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宋非乐搂着他妈的肩膀安慰道，“这里线索太少，珠子虽然是在国外拍出去的，但是最早却是东华拿出来的货，我们现在回绵城。”
    事不宜耽搁，四人即刻动身回城，警官年纪大了，这么几个小时的车程下来相当疲惫，王雅表示了感谢就先把人送了回去，后续的事宜，如果有情况再联系也不迟。
    辗转来到了东华拍卖，东华算是绵城做得风声水起来的几个拍卖行之一了，工作人员在仔细核对了手串之后，又查看了宋非乐当时提供的购买资料，总算确认这手串确实是东华的藏品。
    庞壹松了口气，好在这里没掉链子，连忙询问，“那么这手串你们是哪里来的？”
    工作人员看他那么急切，也不卖关子，“看物件大小和种类，不过你这个应该是到各个地方的当铺或者私人持有者手里去收的。”
    宋非乐随后补充，“能查到我们这串手串是从哪里收的吗？”
    工作人员之前看了宋非乐提供的交易凭证，心里正纳闷这手串居然拍出了这个天价，不禁琢磨这南红虽然成色是很好，但也不算极品中的拔尖货，“等我去给你调下资料，如果是我们这边出去的，会有留底，找不到就要去其他城市的分公司调，今天肯定出了不消息。”
    庞壹和宋非乐对望了一眼，忽然觉得离真相越来越近。
    王雅自从庞壹讲出那个梦境之后就情绪比较低落，这么一奔波，毕竟年龄在那里摆着，不禁露出了疲态。一边等着工作人员调资料，一边淡淡询问，“是非乐过生日那会的事了吧，真是机缘巧合，你当时怎么会想到拍这个？”
    庞壹自己也叹气，“我怎么知道这后面牵扯出这么多事？当时我一眼就看中它了，我就觉得那颜色特别对我胃口，拍卖行大约想卖个好价钱唬老外，介绍的时候牛皮都要吹到天上去了……”
    结果他势在必得，半路杀出个宋非乐。
    价格一番比一番高不说，简直和他较劲，他当时对王雅儿子的生日宴屁兴趣都没有，他一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瞎出去蹦达不是找死吗？目的就是为了这拍卖才到岛上的，横竖不愿意空手而归，就胆大包天地直接去抢了……
    想到这里，庞壹忍不住看了宋非乐一眼，宋非乐嘴角浮出个淡淡的笑容也看了他一眼。
    但凡孽缘的开始，总是这么不合常理。
    没想到一会工作人员就出来了，一边翻着打印出来的资料一边给客户解释，“我查了下，嗯，是家小当铺，就是本城的，在西边，也有点年头了，一家人都做这个的，你们这会过去应该还没关门。”
    “赶紧过去。”庞壹催宋非乐。
    宋非乐扶了王雅起来，“走吧，妈妈。”
    王雅点点头，由宋非乐当司机，载着两人直奔西边这家小当铺。
    市区难免堵车，庞壹不知为何在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的时候，心里反而像这个拥挤的车流一样堵得慌，好像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好的事情，自己非要去知道，而那结果可能未必是好的。
    这简直是一道人生的证明题，他要证明自己和宋非乐并无血缘关系，两人才能获得光明的未来。
    可是如果一切和那份鉴定报告一致……
    他甩了下头，将那报告的事情往脑海里拼命甩，白医生已经说了，完成鉴定报告的是自己的朋友，是国内的专家，结果没什么好值得怀疑的……
    朋友……？
    手机的震动忽然想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庞壹按下了接听键。大约通话了一分多钟左右，这个电话才挂断，宋非乐看他脸色不定，不禁好奇地开口，“谁打来的电话？”
    王雅在后座思考片刻后开口，“是白医生吧？爸爸的私人律师已经和我通过电话，说老爷子本人愿意过继30%的股份给到庞壹，由白医生作为见证人。这电话大约是通知我们回去签字的。”
    宋非乐没有开口，只是稳稳地握着方向盘打方向，又走了一段路，车子靠边一停，他淡淡地开口，“到了。”
    庞壹定睛一看招牌，果然是家老当铺，少说也有几十年历史，这装潢明显就有时代感。不过当铺现在也不是纯当铺了，另外一边还有很多东西，勉强算个古董行。
    进去之后才发现老板是个中年胖女人，听完宋非乐一行人的来意，皱眉道：“你们说的我完全不知道，不过单子确实是我公公的名字，这店以前是他在打理，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行，早就没做了。”
    王雅上前温声道：“我们能见见老人家吗？这手串是我一个失踪多年的朋友留下来，不会耽搁老人太多的时间。”
    胖女人瞄了他们一眼，没吭声回答，宋非乐见状微笑着上前补充，“我刚看店里还有些以前收的檀木筷子，那黄花梨花瓶挺有意思的，刚好买来送长辈。”
    一听要买东西，那女人这才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就想敲笔竹杠了，还是这年轻帅小伙会来事，随意喊了个价格，反正都比平时的贵几倍，等到宋非乐付了钱，她这才一边数钱一边说，“等我我问问我公公。”
    说完拿出手机，开始翻号码，刚翻了几个，就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他老公打来的，什么事啊？她心里正纳闷。
    这时，一个男人忽然急冲冲地跑进门就大声喊，“李桂英！！你还不赶紧的？！！！你老公让我来通知你，赶紧去三医院！！！！你公公要不行了，在医院抢救呢！！！！！！”
    庞壹的心咯噔一声立刻往下沉。
    第七十八章
    火速赶到三医院,果然几个中年男人都守在门口,不过是虚惊一场,老头今天溜自行车，结果把自己给摔了。好在不严重,路上有人打了120,连忙把人给送了过来。
    庞壹介绍了下自己的来意，连忙将那串手串送到了老人面前,诚恳地问，“大爷,你能认得这串南红是哪里来吗？”
    当铺大爷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摔了腰，结果冒了一溜人要来找自己，她媳妇李桂英收了宋非乐的钱,这会自然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立马殷勤地给老人解释，“爸爸,赶紧得看看，我们店里的客人说这串手串是你以前收的。”
    老人将眼镜摸出来戴上，这才捏着珠子细细端详，表情一会欣喜一会又不确定，弄得庞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不知道老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老人要人扶他撑起来尽量坐着，又招呼儿媳妇拿来了专用的高聚光手电筒，照了好半天，这才舒了口气，万分确定的说，“确实是我以前收的，主要是因为珠子成色好，但是有一颗却很遗憾的有破损，所以印象深刻。”
    这次不只庞壹了，连宋非乐的心脏都怦怦直跳，急切地询问，“是谁送过来的你还记得吗？”
    老人回想了一下，“我印象很深刻还有个原因，是因为珠子的主人是个小孩，庞家村那地方穷，平时也收不到什么好东西，但是见这玩意我挺高兴，不过那会南红价格没现在高，也就没多少钱就便宜当了。”
    庞壹心中激动，结合自己以前模模糊糊的印象，那个拿来手串当掉的小孩就是自己无疑了。
    不过说完这些老人有点戒备，干他们这行的，有规矩，信息不能随便泄露。
    庞壹见状立刻真诚地说，“大爷你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孩子啊，你看看我，长变了没？这是我妈的遗物，我一直想找回来，费了好大的功夫。”
    老爷子听完定睛一看，这么说，还真有点像。
    庞壹看他表情松动，再接再厉，“我好像跟个人一起过来的，你还记得是谁吗？”
    说完他屏住呼吸，手心出了点汗，他这完全是诈老大爷，其实他也不知道当初当手串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还是有人一起，但是那么小的孩子估计多半有人陪着，而且梦里确实有人对他说话，这人到底是谁？
    宋非乐自然知道庞壹的意图，眼珠子一转，就再添了一把火，“现在他有钱了，想去庞家村投资扶助农业发展，现在是去寻根呐。”
    这一唱一和果然起来效果，老大爷笑了起来，“出息了啊，小伙子，你不就是和你们村的村医一起来的吗？你们那小村子能出个医生就可珍贵了。”
    后面的话庞壹都有点模模糊糊，老爷子絮絮叨叨的下文他和没仔细听，脑海里就只有几个句子在徘徊。
    “这村医那会就很能干，医术又好，听说还给村里女人接过生。”
    混混沌沌走出医院，后面的细节都是宋非乐在收集，显然宋非乐之前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但是他怎么也怀疑到白医生和这件事有什么瓜葛。
    记忆忽然倒带到那天去看望王老爷子的时候，保姆说猫咪难产，白医生辅助猫咪生产的事，那时候白医生就无意间透露了自己接过生，只是那时自己根本没想这么多。
    宋非乐跟上来握着他的手，“那个人的体貌特征和白医生非常符合，我出国前和导师在飞机上聊天，无意中发现出鉴定报告那天，白医生还回过一次庞家村，这绝对不是偶然，他一定在撒谎。”
    王雅略思索后皱起了眉头，“确实没有怀疑过他，他服务了我们家很多年，一直很尽责，但是庞家村距离绵城开车算上路况好都要四个多小时车程，按那天的时间点，是什么事情导致他非要回去一趟呢？”
    宋非乐摸着下巴，没有说话，良久之后缓缓开口，“妈妈，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外公犯病了却找不到主治医生？”
    王雅蹙起眉头，“我有印象，当时白医生忽然请假回去，由于走的仓促，我们找不到人。”
    庞壹之前和白医生接触不多，自然不清楚这些，接口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宋非乐却缓缓露出个笑容，连带这表情也有了变化，“如果我没记错，他是急匆匆赶回去迁坟……听说老家在改修公路……”
    庞壹这次懂了，嗓子眼都发颤，“我看过白医生的资料，父母都在，至今未婚，他会去迁谁的坟？”
    王雅站起来了，深深的叹了口气之后神色坚定地说，“明天再去一趟庞家村。”
    ****
    一大早，三人就出发直奔目的地。
    庞壹的心情和宋非乐以及王雅都不太一样，贺云芝以及所有人之于他都像一些飘忽渺茫的影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谜题会成为梗在他和宋非乐之间的障碍，他觉得，他甚至都不会回到这里。
    他的人生确实一直向前，他不爱回头。
    以前偶尔宋非乐还会拿舅舅这个称呼来逗他，不过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宋非乐从来没再喊过他舅舅。真是有够别扭的。其实深入了解之后庞壹发现宋非乐是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对于失去一直有着强大的不安。
    王雅休息了一晚上脸色好多了，作为宋非乐的妈妈，她们母子俩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比如在对待这个事件上的执著，随即一想，王雅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贺云芝才自己一个孩子就死了，真是人生际遇各不相同。
    贺云芝当初要是不和王老爷子搅活在一起，现在多半也是这么幸福的活在世界上吧？庞壹一边想，一边就附在宋非乐耳边悄悄问，“你妈到底几岁生的孩子？好年轻。”
    宋非乐露出个震惊的表情，“你不知道绵城当年最大的谈资就是我妈和我爸的结婚？”双方年龄都太小，又是两大家族，女方十八岁就结婚，算是当年的豪门大新闻，因为年龄太小了。
    “我结婚得早，孩子也出生得早，因为双方都有协议。”王雅淡淡的补充。
    庞壹发现被王雅听到，尴尬地摸了下鼻子，“怎么那么小就结婚了啊……？”他只是有点好奇。
    王雅望着窗外面无表情，“早吗？也不觉得，这其实根本没所谓。”和谁有什么不同吗？她总是梦见贺云芝，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无论和哪个人在一起她都无法找到那种又爱又恨又厌恶又舍不得的复杂感情。
    王雅婚后的风流在上层圈子里是公开的秘密，她长得美，家里又有钱，加上孩子生得早，对她根本没有任何影响。那段糜烂的日子简直跟疯了似的，王雅尝试了一切可以麻痹和找到快乐的方式，那堕落的速度让她母亲都觉得心碎。
    贺云芝只有在梦中才会对她笑得那么纯真而骄傲。
    各自思绪不同，车里陷入沉寂，宋非乐要沿着最新的线索去寻找那座坟墓，如果白医生去迁过坟，那么鉴定报告出来那天他赶回去一定是去给贺云芝上坟……或许是倾述……或许是其他……上坟的人多数会去买纸钱，只要沿着庞家村附件买香蜡纸钱的商户挨家挨户询问，一定会有答案。
    而庞壹小时候在父母死亡之后成为孤儿，村里也不会不管，之前的询问中，也有人提到村支书领了个小男孩，呆了段时间，那男孩就出去打工去了，就算之前的村支书换人了，那么现在的多少知道一点蛛丝马迹。
    宋非乐想得入神，庞壹却在沉思中忽然开口了。
    “如果这次去依然失望而归，那么我回去以后就再换个地方做一次鉴定报告吧。”
    这句话太突兀，以至于宋非乐都愣了一下，随即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庞壹话中所指。
    庞壹微笑了一下，“或许我们都把事情想复杂了。”白医生曾经说过他朋友是遗传学专家，为什么他就没有想过，那份报告或许本来就是假的呢？
    车内很安静，车子一直在山路上颠簸，在这晃荡中，庞壹反而又困了，还有两个多小时，除了睡觉也没其他干的。庞家村这是来第二次了，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贺云芝，我的妈妈，这一次，我能见到你吗？
    意识渐渐模糊，庞壹陷入了沉沉的梦境，这个地方他很熟悉了，这种熟悉感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梦境都要强烈。年轻的女人躺在床上，小男孩又在不停的哭喊，“妈妈，妈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次庞壹看清楚床上女人的脸了。她很瘦，一看就是调养不好，下巴都快瘦没了，倒是显得眼睛那么大。
    这画面原本在庞壹的脑海里一直是凄惨来形容都不为过，但是当梦境的迷雾揭开之后，他发现那女人居然是带着笑容的，那是发自真心的笑容。
    庞壹的心一下就暖了，这种又哀伤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充斥着他的整个神经，一个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就是所有人念念不忘的贺云芝。
    她头发又长又黑，正如王雅嘴里的样子。
    她稍微撑起了身体，爱怜地摸了下孩子的头，将那串南红递给了对方，男孩点了点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执著地询问，小小的脸上都被泪水淹没了。
    在一声沉沉的叹息之后，庞壹终于听清楚了贺云芝最后的那句话。
    醒来的时候他自己都要哭背气了，如果说以前经历这个梦境他只是压抑和难受，但是今天这场面就太恐怖了，眼泪像无法控制一样一直往下淌，“我……我……”庞壹开口，然后那眼睛里的水就一直涌。
    宋非乐完全被这场景吓到了，拿出纸巾给他擦，“我的天……”庞壹这是怎么了。
    “妈的，简直控制不了眼泪……”庞壹自己也扯纸巾疯狂擦，就算心底的难受已经没那么强烈了，但是泪神经完全被破坏，不受自己控制。
    车子已经进了庞家村，宋非乐没叫醒庞壹，想等他多睡一会，他妈妈下车去问买附近买纸钱和有过迁坟动作的地方。王雅一上车就看见庞壹被水淹了，她从来见过这情形，不禁纳闷这是什么情况
    三人挨着挨着寻找售卖纸钱的地方，发现庞家村小，很多小卖部在卖副食品什么的同时也兼带着卖点香蜡纸钱，或许这样被直接找纸钱店更有针对性？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在一家太婆经营的主打小食品，又兼顾卖点纸钱的地方找到了源头。
    阿婆很热心，立刻表明自己知道那个地方，确实来买了纸钱的，好多迁坟的都不往那个地方迁，嫌村里地卖得贵又偏僻。白医生人很好，经常来祭拜，上次还在自己这里拿了好多纸钱。
    庞壹忽然就激动起来，“阿婆，你能带我们去那里吗？我想去看看。”
    阿婆年龄大了，之前这年轻人一直在宋非乐背后，她还没注意，这么忽然冒出来一看，她揉了下眼睛，又仔细看哦下，这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哟……这不是……庞……山的孩子吗？”
    “庞山？”王雅问。
    阿婆只顾着看庞壹，倒也没理王雅，“唉哟……真是你这孩子……”说完就牵着他的手，沿着小卖部后面的山路往上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