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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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东一言不发地转身拉好卷闸门,沿着墙壁往后头走。
    “站着。”刘龙富又一声大吼,抄起桌角的秆称,“你他妈长本事了,老师电话都打家里来了。老子让你念书,一年花那大价钱让你竞赛,你搞什么?哪个叫你退出的?哪个准你退出的?”
    刘东还是不说话。
    没必要跟个酒疯子辩论。
    酒喝得太多,刘龙富头一跳一跳的疼,胸口被块石头压着一样,整个人都觉得特别压抑。
    他敲了敲头,盯着面前倔强站着的儿子,越看越觉得厌烦。
    像无数个过往的日子一样,刘龙富走过来,称秆上吊着的铁坨子摇摇晃晃。
    刘东麻木地转过身去,将书包裹在外套里,紧紧抱着。
    “老子打死你个逼养的。”
    刘龙富尽情发泄着那股横冲直撞的情绪,他愤怒于刘东那不知好歹的仗义,不满他的沉默寡言,更恼怒自己权力受到的反抗。
    到后来,这场教训又混合了些别的,一些纯粹的对生活的怨恨。
    “要不是为了你,我日子不晓得多快活!”
    是的,就为了养这个孩子,他牺牲了多大啊!尊严、时间、还有青春。他的一切都被毁了,被这个孩子,被他那个不要脸的妈。
    她哄得他放下一切私奔来到这里,又丢下着一大家子人跑了,让他一个人做着丢脸的工作,养这个没用的孩子。
    都是他害的,都是他们害得。
    他们把他毁了!毁了!
    刘东望着面前的墙壁。石灰受了潮掉落,水泥日复一日的消磨,隐隐要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墙。
    他忽略掉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逐渐感受到落在身上的力度越来越轻。与之相对的,刘龙富的骂声也更加难听,只是中间多了好多喘息。他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去弥补动作上的后继无力。
    他老了,开始力不从心了。
    这个认知让刘东感觉到了快乐,一种即将刑满释放的快乐。
    刘龙富终于停下,他气喘吁吁,胃里泛上来的酒精,烧得喉咙有些痛。刘东还是那个样子,面对着墙壁站着,疼痛的身体缩在一起,在阐述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回到方桌旁边坐下,举起剩下的半瓶啤酒咕噜噜往下灌。
    “老子养了你这么些年,供你念书是要享福的,不是看你表演公平的。你以为自己做点奉献的事儿就能跟别人一样吗?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他将酒瓶往地下一扔,玻璃渣子崩得老远。
    刘东已经形成了肌肉反应,在门口拿来扫帚,沉默地将地上的碎片扫起来。
    刘龙富仍在骂骂咧咧:“看你这样子就来气,跟你那个妈一个晦气相!”
    刘东握紧了扫帚,头垂得更低。
    “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讨打,怪你那个妈,把那个赔钱货带走了,留你一个在这里。”
    刘东终于忍不住了,看着刘龙富,眼中满是愤怒。
    “她走了没带你,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刘龙富却没有生气,他忽而发觉了另一种折磨人的方式。
    刘东不说话,抱起地上的书包,往后面走。
    “你跑不掉的,你出去了也要回来!你不回来,老子就去你学校,去你公司。你要养老子,一直养到死!”
    身后刘龙富爆发出一阵得逞的笑声,恶心得他想吐。
    刘东低头看着怀里的书包。
    他会离开的。
    他一定会。
    5.
    丁遥看着那黑漆漆的显示器,竟然有些不适应。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秒,很快就被脑子里要抓紧时间做题的念头覆盖。
    一道有点难的数学题,她怎么算得出的数值都奇怪。
    丁遥没有犹豫,撕了张草稿纸,将题目誊在上头。
    这段时间通过实验,他们已经发现了,挂断“视频”的条件跟拨通差不多,只是时间有点差异,挂断更久一点,需要 34 分钟。
    起初丁遥还有点不习惯,因为画面消失以后,还能听到对面的声音,所以有种在电话自习的感觉。
    后来慢慢就自在了,遇到没有把握的问题,还会读给薛问均,听他思路。
    好几次,题目没讲完,通道就关闭了。这种情况下,薛问均就会写好答案,放在桌前,传给她。
    今天也不过是倒转了一下。
    丁遥将相机固定在屏幕上,将纸摆在显示器前,又换了门试卷做。
    没过多久,黑屏的显示器忽然亮了。
    丁遥惊讶地转头,看到同样惊讶的薛问均的脸。
    薛问均刚洗过澡,就穿了件宽松的半袖,五官带点潮意,不似寻常时凛然紧绷,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有点炸毛。
    丁遥倒也不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毕竟在跟他联系上之前,她可是默默“偷窥”了很久的,比这更随意的样子都见过,但那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现在这猝不及防的“视频”多少有点尴尬。
    薛问均道:“你......我不是说了你不用等我的吗?”
    听到问题,她举起桌上的纸条,示意道:“我是准备问你题目的。”
    “哦。”薛问均围上件外套,拿起笔,“那你说。”
    丁遥将题目念给他。
    两人一起在各自的草稿纸上演算着,直到完全解决。
    “今天有问到什么吗?”丁遥问。
    薛问均脸上有些疲惫:“问过了,他们九月来过余江,十一月份全家都过来了。而且,他们搬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家在这里,能有个照应。既然在你的世界里我们已经搬走了,他们估计也不会过来。”
    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能抽个时间去跑一趟南巢找杨文龙了。
    两个人简短地交流一番后,盖上了相机镜头。
    “丁遥。”薛问均呼出一口浊气,缓缓道,“我们来聊天吧。”
    在那场无聊冗长的饭局后,他有点想见她。
    明明已经留了纸条,明明知道她会在看书、在学习,还是想要试一试。
    假如呢,假如可以见到她呢?
    结果真的见到了。
    她睁着圆圆的眼睛,满脸的错愕像是一直被吓懵的小猫咪。
    那一瞬间,薛问均就觉得好像被拽住了。原本漂浮在半空中停不下来的候鸟,忽然就遇到了最合适的栖息地。
    一片净土般的栖息地。
    “啊?聊天?”
    “嗯。这么长时间总是在找凶手,太累。”薛问均语气轻松不少,“我也不想以后你再想到我,满脑子都是谋杀案。所以这半小时,我们不要再提凶手了。”
    “好啊。”丁遥笑起来,将做完的卷子折起来收好。
    说是要聊天,谁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薛问均选了张唱片塞进 cd 机里,没有连耳机,直接播放。隔着相机穿越过来的歌声,像经过了几轮转播,变得不怎么清晰。
    “we hit a wall and we can't get over it
    nothing to relive it's
    water under the bridge
    you said i get it
    i guess it is what it is ……”
    “这是什么歌?”
    “《it is what it is》”
    “谁唱的?”
    “一个乐队,叫 lifehouse,译名是生命之屋。”薛问均介绍道。
    丁遥没听过这个乐队。
    薛问均见怪不怪。
    这支摇滚乐队本来就很小众,名气也不高。
    丁遥往回找补:“我听的乐队也冷门,五条人,你听过没有?”
    “没有。”薛问均老实回答。
    即便早有预料,丁遥心里还是失落了一下。
    “诶,正常啦。不过我有预感,他们会红的。”
    “你手机里有吗?我想听一听。”
    “有是有。”丁遥有些迟疑,“但是我不能保证你就会喜欢。”
    “放吧。我想听听看。”薛问均语气平静。
    丁遥不再推辞,用手机放了自己最喜欢的那首《晚上好 春天小姐》。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林川他们都不大理解她的喜好,觉得五条人不够摇滚也不够民谣,歌词不美,也不朗朗上口,只有旋律堪称魔性。
    丁遥其实不懂那些,什么编曲、flow、大俗大雅的,她都不在乎,她喜欢五条人的原因很简单——熟悉。
    他们的口音跟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很像。
    所以每次听到那种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唱腔时,她就好像被拉回到了在外婆家的时候。
    院子里种着桂花,等到十月,风一吹就扑簌簌地往下掉。外婆总会在树下铺好塑料纸,招呼她一起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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