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这是李舒沁重生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头一次见到自己的小姨妈，脑子有点滞。她没惊没喜地“哦”了一声，换了鞋子慢走过去。如果不是知道了她小姨妈的真实嘴脸，李舒沁一定会很欢喜地迎接她，因为她是自己可亲可爱的小姨妈啊，是她妈妈唯一的姐妹啊。
    等李舒沁走到沙发边，小姨妈就拿着衣服放在她面前比了比，“我们沁沁适合这样的衣服，小公主似的，好看。我听说沁沁考了年级第一，所以就送礼物来了。我是没孩子，我要是自己有孩子，一定把她打扮得跟洋娃娃似的。”
    李舒沁看向李妈妈，没在李妈妈脸上看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就前世来说，李妈妈和小姨妈是一直保持良好姐妹关系的，李妈妈从来没有再提过那五十万。小姨妈倒也坦然，事情过去了真当没发生过一样，没有歉意没有尴尬，之后就是一副圣母姿态对李舒沁家各种接济各种帮助。现在想想，真让人觉得恶心。
    “姨妈这么喜欢孩子，那赶紧自己生一个。孩子还是自己生的亲，买的抱养的都是别人肚子里出来的，跟自己不亲。”李舒沁满脸单纯笑意，看着她小姨妈开口说。
    李妈妈听李舒沁突然说出这些话，连忙上来捂她的嘴。她妹妹不能生育，这是亲戚家都知道的，也是禁忌话题。背后提提没什么，没人会当李舒沁小姨妈和小姨夫的面提。果然，李舒沁说完这话小姨妈的脸就控制不住黑了。
    李妈妈笑笑，正要说话。李舒沁掰开了她的手，仰头满脸不解地看着李妈妈说：“妈妈，我说的不对吗？”
    对你个头啊……这是李妈妈的心声，但她面上却是陪笑着，又捂了李舒沁的嘴说：“沁沁小不懂事，小妹你别往心里去。”
    小姨妈把衣服放到沙发上，“算了，我就这个命了。明天带沁沁来吃喜酒，以后沁沁要是没衣服穿，从我店里拿就是了。”
    “成。”李妈妈应，“留下吃完晚饭再走吧。”
    “不了，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小姨妈说着理了理衣服，又上来摸了一下李舒沁的脸，“沁沁没事来我家玩啊。”
    “好的，姨妈慢走。”李舒沁笑眯眯地送小姨妈出门。
    等送走了小姨妈，李妈妈回过身就问：“李舒沁，你故意的吧？”她家李舒沁很少这么故意戳人痛处，这么没礼貌的。
    李舒沁冲李妈妈吐了一下舌头，突然说：“姨妈家怎么突然有钱开服装店了？”
    “什么？”李妈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舒沁话有所指，但也没挑明，又说：“姨妈不是因为家里的服装店要开业，所以来请妈妈和我去吃喜酒吗？”
    李妈妈看着李舒沁，突然觉得怪怪的。她还没说话，李舒沁就竖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撒娇地转移话题道：“老妈，我饿了，我们一起做饭吃吧。”
    “想吃什么？”李妈妈也懒得跟她瞎扯，往厨房里去围上围裙开始做饭。
    李舒沁在一旁打下手，自从李舒沁轻轻松松也能考出好成绩开始，李妈妈就再也没唠叨让她去做过作业。李妈妈一边在锅里翻炒青椒土豆丝，一边说：“沁沁，你记不记得我班上有个张阿姨，跟我相处很近的，来过我们家。”
    “哪个张阿姨？”李舒沁没怎么去过李妈妈的单位，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烫着卷发的啊。”李妈妈稍微形容了一下。
    李舒沁想了想，“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头发烫得跟一盘干拌方便面一样的张阿姨？”
    李妈妈听到“干拌方便面”差点就抄起锅铲要打李舒沁了，但想想挺贴切，又停住锅铲笑了，“就是她，她有个儿子的，跟你同一届，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
    李舒沁尝了一口李妈妈炒好的土豆丝，比了个大拇指，又问：“她儿子叫什么？”兴许认识呢？
    “叫王凯，说是在八班，就在你们班隔壁。”李妈妈把土豆丝盛到盘子里，放到李舒沁手里。
    李舒沁听到“王凯”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一睁，想起了自己校服口袋里的mp3，还真是冤家路窄。李妈妈看她站着不动，碰了一下她的肩膀，“端出去放到餐桌上，愣着做什么？你认识王凯？”
    李舒沁连忙把盘子端出去，扯着嗓子说：“认识，他期中考坐我后面，让我给他抄一下英语，我没让。”
    “真的？”李妈妈转头看李舒沁。
    李舒沁点头，“他说他能考进班级前三十名，他爸就给他买个mp3。”
    “考试想作弊？她家这孩子还真不学好。”李妈妈摇了一下头。
    “可是……妈妈你怎么突然说到张阿姨？”
    李妈妈把油倒进锅里又开始烧下一个菜，“张阿姨说要请客吃饭，叫我带你一起过去。”
    “好端端的请什么客？鸿门宴？”李舒沁伸着脑袋凑到李妈妈面前。
    李妈妈腾出一只手敲了她一下，“小脑袋瓜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你妈难得有几个朋友，还不能拉拉关系么？”
    李舒沁摸了一下脑袋被敲的部分，家里的关系以前都是李爸爸搞的。李爸爸不在后，他的那些朋友跟李妈妈都没什么关系。李妈妈认识的，除了自家亲戚，也就是单位里的一些人。这个张阿姨，貌似是跟李妈妈关系最亲近的一个。
    偏她儿子就是王凯，所以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晚上躺在床上，李舒沁把王凯的mp3摸出来，塞着耳机听了半天，都是英语单词和课文内容。这小哥还真是能作假，肯定是骗了家里说买mp3是为了学英语的。
    当然，英语中夹杂着几首歌，都是周杰伦的——《外婆》、《七里香》、《东风破》……
    李舒沁听了一会就把耳机摘了睡觉，第二天揣着这东西又去送给王凯。下了课她跑到隔壁班门口，微伸着脑袋对坐在门口的同学说：“同学你好，我找一下你们班王凯。”
    每次去别的班去找人，门口的同学扯开嗓子那么一吼，你就成了几十众瞩目的人。王凯坐在教室最后，周围的几个同学果然起哄了一下。王凯在起哄声中笑着出来，到李舒沁面前说：“沁妹砸，找我什么事啊？”
    李舒沁眨巴了两下眼，仅见过几次，关系就近到换称呼了么？李舒沁把mp3掏出来砸到他手里，“听完了，还给你。还有，我不是你妹砸，别瞎叫。”
    王凯嘿嘿一笑，“我妈说你以后就是我妹子了，要不我能把mp3送去给你玩？”
    李舒沁愣了一下，果然那张阿姨请客是有目的的。前世她连认都不认识王凯，可见张阿姨是因为她成绩好才让王凯这样的，还真是……
    李舒沁踮起脚冲王凯做了个不友好的鬼脸，然后就转身走掉了。王凯愣在原地，半晌笑出来，这姑娘还是个奇怪的姑娘嘿。
    除了还mp3，李舒沁这一整天在脑子里琢磨来琢磨去的，就是晚上要去小姨妈家吃喜宴的事情。难道真的就让李妈妈拿着份子钱去吃顿便宜饭就回来？那岂不是太便宜她小姨妈了？
    李舒沁的小姨夫是个下岗职工，一直没什么正经工作，小姨妈在一个服装厂里做工人。因为两人一直没孩子，所以也是赚一点吃一点，家里根本不富裕。这么突然就有了钱在街市上盘下一间蒙面店开了间服装店，也是蛮“励志”的。
    傍晚放学，李舒沁照例先是回了家，然后李妈妈骑电动车载她去饭店。李妈妈和李舒沁到了之后没有直接去饭店，而是先去小姨妈的服装店看了一圈。小姨妈也没请多少人，来的都是自家亲戚，李舒沁的外公啦、大舅舅大舅母、小舅舅小舅母啦，还有小姨夫家那边的直系亲戚。
    李妈妈带着李舒沁过去打招呼，人上来就摸李舒沁的脸，都问：“沁沁这次考了年级第一？”
    李舒沁笑着不说话，亲戚们又说：“放假了沁沁来我家玩啊，也帮我们辅导辅导弟弟妹妹们。”
    “好好好。”李舒沁只是笑着点头。
    等一拨子人说完李舒沁，自然又转到服装店上。李妈妈让李舒沁去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玩，李舒沁不愿去，就一直跟着李妈妈。大人之间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李舒沁的大舅母说：“小妹也不容易，现在总算熬出头了。”
    李妈妈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自己不能生育，丈夫没什么本事，受人冷眼活到现在。
    “我听说当初二姐是跟大姐你一起凑钱要加盟珠宝店的，怎么突然那钱就打水漂了？”李舒沁的小舅母凑到李妈妈耳边，压低了声音问。
    ☆、第009章
    李妈妈眸子动了一下，也压低了声音说：“沁沁在这呢，别说这个。”
    小舅母也明白此意，小孩子的世界还是只有学习就够了。
    李舒沁微仰头，看着自己的小舅母和李妈妈神神叨叨的，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自己也没问什么。现在她是小孩子，大人之间的事情她不好插嘴插手。
    几人在这里说了一阵，小姨妈才过来招呼，把人往街对面的饭店里带。李舒沁还是跟在李妈妈身边，小姨妈在人群里说着自己的服装店，满面红光。
    李舒沁也是在人群里配合着笑笑的，高声说了一句：“姨妈家的店面装修这么好，地段也不错，店面租金加上进货和资金周转，怎么着都得准备个一二十万吧。”
    小姨妈回过头，“沁沁虽然年纪小，但是懂得不少。”
    “我网上查过。”李舒沁笑笑地回。
    李妈妈却是一偏头，拧了眉心盯着李舒沁问：“沁沁你去网吧了？”
    李舒沁一愣，网吧现在在家长脑子里都是什么概念呢？或者说在她妈妈脑子是什么概念呢？那都是不务正业的人去打游戏的，小混混特别多，像李舒沁哥哥李铭那种。而且，这时候的网吧很多都是黑吧。去网吧，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这孩子品行不好，是需要教育的。
    李舒沁表情一凛，“没有，妈妈，我之前在同学家上网查的。”
    “哦。”李妈妈舒了口气，这才没说什么。要是李舒沁跟李铭一样学坏，她回家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
    到了饭店，李舒沁才看到自己的外公。外公坐在圆桌边，向她招了招手，她忙跑过去，钻到外公怀里，撒娇地腻着外公：“外公，想不想我啊？”
    “想啊，怎么能不想？听说我们沁沁考试考了第一名呢。”外公乐呵呵说着，还抬手捏了一下李舒沁的鼻子。
    李舒沁咧嘴笑，“要不是为了考试，我就去看外公了，我也很想您。”
    “现在考完了，就多来看看我。《二泉映月》我还没教你拉完呢，等学会了《二泉映月》，咱们再学《赛马》。”外公脸上笑容温慈。
    说到拉二胡，李舒沁脸上就有点微妙的不好意思。别看外公现在说得一本正经的，好像她是懂那个东西似的，其实李舒沁的二胡水平也就是摆摆造型的程度。她只是看外公拉二胡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嚷着要学，但这些东西学起来哪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现在想想，学一个拉二胡的本事还是很有意思的，于是李舒沁伸出小拇指和外公勾了勾，“一言为定！”
    外公乐呵呵地笑，也说：“一言为定！”
    老年人最渴望和欢喜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儿孙相伴了。
    李舒沁腻着外公说了一会话，又有其他的人一个个来跟外公打招呼。等人都招呼过了，外公起了身要去洗手间。李舒沁瞅准了时机跟上去，在外公解决完生理问题回来的路上，她采用了一种最为隐蔽的挑拨离间方法跟外公说了小姨妈和自己妈妈的事情。
    外公听完眉心一皱，“你妈出了五十万，打水漂了？”
    李舒沁点头，又好像十分无意地说：“姨妈家应该也损失了不少钱，现在她还有这么多钱开服装店，家里一定有很多积蓄。”
    正所谓，很多话有时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说者有意的时候听者就更有意了。李舒沁的外公眉心拧得更死，直接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嘴角嘶嘶出气。他也没跟李舒沁说什么，黑着脸就进包间去了。
    外公端坐到桌子上之后，就再也没说话，只是端杯子喝茶。一桌上的同辈小辈都是说说笑笑，小姨夫家那头的亲戚都一个劲夸小姨妈。
    李舒沁的外公坐了一阵没坐住，又把李妈妈叫出去。李妈妈一看李舒沁外公脸色不对，就知道有事。她跟外公出去到外面，就小心问道：“爸，您这是怎么了？刚才还高高兴兴的。”
    “高兴……我高兴得起来么我？就算我高兴得起来，你高兴得起来么？你也是个不长心的软包子！被你小妹坑了五十万，不出声就这么算了？五十万这么一大笔钱，你就不要了？你家里还有铭儿和沁沁，你一个人怎么养？”外公真是越说越生气，心里像是千万只蚂蚁在挠，憋屈得慌。
    李妈妈愣愣地听自己老爸说完这些，心里也直犯嘀咕，看着他又问：“爸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外公盯着李妈妈，“你去给我把五十万要回来，一分也不准少！”
    李妈妈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妹说是自己被加盟公司骗了，那钱……”
    “放屁！她一没贷款二没借钱，被骗了还能拿出这么多钱开服装店，都拿人当傻子不成？”外公打断李妈妈的话，“你要是不好意思要，我帮你要。”
    “可她是我亲妹妹，是爸的亲闺女啊！”李妈妈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考虑。
    “亲妹妹能骗你一个……一个……一个没了男人的五十万？！”外公最终还是把“寡妇”两个字绕过去了。
    李妈妈咬唇不说话，外公又继续说：“你十九岁的时候你妈去了，你大哥结过婚分了出去，我是个粗心不会照顾孩子的，是你顾着家里，辛辛苦苦把你弟弟妹妹带着养到成家的。她不报答你也就算了，能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动你手上钱的主意，先不说她配不配做我女儿，一定是不配做你妹妹的！”
    外公说到最后其实是异常激动的，但面上却没有什么异常表现。李妈妈把头低下了，半晌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她就说那钱被骗了，爸你叫我怎么办？”
    李舒沁的小姨妈从没出嫁那会儿就是个人精，在家里最会躲懒，鬼点子也最多，心很大，最喜欢动歪脑筋不劳而获。李妈妈是个能持家的温和性子，因为李爸爸一直在外面打关系，给她罩了一片天，她自己也没做过其他什么大事，脑子也单纯些，所以才会被骗。
    当然，被骗的主要原因还是信任。李妈妈跟李舒沁的小姨妈姐妹情深，不管怎么着都没有料到她这个妹妹会算计到自己头上。
    外公堵着心里的一口气，半天叹了口气，“走，进去吃饭，快开席了。”
    李妈妈看李舒沁的外公情绪斗转，也没看出什么不寻常，只能跟着再进去。李舒沁瞄到两人进来，假装没看到地继续和身边小舅妈家的弟弟玩耍。
    李妈妈过来坐到她身边，脸上一直阴阴的。小舅妈把自家的娃往怀里抱了抱，越过李舒沁看向李妈妈问：“大姐脸色不好，公公找你说什么了？”
    李妈妈摇了一下头，“没什么事。”
    这说着话，也就上菜开席了。李妈妈这桌都是娘家亲戚，吃得也轻松，只是李舒沁的外公和李妈妈几乎一直都是黑着脸。直到小姨妈端着酒笑意盈盈地过来向外公敬酒，这黑脸才没了。外公是变成了无视脸，李妈妈是变成了局促的尴尬脸。
    外公抬手把小姨妈手里的酒杯推远，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说：“二丫头，你这酒我可不敢喝。”
    外公这么直接，当然就是不给李舒沁小姨妈面子。小姨妈脸上还是挂着笑，只是有点难看，依旧撑场子把酒杯往外公面前送了送，“爸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今天不就是来吃我家的喜酒的么？你要是不喝这杯，我怎么过意的去？”
    外公夹了一颗挂霜花生米到嘴里，冷笑了一下嚼起嘴里的花生米。李舒沁看着外公的样子，莫名觉得有喜感，于是嘴角含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