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你真不考虑往编剧方向发展一下吗？”娜塔莎拿她过于活跃的思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才不要，写东西太费脑子，我可不想一头秀发早早凋零。”朴笑恩坐在椅子上，想到自己原本要问什么又再跳起来，“到底康妮亚当斯来干嘛？”
    娜塔莎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这次，朴笑恩笑了出来，“想不到现在当导演还要兼职人生导师。”
    “你以为我想吗？电影拍不好，以后别人手里握着好剧本的时候就会迟疑，人们往往不会记得你最好的作品，他们对最差的那个永远印象深刻。”把洗好的盘子放好，娜塔莎边走边说，“所以，能为电影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对了，康妮说你做菜很好吃。”
    “算这个死丫头识货！”朴笑恩顿时对她的印象好了点，“你说的对，人这辈子总是想在困难的时候有人帮自己一把，可是别人只能加油鼓劲儿，真正的拯救，还是自己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潭里硬是拽出来。”这话说的实在太有道理，娜塔莎也若有所思的点头。
    第二天摄影棚正常开工，因为场景变幻的太快，最累的要数场务和道具了，娜塔莎和他们一起早早来到摄影棚，安装新的摇臂，新的机位，新的背景，新的场景装潢最后的完善，忙到早晨八点，大家都好像干了一天的活，筋疲力尽，娜塔莎请大家喝了咖啡后，陆陆续续其他工作人员按照剧组的规定时间到场，让所有人惊讶的是，康妮竟然也是准时来的。
    她今天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没有迟到没有像昨夜鬼混后的狼狈，规规矩矩干干净净的一个十九岁姑娘让很多人大跌眼镜，套头卫衣牛仔裤帆布匡威鞋，清秀淡雅，不施粉墨，俨然一个秀气的学生，但她还是阴沉着脸，不和大家打招呼也不说话，来了就一头钻进演员休息室，直到化妆造型要开始前才出来。
    化妆结束，拍摄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所有人都对今天的康妮有些好奇，副导演胆子大跑去问程临，但程临并不太关注演员方面的事情，朴笑恩简单和副导演解释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这下大家明白了。
    “什么！原来从监狱出来能去娜塔莎家里吃饭？该死！我为什么要在纽约入狱呢！”程临后悔的捶胸顿足。
    “这不是重点吧……”朴笑恩扶额，“如果是你的话可就进不来我们家门了……”
    “我以前还进去过。”程临表示之前自己曾经英雄救美带两位姑娘返回她们家中，这是骑士的行为，朴笑恩不以为意。
    “再有十分钟开拍今天的第一条镜头。”
    娜塔莎的喊话打断了这边的窃窃私语，所有人立刻积极投入到最后的备战状态。看到一切井然有序，娜塔莎才来到缩在椅子上的康妮面前，“怎么样？十分钟可以吗？”
    “你随意。”康妮不抬头看她，金红色刘海挡住了她漂亮的灰色眼睛。
    “需要讲戏吗？”娜塔莎故意只字不提昨天的事。
    “不需要讲，我看过剧本了。”虽然后面一句声音很小，但还是能听到。
    娜塔莎笑了笑，心想还是小孩子啊，“好的，那你酝酿一下情绪。”说完，她转身离开，刚走一步，身后又传来弱弱的声音。
    “你要是没什么事，说一下也可以……”
    娜塔莎觉得自己真是老了，不能理解小孩子复杂变化的情绪，她无奈笑了笑，坐到康妮身边，“一会儿拍的第一场戏，是特蕾西在监狱被狱友殴打欺凌的内容，会有三个机位拍摄，你看过剧本应该知道情绪的表达，要注意给你特写的那个机位可能会离你的脸特别近，所以表情在变化的时候别太僵硬，自然而然的过度，你想想看，你是个奉公守法的公民，被人冤枉投入监狱，委屈和屈辱感让你痛苦，更重要的是，你受过高等教育，这些监狱里的惯犯们，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带给你的压抑和恐怖你都要表现出来。”
    “嗯……”
    这个回应的声音比夏夜的蚊子声大不了多少。
    不过娜塔莎也不计较，一开始讲到电影，她什么都会抛诸脑后，“最主要的是，你要让观众可怜你。”
    “可怜？”康妮第一次抬头，能看出她的表情十分不解。
    “是的，观众看电影很容易带入感情，你要让他们尽情发挥他们的感情，你越是可怜，他们就越喜欢你的角色，之后你的所作所为就更容易带动他们的情绪，他们会因为你的开心而露出笑容，会因为你的眼泪而伤心难过，会因为你复仇成功痛快的直拍手，在这两个小时里，你就是他们在世界上最爱的人，你要控制他们的情绪，操纵他们的感官。”
    “所以你是要我把观众当傻子？”
    “错了，记住，永远不要把观众当傻子，要把他们当成比你聪明百倍的人，这样你在思索他们的行为，去尝试征服他们的时候，才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智者博弈才能创造价值。”
    康妮点点头，又把脸转到另一边，“好了你去忙你的吧，我知道了。”
    娜塔莎满不在意，结果在她又一次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了身后那声小的不能再小的“谢谢。”
    现在的小孩子啊……
    她忍不住在心底再次感叹。
    不懂小孩子心理的娜塔莎还是非常懂得怎么调动演员情绪，给演员讲解戏份的，她点拨之后，这个镜头开始拍摄，康妮被其他演员死死按在水泥地上，她挣扎着要起来，一拳打在脸上，再起来时又被狠狠踢了一脚，她不再敢动，浑身发抖，像一只绝望的小鹿在被成群的野兽围攻。
    娜塔莎急忙打手势：是时候了！
    摄像把镜头臂伸到康妮的脸前，刚好拍到她眼里含着泪水，长长睫毛也随着恐惧的肢体抖动，她在哭泣，咬紧嘴唇不发出声音，绝望的泪水流过青紫不一的伤痕，特蕾西的无助被她演绎的淋漓尽致，那种被人欺辱时的楚楚可怜，简直让在场所有人顿时都没有了之前对康妮的厌恶，如果同情心是可见的，那么现在摄影棚里泛滥的同情足够在水坝里发电供应半个洛杉矶。
    她的头发被人揪了起来，摄影机从她的左脸绕到右脸，被迫仰起的脸上表情痛苦，眼泪大颗大颗，都被清晰的特写捕捉到。
    “嗨，这鲜肉还挺嫩……”
    “踢她两脚都没有声音……”
    “教她学学这里的规矩……”
    狱友的声音可怕的缭绕在耳边，康妮做到了始终紧绷身体，让整个人的恐惧能够通过肉眼可见的方式传达。
    她是个有天赋的女孩，娜塔莎明白，身为童星出身，最重要的就是天赋，米高梅也看好她这一点。但是作为演员，她的商业价值是优先于她的个人价值，这在好莱坞是无比残酷的事实，她既然愿意叛逆反抗米高梅，相信这边的中层负责也自然乐意让她这样下去，电影上映后，她又是一个童星堕落的典型，随便出点什么事情都可以拿来大做文章，电影好卖，噱头做足，一个商业影片又不需要什么刻意的形象，毕竟也不是系列电影。
    所以，一个可以被牺牲的棋子是怎么样的自然无关紧要。
    这一定不是米高梅高层的想法，但难免会是一些能够操作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为自己好看的业绩添砖加瓦。程临是联美电影的负责人，他死皮赖脸要监制这部影片，大概也不清楚其中的那些龌龊。
    而康妮这样一个毫无经验又处在叛逆年纪的小孩子，轻松就被利用了。但是成年人不会轻易被利用，娜塔莎自己清楚好莱坞那些已经用烂的手段，她一是不想自己的电影用这种方法来炒作，二是真的发自内心觉得康妮这样下去会变成一个遗憾，虽然不是她的遗憾，但为什么自己能轻松伸手帮忙的时候不伸出手帮一把这个已经迷途知返只是找不到路于是横冲直撞的孩子呢？
    看着她拍完这段戏，大家都开心这次一条就过的感觉，康妮也难得露出了笑容，娜塔莎还是很欣慰的。
    导演真是不好当，但当好了也是件开心的事，不是吗？
    ☆、第67章
    多洛莉丝打来电话的时候正在拍摄，娜塔莎的手机在这种时候总是静音，所以她没有听到，再拨回去的时候多洛莉丝的电话也是没人接听，因为到了晚上，她享受生活的时候也不喜欢被打扰。
    因为担心有公司重要的事情，娜塔莎不得不在拍摄结束后开车去多洛莉丝的别墅。这里尽管死了两个不速之客和一个可怜的秘书，但多洛莉丝还是安心的住着，娜塔莎的车在门口被警卫拦住，她不得不下车刷脸，车开进宅邸的前院给她吓了一跳，偌大的院内豪车云集就像底特律的汽车展览会，别墅里传来隐约的伴奏，节奏感十足的电音对于娜塔莎来说简直就是刺激耳膜，她走进门，顺着声音来源一路向后，在比前院更开阔的后院找到了正在狂欢的人群。
    围绕着多洛莉丝的游泳池，所有人都穿着性感火辣时尚的泳装，畅饮的人夹杂在随着音乐舞蹈的人中央，来来去去，娜塔莎看的眼睛都花了也看不到多洛莉丝在哪。
    泳池的水是透明好看的冰蓝色，这让娜塔莎浑身紧绷，她小心翼翼绕过这个让她紧张和心跳加速的长方形。
    “多洛莉丝在吗？”她询问见到的看起来还很清醒的人，可对方不但不能给她解惑，反而要拉着她跳舞，娜塔莎这辈子也不会在泳池边跳舞，她胆战心惊的绕过这些人，终于看见了多洛莉丝新雇佣的生活助理，她的助理有太多种，生活助理可以帮助她记住各种派对邀请和其他琐事，娜塔莎询问过后才知道，刚才多洛莉丝还在这附近。
    她返回屋内，多洛莉丝和一个陌生男人正在用极其亲密的姿势交谈，她见时机不对马上转身出门，头却撞在刚才自己顺手关上的玻璃门上。
    “砰”这一声就像枪击，娜塔莎有点尴尬，再转过头就看到多洛莉丝和陌生男人正奇怪的看着自己，“娜塔莎？你怎么在这？”
    “我没接到你的电话，再打过来你关机了，不知道是不是要紧事，所以特意开车过来……不过我不着急，你先忙。”
    “确实是要紧事，不过我一玩起来就忘了，你等一下。”多洛莉丝说完笑着在男人耳边耳语了什么，又拍了下他的大腿，等他走后，漫步走到娜塔莎面前，“现在好了，我们可以谈一下电影的事情。”多洛莉丝穿的是黑色的比基尼，金发红唇，纤腰长腿，简直就是尤物，即便刚才外面美女如云，她也还是众人中最闪耀的那个。
    “你不是不怎么过问电影的事吗？没有找到合适的制片人？”娜塔莎有点奇怪。
    “我确实只对钱感兴趣，但在没有合适的制作人前，为了钱我还是屈就一下吧。”多洛莉丝说的就像小孩子被迫不能继续游戏要打扫自己房间一样委屈，娜塔莎笑了出来，“是新电影的运作出现问题了吗？”
    “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公司的人找了几个拍摄的地点，我不是很满意，我觉得我都不满意你一定也不会满意，所以我又找了几个让你来看看。”多洛莉丝带着娜塔莎上楼，把自己挑选的几个外景地的照片递给她，然后看着娜塔莎的一脸震惊多少有些自得。
    “这些地方……你居然能够争取到？”娜塔莎扪心自问不是容易被震惊的人，但这次她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里的很多地方都是受到政府保护的，你……”
    “我有钱。”多洛莉丝回答的言简意赅。
    “但这不只是有钱就可以的。”
    “相信我好姑娘，有钱什么都可以。”
    娜塔莎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你是贿赂了当地的政府吗？”
    多洛莉丝歪着头，一副你在说什么我可不懂的表情，但笑容恐怕是最好的答案，娜塔莎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让电影受到负面的影响？虽然能在这样的地方拍摄，我是很激动。”
    “不会的，因为他们直接修改了一些没人会在意的法律条款，这让我们的取景能够合法化，现在很多意大利的小镇被政府保护却也因为后续规章不完善，失去了活力，能够通过拍摄电影吸引资金，对大家都有好处，我喜欢双赢，在这里面选一个吧。”
    这份沉甸甸的名单让娜塔莎觉得是个惊喜也是个负担，她踌躇着不知道是否应该接受，但如果事情已经进行到可以轮到她来决定的地步，该做的事多洛莉丝一定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想到这，她慢慢的叹了口气，“好的，我会尽快权衡一下，然后给你答复。”
    “这才听话，别的导演早就欢欣鼓舞的时候你却在担心这个那个，太不应该了。”多洛莉丝说。
    “你现在说你办这个布尔沃影业是为了洗钱我也不会惊讶……等等你不会真的是为了洗钱吧？”娜塔莎盯着多洛莉丝，对方不置可否的笑了，简直让她毛骨悚然。
    “如果真是洗钱，别忘了你的股份，可怜的共犯。”多洛莉丝看了眼窗外正在狂欢的人群，“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找点乐子？”
    “不了，我还是回去看你给我的资料吧。”
    “一起下去吧。”多洛莉丝把娜塔莎送下楼，派对人群看到女主人出场，怪叫不断，气氛热烈的让人恍惚感觉像在庆祝游行。
    “真的不留下吗？我可以给你几套新的泳衣。”多洛莉丝又一次问道。
    “不了，我不喜欢游泳和水。”
    告别后，娜塔莎小心翼翼的绕开泳池，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位身材伟岸的男人邀请她共舞，被拒绝后仍然不死心，“来吧，就跳一曲！”
    “不，谢谢。”
    端着各种酒品的侍者从他们中间传过，娜塔莎下意识往后一步躲开，脚下一滑，猜到了洒在地上的不知什么液体，她失去了重心，重重跌入泳池。
    旁边狂欢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巨大的水花让他们高兴的欢呼，连多洛莉丝也笑了出来。
    水上音乐轰鸣，欢声笑语，但在水中则是地狱一样的景象。
    水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就像当年一样。
    娜塔莎拼尽全力挣扎想要摆脱，但好像还是有个人在按她的头，用力把她按进水里，一直按进地狱里去。
    死亡的战栗压倒求生的本能，似曾相识的恐惧让她四肢僵硬，叫不出救命。
    这不寻常的疯狂的挣扎让远处的多洛莉丝愣住，她觉得这太奇怪了。
    “天啊！她不会游泳！上帝！快来救救她！”终于有人意识到娜塔莎是在溺水的状态，她的挣扎幅度太大。
    岸边上大家已经乱作一团，伴随此起彼伏的尖叫，一个身影清脆入水，靠近还在死命挣扎的娜塔莎。
    “抱着我，来！”多洛莉丝一边游一边喊。可娜塔莎似乎没有听到这声音，依旧徒劳的拍打水花，不断下沉，多洛莉丝反应很快，憋口气潜到水面下抱住娜塔莎的腰连推带拽，把她拉到岸边。
    又有三四个人跳进水里，他们齐心协力把娜塔莎推到岸上，多洛莉丝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太慌乱也没法细究，爬上岸边搂住还在挣扎的娜塔莎，“叫救护车来！”
    “不……不要！不要！”
    “好了没事了，”多洛莉丝紧紧抱着惊恐失神的娜塔莎，柔声安慰，“你在岸上了，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里。”娜塔莎似乎听到她这句话，慢慢安静，却还是惊恐的颤抖，像只被□□惊到的小鹿。在救护车来之前，多洛莉丝只能这样抱着她，轻抚她的头发和后背，低声软语的安抚。
    娜塔莎始终惊恐的瞪圆自己的眼睛，多洛莉丝心里满是疑惑，她听说过有人怕水不敢游泳，但也不至于被吓成这样，出于安全考虑，这种泳池的规格都不深，不会游泳的人只要浮起来就能慢慢划水，可娜塔莎的反应太激烈了，甚至可以说是处于极度的恐惧中让她的身体近乎痉挛，思索间娜塔莎轻又细颤抖的在嘟囔什么，多洛莉丝马上低头，靠近怀里的娜塔莎。
    她听到的是一串陌生的异国语言。
    救护车终于来了。
    到了医院，医生为她注射了镇定类药剂，娜塔莎终于慢慢睡着。医生询问跟着来的多洛莉丝，娜塔莎有没有什么病史，她一问三不知，只能给朴笑恩打电话，风风火火赶到医院的朴笑恩吓的魂不守舍，在看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娜塔莎时控制不住掉下了眼泪。
    “她并没有呛到多少水。”医生拿着检查报告对两个人说，“但她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各项生命体征都很不平稳。”
    “没有明显的溺水，那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多洛莉丝问。
    “所以我想问一下家属，她有没有收到过剧烈的精神创伤？”
    “精神创伤？”朴笑恩摇摇头，“没有啊！”
    “为什么这么问，医生？”多洛莉丝总是很敏锐。
    “她很有可能患有ptsd，也就是我们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她的大脑或许因为一些之前的记忆导致身体下意识的机能巨变，比如一些抽搐的反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所以我们有这样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