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阿白顿下脚步：“没记错的话，宋伯会一些茅山术？”
    宋伯曾去茅山拜师，但因天赋太差没有成材，能隐约感觉出鬼怪，可看不见。秦霄来时那么重的鬼气，他不可能不知道。秦霄见了他当然会立刻杀了，但是现在宋定安还没死，也就是说他自己藏起来了，而且藏得很妙。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木头猛然崩裂。萧可立刻往那跑去，从房里出来，就已经能感觉到活人气息，还有死也忘不了，秦霄那令人恶心的寒气。
    最先到那的是阿白，穿墙过缝，比普通人快的多。发出声音的是管理所的小型图书馆，刚到那，就见几排书架都已经倒下，和无数书籍碎屑混杂一起，飘的满屋飞扬。
    那飞散纸屑中，一团黑影周身阴戾，怒天鬼爪扬起，俯身往地上瘫倒的一人冲去。阿白忙往前飞去，手上稍稍用力，青幽鬼爪也带着满满戾气，五指划去，硬生生把那黑影逼退。
    宋定安看不见阿白，也看不见秦霄，但他确信自己是被救了。还没缓过神，门外又进来了人，看见萧可，话都说不出来。
    秦霄没有料到他们竟然会猜到自己来这，两个人还好对付，可多了个韩成，却让他有所顾忌。可如果将宋定安放走，错失这个机会，以后要杀他，恐怕更难。
    萧可见他以一敌三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已经做好一决生死的准备。和韩成眼神互换，前后站开，双掌合十念咒。
    一字一咒凝结成金色大网，铺天盖地散在屋里，将去路死死封印。无人可进来，也没人能出去。
    阿白隐约觉得不舒服，低头看向自己充满怨气的鬼爪，也开始被净化了。他走到宋定安一旁，低声说道：“你前世是手刃秦霄的人，今生唯有你能用火彻底杀死他。”
    冷冷语气在耳边吹响，宋定安抖了抖身，急忙问道：“我要怎么做？”
    “火攻，我助你开鬼眼。”阿白伸手附在他眼前，缓缓划过。
    前面的景象随着手指的离去而一一清晰映在眼中，宋定安看清眼前一切，真如置身阿鼻地狱，恐怖骇人。
    秦霄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不断撞击金色大网。韩成和萧可额头都铺上汗珠，手势也因他撞击金网而无法完全定住。
    突然有抹影子朝那阴云跃去，等看清了人，萧可急声“阿白不要进去”。
    可阿白没有停，现在宋定安去只是送死，唯有把秦霄压制在地上，让宋定安再以火攻，才能彻底将他杀死。
    秦霄没有料到他竟然也敢进入这阵法中，但凡是鬼进阵都不会好受，可他不再是个无心鬼，竟然还敢进来。这一惊诧，才发现阿白人到了面前，抓住他的双臂往下坠，重如千斤。
    轰隆。
    地面被坠落的两人重重轰出一个大坑，扑的满屋尘土飞扬。
    宋定安捡了块被炸裂的木棍，拿打火机点了好一会。他平生第一次庆幸自己抽烟，火种随身不离。那炸响声刚落下，他就举着火炬往那跑，灰尘扑进眼里，痛的眼泪满眶也来不及擦拭，隐约看见那黑色影子，拿着火炬用力往秦霄心口上刺去。
    秦霄怒吼一声，想将阿白推开，可阿白的鬼爪已经戳进他的肩胛，硬生生扣入身下土层，即使想从地下走，也不可能了。
    火炬已用力往下戳，可尘沙蒙蔽了眼，这一刺没有正刺中心脏，偏倚了些。秦霄吃痛，双眼赤红，凄厉吼声震耳欲聋。
    萧可急收手势，从还在强撑金网的韩成腰间抽出桃木剑，左手摊开黄符，木剑往上一割，钝剑已锋利得如能削铁，掌心的血渗入符中，桃木剑吸之成赤红宝剑。
    秦霄只觉再用力些，就能将阿白轰开，可还来不及动弹，就见萧可提剑一跃而来。阿白却大惊：“不要过来！”
    秦霄戾气阴重，他又将压制千年的怨气化出，这个坑如同积怨千万只冤鬼的戾气，她的魂魄刚刚恢复，根本受不起这股凶煞气。可萧可只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不趁机除掉秦霄，那等他力量恢复，哪怕是多人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此时不除，只有反被他除掉。
    心中是对千年重逢却将别离的万分不舍，可唯有如此，才能让秦霄彻底消失！
    萧可没有多想，双手握剑，跃身往下重重刺去，撩带着宋定安手中的火，一起刺入秦霄心口。木剑刺穿肩胛，直入地面，已听见剑断裂的声音，她却还死死压住不放。
    秦霄怒目圆瞪，胸膛内的心已被利剑刺穿，剑气一点一点的在啃噬着心脏，像有千只万只蚂蚁在啃食，再经受不住这种折磨，叫声凄厉，陷入莫大的绝望深渊。
    阿白见他鬼气四散，几乎耗尽最后的气力，将萧可和宋定安带离地狱深坑。
    只见坑中有暗黑漩涡，慢慢将秦霄吞噬，不过小半会，他已经彻底消失不见，魂飞魄散……
    宋定安已经昏迷不醒，阿白抱着萧可，大战之后的痛快又覆上心头，似乎能将所有的不安都推到远处。
    萧可受了戾气侵袭，已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要负荷不住，这具让她复活、魂魄寄存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可如此，她却觉得高兴：“阿白，我也快要变成真正的柳玉了，以后……我们能一起了。”
    她要变成鬼了，阿白也是鬼，从今往后，她就能一直陪着他，再不是人鬼殊途。
    阿白眸光黯淡，低声：“嗯，阿玉……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萧可也已经有气无力，倚在他怀中倒是笑了笑：“明明是不会有人再阻碍我们……”她愣了愣，眼前的身体近乎透明，吓得她力气一瞬恢复，坐正了看他，“阿白你怎么了？”
    等看见他的脸，萧可更是诧异得说不出话。身为鬼的他本来就白了，现在却白的让人心惊。没有阴气缠身，这根本就是要魂飞的前兆。她怔神看他，像是在大战之后唯一幸存下来的恋人却又将离她而去。
    “阿白……”
    阿白握了她的手，坦然笑笑：“契约是死契，只要一方违背，就将受到惩罚。”
    萧可瞪大了眼，抓住他的手，怕他就这么消失在自己面前，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嗓子哽塞：“阿白……你不要又丢下我。一定还有办法解决的。”
    阿白缓缓弯身，附耳低声：“这一次……你就不要再等了，去投胎吧，投胎就能忘了我。”
    语调低低，萧可已心如刀割，抱着他不肯松手。可就算如此，手上所能感觉到的触感，还是一点一点的在消失着。从指间一点一点的溜走，怎么也抓不住。
    像偶尔拂过的风，转眼消失在面前。
    萧可瘫坐在地，看着那空荡荡的地方，再说不出半句话。
    屋外忽然有一阵阴冷鬼气吹来，她欣喜的往那看去，可并不是阿白，是此时才到的鬼娘。看着他们，许久没有落下的泪，悄然打湿面庞。
    芽芽看不见阿白，只知道这是一个很坏的局面，老大呢？老大去哪里了？
    鬼娘生怕他发问，捂住他的嘴押住，不许他开口。
    已几乎成废墟的房子充满着颓败气息，没有一点生机。现在已经是白天，可照入的太阳却暖不了人心。
    胖胖察觉背后有异，转身看去，诧异：“鬼王。”
    众鬼纷纷往后面看去，来的人果真是宋判，还有老顽固。而两人身后，又是来自阎罗殿的众鬼差。
    宋判和他们一样，站在阴影处，看着前面的强烈阳光，竟也有了向往。在阴暗的鬼界待了那么久，也是时候……重回人间了。
    鬼娘心生警惕：“你来做什么？”
    宋判淡声说道：“鬼界，将会交给老顽固。”
    萧可抹去眼泪，偏头颤声：“你当然只能交给他了，因为阿白死了，因为和你签订了死契，彻底的魂飞魄散了！你才更应该叫老顽固，如果不是你，他不会死，我们等了千年，却没想到最后毁在你的手上！”
    宋判对她的怒骂没有半句道歉的话，仍像她开始看见的那样不近人情，甚至毫无人性。旁边的老顽固突然开了口：“宋白没有死。”
    萧可愣了愣，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他是宋家的子孙，我怎么可能会订下那种恶毒的契约。”宋判淡声说着，只是唯有他知道，从一开始，他就猜到，若萧可有事，他这个孙儿，肯定连命都不要，也一定要去救她。所以他跟自己打赌，如果阿白真的这么做了，那他也能放下一切，成全他们，将鬼界交给真正适合的人。
    结果证明他输了。
    阿白最终还是放弃了王位，放弃了自己的性命，去救萧可，救宋宅的人。
    萧可踉踉跄跄起身，连眼前的阳光也顾不得，韩成见状，忙将她拉到阴暗处。现在他的师妹，已经不是萧可，而是真正的柳玉。魂魄归来，再不需要那容器般的躯体。
    “阿白还活着？”萧可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他在哪里？”
    宋判摊开手掌，一颗小小的水晶球在手心中，隐隐散着冰凉气息。他将水晶球郑重放在她的手上：“按照契约，他的魂魄会到我手上，如今，我把他交给你。”
    萧可愣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你当初和他订下契约，没有想过他的心脏会回来，你的意图，就是为了让他活过来？你笃定他会跟秦霄厮杀，所以才签订契约？因为一旦毁约，他就必然会‘死’，而那时，不管有心无心，在契约的作用下，他都能去投胎转生？”
    宋判背身不答，对那等候多时的鬼差说道：“走吧。”随后又道，“老顽固，今后……鬼界就拜托你了。”
    老顽固怔了片刻，对他行最后一次大礼：“是。”
    宋判再没有多说什么，提步往前走。走入阴影中，和鬼差一同消失在这颓败之地，而那久久不能散去的阴冷气，好似也如春花盛开，暖风拂来。
    芽芽这才小声问道：“老大……能活过来了么？”
    鬼娘颇觉欣慰，上前抱了抱萧可：“阿玉，和老大一起转生吧。”
    萧可双手握着那小小的水晶球：“那你们呢？”
    “等你和老大重逢，我们才能安心的走啊。”鬼娘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有我们在，下辈子一定会找到你们俩个。”
    韩成已经拾起自己断掉的桃木剑，将剑端渗出的赤红抹于指上，在她手背上摁了一点，那红色一转眼就钻入手上，不见踪迹。他日师妹转生，他就能立刻找到他了：“以此为记。”
    王小二委屈道：“萧妹子……你……你还没有给我介绍茅山师姐，你得做我的媒人呀。”
    众鬼一听，纷纷抓了他胖揍，这个不是重点好么！
    王小二怒了：“这件事怎么不重要了！萧妹子，答应我，待你归来之日，一定要给我介绍茅山师姐，好不好！”
    萧可对这小二哥彻底没了办法，点了点头：“嗯。”
    手中的水晶球已在微微蕴热，像是有什么新生芽儿要破土而出，迎接新生。她抬头看向那艳阳天，低低念了一声那熟悉而遥远的名字。
    阿白，这一次，我依旧会等你。
    二十五年后
    “王先生，我想请问下，身为地产业里数一数二的成功人士，您总说您有今日的成功，离不开一众朋友的帮助，请问您的好友是如何助您一臂之力的？”
    王小二看着那在美女记者背后偷窥流口水的众鬼，认真道：“有敏锐的洞察力，能知道对手的一举一动。”
    ——其实就是让胖胖他们飘进别人宅子里听听风声……
    “听说您的胆子非常大，而且会驱鬼，任何凶宅只要您去住一晚，都不会再有怪事发生。”
    王小二仰天答道：“啊……是啊。”
    ——他只是去跟凶宅里的鬼聊聊人生，实在太凶的，他还有茅山师兄！这可是他御用的茅山道士，虽然他常翘班带着鬼娘去周游世界……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小雅。只要保证芽芽的波板糖还有小雅的芹菜，抓鬼绝对不是问题。
    美女记者又问道：“您一直单身，可见选择伴侣非常谨慎，冒昧问下，您的理想型是……”
    说到这个王小二就伤心了，他苦盼了二十年的茅山师姐啊……吸了吸鼻子答道：“我要求不高，只要职业合适，性格好一些就行。现在我在等我的媒人。”
    美女记者笑笑：“那王先生的媒人现在在哪里？”
    王小二一直无奈的眼神亮起欣慰之色，微微一笑，连还在窥视美女记者的胖胖他们都觉得这一瞬小二哥的神色沉稳可靠。
    “在路上。”
    “记住啊，千万不要接错了，不然我会被你韩伯伯用茅山术拍死的。还有你那笔生意我绝对不签，再把你公司吞了。”
    电话这边声音隐隐带笑：“王叔叔确定能吞得下？”
    “……啊啊啊！臭小子翅膀硬了你。总而言之不要接错人！”
    “嗯。丸子头，运动装，拖着个绿色大行李箱。”被王小二重复了一百遍的宋白觉得自己不能一眼认出她绝对不科学。他挂了电话，继续专心开车。
    修长的手打着方向盘，缓缓转入车站停车场。离开冷气充足的车内，一出来就扑来一股热浪，走了十几步白衬衫就隐约见了点点汗水。
    他站在车站出口那，看着已经陆续开始出来的乘客，生怕看漏了。他实在想不明白只是接一个妹子，为什么王小二伯伯非得让他来。好吧，小二伯伯向来都神经兮兮的，可连自小看着他长大的韩伯伯也一反常态。
    莫非……那妹子来头很大？
    沉思不得解释，宋白只好继续等。过了许久，人群中一个清秀俏丽的少女面庞映入眼中，虽然长相并不是非常出众，但在茫茫人海中，却还是不知为何忽视不了。像散去了酷热暑气，等来了终于要等的人。
    确认她的穿着打扮后，又见她张望，宋白收了收莫名涌上的奇怪心思，快步往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