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她挺直腰身，将两只小胖手背在身后，努力做出长辈的模样，皱着小眉头说道：“好啦好啦，不要再闹啦，卫璃姐姐你都多少岁了，怎么还和几十岁的孩子计较！”
    石皓朗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几十岁的孩子？说的是他吗？他已经快三十年没有听到别人用这个称呼叫他了！
    知晓洛菱身份的人倒是没觉得这称呼有什么奇怪，灵灵还附和着说了一句“小菱角说的对”，其余人却是忍俊不禁，毕竟一个成年男人被一个五岁小孩称为孩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石皓朗无奈地看着笑到肚子疼的禹杉等人，脸皮烫的厉害。
    卫璃见状颇有种出一口气的感觉，她心情大好地说道：“看在小菱角和灵灵的面子上，我就不和老石计较太多了。我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只是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那时我才刚刚出生，连灵智都没有开。”
    她的目光飘向远方，好似在回忆也好似在感慨，良久过后才继续道：“我生于北方深山，那时和如今不同，山中不仅有众多野兽，自然环境也更为恶劣，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冬天时可以将我整个埋起来的深雪。我的父母共有五个孩子，我排行第三，却是最为体弱的一只，多亏父母和兄弟姐妹对我格外照顾，我才幸而存活，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三个月。”
    “那天本来是我们兄妹离开父母、试着独自生存的日子，谁承想我们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被早已埋伏好的猎人全都给抓住了，父母闻讯赶来救我们，却被猎人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喉咙、剥掉了皮毛。”
    “我们五兄妹看到父母的鲜血，除了悲伤，满脑子只剩下复仇，我们拼尽全力挣扎、试图撕咬那些猎人，但终究还是没能成功……我的兄弟姐妹在意识到我们终究难逃一死的时候，撑着最后一口气为我制造出了一线生机，他们说我生来病弱，已经遭受太多苦痛了，所以他们想让我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看遍世间繁华，补足往日的缺憾……”
    “弱小，”卫璃抿了抿唇，声音有些沙哑，“那时的我们都太弱小了。”
    众人闻言无不面露悲伤。
    从未听卫璃说过自己出身的灵灵甚至难过地抽泣了起来，洛菱伸出小胖手轻轻地摸了摸她凉哇哇的小脑袋，疑惑地想着那时候的卫璃真的能快乐地活下去吗？
    卫璃缓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说道：“我天生记仇，自然不会放过那些猎人，因此我的伤势稍有好转就又寻了过去，然而还没等我有所行动，就被小……”
    她边说边瞥了洛菱一眼，鬼使神差地改了口：“被一个年轻小道用绳子绑成了粽子。”
    第124章
    “年轻小道把我抓住之后说,我就是个傻子。那些猎人不仅虐杀过动物，还害死了好几条人命，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背着杀孽,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我只要静静地等着就能报仇，根本没必要染上因果。”
    卫璃轻哼一声又道，“她还说以我的能力,扑上去就是白白送死。然而当时的我灵智未开,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再加上我又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于是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她说完之后撇了下嘴：“年轻小道也是小心眼儿,居然和我一只野兽计较，她不仅剃光了我尾巴上的毛，还把我绑回道观……养了起来。”
    石皓朗等人虽不知道她的原身是什么，但一想到是毛茸茸的小动物，拖着一条光秃秃的尾巴,就忍不住想笑。
    洛光星傻笑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卫璃口中的年轻小道说不定就是洛菱，但他很快又自我否定般摇了摇头，自家小祖宗善良又可爱,怎么可能会做剃尾巴毛毛这么损的事情呢！
    荆臻颇为好奇地问道：“那几个猎人真的遭报应了吗？你之后就没再找机会出去报仇吗？”
    “自然是跑出去了。”
    卫璃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年轻小道倒是没有骗我,那几个猎人在我被抓进道观的十天里，陆陆续续地都死了，有的是被情人的丈夫大卸八块,有的是不小心中了自己曾经布下的陷阱，无法动弹之际被野兽撕成了碎片、吞食入腹。”
    她的语气陡然轻松了不少,“那时我看自己大仇得报，就准备直接离开，不想半路居然又被追过来的年轻小道给捉了回去，之后我数次尝试偷跑，结果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年轻小道总能知道我跑到了哪里，并且经常在我觉得自己成功逃出去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时间一长，我也绝了逃跑的想法，安心地在道观住了下来，毕竟那里有吃有喝，还有人帮忙梳理毛发。”
    “你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黄子晾酸溜溜地说道，“如果不是年轻小道将你带回道观，你哪有机会开灵智升修为？更不可能活到现在。”
    洛光星眨了眨眼，脑袋里再次冒出了年轻小道就是自家小祖宗的想法。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洛菱，却发现她完全是一副第一次听卫璃的经历的模样，圆溜溜的葡萄眼亮晶晶的，满是好奇和笑意。
    他微微皱眉，心道自己可能真的想错了，虽然小祖宗和卫璃是旧时，但是两人未必就有这么深的渊源，不然小祖宗第一次见到卫璃的时候，态度也不会那么疏远了。
    然而洛光星不知道的是，他由于思考太过专注，错过了卫璃看向自家小祖宗时复杂的神情。
    卫璃默默地调整了下心情，半晌之后选择忽略黄子晾的话，继续说道：“年轻小道的心眼坏得很，几乎每天都要想办法捉弄我，我曾经一度觉得，她这么做是因为她一直记得我最初咬了她一口的仇。”
    “我那时并不喜欢年轻小道，再加上我对人类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我和她的关系虽然不算坏，但也说不上有多好。我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却忘了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
    石皓朗等人闻言略显沉默，他们都是玄门中人，自然清楚人与妖魔精怪不应该结下过深的渊源，因为最后的结果大多都是徒留长寿的一方，抱着回忆过完余生。
    洛光星心中一紧，莫名地有些焦躁和慌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个身穿道袍的人即将死亡的画面。
    他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总觉得对方给自己的感觉十分熟悉。
    洛菱察觉到他的不安，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他的身边，踮着脚、用小胖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仰着小脑袋小声问道：“光星，你怎么啦？”
    洛光星低下头，恰好对上她满是关切的眸子，他愣怔一瞬，情绪渐渐地平稳了下来，脑海中的画面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他蹲下身，视线和洛菱保持在同一高度，然后轻轻地摇头笑道：“小祖宗不用担心，我没有事。”
    洛菱左看看右瞧瞧，见他不似撒谎才放下心来。
    就在一大一小说悄悄话的时候，卫璃也在继续讲述着自己和年轻小道之间的往事：“论修道天赋，我和她就是两个极端。她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就连头发丝都知道怎么提升修为；我则是需要花费几十年才堪堪学会如何修道的笨蛋。即便如此，她也只是比普通人多活了十几年而已，不像我，一直活到了现在。”
    “年轻小道……哦不对，应该称呼她为老道了，毕竟她死的时候，脸上的褶皱都能夹住小飞虫了。”
    卫璃的眼中满是落寞，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毒辣，“老道临死前曾交代过我，好生照她从山上抠回来的小果苗，然而我当时开灵智没多久，不太懂人情世故，只觉得老道的死让我满心烦闷，因此怎么也不想按照她说的去做，于是在帮她守完灵的那一天，我离开了生活了许久的道观。”
    她说完轻哼一声，语气略显得意：“我知道老道小心眼儿，如果我把小果苗扔在道观，她一定会生气，因此离开的时候，我把那个小果苗也带上了，只不过我将它扔进了乾坤符里面自生自灭，我想的是就算老道的鬼魂来找我，我也能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我履行了诺言，可惜的是老道并没有来找我。”
    卫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自嘲的笑了一声，又道：“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离开道观之后的生活并不如意，我虽修道多年，修为却很低。因此出门在外，我不仅经常被一些大妖怪欺负，还成为了企图通过邪门歪道提升修为的人或者妖，眼中的上等补品。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老道其实是个好人，她活着的时候没少保护我，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师父，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
    她边说边偷瞄了一眼神情天真的洛菱。
    众人听到她连续用了两个“可惜”时，看向她的眼神都多了几许同情。
    卫璃不知道什么时候低下了头，因此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情变化。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挂上微笑：“不过也不是没有好事发生，至少老天让我遇见了灵灵。”
    通体碧绿的小蛇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名字，颇为激动地“嘶嘶”了两声。
    卫璃见状朝她抬起了手臂，灵灵十分自然地盘了上去，还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卫璃脸上的笑容真实了许多，她继续说道：“灵灵的经历虽然和我不同，但处境却有些相似。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才刚出生没多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足月，她的模样格外瘦小，呼吸也极为虚弱，看上去都活不过第二天。我不想招惹麻烦，犹豫片刻后就离开了，然而我的良心却放不下她，所以我又折返回去将她救了起来，并且帮她取名为‘灵灵’。”
    灵灵连连点头，语气欢快地说道：“卫璃姐姐对我很好，不仅找寻各种名贵草药帮我强健身体，还教我如何修道，只是我还没有化形，她就突然消失了。”
    她越说，情绪就越低落，最后连小脑袋都耷拉了下来，
    卫璃同她说了句“抱歉”，然后解释道：“我当时预感到自己即将迎来一场大劫，为了不连累你才离开了家，我本来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回来，为了不让你担心就没有说明原因，然而没想到，那次出门竟然有去无回，若不是老道早有准备，我可能已经命丧黄泉了。”
    灵灵以为卫璃当年是嫌她累赘才离开的，因此重逢之后，一直也没敢提起这件事，眼下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她愧疚又心疼地看着卫璃，一双眼睛比之前还要红：“姐姐……”
    “没事，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卫璃轻抚她的小脑袋，安慰似的说道。
    灵灵主动缠住她的手指，带着哭腔说道：“我会努力提升修为，以后姐姐要是再碰上大劫，一定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想办法渡过去，咱们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卫璃笑着轻声应了一句“好”。
    洛菱眨了眨眼，用稚嫩的嗓音问道：“卫璃姐姐，那个天赋异禀的道士是如何保住你的性命的啊？”
    卫璃的表情一言难尽，她深深地盯着洛菱看了一小会儿，见她脸不红心不跳、神情坦然眼神天真，不由地觉得好笑。
    她无奈地继续说道：“我现在想一想，总觉得那个老道在临死之前又捉弄了我一把。她只交代了我要好生照顾小果苗，却没有明说那是我遭遇大劫时，可以用来保命的东西。”
    “我刚刚也和你们说过，我离开道观之后的生活处处充满了危险，经常有人和妖找我麻烦，而我又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因此在我废寝忘食地提升修为之后，便将曾经欺负过我的人和妖都打了一通。”
    卫璃哼哼了一声，“他们看我实力大增，便决定联合起来对付我。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主动找了个地方会一会他们，本来我是占上风的，谁成想他们竟然卑鄙无耻到耍阴招，我不小心中了他们的圈套，不仅道行全废，还会魂飞魄散。”
    “然后就在我走向死亡的前一刻，乾坤符里早已枯萎的小果苗自行飞了出来，在我面前碎裂消散，露出了藏在里面的龟壳……”
    卫璃神色微妙，似憋屈又似懊恼：“那龟壳有些来头，竟然将我已经开始飘散的三魂七魄收了回来，并且牢牢的锁在了里面。估计老道早就料到了我不会好好照料小果苗，所以才将那龟壳封在其中，救我的同时还能稍稍惩罚我一下，毕竟我怎么说都是一只……”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魂魄居然被龟壳锁住了，实在是太丢脸了！”
    石皓朗等人不知道她的原身究竟是只什么，因此听得满头问号，根本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觉得丢脸。
    而清楚真相的洛菱和黄子晾，则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就连灵灵也是忍俊不禁。
    卫璃眼神哀怨地看向笑到肚子疼的洛菱，脸颊和耳朵红成一片，她轻轻啧了一声，心道果然是同一个人，心眼儿都“坏”得很！明知道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居然还笑得这么欢畅！
    第125章
    “从那以后,我的魂魄就被封印在了龟壳里面。”
    卫璃略显憋闷地说道，“然而更可气的是，之后那个龟壳居然被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屁孩子捡到并且扔到了一条江里面,我的魂魄也就跟着龟壳在江里漂了很久。”
    洛菱眨了眨圆溜溜的葡萄眼，用稚嫩的嗓音说道：“你还真是够惨的啊。”
    卫璃很想说“我这么惨，你这个罪魁祸首要负一大半的责任”，但顾忌还有其他人在场,她只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重新咽回到肚子里面。
    本来她已经够憋屈的了,偏偏荆臻还要用极为天真的神情问道：“你为什么不从龟壳里面出来啊？”
    卫璃：……
    她做了两次深呼吸,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反问道：“你不会以为是我不想出来吧？”
    荆臻还没说话，黄子晾先冷哼了一声：“你要是故意在龟壳里躲那么长时间，我就算是把江水抽干也要把你找出来，连壳带魂全都烧成灰烬。当初就是因为你不在灵灵的身边，才会让她遇到危险！如果不是我恰好路过,她早就死了！”
    灵灵抬起小脑袋，语气颇为严肃地说道：“子晾哥哥不要这么说，卫璃姐姐……”
    “黄子晾说的对。”
    卫璃打断她的话，表情中多了些许自责和愧疚,“你本无道缘，是我强行改换了你的命运才让你修了道,我这么做也直接导致你在化形的时候要比正常修道者更加凶险。我当年其实已经做好了耗损七成修为来帮你挡住天雷的准备，却不想……”
    她说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头，紧接着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还好你顺利渡过了劫难,你若是死于天雷之下，我可能会愧疚一辈子。”
    “卫璃姐姐为什么要觉得愧疚？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在出生后的第三天了。”
    灵灵明显有些激动，尾巴都不自觉地甩动了起来，“你和子晾哥哥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的这条命就是在你们的帮助下延续到现在的，虽然我用哥哥姐姐来称呼你们，但实际上我早就把你们当成自己的爸爸妈妈了。我一直都很庆幸能和你们相遇，我不希望你们对我产生愧疚，或者因为我争吵不断，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不祥之物，只会给亲近的人添麻烦。”
    卫璃和黄子晾闻言既感动又高兴，眼看着灵灵红宝石般的双眼布满泪水，他们又忍不住觉得心疼，争抢着安慰她。
    “什么不祥，小孩子净胡说！”
    “就是！以后别胡思乱想了，能遇到你也是我们的幸运。”
    灵灵破涕为笑，她趁机提出要求：“那你们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吵架了呀？”
    卫璃和黄子晾对视一眼，但很快又同时偏开了头。
    黄子晾不情不愿地说道：“我们天生不对付，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以后就尽量不和她一般计较吧。”
    “是我不和你计较。”
    卫璃习惯性地抬了下杠，紧接着她深吸一口气，诚心诚意地对着黄子晾鞠了一躬，“不过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牺牲自己的修为帮灵灵挡下天雷，谢谢你治好了她的伤势、护住了她的性命。”
    黄子晾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往后蹦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说道：“我、我救灵灵是出于自愿，那是我和她之间的缘分，哪里用得着你来道谢！”
    他顿了一下又道：“而且实际上我也没有做什么，灵灵当时化形失败，虽然保住了性命，内伤却很严重，我本想将她的身体治好，谁承想世间却发生了巨变，灵气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陡然全部消散，妖魔精怪通通陷入沉睡，那时我恰好在千里之外收集草药，都来不及赶回到灵灵身边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