在江楚陪着母亲与其他宾客及夫人寒暄时,不意看见一个身影,缓缓越过人群的边缘,毫不惊动任何人,往他家後院而去。
他心口顿时一紧。
那是……
未及思考,身後便奔来何安惊惧的声音。
「老、老爷、夫人,外头……聚集了好多人哪!个个拿刀拿剑、凶神恶煞的……」何安语气中带着颤抖。
人群,往往是恐惧最容易散播的地方;众人开始因慌张而骚动,顿时充斥着交接的耳语。
「发生何事?」江楚沉稳的嗓音,似乎能带给种人安定的感觉。
何安尚未来得及解释,大门处却传来了中年男子吆喝的声音,chu哑而充满着愤怒。
「给我搜!把整座宅子翻了也要给我把初星那娘儿们找出来!」
「呀──」是众人的惊叫声。
「大家别慌,我去看看问问。」相对於众人的慌乱,江楚的神色丝毫不为所动。
身後的江夫人却拉住他,「不要去。」
此时的江夫人有如惊弓之鸟,在宴会和乐的气氛中,好不容易稍稍放下二十三年来心中的罣碍,好像却在此时全涌现上。
好似,好似那个命谶就会应验在今日一般。
那些凶神恶煞的莽汉们在人群中不断地抓过一个又一个的女子,即使是女子,力道也丝毫不保留。
「哼,不是这个。」
「也不在这里。」
「这里当家的!给我出来!」带头的嘶吼着。
江善秉着保护家人的心情,即使有些畏惧,也硬着头皮穿出人群,江夫人放不下心,执意跟着丈夫。
而穆家三人则帮忙安抚众宾客,那阵阵骚乱也因而稍稍平静了些。
「你就是当家的?有没有瞧见一名穿着黑衣的女子逃进来?」因为现场陷入一片寂静,以至於江老爷与那中年男子的对话相对清晰地足以传到前院里的每个角落。
「大爷,我们里头聚会着,守门的见是不认识的,又没帖子,是不放进来的,大爷要不要往别处瞧瞧?」鼓足了勇气,江善如是告知。
「胡说!我分明看见往这里进来了,难不成给你们藏了去!」
穆天骢见这些人等来意不善,赶紧唤了一旁跟来的小厮,要他飞马往京城里报官。即使现今已接近戌时,但凭穆家的关系,搬救兵是不困难的,只怕曲阳城距此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啊,我等都是良善百姓,怎敢窝藏来历不明的女子。」
「随你说去,来人啊,给我搜!」莽汉挥刀,对後面跟从的弟兄们下了命令,「今晚一个人都不准给我离开,直到找到为止。」
一个个魁梧的大汉们,拎刀拎剑,chu鲁地穿入人群之中找人,却丝毫不留心手上无眼的刀剑,或者他们g本不在乎人命,有意伤人,穆夫人一个闪躲不及,便在臂上给划了一个小口子,顿时鲜血渗满衣袖。
「娘!」穆桓愤怒。尽管自小习武,无奈敌众我寡,又恐伤及无辜,只得隐忍。
穆桓见事态不妙,想带江楚及爹娘退避到房中。
一回头,哪还有江楚的身影。
相较於前院的嘻笑喧闹,隔了多层房舍的後花园是幽暗静谧的,连盏灯都没点,而因房舍的隔绝,前院的喧嚷在後院只听得隐约。
初星靠坐在假山後面,急促的呼吸中仍带着奔命的疲累;而除了右臂上未愈的伤口,左脚踝又新添了微微的扭伤,原本脚踝扭伤的程度并不严重,只是初星从山到山下一路的奔逃,加剧了伤势。
「居然放火烧山,小人。」
烧山的目的,不外乎是要逼出她,或者甚至让她给烧死在山中。
追杀她的一干人等,见她逃进深山,竟不敢追入。因为这十几年来,许多上山拾柴的樵夫及狩猎的猎人时常在山道边看见兽尸成群,死状凄惨,身首异处,而林中兽群数量锐减,终至灭绝。
此後传言甚嚣尘上,都说山中有头异常凶猛的野兽,杀害无数兽群,连人亦难以从其爪下逃出生天。
每思及此,初星不禁失笑,笑得傲睨讽刺。
那里有甚麽兽呢?
那头兽,正是她,初星──一个被江湖上誉为罗刹孤星的冷血杀手。
不改一身黑衣劲装,但此刻的她却一身狼狈,避匿在江府的後园中,如一头因抗拒围杀而惹来满身伤的狼兽,倔傲不肯低头。
就在初星已气力放尽,以为能在这座宅邸稍微避过一劫时,却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嚣嚷并夹杂着脚步纷纷。
可恶……他们也追进来了是吗?
初星的直觉反应便是逃,如这数日来唯一的命运一般。她撑着站起,却引来脚踝一阵剧烈的疼痛,使身子失了重心。
一跌,却跌入了一个温煦无比的怀抱之中。
「姑娘小心。」
「谁?!」初星本能地将自己抽离,已经耗尽气力的她,再坚强的意志也终於不敌身体上的虚弱,昏厥了过去。
再次苏醒,初星眼前是一片朴素,淡雅的白,乾净得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已然离开了污浊的尘世。可转念一想,自己若真死了,g本来不得这种高贵的地方。
一身杀孽,除了无间地狱,大概也没别处可去了。
「醒了?」耳边传来低沉稳重的嗓音,将她自恍惚中唤回。
轻如薄纱的床帘被揭开,透入一片温暖的洁白,乍见日光,让她数日来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眸倏地疼痛,直到一个身影靠近,替她稍稍挡去了光。
「是你?!」初星讶然,却也在诘问的同时发现了自己的声音竟虚弱至此。
「久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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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酹江月》 第二章03
初见是她,江楚也相当讶异。於是他毫无迟疑地救了她,即使明白他就是那群人追杀数月的目标,仍是一刻也没有犹疑。
「这是你家?」初星问,并试图从床榻上坐起。
知道她尚未恢复元气,江楚伸过手扶着她的肩,待她坐起,江楚挪来椅凳,从桌上端来了一个瓷碗,在她床侧坐下。
「姑娘,先服药吧。」
「服药?不必了。」她一贯冷淡地拒绝。
对初星来说,这种程度的皮r伤,就算摆着不理也会自个儿痊愈,一直以来她从不需要任何药物,也不想要依赖任何药物。
「姑娘身上的已经不仅是皮r伤了,许多大小伤口的接连失血已经亏耗血气,导致心脉空虚,若调养失宜,可能会留下永久的遗患。」江楚温温缓缓地向她解释,却见初星警戒地盯着药碗。
「没有下毒,请姑娘放心。」看见那样戒备的眼神,竟教江楚觉得不舍。
是什麽样的环境,造就她一身防备的鳞甲?
「别姑娘姑娘地叫,听了刺耳。」
那个出於礼教规范的称呼,她听了倒胃,也觉得虚伪;况且,那样有礼的称呼只适合用在一般闺秀身上的吧,而不是她这个腥杀无数的江湖人。
「初星。」他从善如流地改口,却仍不忘手中的瓷碗,「先服药。」
「你怎麽知道?」初星诧异。
想继续追问,却只见江楚将药碗凑到她嘴边。
原来这个看来温和斯文的公子,g本不如外表上看起来那般毫无脾x,至少此时此刻,他相当坚持要她先喝了药。
初星之名,是江楚从那些人的叫嚷中听来的。
没有姓氏,明显是江湖化名。
「很适合你。」一面看着她缓缓喝下药汁,江楚突然如此说道。
她像一颗孤冷高远的寒星,一身冷冽,又一身孤寂。
初星别过头,避开他的注视,她讨厌江楚这样看着自己。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眸,好像要将她看得穿、看得透了。
仰头饮尽药碗里最後一点药汁,毫不客气地塞回给江楚。「我昏了多久?那些人呢?」
江楚也不急着回应,只是起身将碗摆回桌上。
「你已经躺了一天有馀;至於那些人,报官赶走了。」
那日,江府上下一片混乱。那些人高马大的莽汉们大肆翻搜江府,误伤了一些宾客,包括穆桓的娘,也破坏了一些摆设,不过倒是没有太大的财物损失,可见他们一心一意都只在追捕初星,不在劫掠。
但没多久,穆天骢悄悄遣小厮去请来的曲阳城吏,带着大批官家人马来到,威势明显更胜於那群拎着大刀的莽汉。那群汉子眼见对方人数众多,便悻悻然走了。
江府上下才松了一口气,只是宴会也就此散了。
他们不可能罢休的。初星深知。
如果杀了她便可坐上副帮主之位,谁不乐意?即使是雷风帮里最底下哪些镇日无所功绩,连一等都升不上去的庸兵,也都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追杀她的行动。
别说杀了她便可成为副帮主,从入帮以来便自外於帮内阶级制度、地位特殊的初星,早就引来了许多人的嫉恨与不满。
真正要替雷鸣报仇的,恐怕五只手指头都数得清。
虽说人生在世,最摆脱不了的是爱恨情仇;但真正驱策着人心的,却是利益。
「你家当官?」她抬眉,睨着他。
「不是,只是撑着几间商行作营生,小本生意。」或是谦虚,或是当真不知自己家大业大,名满天下的寿春堂在江楚眼中竟然只是『小本生意』?
「没有甚麽足可凭恃的来历,居然也敢救一个人人欲诛的女人?」初星觉得好笑,这人若非胆子忒大,便是不懂何谓江湖险恶。
「想救,便救了。」一点都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仁义满口的理由。
或许,江楚是不想再见她浴着血,教他惊心。
「即使我来历不明?」
「那麽,就告诉我你的来历吧。」这样,便不是来历不明了。
初星一怔。
她原以为他之所以救她,是有所求的。就像她义父将她从漫天火海中救出来,也是为了培养一个任他使唤、从不失手的杀人工具。甚至要向她索求……
别再想了!
「初星。」
突然传来江楚的叫唤,如温风轻拂,将初星几近沉沦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好好歇着,晚点我让人烧水给你沐浴。」江楚站起身,轻轻放下床帐。
「你不是想问我的来历?」
「等你j神好些了,想告诉我时再说吧。」江楚分分明明地看见,她发怔时紧抿的嘴唇,和不自觉绞紧了被的手指,他敛下眼眸,不再多做打扰,退出房间。
而初星隔着帐,看着江楚缓缓离去的一袭白色身影,良久,移不开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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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酹江月》 第二章04
在喝了药後,初星昏昏睡去,直到傍晚,被江楚轻轻地唤醒,请她沐浴。
「这里没有别人了,你安心沐浴吧。」所有奴仆都已经被他先遣退。「我想法子跟丫鬟借套衣服让你换。」
江楚微皱起眉头,发现这竟是个让他困扰的问题。家里除了他,也没有别的姊妹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大概就是身材相仿的丫鬟们。
「不用了,给我男装就好。」别别扭扭的女装,她穿不惯。
下床时,她才惊觉,自己的左脚踝被布条固定住了,也因此使初星走路的时候不致过分牵动伤处,平添痛苦。
这是将近两天以来初星第一次下床,喝了药後睡了一觉,气力与j神竟恢复了大半。事实上,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洗过热水澡了,或者应该说,她这辈子没有洗过多少次热水澡。自从跟着义父之後,大多时间都在不同严苛的环境下接受成为一个杀手的试炼,例如被放到深山里,在这种环境下,哪有烧好的热水可以用来沐浴,常常在严寒的冬天中,初星仍是舀取冷冽的山泉、溪涧之水来清洁身体。她却从不觉得苦。
栓上房门,初星开始解开身上的衣衫。在她松开衣带时,一样东西由x前的暗袋中掉出,滑落在地上。
初星定睛一看,是一块银灰色的锦布,绣着细密j巧的纹路;上头仍有一片极浅极淡的血迹,即使已经清洗过,仍旧无法完全洗去。
是江楚的衣袖。
初星在伤口止血後,便将那块江楚替她扎上的锦布拆下,趁着利用山泉清洁身体的时候,顺便以清水将那块布揉洗了,顺手收在衣襟里的暗袋中。
其实一块破布,弃置了也无妨的,可是初星没有。
她弯下身将布拾起,摺叠在一旁她所褪下的、已然褴褛的的衣服之上。
浸入蒸腾的热水里,初星隐隐约约嗅得了一股来自水中、蒸气中那淡淡的药香味。
他竟然……
还来不及厘清江楚的用意,门外传来一阵轻轻地叩门声。
「你、你作什麽!不要进来!」初星慌得大喊。
「初星,乾净的衣裳放在门边;我在隔壁房,有事唤我。」门纸上透出的一袭人影染着黄昏的馀晖,弯下腰将衣服放下,便转身要走。
初星突然觉得愧窘,自己方才情急的出言倒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虽然她总认为男人绝大多数都不是君子。可是,那人是他──
温柔如斯,心里总是挂记着别人的他。
蠢男人。
「不要走,你站在那里就好。」
正欲离开的江楚,听见初星的叫唤,便止住了脚步,背对着,静静伫立在门边。
「我……是雷风帮帮主雷鸣所培养的杀手……」
初星所能记得有关於自己最早的记忆,是她被收养在一间尼姑庵之中,由庵里的尼姑们抚养照料,当时她才五岁,关於五岁之前的身世,她不复记忆,或者不想记忆。
那时的她,虽然才五岁,却已沉着得恐怖,从不多话,也从不哭闹。
过了约一年,在某个众人酣眠的夜晚,尼姑庵莫名起火,火势来得又猛又大,除了她,其馀的人都不幸葬身火海。救了她的,便是雷风帮帮主雷鸣,他说他夜行赶路,路过此地却见漫天大火,无奈火势已大,只救出了她一个小女娃。
於是,他便将他带回了雷风帮,而且收了她做义女。
「从今天起,你就唤作初星吧。」雷鸣在带给她生机之後,又给了她新的名字。
初星,初生之星。她是雷风帮底下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女成员。例外於其他成员的是,在地位阶级分明的雷风帮,她却不属於任何一个人的管辖,而是由雷鸣直接训练。
此後,初星便跟着雷鸣的指导,成了雷风帮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可是後来,她杀了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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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酹江月》 第二章05
即使雷鸣对她有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初星仍毫不顾念。雷鸣死後,帮内一阵混乱,原本的副帮主以代理之姿出面领导,且以为雷鸣复仇为号召,承诺:
「谁杀了她,便是副帮主。」
他是真要倾尽全帮之力追杀她。
为雷鸣报仇也好,巩固自己地位也好。怪异的是,在初星脱身雷风帮之後几日内,身边竟毫无动静,令她不解。却在路上伸手扶住一名哭哭啼啼朝着自己踉跄而来的女子时,被她以暗藏的匕首深深划了一刀,就在初星的右手臂上。
他们来y的。
初星隐忍右臂的剧痛,以左手夺过匕首,一把便杀了那女人。原本埋伏在暗处的帮众们伺机涌上,任凭初星身手再如何矫健了得,却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抵抗众人博了命似的追杀。於是负伤逃上了自己最是熟悉的深山里,果真他们没有一个胆敢贸然上来。
遇见了江楚之後,她又在山里徘徊了几个月,连确切的时间都无法记得,那样的日子,宁静荒凉地恐怖。在某个靠着树休息的夜晚,初星警觉到怪异的热度,竟是林中起了火。
她要逃,却在黑暗中绊了脚。但初星还是凭着筛落树林间的几丝月光,以及对於山林的熟悉,及时脱出火海。
「……我下山後,只知道死命地逃,远远地见这里有喧闹声,便打定主意躲进来了。」然後,就是江楚所参与的。
江楚伫立在门边,静静地听着。即使明白初星的陈述中有着明显的缺漏,也不打算多做追问。
「别浸太久,会晕头的。」江楚隔着门窗,对着里头的初星说,语气不改温柔。
「你是大夫?」是夜,初星问。
初星本以为江楚要她喝的药,只是寻常强身健体的补药,毕竟江楚私自藏她在府中,怎有可能请来大夫诊视,可那药喝了後,虚弱的身子及伤处却真的好转起来,不过一、两日光景,初星便觉得好似回复到受伤前的状态。连原先右臂上的伤口都已愈合,只留下浅浅的伤疤,江楚还留了一个小瓷瓶,要她自己涂在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上。
思及药浴,以及那日初遇,江楚要她以紫荆草止血。
初星不免有了他是大夫的想法。
「不是,」江楚轻轻摇头,「只是略通药理。」
寿春堂的少主若只是略通药理,恐怕也没有人敢称上j通了。
初星一直都知道自己睡在江楚的房间,因为房间里一袭素雅无尘的气质,与他如出一辙;但她那夜才知,自己病卧的那几晚,江楚并没有在别的房间休息,而是就伏趴在外间的案上,直到清晨醒来。
「担心你晚上有事,又不敢唤人。」对於初星问她为什麽,江楚只是这样回答。
初星又是一怔。那晚,身上的伤病已经稍稍消退,但她却一时难以入眠,没来由地总是盯着内房与外间相隔的那扇门,直至经不住睡意才沉沉睡去。
翌夜,深沉且静谧。
初星俐落地翻过墙头,悄然无声的走向江府後花园旁一座僻静的院落。这里亮着江府里唯一的一盏烛灯,由白色的窗纸中透出,温柔的鹅黄亮光在黑夜中晕染。
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白衣男子傍窗斜倚,头靠着窗框,眼眸深敛,吐息缓稳,似是睡着了,而半开的窗扫入一阵阵夜晚的凉风。
初星悄悄走近,不想惊动他,顺手抓起挂在一旁椅背上的一件外出披风。
「你……回来啦?」察觉到初星的靠近,江楚由尚未深睡的状态转醒。
江楚看见初星手上拎着的披风,微微一笑,温润胜月。
初星没料到他的浅眠,下意识将披风扔挂到一旁的椅子上,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只是……」
「你……杀人了?」江楚眼眸微敛。
江楚看着她腰间多出的一把长剑,又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上残留的一丝血腥味,即使一身白衣的初星没有在衣衫上沾附到任何一点血迹。
她头一回破例穿了一袭白衣,以往的她从不穿白衣,一来是溅上了血的白衣太过怵目惊心,斑斑血迹总似向自己昭示着深重的杀孽;等到她的身手已经j进到连一丝血迹都不会向身上沾惹时,她却觉得自己配不上那般圣洁无瑕的颜色。
她向来只着一身的红,或者一身的黑。红者如鲜血,黑者若幽夜,这才是与她般配的。
而现在穿着的这一身白衣,是江楚在那日沐浴後给她替换上的,不是穿来别扭的儒服,而是一身俐落的裤装。细心的江楚刻意找出了数年前的旧衣,穿在高挑的初星身上,除了裤管仍是有点过长而被初星扎入绑腿之外,其他部分都意外地相合。
「嗯。」初星没有否认。作为给江楚的回应,她的语音低微地像是不小心溢出唇齿。
「为什麽呢?」江楚问着,但不含丝毫愠怒。
「一绝後患。」初星答着,蛮不在乎。
初星的身体在长年的训练下有着甚是强健的底子,即使如日前般伤痕累累,却也因为皆没有伤及要害而得以在两三日内就几近康复。在她养好伤之後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雷风帮那群人歼灭殆尽,以免三天两头遇人追杀,夜长梦多。
还有一个极小、极小的原因是:她不想要累及江楚。
初星趁着江楚陪着江夫人进城探望在宴会上受伤的穆夫人时,悄悄离开江府,手无寸铁地来到雷风帮的所在地,她先到雷鸣房中找回自己当初仓促扔下的佩剑,如她所料,除了雷鸣的尸首被移置到大厅以外,房中完全没有人整理过,也没有人动过她丢在那里的剑。
当她以一身雪白之姿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没有一个人反应得过来。
失了首领便失了纪律的众人,一点都没有身在江湖应该有的警觉。不到一刻钟,便全部让初星送去陪伴雷鸣走这趟黄泉路了,当作她作为他十几年义女,最後的报返。
「初星……我知道江湖凶险,可是不能这样任意杀戮。」
「你想跟我讲什麽仁义道德的大道理吗?」初星冷哼。她讨厌江楚这样一脸怜悯地看着她。
「……」不是的,他只是不想见她一身杀孽。
不希望再见到她每个梦呓都是惊惧的呼喊,如一头困兽被困在自己充满血色的梦中,逃脱不得。就如同初星昏厥时,他陪在他身侧的那个夜晚。
有时他在外间睡下,会隐隐约约听见她的叫唤,低沉微渺,来到她身旁,才知是她的梦呓。而初星,总是眉头紧拧,额上渗着一片薄薄的冷汗。
「夜深了,早些休息。」江楚见初星抗拒,不再多说。
不等她回话,他旋身便出了房门,留下初星一人在偌大的房中,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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