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罗杰斯·帕尔从没有遭遇过任何挫败，除了艾伦先生。
    艾伦先生比罗杰斯大许多，艾伦先生作为家中次子，性格十分豪爽，是这一带的孩子王，所有人都看在罗杰斯还小的份上让着他，看他可爱，也会带着他玩。但是艾伦先生可不耐烦带小孩。
    而罗杰斯也是第一个看到艾伦先生恶劣一面的人。
    在所有人看起来，艾伦先生都是个大胆豪迈的年轻人，他不但和乡村里的继承人关系良好，连一些下人都和他一起喝酒聊天，相处十分自然。
    当时所有人都嘲笑他以后没有庄园继承，只怕是想早日适应日后的生活，罗杰斯当时还小，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打从心眼里觉得艾伦先生是个软柿子，因此当时还是小孩，他臭屁地命令艾伦先生也带他出去玩，结果就被艾伦先生忽悠着玩躲猫猫，再一睁开眼睛，所有人都呼啦啦跑的干净。
    把罗杰斯一个人留在花园里。
    第一次试探就以哭的打嗝结局，罗杰斯的人生之中，对唯一不带他玩、不称赞他漂亮的艾伦先生越战越勇，到底是什么时候，艾伦看他的眼神变得不一样，艾伦先生对他的态度从捉弄慢慢变成温柔的纵容……罗杰斯都没有发现，他只知道变故突生的时候，就是艾伦的父亲死后，他的大哥继承了庄园，艾伦没多久连夜离开了南登乡，据说直接就带着之前几个贴心的仆人直接出了海。
    后来再看到他，就是家里遭逢大难的时候。
    艾伦先生还是那样，天生就讨人喜欢。不，他甚至比以前更好了，他变得更为温柔、礼貌，他十足的风度翩翩、甚至关怀穷人，他几乎是个完美的绅士。
    那些年少的往事全部都随着风消失了一般，罗杰斯笨头笨脑的，也忘了从小他们一起相处的时候，偶尔会锋芒毕露的那个男孩，而且……他恨艾伦。
    因为他的姐姐哭着嫁人，临走还说：“可惜艾伦不在这里。”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年轻的罗杰斯并不懂，对于那帮同年龄的小伙伴，一个聪明又坚强的领头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可罗杰斯暗暗记恨了艾伦，他以为艾伦的离开，是抛弃姐姐。
    这件事情原本也不会怎样，但随着艾伦的回来，随着这个更为温柔好欺负的艾伦归来，却让罗杰斯找到了发泄的途径。
    罗杰斯的姐姐嫁人之后并不幸福，也一直没有继承人出生，过的很是艰难，因此罗杰斯只要一看到艾伦，就会上门找他的麻烦。
    可是艾伦先生这一回回来，就是这么好欺负，连软中有硬的掣肘都没有，仿佛整个人变成了面团一般。
    在艾伦先生看起来，是因为他愿意纵容这个惦记了很多年的孩子，看着他张牙舞爪活力四射的样子，是他呆在南登乡唯一的乐趣。
    艾伦经历了一些不那么好的事情，海上并不那么平静，到了新大陆上，杀戮和反杀戮也层出不穷，新大陆不只是有无数的财富，也是这块大陆每个国家流放犯人的主要场所。
    那些血腥的事情和这个柔软的、漂亮却又脆弱的南登乡小绅士似乎都毫无关系，在艾伦看起来，他的大侄女马上就要长大，他准备再过两年，给侄女招赘，找到靠谱的人，就再次起航。
    但是阴差阳错，那个金发蓝眼的兰斯小先生只是和他谈一些海上见闻，两人又志同道合，说起一些救助穷人的事情——只是，兰斯小先生是全然的温柔和善意，艾伦先生也是如此，但是却夹杂着一丝赎罪的情绪在里面。
    人都是趋光动物，艾伦觉得这个心肠柔软的小兰斯先生相处起来，令人心中快活，因此也不免就走动颇为频繁。
    但是在罗杰斯看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
    罗杰斯越看越觉得自己查到了真相，他知道为什么他的姐姐会被抛弃了，是因为艾伦先生并不喜欢女人。
    这个发现让罗杰斯十分激动，然后越观察，他却忍不住越是疑惑——不注意的时候一叶障目，当注意到的时候，艾伦的一举一动，那些包容和温柔，很快让罗杰斯忘了自己最初观察的目的。
    罗杰斯喜欢艾伦那么迷恋地看着他，让他又是得意又是满足，然后忍不住就越发骄纵，而这么一日一日地，当发现兰斯居然住在乡间，且和艾伦日日相对，甚至还策划改建庄园的时候，罗杰斯生气了！
    他就是这么直来直往的性格，素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只要知道，他不许让别人夺走艾伦的注意，就什么都不想了，直接在晚上，只裹着长长的披风，来到了艾伦的家。
    那还是个寒冷的夜，罗杰斯冻得直哆嗦。
    他敲开窗户的时候，艾伦吓了一大跳，他以为帕尔家出了什么事情，结果罗杰斯笨拙地让他抱他进去，艾伦听话地把他抱进来之后，在那个圆月皎洁的卧室，年轻的罗杰斯先生慢慢拉开自己领口的绸带，披风落在地上，罗杰斯先生站在月光之中毫无遮挡，美得仿佛月神一般。
    艾伦先生却惊得往后直退，却马上又上前，捡起披风把罗杰斯裹住，他不敢看罗杰斯，而是偏着头让他抓好，他可以为他去取新的衣服穿上。
    而罗杰斯却伸出洁白的手臂，环在艾伦的脖子上，他笨拙地靠近艾伦，用自己漂亮的身体贴上去笨手笨脚的挑逗……
    天知道那些手段太拙劣了，可是对于爱你的人，无论多么笨拙的手段，都足以让他为你疯狂。
    罗杰斯先生最终还是如愿以偿了。
    他过了一段非常舒适、快活的日子。南登乡的夏天，风都是凉爽的，罗杰斯先生坐在庄园里面，把昂贵的惊人的海外舶来品把玩一下，就随手丢在一边；他热爱华丽的珠宝装饰，于是艾伦外空心思从各地给他收集宝石和珍珠。
    丝绸那样昂贵的物品，连小贵族都十分珍视，可是罗杰斯却睡在全是丝绸和天鹅绒的床褥里面，身上的猫儿眼宝石闪闪发光。
    他长得像是精灵一般，只是与气质不同，罗杰斯爱好华丽浮夸的东西，但是他的心思却真的如同精灵一般纯洁无辜——所有人都知道艾伦从海上赚了许多钱，据说他在海边有自己的别墅，没有人弄得清楚他的钱财到底有多少，但是他可以联系到很多供货的人，甚至连黑公爵的海外生意最初都是他牵线……
    而罗杰斯在和他相爱相知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温柔的艾伦先生、能坐拥那些财富的艾伦先生，到底是有怎样的底蕴呢？
    罗杰斯从未想过。
    于是在这个冬季的社交舞会的时候，罗杰斯顺着家族安排，和一个他喜欢的甜美女孩跳舞约会，等艾伦问起来的时候，他没心没肺，天真坦荡地说：“……我结婚之后，你还是可以当我的情人啊！”
    罗杰斯是真的那么想，他是认真的。
    艾伦花了很多时间，才慢慢发现这件事情。他不可置信到苦苦劝告，最终甚至带了哀求，可惜最终只换来罗杰斯漫不经心的敷衍。
    罗杰斯心中笃定了艾伦不可能离开他，太过有安全感的孩子未免自私，他觉得艾伦最终还是会原谅他的，会为他忍耐。
    可是罗杰斯可能没发现，艾伦先生确实是个温柔且风度翩翩的人——在不触及到他的底线之前。
    于是某个夜晚，当罗杰斯一觉睡醒，他发现自己身下在挪动，再一看，他在马车上，整个人被艾伦环抱着，那是个绝对占有的姿势。
    艾伦看到他醒过来，就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轻声说：“……再休息一会儿，我的宝贝。”
    “我、我们去哪儿啊？这里是……”罗杰斯诧异地问，又想爬起来往外看。
    然后他突然听到了锁链敲击的身体，他摸了摸脖子，才发现那里链接着锁链，它是金色的，上面镶嵌着绿色的猫眼，顺着那条金链子看下去，尽头握在微笑的艾伦手上，他轻声说：“我们去新大陆……我在那里有很大的庄园和土地，你会喜欢那里的。”
    罗杰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艾伦，这个一直纵容他的男人微笑着，可那笑容第一次让罗杰斯没有撒野的勇气，而是慢慢地涌起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的萌物汤圆糯糯的地雷，因为有种被包养的责任感，因此回来很晚还是坚强地更新了。
    不知为何有点明白家里有新婚妻子因此不敢去酒吧续第三摊的丈夫的心情了……（严肃）
    第72章 猎物
    “冷了吗，怎么在颤抖？”马车在不断往前，车厢里，艾伦关切地问，同时缓慢却又不可抵抗地把罗杰斯慢慢拉回怀里。
    罗杰斯才发现，他被巨大的披风裹着，底下如同那个月夜一样，洁白且毫无遮挡。
    脖子被拉着往上延伸，艾伦落下轻柔的吻，轻声呢喃着：“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家伙，果然还是这样才会乖巧一点。”
    “艾伦，艾伦，我不结婚了，我不结婚了……”罗杰斯并不是个笨蛋，他环视一圈，发呆了一会儿，大概就弄明白了自己到底是什么处境。
    罗杰斯有些害怕这个完全陌生的艾伦，他心中的艾伦一直温柔又迷人，像是绿海蓝天下的碧波，带着宽广和包容。
    可是他大概是弄错了，艾伦先生不是温柔的湖泊，而是海浪——他温柔的时候可以把全部珠宝都捧在你的脚底让你踩踏嬉戏，可是当他愤怒的时候，海啸也是最为可怕的天灾。
    一直顺风顺水的罗杰斯眨巴着眼睛，带着演戏也带着真正的害怕，他轻轻抱住艾伦，然后像是被抓住的小动物一样看着他，放低了声音哀求：“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哦？真稀奇，我们骄傲的罗杰斯还会认错？”艾伦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是看着不懂事闹脾气的孩子，他轻柔地摩挲罗杰斯的后颈，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声音，艾伦看着罗杰斯，轻声问，“你做错了什么，我的宝贝？”
    我的宝贝，my honey,my baby……那些昔日甜腻的声音，此刻再次响起，却没有让人觉得心中发甜，反而让罗杰斯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罗杰斯就想到了艾伦尚未离开家的少时岁月，每次在他骄傲的时候会捉弄他，当他不可一世的时候，会故意设计看他出丑……然后如果罗杰斯真的哭了，艾伦却会特地在月夜之中赶来，敲开罗杰斯的窗户，给他献上当时最为喜欢的一切——带露珠的花、透明的宝石、昂贵的香料和一些乡间贵族孩子们都喜欢的东西。
    罗杰斯自己也有，可是艾伦给的就是不一样，那是艾伦每次都会输给他的证明。罗杰斯不算是个胆子特别大的人，唯有对待艾伦，他一直有趾高气扬的底气。
    可是往日的记忆再次回访，罗杰斯意识到了一件事——他这回真的把艾伦惹毛了！
    和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对于艾伦的情绪，罗杰斯还是能清楚分辨的，这是罗杰斯从小到大的天赋，他之所以那么讨人喜欢，就是因为再怎么讨厌，但是罗杰斯是个乖觉又有些小滑头的家伙，他不会做真正让人觉得厌恶恶心的事情。
    “你没有错，是我太纵容你。”艾伦抱着他，揉着他的后颈，像是对待不乖巧的幼猫一样，捏着他的后脖子肉。
    马车还在不断往前行，越过约克区，水泥路就会变得开始断续起来，艾伦的马车车队一路沉默地往前，车马声之中，还有罗杰斯小声的呜咽和求饶。
    当初撩拨那个温柔的艾伦先生的时候，罗杰斯可能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时候，他像是从小被养的皮毛光亮、娇贵傲气的小猫一样，肆无忌惮而又快乐地长大，觉得全世界都理所当然应该包容他的坏脾气。
    在艾伦最初露出凶狠一面的时候，罗杰斯是害怕的，但是当他求和撒娇失败，艾伦无论如何都不肯收回自己的计划时，从未离开过南登乡的罗杰斯真的害怕了，他皱眉轻声地哼着，抱着艾伦，低声乖巧地哀求：“我们回去吧，我不结婚了，好不好？”
    艾伦被他那双绿色的大眼睛看着，那长长的睫毛微微扑闪，他的眼睛和脸颊都有些发红，像是轻轻咬一口，就会流出蜜汁的水蜜桃一般。
    不得不说，罗杰斯确实有玩弄人心的本钱。
    艾伦没有出声，他一直是温柔的、克制的，他从未体会过坏心眼的这一面，罗杰斯千娇万宠地长大，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这会儿却委屈起来——他扁着嘴，眼里的泪珠一串串出来了。
    “讨厌你！我讨厌你了！”罗杰斯哭着推艾伦，艾伦本来眼神都已经软下来，带着疲惫和对自己的黯然，可是下一刻，罗杰斯这样推搡和哭闹，却让艾伦回过神来。
    艾伦抱住他，眼神发暗。
    “我给过你机会……”他轻声说着，不顾罗杰斯的哭闹和撒娇，狠狠地惩罚这个不知世事、天真又残忍的小少爷。
    罗杰斯根本不知道艾伦在说什么。
    他哭的抽抽，可是又太会撒娇，连精疲力竭睡过去的时候，都还是下意识地往艾伦的身上钻。
    这种下意识的信任和爱，让艾伦总算从濒临崩溃的自我厌弃和绝望之中醒过来，艾伦看着一边做梦似乎都在嘟囔讨厌自己的罗杰斯，看着他一边皱眉，却一边抱着他，埋头窝在他的怀里，像是这样就能得到安全和宠爱一样……
    “乔司，”艾伦扬声喊外面的管家。
    “先生。”管家低声回应。
    “去纳特。”艾伦说着，抚摸着怀里做梦还要抽搐两下的罗杰斯，下定了一个决心。他轻轻地抚摸着这个显然还不够成熟的小家伙，苦笑着说，“罗杰斯……”
    别在我绝望的时候带来希望，别再带来希望之后，那么残忍地又把我丢下。
    看上去凶狠又充满戾气的艾伦先生，轻声这么说着。
    而罗杰斯并不知道这个心路，他只知道在他的多次阻止和哀求下，艾伦总算改变了目的地——只要不离开熟悉的地方，去完全荒芜和可怖的新大陆，罗杰斯就放松了下来。
    在罗杰斯看起来，这就是危险过去的标志，说明艾伦已经生气完了。
    因此罗杰斯被裹着披风，一路抱着走到新房间的时候，还在伸头四处看环境——发现地上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房间挂着沙漠风情的挂毯、屋子的四柱大床上裹着透明的轻纱……最终被放在铺满柔软锦缎的床上时，罗杰斯还来得及满意地笑了笑。
    然后，他就发现，艾伦并没有打算给他解开锁链。
    罗杰斯不是个能忍耐的人，他跪坐起来，拉拉艾伦的衬衣摆，乖巧又委屈地说：“这个很不舒服，你给我解开吧，艾伦。”
    和一般人不一样，罗杰斯成长于众人的爱之中，爱对他来说是最为不稀罕的东西，只要他想要，随时都可以拥有。
    所有人都要喜欢罗杰斯，能得到罗杰斯先生的一个吻，都应该高兴的仿佛蒙受圣恩。
    当然，罗杰斯不会想的那么清楚明确，可是在他的心中，所有的爱都是理所应当的东西，艾伦看着他天真漂亮的大眼睛，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微笑着说：“罗杰斯，你很委屈，是吗？”
    罗杰斯点头，他已经说了无数遍，他只是想娶那个贵族小姐，但是并不是要代表和艾伦分手啊！罗杰斯点完头，似乎又害怕艾伦生气，他抱着艾伦的腰撒娇地蹭蹭，表达他的乖巧和听话。
    这是罗杰斯的天生技能，他从小就这样，干完什么让人不快的事情就会乖巧一下哄人，你刚解开心结，他就马上欢呼着去玩耍了，没心没肺，天真又……让人想要好好教导他，让他明白，不是每件事情，都能让人默默忍耐的。
    艾伦看着他，轻声说：“……你知道吗？这个东西……是我发现的第一座金矿产出第一批黄金的时候，我就命人打造了这个项圈。”
    看到罗杰斯不解的眼睛，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艾伦看着这个漂亮天真的小笨蛋，褪去自己的衬衣，这是罗杰斯第一次在阳光之中，那么详细地看着艾伦的身体——罗杰斯瞪大了眼睛。
    那些夜晚里面，漫不经心抚摸到的伤疤，没心没肺的小罗杰斯觉得那是海上传奇的附属品，但是仔细去看，就能明白艾伦先生为什么总会不在夜里掌灯，为什么总会注意衣着齐整。
    小罗杰斯以为那是绅士艾伦的一种习惯，但是或许，他从未真正明白他的爱人。
    “……新大陆是个很美的地方，”艾伦轻笑着说，他英俊正直的脸在大大小小长合的伤口衬托下，也带了一丝诡秘的气息，“那里有裸露在地面的黄金矿，有风沙和草原，也有大片大片的林木和繁荣又满是流莺的港口……”艾伦轻柔地舔舐他怀里被吓坏的小家伙，轻声地呢喃着，像是冰凉的蛇在吐信，“但是那里没有你，曾经是我唯一的遗憾。”
    那无数个夜里，从南登乡走出来的叛逆少年，带着父亲临终给的财富走上海上，那里不但有繁荣的港口，有一望无际的海洋和野蛮生长的新大陆，那里还有流放的罪犯、抢劫的海盗和买命杀人的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