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当铺偶遇
吴记当铺
白墨临与娄落并肩走了出来,他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银两,脸上的颜色有些难看,似乎不太满意。
“哎!没想到福州城典当行这般不识货,我这白玉平安扣好歹也能换九百两,掌柜的老先生却只给了不足七百两。”白墨临摇头叹息道。
娄落拱手道:“少主是觉得吃亏了么?属下这就回去找那老先生讨说法。”
说完,她便就要转身折返当铺,打算揪住那老先生的衣领,好好“讨”个说法。
“罢了...娄落,每个地方的当铺都有不同的规矩,我们何必为难他?吃亏是福,走吧,我们还有人要去见。”白墨临及时制止道。
“是,属下鲁莽了,请少主恕罪!”娄落拱手歉道。
“没事。哦,对了,这些银两还是由你保管着吧,我这人马虎,怕随便就给弄丢了。”
说完,白墨临将手里的钱袋往娄落这边一抛,在半空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娄落一只手稳稳接住,拱手回道:“是,少主,属下定竭尽全力保管好钱袋。”
说完,娄落将那包钱袋小心翼翼地放入上衣的夹层里,好似在身上藏了一个稀世宝贝。
“嗯...那我就放心了,可别再被那小乞丐撞了,否则,我们就只得喝西北风咯...”白墨临喃喃地诙谐道。
福州城城南,刘记绸缎庄。
这家绸缎庄的位址本处于繁华地段,规模又是全福州城最大的,可是这生意却一直萧条不红火,收益也很不理想。
就连隔壁两家小本经营的双香胭脂铺与沈记大药房的生意都比它火爆得很,相比它门可罗雀的冷清,来往这两家的客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此时,绸缎庄的门是紧闭的,关得很死,很死。
白墨临也很奇怪,虽说这刘记绸缎庄是武林盟密探设置在福州的联络地点,但毕竟打开房门做买卖,难道还有自断财路的道理?
也不知是掌柜的不懂经营,还是这店面不过就是掩人耳目的摆设。
白墨临虽疑惑,却又不会去问,他在为期一个月的集训日子里,他学会了“不该问的最好不要问,不该知道的最好装聋作哑。”这两句箴言。
白墨临抬头望了望黑黄色牌匾,也许是新刷的红漆,“刘记绸缎庄”这五个字,在夕阳的照耀下十分亮眼。
白墨临推开门,带着一股习习的凉风踏进了店里,娄落紧随其后。
他们两人一进去,便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中,伸手不见五指,视野一下子由明到暗,就好像突然瞎了一般。
白墨临突然感觉到有冷嗖嗖的凉气直往右耳蜗里钻入,又很快从左耳蜗里跳出来。
连一向大胆的娄落也慢慢展开手里的流刃铁扇,七八道闪闪寒光像挂在天上的七八个冷森森的月亮。
她不是恐惧,而是在担心自己保护不好白墨临。
“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白墨临壮着胆子,大声问道。
可是又觉得自己这般大声喧哗有失礼数,声音分贝便降低了些,并额外加了个“请”字。
许久,没有人回答,只有他的回声在到处回荡着。
“嗒...”
这时候,两人听到不远处有一阵清脆的响声,忽然,前方闪现出几丝光亮。
那光似乎正在向四周蔓延、扩散,越来越亮,越来越近。
登时,整个屋子里的烛台上都点好了蜡烛,灯火辉煌,两人又迎来了久违的光明。
一个手端油灯的老头三步作两步地走了过来,透过灯光,清晰可见他嘴角扬着笑。
“两位公子是来买东西的么?”那老头乐呵呵地问道。
“不是...”白墨临回头对娄落笑了笑,摇头否认道。
“哦?既然不是,那二位究竟有何贵干?”老头依旧笑着,很有耐心地问道。
“奔跑千羊泻谷峡。”
白墨临没有直接回答,只微微一笑说了句含蓄的暗号。
“疾飞白鹫越高峰。阁下可是武林盟派来的人?”
老头还在笑,只是他的眼神暴露了诧异与惊喜之情。
“不错...”白墨临拱手道。
“原来如此,我家主子已在楼上恭候多时了,请...”老头哈着腰,摊开右手掌,恭敬道。
“有劳了...”白墨临拱手笑道。
“小心,留意脚下。”白墨临对身后的娄落提醒道。
“是,少主!”
白墨临和娄落在老头的带领下,踩着层层楼阶,走上了二楼的阳台。
阳台边有个模糊的背影,正负手而立,不知是在看窗外的风景,还是在想什么心事。
“这位便是我家主子了,老奴先行告退,阁下有何吩咐直接唤我即可。”老头笑道。
似乎,他脸上只有一个表情,那便是笑。
受人夸赞他笑,被人责骂他也笑,生意不好他还是笑,妻离子散他仍然是笑,不论好坏甘苦,他都抛不开笑容。
世上,只怕仅有这么一个怪老头了吧。
白墨临向他礼貌地作了个揖,目送他好生下了楼去后,这才步步靠近那背影。
“阁下可是灵鹫部的少冠大人?”那背影转过身,拱手问道。
白墨临这才瞧见此人真面目,浓眉大眼高鼻子,两片薄唇似乎粘合在一起,颧骨高凸,噙齿戴发,神采英拔。
他比白墨临竟还高出半个头,目光炯炯,一看就知是训练有素的高级密探。
只是,他深邃的眼神里还多了些怪异的东西,白墨临自己也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
“不错,在下灵鹫部白墨临,敢问尊驾如何称呼?”白墨临拱手问道。
“在下乃天龙司开天部枢密使曲则楷,幸会!”那男子拱手道。
“哦?原来是枢密使大人,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白墨临大吃一惊,忙叩礼道。
“免礼,白贤弟太客气了。”曲则楷笑道。
“白贤弟可是今日到达福州城的?”曲则楷问道。
“不错。说来惭愧,白某才来一日,便遭遇了些不愉快的事。”白墨临搔头皮苦笑道。
“哦?可有何困难?我曲某定全力协助贤弟。”曲则楷问道。
“其实也算不上困难,白某自己还能解决,就不劳烦大人了。对了,裘盟主教我来此地与你接头,不知大人你有情报?”白墨临言归正传,拱手问道。
“嗯...情报我这但有一封,只是,实在其中算不上什么有价值的内容,恐无济于事啊。”曲则楷丧气道。
“大人莫要过于忧虑,其实,今日我倒有所收获。”白墨临慰道。
“哦?贤弟但说无妨。”曲则楷好奇地问道。
“下午我在吴记当铺门口前碰到一挎刀女子,无意间,我瞥见那把刀的刀尾上纹有奇异图案。”白墨临娓娓道。
“哦?图案?难不成真的是五大灵刀其中一把?”曲则楷吃惊道。
“也许是吧...可惜...我当时没有挽留她,那把刀恐怕再难见到了。”白墨临惋惜道。
“如此说来,可能...那女子是普度神尼的护刀弟子了。”曲则楷兀自猜测道。
“普度神尼?她是谁?江湖中还有这号人物?”白墨临疑惑道。
“她乃是无量山上无量宫的掌门人,平时行事诡秘古怪,极少涉足江湖,你没听过她的名号也很正常。”曲则楷解释道。
“既然她很少干涉江湖之事,那又为何卷入子叱咤刀的争夺中呢?奇怪...”白墨临紧锁眉头,茫然不解道。
“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反正,只要找到那把刀,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么?”曲则楷道。
“不错。当务之急确实是应该先找到那女子的下落,彻彻底底地盘问盘问。”白墨临喃喃自语道。
“我也正有此意,白贤弟,你我分头行动,不管谁先找到那女子,都要将她带到这里汇合。如何?”曲则楷建议道。
“好,有大人的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白墨临拱手笑道。
“好说好说。喔,你还没有跟我详细描述那女子的模样呢,这样也好让我容易查找她的踪迹。”曲则楷道。
“好。那女子年纪轻轻,长着一张标致的瓜子脸,肩上挎有一个刀袋,她身边还形影不离地跟着一个瘦削汉子,好像是她舅舅。”白墨临款款回道。
“好,我知道了,此事我会全力以赴的。白贤弟,不知你们今晚在何处下榻?”曲则楷问道。
“这个,大人倒不用担心,我手头还有些银子,吃喝住行暂时不成问题。”白墨临笑道。
“如此甚好...时辰不早了,就此告别吧。”曲则楷看了看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拱手道。
“好。大人,我等这就告辞了。后会有期。”白墨临拱手道。
“白贤弟请静候佳音,后会有期。”曲则楷亦拱手回道。
娄落跟着白墨临出了刘记绸缎庄,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已经快跟不上白墨临的步伐了。
他走得极快,极快,就像是在地上飞一样。
娄落心下一阵疑惑,却又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展开身法,使轻功追上去。
直到拐过一条黑暗的小巷,白墨临才停下急促的脚步,在原地等娄落。
娄落没多久便赶了过来,她刚想叫“少主”,却立即被白墨临捂住了嘴巴。
“嘘...别说话...有人在跟踪我们!”白墨临神色忧愁地提醒道。
见娄落拼命地点了点头,白墨临这才松开手,压低声音,关心问道:“娄落,你没事吧?”
娄落果然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然后悄悄地将流刃铁扇准备在掌心。
两人紧贴着墙壁,目不转睛地盯着灰暗的巷口,耐心等待跟踪他们的人现身。
果不其然,一个身形矫健、鬼鬼祟祟的家伙从巷口毫无防备地跳了出来,被白墨临与娄落逮了正着。
娄落三下五除二地将他死死地摁在地上,他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只气急败坏地“唔唔”叫着。
此人,穿着一袭夜行衣,被白墨临扒下蒙脸的面巾后,露出尖嘴猴腮的丑陋面目。
原来,白墨临与曲则楷谈话时,谨慎的曲则楷恰好瞥见,那躲在屋顶揭瓦偷窥、偷听的不速之客。
于是,曲则楷和白墨临一边继续说话,一边偷偷竖起小指,指向屋顶处并使了个眼色。
白墨临心领神会,只会心一笑。
曲则楷顺势以“时辰晚”为由让白墨临尽快脱身,白墨临这才匆匆告别,不与娄落细说就径直大跨步地走远了。
“说!谁派你来的?”白墨临逼问道。
“哼,既然落在你手上,我心服口服。但是,你休想知道幕后指使。哈哈。”那家伙突然大笑一声。
白墨临发现他不太对劲,大吃一惊,迅速地想抓住他的喉咙,可终究还是晚了。
他的手还未抵到那家伙咽喉,那家伙已含着舌尖的透明液体,服毒自尽了。
“该死!到底是谁派他来的?他们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白墨临扶着额头,懊恼道。
“少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娄落问道。
“罢了,此人已死,暂时我们断了线索,还是先找个客栈歇息吧。”白墨临淡然道。
“是,少主!”娄落拱手道。
她将那家伙的尸体拖到隐蔽的角落,拍了拍手掌,跟在白墨临背后去投宿了。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我们客栈已住满了客人。还请回。”“无双客栈”的掌柜抱拳歉道。
“什么?又满了?”白墨临吃惊道。
连续找了三家客栈,都是像那掌柜的这般说法,不是客满就是房间已被预定,此刻,他愈加懊恼了。
“掌柜的,二楼三号退房。”
正当白墨临与娄落灰心丧气地掉头欲走时,从楼梯上走下来两名女子,皆手握长剑,身穿杏黄色道袍。
“好,两位客官,总共是六两八钱。”掌柜的对二人道。
付完房钱,这两位女子便快步地离开了,经过站在原地的白墨临面前时,二人纷纷打量了他片刻。
“二位,你们也真是运气好啊,恰撞上那两位客人退房,正好给你们两口子空出一间房来。”掌柜的冲白墨临笑道。
“掌柜的,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不是两口子。”白墨临擦了擦脸上的汗,难为情地苦笑道。
“哦?那倒是老头子我一时嘴快,说错话了,还请少侠见谅啊。”掌柜的尴尬地拱手抱歉道。
“掌柜的言重了。是三号房么?烦请您遣人带路。”白墨临拱手道。
“不错。就是二楼的三号房,小完子,快带两位客官入住。”
掌柜的挥手招来一个精明机灵的伙计,将钥匙递给了他。
那伙计便一脸热情地领着白墨临与娄落上了楼,他推开房间,哈腰道:“两位,就是这里了,请。你们若有事,尽管吩咐在下便是。”
说完,他便跑下楼去了。
白墨临前脚踏进房间,后脚刚想抬起,忽然瞧见娄落呆呆地怔在原地。
她的脚步迟疑,像是灌了铅一样,始终抬不出,头垂得很低,拇指指甲还不自然地摩擦着中指上厚厚的茧。
白墨临见状,将前脚退了回来,疑问道:“娄落,你怎么了?为何不进来?”
“我...我”
娄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只紧紧地咬着嘴唇,嘴皮已被咬破,渗出浅浅血丝来。
白墨临走近她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愈加不解道:“你的头不烫,不像是生病了,娄落,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我,少主,我...我没事,只不过属下不敢与少主您共处一室,少主您尽管进去,属下就在门外侯着。”娄落断断续续地回道。
“那怎么行?外面风大,更深露重,我怎么忍心留你在外过夜?你若是生病了,教我如何安心?”白墨临拒绝道。
“可是...可是,少主,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属下,属下岂能与少主同...同睡?”
娄落的头垂得像挂在树上的椰子,就快要掉到地上去了,也许是害怕白墨临瞧见自己脸上的异样,才刻意逃避他的目光。
“我知道,男女有别,同床共枕确实不妥。虽然我是你的少主,但我也不能随意支配你。喏...床上不是额外有一副毯子么,这样吧,我睡地上,你睡床。”白墨临仔细想了想,缓缓道。
“啊?...万万不可啊,少主,属下岂可让您睡地上,要睡也该是属下打地铺,您躺床上休息啊。”娄落惊慌失措地连连摆手道。
“唔...你当真甘愿睡地上?”白墨临惊诧地问道。
“嗯,只要少主睡得好,属下就算睡猪圈也无妨。”娄落拱手应道。
白墨临见她如此坚持,自己也深知她脾气倔,再怎么劝说也是枉费口舌,便只好点头应允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推托了。”白墨临道。
“那属下这就为少主铺床。”娄落开心地笑道。
她终于不再迟疑了,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里,抱起毯子简单地摊在冰凉的地上,再一丝不苟地将床铺得整洁、干净。
白墨临看着她,笑了笑,眼前瞬间浮现出十年前,她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场景来。
他突然有一种想跑上去抱着她亲的冲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他知道别说亲她,就算是摸摸她的手,娄落也是会很惊慌的。
她真的太在乎自己与白墨临的悬殊身份了,以至于两人之间总存在着一层隔阂,走在他后面这么近,已经是她所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了。
隔着屏风,一间本来就不大的房间此刻被分成了两半,也将白墨临与娄落隔离成两半。
夜,渐渐深了,娄落摘下绾发的头带,披落的一绺绺乌黑亮丽的秀发,像一泻泼墨的瀑布。
接着,她轻轻地解开结扣,宽衣解带,只剩下贴身的乳白色内衫,投射在屏风上的影子,隐隐约约显露出她凹凸有致、曲线玲珑的身材。
“少主,该睡了。”娄落柔声道。
“嗯...”白墨临老老实实地闭上眼,只低吟一声。
“呼...”
娄落吹灭油灯,摸黑爬进毯子里,将身子蜷缩着,很快就沉沉入睡了。
白墨临舒坦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一直在担心睡在地上的娄落。
她不像那些千金小姐娇气柔弱,反而甚是坚强吃苦,这正是白墨临十分欣赏她的一点。
有时候,他自愧弗如,他再三反省自己:究竟我何德何能?竟让一个姑娘为自己吃尽苦头,却又不求任何回报?
正当白墨临陷入沉思之时,外面传开“咚—咚!咚!咚!”的轻微响声。
声音虽轻,却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很晚了,很晚了。现在约摸是丑时了。
敲着竹梆子巡夜打更的更夫已经报了“四更”的时,他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寒潮袭来,小心着凉...”
很冷,凌晨的天气突然变得很冷。
白墨临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他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被窝里,贪婪地取暖。
可是,很快,他便将被子一把掀开,他满脸忧心忡忡地,望向那座屏风上颤抖的影子。
“好冷...好冷啊...”那个影子在痛苦地呻吟着。
现在正值春季乍暖还寒之时,沉浸在夜色中的房间犹如雪窖冰天,冷风刺骨。
夜间温差大,娄落却不合时宜地睡在地上,身上只披了一席单薄的毯子,怎么会不瑟瑟发抖?
没有多想,白墨临飞快地跃下床,抱着被子越过屏风,径直走近熟睡却不停哆嗦的娄落。
白墨临蹲下来,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她冰凉的身子上,并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在怀里。
他看见她的鼻子被冻得通红,连鼻涕也流了出来,心下甚是难过。
他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用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她冰凉的双手,用自己的体温慢慢暖和着。
他闻到一股馥郁芬芳的发香,在空气中肆意地流窜着。
那是他闻过的比花还香、比糖还甜的气味,刹那间充斥着他大脑里的血液。
白墨临看着娄落白净的脸,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喃喃道:“明明就是个娇俏的姑娘,为何非要扮作男子,随我打打杀杀的?你,又是何苦呢?”
上半层漏壶里的沙子漏得越来越厉害,更夫也卸下梆子回家补觉去了,新的一天即将降临,此时的娄落睡得像个婴儿一样,很安静,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