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明薇摇头，一脸迷茫。
    穆廷州的怪脾气圈内闻名，但他为人正派，陈璋等人放心地走了。
    “您有什么事吗？”明薇小心翼翼地问，在最严肃的客户面前都没现在紧张。
    穆廷州朝身侧微点下巴：“坐。”
    看出他要长谈，明薇疑惑又乖乖地坐回原位，距离穆廷州半臂左右。
    “穆先生还要点什么吗？”收拾完餐桌，服务生殷勤问。
    穆廷州看明薇，明薇客气摇头。
    穆廷州点了一瓶红酒，服务员体贴地准备了两个杯子。
    “明小姐之前从事翻译行业？”浅抿一口，穆廷州淡淡地问。
    这纯属明知故问，但明薇还是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重新介绍自己是意大利语翻译。
    穆廷州目视前方：“为什么转行演戏？”
    明薇抿了抿嘴。
    她自认脾气不错，穆廷州莫名叫她留下来，她出于尊敬答应了，现在穆廷州问东问西却连个正眼都不给，傲慢地如对待下属，明薇又不欠他的，直接道：“穆先生有其他事吗？不早了，我还要准备明天的拍摄。”
    “我只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听出她不高兴了，穆廷州还是那副淡漠模样，但总算肯与明薇对视了，深邃的黑眸没有任何感情地看着她：“演戏合作需要默契，我想对未来几个月的同事多些了解。”
    好吧，这理由勉强可以接受。
    明薇想了想，对着高脚杯中色泽动人的红酒道：“朋友的朋友建议我去试镜，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了，进组是意外之喜，是否转行还不一定。”林暖已经幻想了她大红大紫的明星将来，明薇喜欢脚踏实地，名利双收当然好，但演戏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十分陌生，能不能长久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穆廷州微微颔首，右手无意识地转动酒杯。
    他手掌很大，指节白皙修长，同时蕴含着一种力量，绝非奶油小生那种比女人还娇气的白。
    “最后一个问题。”穆廷州放下酒杯，黑眸探究地盯着明薇，“根据明小姐刚刚的表述，我是否可以认为，明小姐进组，主要动机是为了名气或片酬？”
    明薇如芒在背。
    她说不出具体原因，就是有种感觉，如果她承认自己是为了名利，穆廷州可能会不高兴。
    现在穆廷州就很难相处了，不高兴的影帝，会是什么样？
    “穆先生呢？”明薇谨慎地问了回去，“穆先生为什么接这部戏？”
    穆廷州笑了，非常短暂的一个浅笑：“我喜欢剧本，也信任导演水平，这是我接片的根本原因，片酬只是我的合理劳动报酬。”
    换句话说，他不是为了钱，多高大上。
    但明薇就是一个俗人，她愿意承认自己俗，平静道：“我没想那么多，只想赚份外快。”
    “那你可能要失去这份工作了。”
    像掐着时机收网的猎人，穆廷州自斟自饮，又不屑看明薇了，侧脸漠然：“每个行业都有它的职业操守，我能接受演技稚嫩但热爱表演的新人搭档，对于你们这种单纯为了名利拍戏的人，我不耻为伍。”
    明薇气得浑身发抖，所以穆廷州的意思是，因为她不纯洁的目的，穆廷州要耍大牌，要求剧组开除她？
    “我签了合同。”明薇故作镇定，不肯输了气势。
    穆廷州轻笑：“演员演技不行，剧组可以单方面解约。”
    明薇瞪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演技不行？”
    穆廷州起身，垂眸看她：“一个不敬业的演员，我不认为她会有演技。”
    明薇气结，又气又着急，现在被剧组开除，比试镜没过关更丢人千百倍，但以穆廷州的地位，就算她厚着脸皮通过林暖去求东影老板娘，都未必能留下来，再说明薇也不想利用林暖的关系网。
    唯一的办法，是劝服穆廷州。
    “眼见为实，穆先生是不是该给我一次表现的机会？”站起来，明薇仰视那位高高在上的影帝，“当然，如果您自负到不需要看我表演，那我马上退组，不耽误您另寻搭档。”
    穆廷州偏头看过来。
    明薇眼眸水亮，毫不畏缩。
    “好，我给你一天时间证明自己。”
    最后看眼明薇，穆廷州转身走了，走出两步，他突然停下，单手插兜背对明薇道：“鉴于你是新人，我给你个提示，演戏最基本也最难的技巧，是代入人设剧情，演员入戏了，观众才会被你吸引，如果你只想糊弄，那趁早离开。”
    免得丢他的脸。
    ☆、第005章
    剧组为明薇这个女主演提供了专用的保姆车、化妆师、服装师等，还安排了一个助理。
    早上九点开拍，明薇五点半起床，六点跟助理去酒店餐厅用早饭，走到餐厅门口，撞见穆廷州、肖照并肩出来。
    “早。”肖照微笑致意。
    明薇回以一笑，目光隐晦地扫向穆廷州。
    穆廷州照旧目空一切，面无表情从她身边经过，视她为空气。
    想到昨晚那个意料之外的赌约，明薇心情沉重了几分。
    “穆廷州好敬业啊，这么早就去片场了。”助理一直歪着脑袋，目送影帝二人真的出了酒店，她忍不住小声赞叹道。影视圈，咖位越大享受的特权就越大，很多大牌都有迟到早退的毛病，像穆廷州这种超红影帝，能准时过来开拍，导演都会感动地不行。
    明薇本来觉得自己起的挺早，结果才半小时，就被穆廷州比了下去。
    也许在穆廷州心里，她又多了一项“晚起”的罪名？
    没什么胃口，明薇只吃了一个小面包一杯热牛奶，到了保姆车上，明薇马上按照化妆师的提醒敷面膜，为一会儿化妆节省时间。
    即便如此，因为古装造型的特殊性，明薇还是呆呆坐了两小时，化妆师才满意地收工。
    “薇薇古装比现代装更漂亮！”助理双手捂面，惊艳地夸道。
    这话完全真心，没有任何讨好的成分。
    明薇的妈妈出自古筝世家，族谱上好几位都是宫廷乐师，后来家族没落了，古筝这门手艺却一代代传了下来。茶有茶道，筝有筝道，要想当个真正的古筝艺术家，除了古筝弹得好，还要有得体的礼仪，五官神态、举手投足都有讲究。童年的明薇，经历过妈妈温柔却严格的教导与漫长的耳濡目染，雍容典雅已经深深印在她的一举一动中。
    尽管明薇没有选择做个专业古筝艺术家，但她完美继承了外公家族的古典气质，如今换上古装，她肤若凝脂细眉乌目，噙着浅笑站在那儿，简直就像古代大家闺秀穿越时空而来，向众人展示古典美人的魅力。
    整个化妆间的工作人员，都看呆了。
    明薇回头，看到镜中的自己，她被穆廷州压得沉重的心，难得恢复了雀跃。
    她进组确实是为了赚外快，但那不代表她想糊弄观众，容貌气质是她的先天优势，她会好好发挥，至于演技，她刚刚起步，是零基础，可她会努力提升自己，力争交给剧组她目前能给的，最好成绩。
    ~
    片场，提前一小时化完妆的穆廷州已经开始拍摄了，是室内戏份，镜头中只有他与一位臣子配角，周围却围了一堆工作人员。古装剧，台词偏文艺，配角忘词破功卡了几次，穆廷州神色自然、台词准确，宛如古人，而且工作中的穆廷州耐心极好，并未因为配角的失误露出任何不悦。
    明薇过来看戏时，穆廷州正与配角针锋相对，他一身深色古装，长发用玉簪固定，平时孤傲中的散漫彻底消失，化成了朝堂权臣的威严。同是训人，此时的穆廷州却丝毫无法让明薇联想到昨晚的穆廷州，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明薇打过两次交道的影帝，而是活在剧情中的内阁首辅，运筹帷幄的太傅。
    明薇瞬间入戏，入了穆廷州的戏。
    她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观众，沉浸在穆廷州的表演中。
    穆廷州也在戏中。一个人的生命有限，他喜欢化身各种角色，体验各种有意义的生活。他知道身边有很多工作人员，包括悬在对面的摄影机，他也早已习惯这种拍摄环境，习惯到忘记他们的存在。可当他训完政敌准备回到席位，转身的那一瞬，斜对面却有道身影，意外地闯进了他的意识屏蔽。
    那人少女打扮，乌黑浓密的发髻上只簪着一朵粉蔷薇，她眉眼精致脸庞甜美，穿着莲粉色宫装站在人群中看他，清澈痴迷的眼，一下子唤醒了他脑海中的明华公主。这眼之前，明华公主只是他脑补的一个角色，空有模糊神.韵没有清晰形象，这眼之后，明华公主活了过来，明薇，真的适合。
    收回视线，穆廷州朝导演做了一个“卡”的手势，要求重拍转身这一幕。
    张导演懵了，这场戏份重点在两个大臣针锋相对，穆廷州的表现一如既往地完美，哪里有错？张导演倒回去重放，就连穆廷州要求的转身镜头，也没发现任何不对。见其他人同样面带不解，张导演从监视器后抬起头，询问原因。
    作为导致穆廷州走神的“罪人”，明薇毫不自知，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廷州，等待答案。虽然反感穆廷州的傲慢，但明薇真心敬佩影帝的演技。
    “感觉不太对。”穆廷州模棱两可地说。
    张导演无语了，默默归因于影帝对自己要求太高。
    第二次拍摄，穆廷州全身心投入，事后张导演对比两个片段，来来回回重播好几遍，终于发现了一个区别，重拍居然比初拍节省了半秒，但他绞尽脑汁，也没猜到穆廷州浪费的那半秒用在了什么地方。
    穆廷州利用空闲拍的室内戏结束，就轮到明薇的第一次拍摄了，也是她与穆廷州的第一场对手戏。
    明薇是新人，张导演很体贴，挑了一个比较简单的戏份做明薇的初秀，帮明薇培养信心。
    四月的江南阳光明媚，“御花园”中花团锦簇，景色如画，忽有一道甜濡声音从茂盛的花树后传了过来：“好看么？”
    “好看，公主比天上的仙女还美。”
    伴随着宫女的夸赞，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姑娘从花树遮挡的卵石小路上走了出来。她穿着莲粉长裙，肤白唇红，笑意盈盈，头戴一朵蔷薇花，手里还拿着一枝柳条轻轻晃动，灵动目光来回赏看路途花丛，无忧无虑的。
    走着走着，花丛里忽然飞出来一只蝴蝶。明华公主眼睛亮了，回头朝两个宫女“嘘”了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跟着蝴蝶往前走。蝴蝶飞啊飞，缓缓落在一朵姚皇牡丹上，明华公主庆幸地笑，更加小心地凑过去，眼看那纤纤玉手都要碰到蝴蝶了，拐角突然有人说话：“太傅，这边请。”
    明华公主恍若未闻，继续盯着蝴蝶，可蝴蝶受惊飞走了，再也无法企及。
    自幼千娇百宠从未受过任何委屈的明华公主，终于不高兴了，绷着脸朝前方看去。
    “呦，公主出来赏花啊。”领路太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见到公主没那么拘束，笑呵呵地弯腰打招呼。
    明华公主依然嘟着嘴，直到她看见太监身侧的高大男人，他身穿深紫色官袍，沉稳内敛，虽然低头作行礼状，但他挺拔的眉峰不见任何奴颜婢膝，俊美的五官更是胜过明华公主见过的任何人。
    一个龙章凤姿的男人，成功转移了豆蔻少女的注意力。
    明薇公主无意识地拨拨手中柳枝，盯着紫袍男人，用不悦的声音掩饰自己的浓浓兴趣：“你是何人？”
    紫袍男人上前一步，低头回道：“微臣穆昀，见过公主。”声音平静低沉。
    仗着对方不敢看自己，明华公主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沉默的时间过长了，穆昀头不动，眼帘上抬，看见公主绣着桃花的裙摆。领路太监意识到不对，弯腰上前，赔笑提醒道：“公主，太傅奉诏而来，皇上还在凉亭中等候。”
    明华公主显然舍不得放走这个给她枯燥生活带来新鲜感的男人，右手撵动柳枝，娇滴滴哼道：“你们惊走了我的蝴蝶，马上赔我一只，不然我不让你们走。”
    “这……”太监为难了，皇上等着呢，可明华公主被宠坏了，他也不敢得罪啊。
    看眼身侧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太傅大人，太监叹口气，笑着让公主等会儿，他自己去抓蝶。
    “你怎么不去？”明华公主颐指气使地问，但因为两人独处，她开始紧张了，不敢直视太傅。
    穆昀直起身，垂眸解释道：“蝴蝶乃李公公惊走，微臣自认无罪。”
    明华公主哼了声，扬着下巴瞪他：“我说你有罪你就有罪，快去给我捉蝴蝶。”
    穆昀终于抬头，目光掠过明华公主明艳照人的脸庞，意外地落到了她头上。
    误会男人在看自己，明华公主眸光似水，羞涩地想扭头，才动，他倏地抬手。
    明华公主吓得后退，刚要训斥，却见原地不动的男人手中，竟然多了一只鹅黄色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