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前所未有地这么做了。
    这让陆少阳在翻涌的复杂心思之后忽然又生起了一点儿疲倦。但不是因为完全猜不透季宁宁的想法，也不是这样的人际关系让他无所适从，而是一种……突然间想要放弃一切的疲倦。
    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
    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一个看上去无坚不摧的陆少阳，经历了近十年的风风雨雨仍是朝气蓬勃，这几天压缩到让人崩溃的工作量和来回的奔波也没有减损他始终展露于外的阳光，就连声势浩大的所谓绯闻风波都不能让他动摇分毫……却在一个女孩儿舍身将他护在身后的这一个瞬间，在他理应表现得更为坚韧不屈的时刻，那些他自以为将伴随他一生的东西，偏偏轰然倒塌。
    他看着季宁宁坚韧的背影，不知怎么想起了年幼时趴在窗台看到的贺医生的背影。
    最开始他还有些委屈，眼泪汪汪地冲上去抱住贺医生的腿说妈妈不要走，可无论贺医生如何温言软语地哄着他，却从来不会为他留下。
    后来他就学乖了，哪怕是被人问起的时候，也只是微笑着说：“妈妈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不可以给妈妈添麻烦。”
    到后来他懂事了，说的多了几分真诚：“我的妈妈是一个很伟大的人，我也想成为妈妈那样的人。”
    大家纷纷摸着他的头夸他是个好孩子。
    陆少阳一直是个好孩子。
    但果然……那个时候还是很想妈妈留下来多陪陪他啊。
    哪怕那一头等待着的是一个命悬一线的病人，寄托在妈妈身上的是比他那一点儿孩子气的愿望浓烈太多的期盼。
    陆少阳始终拼命压抑着、谴责着这样自私的想法，然而在这一刻他的理智似乎有些失控了。
    他不由自主将手掌贴在玻璃门上。
    他想去触摸季宁宁的发梢。
    尽管手心处的一片冰凉提醒着他，无论他和季宁宁如何近在咫尺，总还是有这么一道看不见的隔阂，他也不能因为自己那点小心思去给季宁宁增添计划之外的负担，让季宁宁因不该有的绯闻再像今天这样被记者围攻——
    但那只小野兽早就憋到眼睛发红，好不容易闯到了大草原上，不管雨势如何激烈前路如何渺茫，它都不想颓然离去。
    陆少阳莫名地就这样伏在玻璃门前愣愣出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直到季宁宁吓唬住了一帮记者们，迅速闪躲进来，一边叫着保安拦住那帮人，一边拉着陆少阳的手往电梯口跑，陆少阳才有些回过神来。
    “傻愣在那里干嘛，我不是给了你房卡让你先回去？或者你想找林升也可以。”季宁宁问他。
    但她并不是想要得到什么回应。
    陆少阳的想法，和她的从来没有什么关系。
    刚才的对峙和奔跑已消耗了季宁宁太多的体力，一进电梯她便靠着墙不停喘息，电梯门缓缓关上、留出一个绝对安全的小空间之后，她一直绷到极致的精神更是因彻底更是舒缓下来，同样疲倦到了极致。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陆少阳便在她看不见的情况下，倾身而上，垂眸看着她。
    蠢蠢欲动的内心在这一刻好像终于平息了些，又好像更为剧烈。
    安静又密闭的电梯里，他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在催促他任性一把。
    陆少阳这个人一贯是有什么说什么，所幸天性正直体贴，说不出什么恶劣的话。
    只是在季宁宁面前，他生来的率直好像不顶用了。哪怕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一句放在平时说出来自己不会想什么别人也不会想什么的话，他都会变得格外犹豫，千回百转琢磨再三才说得出口，或者说不出口。
    唯独这一刻，那些顾虑软化在他翻滚的情绪里，连理智也荡然无存，于是明知是狭隘到可怕的话却再也压不住，蓦地浮出水面。
    因而他抬起手，替季宁宁细细抚平着因激烈的动作变得有些凌乱的头发，软绵绵地说：“我不想自己一个人，那样太寂寞了。”
    “……陆队你是不是说反了？”季宁宁问。
    正常台词明明应该是：我不想看到你一个人，那样太寂寞了——这样才对吧。
    陆少阳看着季宁宁的眉毛微微挑起，不知怎么迷茫的心情转瞬又变得愉悦。他弯起唇角，手指向下，轻柔地摸着季宁宁的眉毛将它压了下去。
    一边玩得不亦乐乎，他一边认真地补充：“陆少阳是个很怕寂寞的人，他只是更怕你寂寞。”
    季宁宁睁开眼睛。
    陆少阳正弯腰仔细看着她，一张清俊的脸靠得非常近，季宁宁可以看见他清澈的眼瞳里荡漾着的水光。
    “因为陆少阳喜欢你。”他说，“全世界最喜欢的就是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露出了格外孩子气的笑容，既顽劣又真挚，既执拗又柔软。
    像是冬日的暖阳，又像是盛夏里灼灼的烈日。
    他便是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一脸懵逼的季宁宁，继续笑道：“这种喜欢和你的不一样，是希望得到回应的喜欢。”
    “……哈？”季宁宁不知所措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字。
    陆少阳捏了捏她的脸，贴近的脸上，眼底却莫名闪动着某种说不出来的绝望：“很难理解吗？你很明显就是喜欢我的吧？所以……”
    留下来啊。
    小小的陆少阳从窗台跳下去，不管不顾地喊着。
    贺医生带着温润的笑意安抚他：“少阳，妈妈要去工作。”
    季宁宁在他的身边蹦蹦跳跳，慢慢地就走到他的前方去了：“我要好好工作，做一个陆队一样合格的偶像。”
    尽管如此，他还是那么任性地想说留下来。
    为了我。
    “哈？？”季宁宁听见他得意洋洋的话，有点不能忍。即便是事实也太欠揍了，于是她一抬手也狠狠地捏上了陆少阳的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手心里是熟悉又陌生的柔滑感觉，令季宁宁猛地一惊，不知为何对可能开启的脸部弹幕有一种迫切的恐慌。
    但在眼前依然只有陆少阳的脸庞时，她松了口气，却有些蠢蠢欲动。
    她想知道。
    又不想知道。
    又不想用这种方式知道。
    陆少阳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就伸手拢住了季宁宁冰凉的手。
    被这么一刺激，他被抛到九霄云外的理智终于挣扎着又回来了，他看着季宁宁紧张的模样，不禁懊恼地责怪着让她为难的自己。
    他们不仅不是小孩子。
    而且是公众人物。
    “……对不起啊，宁宁。”陆少阳的眼睛微微暗了下来，却变得更加温柔动人，“你一直那么清醒，那么克制，那么努力，把话也说得很清楚。陆少阳明明知道，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难过就来逼迫你，真是个自私的家伙。”
    “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季宁宁被他看得格外不自在，情不自禁安慰道，“陆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人。只是我……”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突然了。她的人生计划中从来没有过陆少阳的身影，因而当陆少阳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的时候，她仿佛捏着棋子，望着被摆满了的棋盘，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感觉灵魂深处有只小恶魔在听到陆少阳的话之后立马绽开了放肆的笑容，然后举着三叉戟不断拷问她，你相信陆少阳会喜欢你？他凭什么喜欢你？他是那样闪闪发亮的人，无论是容貌、心性、名气、资历、地位都远胜于你，你好不容易挣来的风光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更不用说你向来污浊的心思对他的坦诚而言简直是一种玷污。
    倘若你有一点儿胜过陆少阳的地方，此刻你或许都能得到一点儿勇气去争取，你有吗？
    就连你口口声声的喜欢，实际不过是为了成全你的人设而已，你根本就不喜欢他。
    但问到最后，最让她迷茫的竟然是：你真的喜欢陆少阳？
    ——她曾经喜欢过很多人，也不是没有过在一起过下去也无所谓的想法，可没有哪个能让她如此犹豫。
    这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季宁宁摇着头苦恼道：“我不知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好。”陆少阳的嗓音微微有些喑哑。他控制着纷乱的思绪，温和地劝慰着季宁宁，也劝慰着他自己，“你不需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也不需要考虑我，只要遵循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好。你要是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们就公开；要是怕恋爱分心，那就拒绝我，继续努力工作；要是有其他的困难，交给我来解决；或者你其实并不喜欢我——那也没关系，反正我有耐心，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干脆一直等着你好了……嗯，我等你。”
    他没有再说“陆少阳”。
    但笑容仍是那样明朗。
    季宁宁脑海里更乱了，只感觉陆少阳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缠绵，以至于一直在脑海中萦绕。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陆少阳又将手搭在了季宁宁的肩膀上，代替她缓慢又认真地揉了揉，像是在表达他的愧疚，又像是带了一点儿说不出来的疼惜：“今天……谢谢你，辛苦你了。”
    季宁宁微微仰起头，看见暖黄而晦暗的灯光落在陆少阳的脸上，给昔日光芒万丈少年笼上了一层说不出的沉静。
    她忽然想到fews五周年演唱会上，薛川坐在白色的钢琴前弹唱了一首总结了五年时光的solo曲，把底下的观众感动得泪光连连。
    而在花絮里，陆少阳也唱了这首曲子，却是瞬间改编得活泼明快。其他三人只得无奈地吐槽：“你这样我们还怎么做朋友？”
    “确实从来没有见过能让陆少阳悲伤的事情，这人真是不长心。”
    “如果队长哪天感到难过，你们得小心了，那一定是世界末日。”
    但现在，在某一个瞬间，季宁宁感觉……世界末日大概真的要来了。
    正这么想着，陆少阳不经意按在了季宁宁的肩胛骨。神游中的季宁宁倏地发出了一声惨叫，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却是立马咬住下唇，抑制住听起来悲切的呼痛。
    但已经迟了。陆少阳发现不对劲，试探着又按了按刚才那个地方，如他所料地那样看见季宁宁极力压抑着却仍惨白了一张脸。
    “怎么回事？”陆少阳的口吻一下子就严肃起来。
    “没……没什么啦。”季宁宁咬着牙挥开了他的手。陆少阳不依，她便干脆紧紧握住不让动弹，“拍戏受伤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吗？陆队你表现得这么大惊小怪，会让人觉得你很业余。肯定拍戏的时候找的都是替身。”
    “……”陆少阳被噎了一下。
    fews走的就是励志拼搏的路线，虽说用替身在业内并不是一件不可原谅的大事，为了凸显他们的努力，几位成员在拍戏的时候仍尽可能亲自完成所有的动作。
    陆少阳自然也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出现拍高楼戏时受伤的情况。
    但他归他，季宁宁归季宁宁。看到季宁宁受伤，他就是觉得很荒谬很过分，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应该是让人好好呵护着的，应该是……
    应该……
    怎样？
    陆少阳忽然意识到，似乎有这样想法的他才是最荒谬的。
    明明影视剧对男性和女性的需求是同样的，往日里看到合作伙伴中的女演员豁出命去拍戏、哪怕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也没关系，他只会敬佩不已，从来不会轻视对方认真工作的态度。
    这原本就和男女无关。
    怎么到了季宁宁这里，连他一贯的想法都变了个彻底？
    因为喜欢，连原则都可以不要了吗？
    陆少阳正惊疑地品味其中细微的差距，正是这时候，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目的楼层。
    门缓缓打开，露出笔直立在门口的林升。
    也露出电梯里看上去亲昵牵着手的陆少阳和季宁宁。
    双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