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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凰引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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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一阵哄笑,魏宏笑嘻嘻道,“不好声色?你们懂个屁,钟大人是别有心系,瞧不上眼前的庸脂俗粉。”
    这一句颇有深意,登时引起众人的兴趣,起哄要他细说。
    钟明虽然神情未变,捏着杯子的指节却紧了。
    魏宏不待他发话,趁着醉意说起来,“我原先也当钟大人是柳下惠投胎,对女人毫无兴致,没想到昨日城中有人举报一宅窝藏逃犯,差役前去搜拿,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越发好奇,纷纷猜测,魏宏吊足了兴头才道,“居然给钟大人拦了!原来宅子里是个年轻貌美的蕃姬,不知何时与钟大人相好,居然迷得他破例循私,倾身护花。”
    众人悉数惊诧,一向板正的钟明竟也为女色颠倒,可谓稀奇。
    钟明无法否认,沉着脸不言语。
    杜槐正觉有趣,忽听身边的美人一笑,不禁寻问。
    陆九郎以袖掩口,娇滴滴道,“不知是怎样的倾城绝色,何等风流情趣,若能一见就好了。”
    杜槐登时心痒起来,“钟大人觉得宴上无趣,不妨将美人邀来歌舞,以增兴致。”
    众官立时附和,香艳的风月之事引得人们兴趣高涨,气氛为之沸腾。
    陆九郎令人头疼,但也当真机灵透顶,小七心中方赞,就见陆九郎眼尾一?,轻佻又得意,她默默的转开脸。
    满堂谑闹,气氛揶揄而欢乐,只有钟明的脸色发青,几欲拂袖而去。
    冯公举杯一邀,随着打趣,“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连钟大人也未能免。”
    上首的周元庭一笑,语带深意,“既然众人都好奇,钟大人不妨一遂众愿。”
    连城主也发了话,钟明不能不应,僵了片刻让随从去请了。
    欢闹中生出暧昧的意趣,人们一边传杯换盏,一边期待。
    等了好一阵辰光,蕃姬终于到了,她的确是个娇丽可爱的女郎,只是神情瑟缩,畏怕又不安。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蕃人随侍,面颊宽平,双颧泛赤,反倒沉稳得多。
    蕃姬赤足跳了几首曲子,还算不错,但也无甚出奇之处,至少在杜槐看来,远不如身畔的小美人灵动解语。
    众人大约有同感,议论也淡了,钟明紧绷的肩膀才松下来。
    蕃姬跳完舞曲,叉手行礼,甚至无人留意,还是魏宏叫好,投了一锭赏银,众人这才省起,瞧在钟明的情面纷纷投赏。
    蕃姬谢了赏浑身局促,似乎想快些退下去。
    魏宏却大剌剌的问起来,“小娘子是何处人,如何识得了钟大人?”
    众人顿时哗笑,静等蕃姬回答,她却面容倏白,答不出话来。
    钟明也变了颜色,方一起身。
    蕃姬的随侍疾步上前,躬身道,“请各位大人勿怪,女郎从未见过这么多贵人,被威严所慑,难以言语。”
    蕃姬花容变色,骇得身子发颤,仿佛随时就要昏倒。
    钟明忍无可忍,怒道,“魏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问我!”
    他声容俱厉,已然要翻脸,魏宏不好讨没趣,打了个哈哈不再多言。
    随侍将蕃姬扶下去,众人的谈笑带上了几分轻鄙,将不上台面的娼女抛在了脑后。
    小七盯着随侍观察,暗生猜疑,这人言语机变,当着满堂权贵镇定自如,不似普通蕃兵。
    冷不防陆九郎凑过来,唇角艳美的勾起,亲昵的欺近她颈边,小七本能的要避,忽听见一句微语,蓦的定住,眼瞳骤然凝缩。
    在西棠阁歌乐不断,明烛辉耀之际,城内灯火俱暗,平民百姓已昏然入睡。
    下半夜起了大风,呜呜的宛如泣号,城西的巷子也很不平静,一会有人拍开宅门,迎走蕃姬与随侍,不多时又有声音来唤,称蕃姬的轿辕折了,让仆人出去帮忙。
    月被浓云掩没,唯有风啸与模糊的唤声,宅内一片凝滞,半晌,门迟疑的开了。
    门外是一片虚空般的黑暗,门内的火把映出一个幽冥般的黑影,一刹那扑近。
    开门的仆人被一只手扼住喉,发不出任何警声,冰冷钢刀同时戳入胸口,带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当火把坠地之时,他的生机也随之断灭。
    幽影越过大门,带着可怖的力量连斩了两人,直到第四人才架住一击,迸出一声怒喝,院内的主屋不断涌出蕃人,众多骁勇的壮汉拔刀向幽影冲去。
    幽影毫不畏惧的迎向敌人,敞开的大门也冲进了更多黑影,双方激烈的厮杀,鲜血与断肢飞溅,却不约而同的压低声音,仿佛怕惊动了某种禁制。
    地上的火把映出凌乱的影子,腥气被大风吹散,长街上一声声梆子渐近。
    更夫被狂风吹得浑身冰凉,缩头搓了搓臂膀,托起梆子继续前行,刚喊出一声关门关窗,猝然听得一声不似人的惨叫,骇得一抖手歪了灯笼。
    灯笼极旧,骨架半榻,风燎火苗引燃了糙纸,整个灯笼都烧起来。
    打更人惊惧的瞪向前方,黢黑的长巷如噬人的巨口,不断传来可怖的嘶号,骇得他两股战战,无法移动半步。附近的民居也亮起了灯火,惊惶的互相寻问。
    灯笼的火焰黯下去,巷底绽出亮光,冒出了焦鼻的浓烟。
    打更人终于回过神,僵木手指拼命敲响梆子,激喊道,“走水啦!来人哪——”
    第14章 弄风情
    ◎一个无足轻重的厌物罢了,根本无需在意。◎
    蕃姬离了西棠阁乘上轿子,总算缓下了惶恐,额上一层莹莹虚汗。
    随侍环顾四周,令几个仆人抬起小轿,一行返向城西。
    轿前的灯笼被大风刮得直荡,后方的灯火渐远,街道两侧越来越暗,随着夜色无限延伸,一间间街铺森暗的伫立,带来奇异的压迫,宛如无声的注视者。
    随侍无形生出一种不安,方要催促仆人急行,忽听得暗中有人一唤,“木雷。”
    这一句是蕃语,随侍本能的一回头,一抹疾光暴掠而来,斩在胸口迸出金铁之响,他飞跌出去,胸前疼痛欲裂,一抚才发觉贴身护甲凹了一深痕。
    仆从骇怒的冲向袭击者,刀光无情的一斩,他颈间溅血,怒凸双眼而倒。
    余人这才看清来袭者竟是个少女,她蒙着面孔,双髻攒珠,茸嫩的眉间煞气森森。
    几个仆从训练有素,立即从轿栏抽出暗藏的蕃刀应对。
    少女只身一人却矫健灵活,以一敌众毫不畏惧,不多时又斩一人。木雷不假思索的弃轿而逃,抛下蕃姬与下属,他的心越跳越快,拼尽一切狂奔,随着后方最后一抹怒吼散尽,夜境恢复了宁寂。
    大风扫开了浓云,朦淡的月光映着窄巷中狂奔的身影。
    木雷如被狂风所逐,双腿越来越重,护身胸甲箍得他疲累欲殆,不敢有丝毫停顿,背后的始终杀意萦绕不去,就在他将要不支之时,终于望见了灯火。
    他竭力一跃,避过背后追斩的一刀,扑进巷外的光芒,撞进了一群人中。
    这是一队夜巡的军卫,领头的队长打着哈欠,正发着牢骚,猛然被撞了个葫芦滚地,跟随的士兵也傻了,半晌才有人忙不迭去扶队长,有人提枪指住木雷,场面混乱不堪。
    木雷喘息紊乱,汗淋淋的指向幽巷深处,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恐惧。
    士兵们大着胆子搜去,随着灯笼过处,驱开凝滞的黑暗,风已经停了,仍是一条静谧又寻常的空巷,不见半分异样。
    杜槐在宴上饮得欢惬,已有五分醉意,与同僚说笑之余不经意的一顾,揽过身边的美人一问,“你的姐妹呢?怎么好一阵不见?”
    小美人半是娇嗔半是醋意,拂开了他,“她闹肚子去了恭房,大人有我不够,还惦着另一个,男人就没有不风流的。”
    杜槐受着美人嗔责,反而笑了,这个的风情善睐固然可喜,另一个的明稚玉秀同样引人,迟早要兼收了,他按着心痒,搂住美人好一番谑哄。
    陆九郎任他作态,漫然与之调笑,无意中发现冯公也在望来,想必对小七不见有所疑惑。他故意飞了个挑衅的媚眼,见对方无表情的转开,方觉得出了一口气。
    忽然一个军士上堂,“钟大人,蕃姬归途遇袭,幸遇我等夜巡时救下,歹人逃去不明,是否进一步搜索,还望示下。”
    军士腆着肚子颇有得色,难得能有机会在高官宴席上露脸,他刻意拔高了声量。
    钟明一听面色陡变,立时起身询问。
    众人大为惊讶,均是关切起来,军士其实连歹人的影子都没见着,索性胡编一通,将自己的勇武夸大了十分。
    文官还罢了,武官一听就知不实,钟明更是恼火,将人打发了准备自己去查问。
    外厢又有来报,这次的消息更为震骇,“大人,城西有宅子大火,邻近百姓称内头传出多人的惨呼与杀喊,正是藩姬之宅!”
    全场一静,觉出了诡异,无数眼睛齐齐看向钟明。
    冯公不动声色的啜了口酒,瞟了一眼杜槐身边的美人。
    城西的大火燃在巷尾,左右并无人家,邻舍除了一夜惊哗,幸未受到波及。
    人们起初以为是盗匪所袭,直到院内检出几十具青壮的尸体,以及散落的弯刀,主屋下方的密室,一切都变了意味。
    能解答这些隐秘的除了蕃姬、逃走的随侍,再就是钟明了。
    防御使的官邸临着城中大道,五层楼台高峻气派,重檐展翘,周元庭曾在此楼理政逾二十载,直到数年前腿脚不便,才移去了后宅的书房。
    这一日他又踏进上层,推开了檀木细格的窗扉,俯瞰城中的无数民宅,昨夜的大风吹掉了不少旗幡与屋瓦,百生纷纷嘈嘈的修整,对此习以为常,这座边城从来就不是宜居之地。
    钟明如今一身囚服,被侍卫押着拾阶而上,来到防御使的案前。
    周元庭注视着他,久久方开口,“竟是你,为什么?”
    钟明空前的平静,“让大人意外了,来此上任时我也未想到,竟会是我。”
    周元庭又道,“你勾连蕃人到底受谁指使?”
    钟明毫不迟疑的回答,“当然是童绍,他受了蕃商的贿赂,让我协助行事。蕃人视韩戎秋为大患,知道他将不携兵卒入城,怎么肯错过难得的机会。”
    周元庭沉默不语。
    钟明却侃侃而言,“大人一定奇怪,我在童绍手下尝尽苦头,为何还受其驱策?以他的张狂跋扈,连大人都要避让,我何必自取其辱的相抗,谁肯体恤我的苦处,为我言一声不公?”
    周元庭缓缓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怪我。”
    钟明昂首道,“属下不敢,童绍的姨母是大皇子的奶娘,背倚着通天梯,谁敢与之为敌?只有我蠢到得罪,是我自作自受。”
    周元庭没有置评,只道,“你初来时严明自律,与其他人大不相同。”
    钟明虽是自嘲,胸中的愤懑难平,“我要是肯苟且循私,也不会得罪上头受贬,哪怕戍边也认了,到头来仍逃不过小人摧折,既然举世皆浊,我何必独清?”
    周元庭默然。
    钟明讥讽的一哂,“其实人谁无私,童绍各种倒行逆施,大人听之任之,直到他要搅了河西会谈,影响大人的功绩,这才加以辖制;而大人不仅与河西军暗通款曲,连他们杀人焚宅也予以宽纵,与童绍有何不同?”
    周元庭并不在意,平静的道,“河西于中原就如塞上长城,朝廷无力才沦失近百年,如今有归附之意,童绍为一已私欲而阻掣,钟大人难道不知此事之重,关乎子孙万世之计?”
    钟明一窒,忽然失了声音。
    周元庭身形微松,现出老迈之态,“近几年我确实放纵童绍,但既负守疆之任,该做的不该做的仍是有数。你再恨也不该效童绍勾连外敌,失了大节,且不论朝廷的惩处,自身能不以为耻?将来何以对后辈,何以对宗族父老?”
    钟明没有回答,抬手捂住了脸。
    一个铁镌般的男人无声踏入,在周元庭的身侧静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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