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不需要新的仆人，全部换成拟真机器人就好。”
    这是个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智能超脑，机甲战舰，科技小说里有的，这里都有，小说没有的，这里也有。人们的日常生活基本实现了全自动化，随便一个家庭就能负担的起家用机器人，比联络器还便宜。
    “全用？”李多的诧异直接就写在了脸上“你确定？”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知道全用机器人是个什么概念吗？
    顾远归当然是知道的。
    帝国的人工劳力贵到了天价，也因此贵族阶层形成了一个畸形审美——用的起人类当仆人的，才是真正的贵族。就像是顾远归看过的美剧段子：【你家竟然用的是白人当佣人而不是黑人？那你家过去可是真的很有钱呢。】（by：破产姐妹）
    这种审美在顾远归看来是很奇怪的，放着更加任劳任怨又忠心不二的机器人不用，反而返璞归真的用善变的人类……脑子有坑吗？
    就拿公爵府来举例，公爵府的仆人里不是没有前任公爵和公爵夫人为他们唯一的宝贝儿子留下的忠仆的，可是结果呢？不是旗帜鲜明的被打上了克里斯的标签，就是一直无视顾远归的遭遇。如果当初前任公爵和公爵夫人留下的是一群机器人，如今的局面肯定会大为不同。
    “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顾远归对李多道。
    从众心理往往会让人做出很多可笑的事情，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不管别人如何赞美，本质上那就是个赤身裸体的胖子。
    “只要您不介意，我这边当然没问题。”出身平民的李多也不觉得用机器人哪里掉价了，但作为皇帝的第二秘书官他不能说，也从未在谁那里听到过相似的言论。直至顾远归的出现，一下子就拉近了李多对这位公爵阁下的感官，他就像是指出了皇帝在赤身裸体的那个男孩，勇敢又真诚。但是……“有些特立独行的话不要和太多的人说，那会伤害到你的。”
    “我不介意当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因为这样我才能活的长长久久。顾远归是这么回答李多的，他说，“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提醒，从未有人告诉过我这些。”
    李多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躺在病床上的羸弱公爵，柔顺的黑发正贴在如瓷器一般白皙的皮肤上，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他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好像其实什么都懂。他提醒他太特别会被整个圈子排斥，他则提醒他游离于圈子外才正是很多人——包括皇帝陛下——想看到的，孤臣是血缘尴尬的他唯一的生存之道。
    一时间，整个病房都变得极其安静。李多突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冷汗直流，他以为他是来辅佐顾远归的，最后却反而得顾远归提醒，皇帝不想顾远归改变，那他刚刚的好心提醒就会变成政敌手中他多嘴多舌的证据。幸好，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被人为的戛然而止了。
    他果然是大意了，在帝国政权的中心，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简单的，哪怕是全帝国都知道的傻甜白终身会员的公爵阁下。
    顾远归若无其事道：“你能帮我找两个人吗？”
    “谁？”李多也镇定自若的顺杆爬上，大家都是演技派。
    “我父母留给我的老管家，因为我小时候在皇宫里的一些事，他被克里斯找理由赶走了，我当时无力阻止，长大之后也没办法找回。”公爵受可能不明白，但顾远归作为旁观者却看的很清楚，那位老管家才是真正的忠心耿耿，但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忠心，他才会被克里斯借机铲除异己，“还有一位我母亲带过来的女管家。”
    大贵族家庭一般是连管家都会有好几位的，最起码的，男主人一个男管家，女主人一个女管家。本该属于顾远归的班底，却都被克里斯悄无声息的弄没了。
    男管家是赶走，女管家则是直接遣返联邦，毕竟她是公爵夫人从联邦带过来的嫁妆。
    “我会尽我所能。”李多这次的语气郑重了不少，倒不是之前他就对顾远归不重视了，只是之前他更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现如今才是对一个公爵该有的态度。
    曾经李多以为顾远归只是个美则美矣但没什么灵魂的贵族人偶，如今才发现，公爵阁下是大智若愚，他并不蠢，之前只是信错了人，并且是在被某个人不断的误导着去相信克里斯那个狼子野心的！
    “答应我，您的信任很宝贵，不要再把他随便送人了，好吗？”
    “也包括你？”
    “也包括我。”
    顾远归躺在病床上看着李多，心想着不管是哪个世界，李多都是个执行着自我奇怪原则的另类好人呢，这样真好。
    “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和您商量，我们速战速决，这样您就能尽快休息了。”
    “哪怕你说的再长一点也没关系，我觉得我能撑得住。”顾远归笑了。
    “您的主治医生撑不住。”李多冲顾远归眨了眨眼睛，打趣道，“他可是得到了来自陛下的直接命令呢，您看宫廷剧吗？就像里面演的那样，‘治不好他，朕要你全家陪葬’。相信我，您现在在卡尔医生的眼里，估计比他自己的生命都重要。”
    “为了身体，速战速决。”顾远归乖乖的点点头，养好身体确实是第一要务。
    “由于您的小叔克里斯正在被关押等待审判，您的堂兄安德烈也因为参与谋害您一案被一并带走，您是克里斯先生在法律上最亲近的亲属了，我就擅自做主去查了一下克里斯名下的星际集团的归属权问题。”
    重头戏终于来了。顾远归在心里想到。既然克里斯处心积虑的想要得到公爵受唯一拥有的爵位，那他就替公爵受接收克里斯的经济帝国，不为过吧？
    “很多大股东现在都蠢蠢欲动，觉得集团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鉴于您，咳，一贯的对外形象。”
    顾远归无奈一笑，这他已经料到了，皇帝也料到了，所以他才会特意留下李多辅佐。
    “但是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你再卖关子，我就和姑父打你的小报告。”
    “……”李多看着眼前脸皱成小小一团的公爵阁下，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就像是他年幼的弟弟，在气鼓鼓的说，你再逗我，我就去给你告诉妈妈。即便他很清楚公爵不可能真是这样的形象，但整颗心还是不自觉的软了下来，“第一，这么直白的威胁根本不存在威慑力，我的公爵阁下。第二，我投降，不卖关子告诉您，那家公司从法律上讲，本身就属于您，不需要克里斯留给您。”
    “什么意思？”
    “克里斯创立公司的钱是您父母给的，法人代表也是您父亲的名字，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前任公爵阁下才是星际集团的实际拥有者，他去世后，作为公爵阁下的继承人，您就拥有了该集团。不过克里斯是您的监护人，所以才一直有集团的掌控权。”
    “也就是说，早在我成年时它就其实已经是我的了？”克里斯这些年其实一直都是在给我打工？怪不得他安全感会那么低。
    “是的。贵族的权利高于一般平民，平民不得擅自更改贵族的财产。”
    克里斯虽然是顾远归名义上的“小叔”，但由于一些不知名的原因，他本身只是个平民，没有任何爵位，哪怕是用钱就能买到的没有封地的男爵都不是。这一直是让顾远归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困惑。但也因为这个平民身份，让克里斯根本没条件在还是顾远归监护人的时候，趁机把集团的拥有者改名。
    “可是我并不会管理一个集团，我会努力去学，但在我学成之前……”
    “您缺钱吗？”
    隔壁世界很缺。这个世界就……顾远归如实的摇了摇头，公爵是由国家养着的，每年都会有一笔十分奢侈的专项拨款，更不用说封地上的税收。哪怕没有星际集团，公爵也是个能享受优渥生活一生的特权阶级。
    “您会心疼一段时间内少一些钱吗？这个前提条件是您的专项拨款和税收都不会动。”
    “我不知道我还该心疼什么。”顾远归耸了耸肩。
    “那么，我建议您直接雇佣一个业内最优秀的职业经理人。集团内部的动乱由对方来替您摆平，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那个不老实继续换。您顶多损失一段时间的集团收入，或者缩减一下集团规模。但等内部清理干净了，还会赚回来。”
    “你能推荐人选给我吗？”
    “我可以为您列个单子。”
    “谢谢。”
    第21章 世界c（四）
    公爵的家人二号，身在联邦的舅舅唐尼。
    顾远归的母族是联邦很有名的大世家，世代都有人从政，位极人臣。他母亲嫁到帝国时，他外祖父已经是联邦的副总理，舅舅唐尼则……有些烂泥扶不上墙，是联邦闻名的混不吝，兵痞子，最大的阔绰子弟。
    前任公爵夫妇去世后，就顾远归的抚养权问题，唐尼父子便一直在和帝国打官司。
    可惜直至老人去世，帝国与联邦的关系出现危机，唐尼也没能如愿把外甥接到联邦抚养。在克里斯的干涉下，他甚至失去了和外甥视频通话的权利。
    而顾远归这边知道的却是记忆里克里斯告诉他的：“你的舅舅拒绝见你，因为他觉得是你害死了他的妹妹和父亲。”
    公爵受为此伤心很久，除了从网上偷偷关注舅舅的消息以外，便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这点让顾远归想到了他自己，自他为了贺席则和父母出柜之后，除了把大部分工资寄回家里，通过表弟乐二关注父母的身体，他根本不敢再做别的举动。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惧，他爱他的父母，所以会害怕他们因为他生气动怒，会害怕看到他们厌恶自己的眼神。
    时隔多年，顾远归终于替公爵受再次联系上了舅舅唐尼，他从对方小心翼翼的表情里看到了昔日公爵受的影子。
    顾远归这才明白，这种害怕是双向的。
    公爵受怕他的舅舅不喜欢他，他的舅舅又何尝不是在怕自己联邦将军的身份，会给外甥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呢？
    这个情况，如今依旧。
    帝国和联邦的恩怨纠葛不可能一笑而过，他们是背对着背的双生子，离不开彼此却也没办法和平相处。
    联邦的上将和帝国的公爵，这就是他们之间全部的关系，无法寸进。
    不过当误会解开，知道彼此在心里其实还惦记着彼此时，这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见面，不需要言语，知道你过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这就是家人，难以割舍的血脉亲情。
    “看来老子在前线这些年，让很多帝国人都忘记我唐尼还活着了呢。”唐尼的坏笑里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血腥味，“我知道说什么对不起你都是pi话，无论我今天如何弥补，在你最需要我的过去我却人在战场这都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我还是想无耻的说，再给舅舅一个机会吧，我会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这不是您一个人的错，我并没有怪过您。”
    “但你也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喜欢我了。”时间是最可怕的东西，它一刀下去，便是再也无法挽回的隔阂。
    唐尼狠狠地捶了一下红天鹅绒的椅子扶手，额头上是隐忍痛苦的痕迹。他发现这些年他好像一直都活在不断的悔恨里，在他的家人最需要他顶上的时候，他在纸醉金迷里浑浑噩噩；当妹妹和父母接连去世后，他终于意识到要成为家族的顶梁柱，可在他成为这个顶梁柱的时候，他却发现他错过了仅剩的家人最宝贵的童年。
    “您始终是我的舅舅。”如果没有唐尼在虫族战线的大放光彩，公爵受在帝国的生活肯定会更加糟糕，说不定他都不等顾远归来，就已经成为了克里斯的禁脔。
    “所以舅舅送给你一点小礼物，你不许推辞。”
    一周后，顾远归出院了，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但他觉得无论是他还是公爵受，应该都已经受够了那家医院呛人的消毒水味。他回到了被李多清理一新的公爵府休养，记忆里熟悉的环境能使他更加安心。
    恰在此时，来自舅舅唐尼“爱的礼物”也到了，由星际海盗秘密运送，在帝都近郊黑市接头，自称自己就是“快递”的男子长了一张戚述的脸。
    “……”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顾远归虽然在不同的平行时间总会遇到熟悉的人，但从未有谁能有戚述这么高的出镜率，不论身份，不论地位，他们总会相遇。
    “你是赵妈的儿子？”赵妈就是前任公爵夫人的女管家，照顾公爵受到六岁后被克里斯遣返联邦。赵妈确实有一个儿子，是公爵受的玩伴之一，但是那个玩伴不叫戚述。而按照一般的惯例，在每个世界，不论戚述的身份如何改变，他的名字会始终如一，就像是个接头暗号，永恒不变。
    “恩，我是赵天天。”
    “……”骗子！虽然也存在戚述在这个世界变了名字的可能，但顾远归还是更倾向于对方在说谎。“赵天天”这样的名字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您忘记我了？”
    “我知道我有个玩伴叫天天。”但我很肯定那人不是你。
    在带着“快递”回到公爵府后，顾远归就送给了对方一盆象征着友谊的垂笑君子兰。
    戚述小心翼翼的从公爵白皙柔软的手上接过那盆花，珍而又重的表示他一定会照顾好它，并询问了他能为顾远归做些什么：“上将希望我能尽快为您服务。”
    “我希望你能在经过漫长的星际旅行后先休息一天，然后再以饱满的精神为我服务。”
    “我的荣幸。”屈膝，行礼，低下的头掩盖住了戚述满脸的激动和憧憬。能与您再次相逢，已是此生无憾。
    逆着光的旋转扶梯下，站着他终身的信仰。
    各自回房，戚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了屏蔽，然后和唐尼联络。顾远归则通过君子兰，将发生在隔壁的事情“听”了个一清二楚。
    “是的，将军，我已经成功入住了公爵府，公爵阁下并没有起疑。阁下一切都好，就是脸色稍显苍白，我一定会狠下心，督促他坚持每天锻炼身体的。府里都是机器人，没有见到活人，暂时安全。我的到来应该已经引起了帝国各方的注意，不过请您放心，哪怕我受了伤，对付他们也绰绰有余，绝对能保护好公爵阁下。”
    ‘啧。’顾远归表示他有很多话想反驳。
    “我恢复起来的童年记忆里依旧有不清楚的地方，不过我相信我还是能找到当年男管家被克里斯赶走之前，藏在公爵府里能更好的保护公爵阁下的重要证据的。
    “具体是什么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只依稀记得和皇后有关。”
    在戚述和唐尼汇报的时候，顾远归打开了联络器，登陆星网，很快就查到了他想要的：唐尼上将指挥下的联邦第七军团第一精英大队，近日在极西战场西南侧（坐标x00，yxx，zhh）和虫族展开了一场遭遇战，损伤惨重，险胜。
    当时带队的上校姓戚，曾为联邦屡建奇功。如今他生命垂危，正在联邦的特殊医院被秘密医治。据说联邦还在商量是否要给戚上校颁发七星勋章，那是一个军人军事生涯的最高荣誉，也是……咳，一般烈士才会有的荣誉。
    这个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了战局的戚上校，应该就是隔壁戚述的真实身份。唐尼舅舅派了个联邦英雄来为他保驾护航，礼物的手笔不可谓不大。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戚述要冒名顶替赵天天的身份，并且到了公爵府还不对他说实话。
    总不会是……政治间谍吧？
    隔壁房间里，唐尼最后一遍问戚述：“不后悔？”
    “不后悔！早在我把以前在战场上已经毁了的脸恢复到本来面貌，您就应该知道我的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