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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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这告诫,才叫岳菱儿主动放下身段向着梁冰冰伸手求和。也因着这话,便是岳菱儿心里其实膈应着林巧儿,表面却装着个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只是,她到底再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待林巧儿了。
    那梁冰冰显然也被她娘给教训过了的,岳菱儿这边主动向她示好,她便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便是其实二人心里还存着疙瘩,至少都已经学会了如何伪装天下太平。
    而虽然除了阿愁和岳菱儿外,谁都不知道林巧儿在王家那件事里的所作所为,可架不住林巧儿自己做贼心虚,总觉得别人都知道了,加上梁冰冰原就看她不顺眼,那岳菱儿又一个招呼都没打就疏远了她,叫她深深觉得,自己似乎变得越来越可怜了。
    偏这一回,她再如何眼含热泪,也再没一个人会主动过来安慰于她,反倒因为她总哭丧着一张脸,引得梁冰冰对她一阵冷嘲热讽。
    往常这个时候,不定林巧儿就得找着别人来替她遮风挡雨了,偏如今她身边什么人都没有。而虽然平常她总爱躲在别人身后避开麻烦,其实骨子里的她并不是别人以为的那般柔弱。这般找不到保护伞后,她也只得亲身对上了梁冰冰。
    于是,岳菱儿便发现,其实林巧儿的战斗力一点儿都不弱,便是没了别人的“保护”,以梁冰冰如此强悍的战斗力,竟依旧没能从林巧儿手里讨得半点的巧。然后,在林巧儿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形象于岳菱儿心里竟是黑得能够透出一层釉光了……
    至于林巧儿。虽然她自己知道自己其实是有能力立得住的,可这样做到底太辛苦了。偏身边那些人一个个都是狠心辣肠子,居然谁都不管她!于是,她一边自哀自怜着,一边却又是不得不被逼着奋进了……
    午夜梦回时,心疼着自己的林巧儿抹掉脸上的泪,不禁一阵咬牙发狠——既然你们一个个都势利眼地不肯帮我,那我就非要混出个模样来不可!只要我出挑了,还怕你们谁再敢轻贱于我!等我成了金凤凰,哪里还会没个梧桐树来落!
    *·*·*
    且不说考场上林巧儿怎么咬牙发奋地想要考出个第一,只说廊下看着六个小徒弟忙碌的宜嘉夫人。
    她的眼先是落在林巧儿的身上,然后又落到跟林巧儿站在一处的阿愁的身上。
    宜嘉夫人还记得她头一次看到这两个丫头时,是在杏雨楼上。那时,她对林巧儿的印象很好,对阿愁的印象就糟透了。可如今她则是发现,果然看人是不能仅凭着第一印象的。那林巧儿虽然看着乖巧,却显然是个习惯了借力的;倒是那个生得丑丑的阿愁,看着大咧咧的,竟是个脚踏实地的。至于说,她那宝贝外甥对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作为姨母,她不仅不想管,还觉得挺有趣。反正阿愁这孩子心地挺正,便是廿七真个儿看中了她,收进房里也没什么大碍……
    这一回,六个小徒弟的月考时限是用着行会里的标准,每人只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交了卷”的阿愁一一瞅过别人的“考卷”,顿时就发现,虽然以后世的眼光来说,这一个月里她们学的东西根本就没个系统,可显然每个人都是学到了真东西,做出来的妆容,每个人都有极大的进步。
    而叫她们六个小徒弟郁闷的是,上首那四位“主考官”一一评点了各人的“考卷”后,竟不肯当众宣布个去留,只说这一个月里她们都辛苦了,就提前半天放她们回家休沐,成绩等她们回来时再公布。
    这种往驴子鼻尖前吊个胡萝卜的事……最讨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告诉我,“保护伞”又怎么了?这个为什么也要*?!
    第七十八章·油橄榄
    虽然难得被早早地放了假, 可因到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平安过关, 六个小徒弟都显得有些不安。
    结伴出了后门, 连一向心态最稳的余小仙都忍不住对众人嘀咕了一句:“我那鬓角没有处理好。”
    于是几人跟着一阵附和抱怨, 阿愁也叹了句:“我的底妆也没做好。”
    分给她的那个老妇, 满脸的皱纹还在其次, 那肤质竟是极干,且还生了半张脸的黄褐斑。这不禁叫她格外怀念起前世各种现成的面膜、粉底、遮瑕膏来……
    说到未来世界里的各色化妆品, 其实当初在给黑妹化妆时, 阿愁就曾想到过, 有机会她是不是开一开金手指, 把那些粉底眼线睫毛膏之类的东西都给折腾出来。可经过这一个月的学习, 她发现, 金手指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开的。
    化妆品是要直接用在肌肤上的,那安全性自是不容忽视。偏这个时代里, 后世众所周知的有毒重金属, 比如那铅粉、铜绿、朱砂等物,依旧普遍运用于粉底眉黛之中。便是阿愁已经有意识地在寻找安全的替代品,她则发现,以她的知识储备, 一时也难以确定那些东西是否就真比重铅铜绿等更为安全。何况,她想到的许多后世材料, 就如那油橄榄,如今还都不知道有没有传入大唐。便是大唐已经有了,只怕这“舶来品”也不是她这么个只值八十个包子价的穷梳头娘能负担得起的。
    除此之外, 她还十分想念她当年的那套化妆刷。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没用过后世更方便的各色化妆刷,阿愁大概也会像余小仙那样,认为只要练好了师傅们所教的手法,以一支毛笔也能横行天下……
    不过,比起弄出一支眼线笔或者睫毛膏来,弄套化妆刷出来,似乎倒没什么难度,只要找个制刷匠就成。可问题还是在于……
    钱。
    阿愁叹着气时,就只听林巧儿在她身后细声细气地抱怨道:“我看你们做得都比我好,只怕这回我是要垫底了。”
    别人都还没接话,梁冰冰已经抢着冷笑道:“你真认为你要垫底了?我看你那么说,不过是想要哄着人安慰你一句‘你也没那么差’罢了,”却是又嗤笑一声,翻着眼儿道了句,“矫情!”
    阿愁偷偷回头,便只见林巧儿的脸上闪过瞬间的僵硬。眼见着林巧儿又得流露出一副受了欺负的表情,她赶紧扭回头去,避开了如今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辣眼的那一幕。
    她原当岳菱儿该站出来帮林巧儿说话了,却惊奇地发现,岳菱儿正跟余小仙说着话,竟似仿佛没听到梁冰冰刺着林巧儿的话一般。倒是甜姐儿,回头看着林巧儿笑道:“你放心吧,本山人算过一卦了,这一关,我们六个都能过。”
    余小仙听了,立时冲甜姐儿一撇嘴,笑道:“尽胡扯!你什么时候改行做大仙了?两位姑姑可是早就说了,这一回是要淘汰掉最后一名的。”
    甜姐儿笑道:“你们都没发现吗?我们比试的时候,夫人和几位姑姑看的根本就不是我们做出来的妆容,而是我们做的时候用的手法。我猜吧,夫人说那话,不过是怕我们懈怠了才故意吓唬我们的。如今我们几个一直都是认真学着的,夫人自然也就没那理由淘汰我们了。”
    “行吧,”阿愁道:“这话我们大家可都记住了,后天就能知道你这大仙灵不灵了。”
    说得众人一阵笑,然后便各自散了。
    *·*·*
    因阿愁难得休息一天,第二天,莫娘子出工时,便没有惊动她,只任由她睡了个难得的懒觉。
    阿愁是被一阵敲门声给惊醒的。听着门外那人叫“阿愁姐”,阿愁以为是冬哥,便隔着门应了一句:“是冬哥吗?你且等一等。”
    可等她穿好衣服,又随手将一头及至腰间的长发束成一个马尾,跑去开门时,却是被门外之人吓了一跳。
    “小、小郎?!”
    门外站着的,可不就是廿七郎李穆。
    在李穆身后,小番奴狸奴探着头,笑得跟只大型犬一般。
    便是这会儿走廊上没人,阿愁也能感觉得到,那楼上下藏于暗处窥视的眼。
    李穆的眼从阿愁脸上未消退的压痕上一扫而过,便以一种似漫不经心般的不着痕迹,将阿愁从门边挤开。
    等阿愁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老神在在地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那狸奴更是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一般,提着一旁竹榻上的茶壶摇了摇,见没水,又四处一阵乱瞅,终于看到那烧水的小铜吊子,便抱着那水吊子出了门。
    狸奴出去后,李穆才笑着问阿愁道:“谁是冬哥?”
    此时,李穆正背窗而坐。他的脸隐在暗处,一时叫阿愁看不清他的五官,可奇怪的是,这一幕再次叫她有种难言的熟悉感——就仿佛,她曾在梦里经历过眼前的一幕,曾在梦里看到他以这样的姿势坐着一般……
    “嗯?”见她走神,李穆便歪了歪头。
    于是,阿愁觉得,她好像连他这一歪头也曾梦到过……
    “呃,哦,”她眨着眼收回思绪,下意识地答道:“冬哥是我在……”
    只说了这三个字,她忽然就反应了过来,她完全没必要跟他解释得那么详细,便堆着笑又道:“是邻居家的孩子。这附近,只他会叫我‘阿愁姐’。”
    李穆点了点头,倒没盯着追问她那令人起疑的停顿,只把阿愁上下看了一圈,笑道:“你睡懒觉了?”
    于这个时代里,人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睡到日上三竿是件极罪恶的事。阿愁看看窗外那肯定已经过了巳初的日头——如今的她终于学会看日头辨时辰了——小脸上微红了一红,不由就低头挽着腮边散落下来的碎发一阵局促。
    她却是不知道,她这模样,引得李穆手指不禁一阵发痒,很想过来在她脸上拧上一把……
    阿愁正局促间,却是忽然又反应了过来,抬头瞪着李穆道:“小郎怎么来了?”
    李穆道:“你不是跟珑珠说,需要一些东西的吗?我看过你列的清单了,因是我要用的,总不好用到姨母那里的东西,所以。”他顿了顿,“今儿我们一起去买。”
    不等那又瞪圆了一圈小眼的阿愁出声反驳,他又道:“顺便也看看,可有其他什么你需要的东西。”
    于是,阿愁立时就想到了昨天她还在惦念的化妆刷和油橄榄。
    她眨巴了一下眼,想着不管是化妆刷还是橄榄油,最终都可以交给李穆去卖钱,那种利用他人的愧疚感立时便减轻了许多。
    “那个,”她扭捏了一下,“要不,小郎出去转转?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就好……”
    “梳头吗?”李穆看着她脑勺后高高的马尾辫,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笑道:“我又不进去看你,在这里等你就好。”
    “……”阿愁一阵郁闷。
    如今她已经知道了,这位被广陵城上下传闻着好脾气的廿七郎,其实骨子里很有些脾气,甚至有些顺昌逆亡的意思。想着与其跟他在这里无谓争辩,倒不如赶紧去干正事的好,她便撇了撇嘴,果然转身进了那素纸屏风后面。
    她梳着头时,就听李穆在外间跟她扯着闲话道:“你是不是只这两套衣裳?我看你穿来穿去就这两件呢。”
    因莫娘子出工把她的妆盒带走了,阿愁自己还没那专属的妆盒,只一把属于她的梳子罢了,连面镜子都没有。她便对着虚空处撇了一下嘴,道:“衣裳够穿就好。”
    话说完了,她才刚想起来,她那两件春装,还是莫娘子用李穆上次的“回礼”做的。顿时,她心里就是一阵别扭,手上不禁更加快了速度。
    梳好了头,总要刷牙洗脸的,偏李穆很无耻地坐在那里把自己当个主人一样不肯避让。于是阿愁只好夹着那木盆进到里间去洗了脸。等出来时,假模假样去打水,却显然并没打算烧水的狸奴,这才提着那小水吊子进了门。
    “走吧。”李穆站起身,对梳洗完毕的阿愁道。
    阿愁暗暗磨了磨牙,依着府里的规矩,恭恭敬敬地将手敛在丹田处,对李穆行礼道:“小郎请。”
    李穆看看她,微微一笑,故意在走过她身边时,伸手弹拨了一下她那遮至眼上的刘海,惊得阿愁抬头跟他对了个眼,他这才施施然出了门。
    今儿李穆穿着一身牙白色的春装,却是胡装的式样。胸前的翻领上,靠近衣领处,绣着半圈藏青色花纹。那般猛一看去,竟像是一件有着藏青色翻领的polo衫一般。
    阿愁站在原地眨巴了一下眼,然后伸手抚平被他拨乱的刘海,心里却是一片震惊。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为什么刚才那一幕叫她有种熟悉感了——他坐在那里的姿势,他偏头说话时的样子,甚至是他身上那件给她错觉的衣裳……竟实实像极了年少时那个同样偏爱白色的秦川。
    *·*·*
    这是她第几回觉得李穆像秦川了?!
    坐在马车上,阿愁忍不住偷眼打量着靠着小几的李穆。
    和正襟危坐的她不同,他以一种极散漫的姿态靠着那小几。
    许是狸奴以为她会在车内侍候李穆,所以他并没有跟进车厢,而是坐到了前头的驭座上。
    虽然阿愁受过相关的培训,她却是并不怎么愿意侍候人的,所以她只假装着她不懂那些规矩,就任由李穆那般干坐着。
    而李穆看她一眼后,竟也没打算使唤她,只自己从暗格里提出暖壶和两只茶杯,却是一杯给自己,另一杯,推给了阿愁。然后他便靠在车壁上,屈着一膝,以那种散漫的姿态,慢慢地品着那茶。
    直到他饮完了一盏茶,见阿愁始终正襟危坐不动,他这才点了点小几,道:“喝吧,不烫了。”
    阿愁一惊,不由就抬头看向李穆。自前世时她就极怕烫,连火锅都是要放凉了才吃的,却再不明白,李穆怎么会知道。
    而,直到她抬头看过来,李穆才意识到,他险些漏馅。不过,好处是,如今他身份高高在上,很多事情不需要他做出任何解释。
    “喝吧。”他点了点小几,又道:“等会儿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去西关街。那边有些波斯人开的店,里面很多你能用得着的香料。至于其他东西,下午去东关街上看看,那边的店铺多,该能一次都找全了。顺便你也想想,你还需要些什么。”
    “刷子。”阿愁立时道,“昨儿我正想着,要有一套顺手的刷子就好了。”
    “刷子?”李穆不由一抬眉梢。便是前世的他再怎么博闻强记,也弄不懂女人的那些物件。阿愁这么笼统一说,他一时还真没想到她指的是什么。
    于是阿愁便给他形容了一番她想要的东西。李穆这才明白,原来她指的是化妆刷。
    穿越小说里,往往会把穿越者写成当世的主角、时代的宠儿。只要他们以后世那点皮毛知识略一点拨古人,百姓无不是“纳头就拜”,从此甘受驱使。阿愁可从没有那种“主角情结”,甚至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叫她羞于将自己袒露于人前。便是她明知道后世有许多手法可以在当今被借鉴,她也不会那么冒冒失失全盘抛出去。她只会一点一点地试探着别人的接受度。而当她那么跟余小仙和甜姐儿讨论着后世的一些观念时,那二位要么就是怎么说也不能理解,要么就直接笑话她是异想天开……
    阿愁原以为,凭这不知道多少年的“代沟”,她在当世大概是找不到知音了。却不想,今儿跟李穆这般讨论起来,竟是叫她没一点生涩之感。甚至有时候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不小心冒出一些当世可能还没有的词时,他竟似乎也能听得懂。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不由就看着李穆心虚地眨巴了一下眼,道:“那个,刚才那个词……”
    “又是你道听途说,乱用的。可是?”李穆替她解释道,“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这话,立时便叫阿愁想起他们当初在杏雨楼上初会时的场景来。她不由暗暗拍了拍胸脯,心道,幸亏。
    那李穆从浓长的睫毛下看看她,笑道:“放心吧,我早知道你爱乱用词的,不会像府里那些人那样笑话你。不过,你写的那个清单上错别字可真多。赶明儿每天晚上你到我那里去,我教你识字。”
    阿愁悚然一惊,忙摇手道:“不用不用……”
    “就这么说了。”李穆却强硬地一点头。偏这时候马车停了,他便一边起身一边将阿愁也拉起来,笑道:“你让我也过一过当先生的瘾。”
    “……”阿愁心里默默流泪——你还是把我当玩具了,是吧?!
    这一回,李穆没再惊世骇俗地回手去扶阿愁下车,当然,也没肯叫阿愁服侍他下车。
    他带着阿愁进了那家号称有百年的老字号茶楼时,忽然听到旁边有人惊呼了一声:“阿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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