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热风疾风（六）

    夜色深沉，漆黑一片的天幕下，却有着成千上万的人，在及膝的浮雪中艰难蹒跚，巨兽拖动的木轮货车，在冻硬的坚冰上吭吭作响的缓慢挪动着，并时不时的打滑倒退，驭手在凌冽的寒风中挥舞着皮鞭，但无论如何的驱役技巧，也无法让驮兽走出更快的速度。
    只听哗啦的一声巨响，某辆货车又绷断了轮轴，造成了一场暂时的交通阻塞，但跟在后方的难民却不会允许道路瘫痪，所以在一场简单粗暴的争斗之后，一脸悲切的卡普林就被扔到了路旁，而他那损坏的车辆也免不了相同的命运。
    年近四十的卡普林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含着泪花，但却没有泪水掉出眼眶，因为他那柔弱的兽人妻子已经嘤嘤的开始哭泣，而三个被吓坏了的孩子，更是哭的哇哇作响，作为家庭的顶梁柱，男人只能咬牙坚持，将殴斗中渗出的咸腥血浆吞入肚腹。
    卡普林自小家贫，直到三十出头才在焦山城谋到了一份买卖，随后他攒下了一笔钱，买了个娇俏可人的兽人女奴为妻——据说这个女奴拥有紫兽人帝国的贵族血统！
    在暴风王国，很少有人会将兽人女奴作为妻子的，但卡普林却很高兴能娶到这位妻子，要是到，当时他可是花掉了全部的积蓄，才买下了这个貌美的女奴。
    实际上，在卡普林的眼里。洛洛兰雅的容貌只是一个点缀。他最欣赏的是自家的女人居然能够识字，而这就是他孤注一掷、出下血本将她娶回家的主要原因。
    时间证明了卡普林的投资正确性，洛洛兰雅虽然性子柔弱，甚至可以说是怯懦胆小，但她却有着远超常人的见识和对历史过往的了解，卡普林跟着妻子，不但学会了读写的技能，更是有了三个可爱的孩子，而他的生意也随之一天天的做大，日子当然也是越过越好。
    可是眼下的兵灾却让卡普林的生意受了重创。而今夜的厄运，更是让他失去了最后的财产，也许龙神并没有舍弃他，至少妻子和孩子都还完好无损的站在身前……想到城中战火中正在无助哀嚎的市民。卡普林觉得内心好受了许多，但他却迷茫此刻该要如何决断。
    “蓝雅，我们……”卡普林觉得直接询问妻子并不能得到什么好的建议，但眼下的决断，却关系到整个家庭的存续可能，他站在损坏的大车旁，对着呼啸的北风，轻轻的抚摸身旁那头老掉牙的科多兽的鬃毛，‘科科’也是他一路创业的老伙计。
    “卡普林，我很担心你。你没事就好！”蓝雅发觉丈夫好像没有受多重的伤，她就带着三个孩子，走到男人身边，轻轻的依偎在一起。
    女人的柔情让卡普林清醒了过来，再多的财富也不如妻子和孩子重要，既然以前懵懵懂懂的，都能在焦山城能闯出一番事业，那没有道理学会了经商的经验以后，就不能在其它的城市大展拳脚，虽然他已经不再年轻。但健康的身体却让他自信满满。
    “蓝雅，你带着孩子把‘科科’的缰绳解开，我们一家准备一下，咱们轻装出行！”卡普林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坚定，虽然他手头的金银几近于无。但至少短期内还不愁吃穿。
    “那货物怎么办？这可是你才进的货，若是这些石材都能卖出去……”
    “别说了。只要你们在，这一切都会回来的，相信我！”男人的目光中充满了自信。
    蓝雅的性子很柔，甚至可以说没有主见，所以一家五口在稍事整顿之后，就骑着科多兽朝北进发，由于科多兽身材壮硕，粗大的四肢更是有一人多高，所以那对人类来讲极难穿行的雪地，就变成了平坦的原野，一家人避开了拥挤的主路，前进的速度大大加快。
    此时此刻，幽光鬼影开始在难民队的四周浮动，凄厉的嚎叫、惨呼声正在慢慢的逼近，漆黑的夜幕和对前路的迷茫，让难民心中的恐惧不断加剧，而后一串举着锐矛，嗷嗷乱叫的魔婴窜了出来，虽然那荧光闪闪的身躯有些诡异，但却将难民吓得不轻。
    人群乱了起来，推搡踩踏中，尖叫、哭喊连绵不绝，在死亡迫近的时刻，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逃命，这是生命的本能，与知识的广博与见识的多少毫无关系，但依然有几个保持清醒的家伙，死死的守住了自己的家财，他们咬着牙要和那些掠夺财富的强盗搏命。
    荧光闪闪的强盗越逼越近，可是忽的一闪之后，那些面目狰狞的怪物居然擦身而过，并沿着道路的两侧，继续向前游荡，只留下了一个恍惚的背影若隐若现。
    发觉怪物远去的人类，在这漆黑寂寥的夜色中狂笑出声，也不知道是在庆祝战胜怪物的欢欣，还是在为四周遗留的大笔资财感到兴奋，总之这些家伙纷纷跳下了自家的驮兽，开始争先恐后的瓜分沿途的财货，矛盾随之出现，零星的火拼不时上演。
    被财富冲昏了头脑的人类，并没有发现车队已经彻底停滞，在十多分钟的你争我夺之后，莱丁骑着温顺的马驹，带着妮可从南边奔了过来，他那精巧的漂浮术，让座下年岁不大的母马很是吃惊，因为它此刻正在出演一幕踏雪无痕的奔行绝技。
    “人类中的勇者还真是不少，可惜他们有些太贪财了！”妮可小声的说道，她对于那些能战胜恐惧的存在，有着一丝敬畏和九分好奇。
    “胆子大是没错，若说是勇者还不至于！如果你在这里多留上十分钟的话，恐怕就会看到大半藏在皮囊下的灵魂是多么懦弱了。”莱丁小声的说道。还不住的摇晃着脑袋。
    在法师的看来。人类的灵魂和意志非常古怪，它既高贵却又龌龊，既诚实却又狡诈，甚至在不同的时间点和不同的环境下，同样的一个灵魂，还会折射出截然相反的色彩，那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玄妙复杂的东西，但有时却又简单直白到了极致。
    “大半的人？难道他们会突然变得怯懦胆小吗？”妮可有着完整的血脉传承知识基础，但却对实际的事物一知半解，所以她有些奇怪的询问着。
    “人心复杂多变。也许那些人里真有无所畏惧的勇者，但那只会出现在特定的时间点和特定的环境下！人类历史上的勇者头衔多为烈士所得，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心境再无变化的可能！”莱丁叹了一口气。又给马驹加持了一个风翼术，他发觉身后的追兵已经不远了。
    妮可虽然对眼前的事物比较好奇，但也不至于留在现场与恶魔前锋照面，她绕着莱丁飞了两圈之后，就落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借着远方传来的微弱光线，细心的观察四周的一切。
    此前，莱丁用飞行奇术单人独骑的一路疾奔，很容易的就在漆黑的原野里，找到了突进难民队的恶魔尖峰。在一场短促的交火之后，莱丁将那只前伸的小触角碾碎当场，但是近千的恶魔却又尾随而至。
    即使是要素开化阶的强者，面对营队级的编制，也不得不暂避锋芒，为了尽可能的挽救焦山城的难民，莱丁带着妮可开始执行早先定下的恐惧计划，于是大群的虚空幻像就被制造出来，然后它们分成数路，在恶魔前锋想要合围的区域中先行‘预警’。
    此刻焦山城还未完全陷落。南方的漆黑夜幕里，城市如同火炬般熊熊燃烧，列夫军团的部队依然在顽强抵抗，所以四周即使有些恶魔，数量也极为有限。
    莱丁的手边并没有足够的兵力。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难民在荒野中四散溃逃，不由暗暗的惋惜这数十万的人口资源。无法即刻归并到蓬勃发展的雷鸣港地区。
    此前莱丁和马维斯已经有了秘密协议，两人计划尽量的收拢难民，以便增强领地的实力——经此一役，焦山领乃至整个索尔哈尔郡的广袤区域，势必将重新划分势力范围，到时候再多的人口都不够用，此刻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保住眼前的人口资源。
    恶魔大军需要海量的血肉资源进行献祭，那些地狱生物很快就会四散出击掠夺人口，若是莱丁不能赶在焦山城完全陷落前，将这些民众拉进易守难攻的山区，那他们势必成为恶魔召唤援军的关键资源，此消彼长之下，索尔哈尔乃至整个暴风王国的东北区域将会彻底糜烂。
    莱丁虽然和列夫家族有隙，但却分的清楚轻重缓急，也许别人不明白恶魔的可怕，但有着‘历史’经验的莱丁，却比谁都清楚恶魔的身后，到底隐藏着何等磅礴的狂暴力量。
    列夫家族与莱丁之间的只是利益之争，虽然某些地方已经到了恨不得刀兵相见的地步，但至少表面还维持着一片和谐，但来自地狱的恶魔，却只会用武器和鲜血来讲话，若是人类种族还想要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繁衍生息，那就要暂时联合起来共御外敌。
    莱丁虽然不会和列夫大公爵直接结盟，但至少他不会使绊子，让恶魔大军为祸暴风王国，所以在眼前的局势之下，北地贵族在深层次的利益方面，已经站在了同一个位置上，而更为让人放心的是，焦山领是列夫郡的繁华区域，此刻由不得列夫家族不出全力。
    在莱丁如此想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阵阵惨叫和哀嚎，恶魔前锋已经再次压上，那些饥饿的低阶地狱生物，在见到人类难民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扑上去进食，所以凄惨的哀嚎在寂寥的夜空下久久不息，那痛楚而扭曲的悲鸣，像极了亡魂的尖啸。
    坐在莱丁肩头的妮可，扭过了身子，望着身后的荒野，她那双闪亮的眸子，瞬间捕捉到了恶魔追逐猎物的场景，原本一个个看似勇猛的财产捍卫者，除了几个自不量力先行者惨死当场之外。其余的都抛下了此前守卫的东西。开始在积雪中夺命狂奔。
    可是普通人的肉体力量又如何能与恶魔相比，不说那长的如同肌肉团子般的角魔，就连身材略显单薄的魔婴，也能借助软软的肉翼，在助跑起跳之后，轻松滑翔二三十米的距离，所以那些窜入及膝浮雪中的难民，几乎连百米的距离都没有逃出，就全数落入了追兵之手。
    身后已经彻底变成了人间炼狱，但在莱丁前方的地区。却还充满着希望与生机——那些丢弃了辎重和货物的逃难者，以轻装上阵的姿态，正在逐步脱出小股追兵的包围圈，而莱丁更是以查遗补漏的方式。尽量的迟滞小股追兵的脚步，帮助难民逃出生天。
    当天色微明的时刻，莱丁终于回到了约定的碰面地点，处于后方的马维斯，这一整夜都在忙着维持难民的秩序，此刻他终于理顺了手头的事物，并将任务都条理清晰的分派了下去，见到莱丁归来，他立刻召集麾下的骑士，准备应对后续的战斗。
    “你这边安排的怎么样？”莱丁一进马维斯的临时营帐。就直接做到了书桌前的粗糙木椅上，彻夜的奔袭让他身体疲惫，高度的紧张更是糜耗精力，所以见到休息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人员接收的事情基本办妥了，不过由于难民数量众多，所以后勤补给这一块已经出现了极大的缺口，如果按照正常的标准来算，我储备的军粮就只够吃三天的了。”马维斯一脸郑重的说道，十多万的难民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男爵领主能够吃下的庞然大物。即使加上附近与他交好的数位贵族领主的贡献，也没法为这些人提供充足的后勤保障。
    “恶魔大军随时都有可能攻袭此地，我想附近的贵族也都清楚这一点，而以你们的家底和存粮来看，若是按照难民十五万来计算。供给三四个月的口粮应该是毫无问题的！”莱丁紧盯着马维斯，以焦山领的富庶程度。附近的贵族领主显然还有大把的油水可榨。
    “伯爵大人，您的话是没错，但是……”马维斯面有难色，哪怕就是到了刀兵加身的一刻，也总有些人会死抱着财产不放，何况眼下只是局势不妙而已。
    “你的顾虑我能明白，这样我拿军功换取粮食，就按十五万人四个月的口粮来计算，每一万人的口粮折算成一处男爵领的封地，我想如此的赏格应该能满足一般人的贪欲了吧？若是还有不知进退的家伙，那可别怪我没有提前打过招呼。”莱丁知道无利不起早的道理，他稍稍思虑了一番，就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那这封地的位置……”马维斯听了如此的赏格，他自己都有些心动了，不过索尔哈尔郡的战局扑朔迷离，他有些担心这些悬赏会变成空头支票，最终无法向周边的贵族交代。
    “既然如此，那我拿北克莱恩郡的封地当成抵押好了，你可以和本地的贵族约定，这项领地转封的协议，会在曼陀罗二年的年末以前完结！不过，既然我出了领地的赏格，那这部分难民的归属权就要分给我九成！”莱丁凝视着马维斯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底线。
    “是的，感谢伯爵大人您的慷慨。”马维斯躬身行礼，他虽有野心但却格局有限，毕竟在热泉领下，就只有两万多的人口，若是拿不到新的封地，养活太多的领民反而是个负担。
    粮食的问题谈妥之后，马维斯和莱丁就开始交流后续的撤离路线，眼下要避开恶魔大军的锋芒，就只能退入焦山山脉的崇山峻岭，而要走进山区，却要跨过将近两百公里的平原雪地，但平民不是军队，再加上大量的物资补给需要运输，没有五六天的时间根本就不现实。
    在恩法斯世界里，由于文化的普及率极低，所以在一般情况下，只有贵族才拥有一定的组织能力，而十数万人的撤离行动，显然不是简单的出游计划，而牵扯到用人的时候，莱丁和马维斯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两个人都知道，要组织如此规模的群体行动，如果不抽调足够的贵族子弟，根本就不现实，但眼下的问题是，贵族子弟都是军队的骨干，如此做的结果，势必要大大的分散本就不多的军力，而这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关系到整个难民队的生死存亡。
    “这事有什么好发愁的？热泉领根本就不缺人！”妮可冷不丁的开口了，坐在莱丁肩头的恶魔妖精，用夸张的姿态伸了个懒腰，那坚挺的小胸脯正好贴上了主人的耳朵。
    “还有人可用吗？”马维斯虽然不熟悉妮可，但出于对莱丁的信任，他即刻虚心求教。
    “这种规模的组织行动，自然要有军中的骨干参与带头，但一般的琐屑事物，就是那些缺乏经验，能力不足的笨蛋也能胜任，当然，他们必须要有识文断字的基础能力！我看你家里养的那些妖精侍女好像都是认字的，拿出来用用你总不会不舍得吧？”妮可撇了撇嘴，她感觉马维斯很傻，所以随口说了一句之后，就低下头，开始研究起手指甲了。
    莱丁此刻一脸的微笑，他先前虽然也有如此的想法，但却不好贸然提出，毕竟这是让热泉领的女眷参与组织行动，而这在某些贵族世家中却是一种禁忌所在。
    不过这事由恶魔妖精妮可提出来就不同了，因为就算她触及到某些禁忌，莱丁也能有个转寰的余地，不至于僵到当场，把事情弄的更加糟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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