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高俅越想越烦乱，只顾着在庭院中踱步，心中无限怀念那个死掉的孙静，若是有他在，此时必然会有主意，可以替自己排忧解难。
    就在烦心时刻，有佣人来报，府门外有闻教授求见。高俅闻言大喜，亲自迎出门去，一见来人，就赶上前去，握住了那人的手，欣喜得莫可言状：
    “闻参谋，你今日一来，却让我似拨开云雾见青天。”
    闻焕章大礼参拜，不敢有丝毫不恭，他是高俅的老相识，知道此人喜怒无常，今日与你称兄道弟，明日就可以背后插刀，平生最不懂就是情义二字，如何在他面前托大。
    “晚生得童枢密派遣，前来太尉处听候调遣，一齐参与五日后的祭祀事宜。”
    高俅笑道：“我原本担忧此事做不好，怕辜负了道君的期望与枢密的重托，但见到闻参谋你来，我便放下了安心。”
    闻焕章道：“太尉言重了，王焕、周昂、项元镇与韩存保四位将军也与晚生一样，一齐留下来协助太尉行事，务必要严防淮西逆党来劫法场。”
    “原来枢密让周教头与三位节度使大人也留下了，此事甚好，我太尉府中正缺乏能征惯战的将领，如今却是如虎添翼了。”
    高俅话说到这里突然脸色凝重起来，“未知焕章想要如何用兵，以防贼匪乘虚而入。”
    闻焕章满脸惶恐，惊慌失色地道：“太尉休要如此说话，晚生何许人也，又怎配讲如何用兵之事，晚生百死也不敢逾越。”
    高俅呵呵一笑，面色变化犹如变色之龙：“此刻并无外人，还请参谋教我如何布防。”
    闻焕章好容易才安下心来，只见他伸出指头，献出一计，是个用奇不如用正的办法，任由贼寇千路来，我官军只一路去。
    先在法场周围布置重防，立起四座高高的塔楼，在塔楼之上安置上轰天雷风火炮，一见贼匪来劫，便四面朝下放炮。
    其次，强化对于王庆等人押送时的防范，派遣王焕、韩存保两位经验老到的节度使在明处护送，再让弓箭了得、有百步穿杨之能的项元镇潜伏于暗处。一旦敌人来劫，能靠武力击退就靠武力击退，若是打不过了，直接冷箭伺候。
    还有最狠的一招，在祭天当日，调动禁军里最有战斗力的铁车兵开展全线巡逻，一发现有任何贼匪露头，立即炮打箭射，用战车把他们活活碾压掉。
    最后，再从禁军之中选调一千名神箭手作为预备队，在这些箭手所用的弓弩之上，全部染上妇女的天葵，若是发现劫法场的贼寇中有会用妖术的，就上赤龙箭来解决他们。
    听完闻焕章的献计，高俅哈哈大笑：“教授果真是国士，得了你指教，我再无忧虑矣。堂下众人听计，一切都按闻先生的吩咐去办。”
    白虎节堂再穿令箭，大宋朝庞大的军事机器开始开动，东京禁军大帐之中，又将迎来一个不眠之夜。
    闻焕章得高俅的令箭，按照自己的计划，搞完了布置，转头回到了自己家中，轻轻打开房门，候着的却是一位千娇百媚的绝色少女，一见他来，开口就叫“父亲”。
    这个女子非是别人，正是被杨烨从高世德虎口下救出的闻惜君姑娘。
    原来这位闻姑娘，她就是闻焕章的独生爱女。从小就十分聪慧，幼年时候曾有道人为她批命，言其命理十分尊贵，系母仪一国之相，日后必为一方国主的妻子。
    故闻焕章对此女爱如珍宝，悉心教育，将她教得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同时又能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女红厨艺，更是世间罕有，当真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声名显扬东京城中。
    闻焕章随军出征淮西王庆期间，陈希真通过乾元镜的圆光之术，查到东京城中有闻惜君美色不逊于他的女儿陈丽卿。
    为说动高衙内帮他上开封府诬告赵敏，陈希真便夜闯闻家，施展神出鬼没的龙虎山道术，将闻惜君小姐给拐了去，转手就献给了花花太岁高世德。
    天可怜见，闻惜君姑娘有造化庇佑，得到杨烨及时拯救，否则，一生的清白肯定不得保全。
    杨烨护送闻小姐回家之时，已经知道了她家长者的身份，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怀有别的念头，要让闻家的人来帮助自己。
    不过杨烨并不知道，他在内室假扮陈希真，阉割高衙内的过程其实都是让这位闻姑娘给看了去的，凭她聪慧，已经猜到这位恩公，似乎是专门要与高家人过不去的。
    高俅即将要主持祭天仪式，要斩杀淮西反贼楚王王庆，恩公作为高家的敌人，很有可能会出现跟他们搞鬼，而自己家的父亲又是高俅的得力参谋，将要全权主持一应防御事宜。
    闻姑娘非常担忧，就怕恩公会误伤在父亲的精密布置之下。因此，她这一回对于父亲的新工作显得特别关心，问长问短，细细推敲关节，希望能从父亲只字片语中寻出有用的线索。
    闻焕章虽然足智多谋，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他不在期间，女儿身上发生过那么重大的事，她会有心思要协助与高俅为敌的反贼。
    再是聪明严谨的人，也需要有人分享自己的智慧，闻焕章爱妻早亡，只有一个女儿与己相依为命。女儿孝顺乖巧，最知自己心意，从来就是自己最好的倾听者。
    闻焕章这一次设计下的防御之策，综合了东京的地形，参考了禁军的优势，对于可能出现的反贼的实力也做了预先的最坏评判。他有信心，就算是天下四大寇势力，齐汇东京，也不可能完成虎口拔牙。
    淮西王庆，注定必将是一个死字；来劫法场的贼匪，一个个都将是自取灭亡的飞蛾，他们都将是他闻焕章在道君圣上面前展示兵法与智慧的祭品。
    黄泉祭血，要祭祀的不仅只是反贼王庆一个人的性命，蚩尤旗下王者征伐四方，就是要扫荡天下所有的逆贼。难得官家有这等的壮志，自己身为朝廷之人，则必当竭尽所能，报效国家。
    闻焕章对自家女儿侃侃而谈，踌躇满志，陶醉在他为自己编织的英雄迷梦之中，全没料想他最爱的女儿，跟他根本就不是同一条心。
    在闻惜君的心目中，父亲的所为并不是英雄，这种行为其实该叫作为虎作伥的，高俅是国之虫蠹，高衙内就更加不堪，这样的主公哪里值得追随？真正的英雄，当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男儿仗剑自横行，荡尽世间不平事。
    闻姑娘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任侠者的敬仰与崇拜。她怎么也忘不了，就在当日完全绝望的时刻，是恩公横空出世，保全了自己的清白。这一切，父亲都并不知道，她也不打算让父亲知道。毕竟父亲还是要跟着高俅去讨生活的，总不能出个难题，让他进退维谷吧？
    月满西楼，皎洁无比，依稀还是那个最不堪回首的可怕夜晚的景象，闻姑娘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很想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自己的恩公。
    可惜，现在她又上哪里去寻找自己的恩公呢？
    天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天涯思君而不见君。
    就在闻姑娘痛苦纠结的时候，她家顶上的窗户被人掀开了，一条黑色身影从天而降，惜君姑娘大惊失色，却以为是陈希真这个贼道人又来了。
    她正待惊叫呼救，那位黑衣蒙面人却轻轻笑道：“姑娘，你不必慌张，我并无恶意，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的好朋友呀。”
    闻惜君只觉这个声音悦耳无比，就如仙音乐章，就在她困惑之时，面前的黑衣蒙面人已经揭下了面纱，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丽人容颜。
    来者正是绍敏郡主赵敏。
    第四十三章 百寇闹东京（四）
    刑部大牢北狱，又名铁血大牢，乃是大宋朝中最著名的监狱，专门关押各种江洋大盗、武林高手与朝廷中犯了事的武将。
    因为关押此牢的犯人基本都是懂厮杀、会武艺的猛士，所以此地的戒备最为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而且驻扎在这里的人员都安排六扇门中最精锐的高手。
    这座监狱建在地下，内部阴暗无比、终年没有阳光，一应照明全靠狱卒的火把；环境潮湿，空气中还随时回荡着腐烂与血腥交杂着的古怪气味。
    这座铁血大牢，号称蚊蝇难入。从大宋朝开国一直到现在，被抓进这座监狱后，还能安然脱身走出去的人屈指可数；至于逃狱成功的人，更是闻所未闻。
    淮西王庆一伙所有被擒的人，都被安排关押在这座监狱。
    铁血大牢第八层最深处，在一间昏黑的囚室之内，两个人戴着重枷歪斜躺在角落中，另有两个人被吊绑在十字铁架上，肩膀上的琵琶骨上都穿了铁链。
    那两个吊在十字铁架上的人，体型都十分长大，皆有八尺左右的身高，膀大腰圆，骨骼健壮，一看就是两位力能扛鼎的猛士。
    其中一个生得更加凶恶，只生一只独眼，便在暗处熠熠闪光，望去便如黑夜中的灯塔。
    这四个人不是别人，被铁链穿琵琶骨、吊在十字架上是来自纪山的两头猛虎，独眼虎马劲与陷阵虎滕戡；戴着重枷躺倒在地，是淮西军中的智谋之士，智伯刘敏与阵法高手统军奚胜。
    那淮西的楚王，天下四大寇之一的王庆，却并没有与他们关押在一起。毫无疑问，王庆的规格会更高，他被关在铁血大牢最底层，由开封府最狠的名捕们守护着他。
    沿途的车马劳顿、长时间的拷打刑讯，已经将这四筹好汉的意志基本摧垮，除了独眼虎马劲还有一点儿气力之外，其他人都已经认命，只待明日的此时此刻老老实实受那一刀一剐。
    人是一种最能够适应环境的动物，马劲也不例外。进入这所铁血大牢之后，他在饱受折磨的同时，居然适应了黑夜中的视觉环境，成了夜光眼，从此可以黑暗中视物。
    这天，马劲的独眼突然一亮，他在黑暗之中，暮地发现面前突然冒出两个蒙面人来。
    他大吃一惊，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问道：“什么人？”
    两个蒙面人中的其中一个拉下黑巾来，马劲定睛一看，来者却是自家的熟人——金剑先生李助。
    “军师，您老人家如何来了此处？”
    李助嘘声道：“马将军，我们是这是来救你们了。明日夜间，我等将联合梁山好汉，中途劫囚车砸木笼，大闹东京城，把大王与你们一并救走。”
    马劲大喜，笑道：“好！俺老马就知道军师不会忘记了我们。我们淮西的兄弟们还有谁来了？”
    李助道：“活着的都来了，糜貹、袁朗，还有纪山军残存的兄弟，大家都来了。只可惜，人数却是不多了。”
    他们这边轻轻说话，并没有惊动狱中守卫，因为注意力都集中都了王庆身上，这四个人都已经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而且有重枷、铁链伺候着，因此关注度并不是太高。
    滕戡、刘敏与奚胜这三个人比不上马劲视力天赋异禀，不过听力还算不错，尽皆听清了李助的说话，绝望的心中同时生出了希望。
    李助又道：“我此次冒险潜入铁血牢中，就是想联络上众家兄弟，请你们明日做好准备，到时候搞一个里应外合。”
    刘敏却道：“军师，此事却是极难了。官军十分歹毒，自我等入狱后就每日拷打、每晚用刑，滕、马两位将军受苦最重，如今哪里还有余力再自行挣扎？而我与奚统军都是没有气力的，就怕是到时候不仅帮不上忙，还要拖累弟兄们。”
    李助是一名剑客，一样也有夜间视物的本领，他凝神定睛，去看滕戡、马劲两筹好汉身上的伤口，端的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刘敏说得没错，这么重的伤势哪里还挣扎得动。
    就在金剑先生无助苦笑之时，另一个蒙面人拉下黑巾，从怀中取出了四颗丹药，展开轻功，身形瞬间一分为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将药物送入四筹好汉口中，同时笑道：
    “淮西的众家兄弟不必担心，在下携带有上好丹药，专治各类外伤，管保你们明日生龙活虎，仍旧有万夫莫敌的能耐。”
    刘敏等人在此人快如闪电的手法面前，毫无阻挡的能力，就如同做梦一般被人强行灌下了丹药。他们不明情况刚想询问，李助却已经帮他们解开疑惑。
    “智伯、奚统军，两位将军，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呼延绰兄弟，与我有着过命的交情。全靠他请来梁山好汉一齐来营救我家大王，今日又是靠他的道术，我方才可以潜入此狱与众位相见。”
    就在李助说话的时间里，杨烨给四员淮西大将服下的造化殿出品的伤药都已经发挥了作用，几个人的内外伤势尽皆好了，就连力气也慢慢恢复。
    滕戡、马劲二人都觉得自己恢复了往日的勇猛，只要他们愿意，可以随时挣脱铁链，立刻就从铁血大牢里冲杀出去。
    不过他们选择忍耐，连日来的拷打摧残了他们的深信，但同时也磨练了他们的耐力，他们已经学会了等待，愿意等待到最适合的时机，再来爆发出自己无穷的愤怒。
    望着两员虎将恢复战斗力，李助与杨烨都面有喜色。明日劫狱，胜算必将大增。
    二人交代完了明天劫囚车时的具体作战细节与联络方式后，本待离去，但杨烨却突然生出一个新的主意，遂停下脚步不走，他对李助等人说出一番话来。
    他的计划引起了众人的激烈反对，差点没引来监狱守卫，但是杨烨主见实在太足，而且与李助几次联合作战之后，已经赢得这位金剑先生的信任，最终，胳膊扭不过腿，淮西五将挡不住杨先生的大坚持。
    他们敲定，就按照杨烨的计划来执行下一步的行动了。当夜，两个人鬼鬼祟祟，隐去身形，踏着铁血大牢的无尽暗黑，走得无影无踪。
    刘敏他们四个人，默默磨拳搽掌，暗中运转连续周天内家真气，筹备着明天的决死一战。
    不成功，便成仁，就算让我们战死在囚车之前，也总好多吃那千刀万剐！
    这一天已到了宣和二年的六月十四，初入三伏、夏夜炎炎，月朗星稀，当空现出了蚩尤旗的天文奇相。
    十八相扑每人抱一口鬼头大刀，雄赳赳、气昂昂的从铁血大牢中走出，身后尾随着六百名六扇门中的精锐捕快，他们从牢中提出王庆、刘敏、滕戡、马劲、奚胜五名人犯，前呼后拥推将出来，打入到囚车木笼之内。
    旁边还有禁军中两名马队护送，推着囚车游街示众，要从神武门一直走到法场菜市口，而徽宗皇帝的龙辇会在三更时分，由国师林灵素伴着一齐来监斩亭观看处死逆贼。
    道君皇帝前来观斩的行动线路十分隐秘，乃是高太尉与闻焕章等人细细推敲后方才选定，沿途多番探勘、小心戒备，是确保万无一失后方才引龙辇上路。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道君的龙辇刚刚经过大梁门的时候，就闻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炎焰熊熊。不知道是谁，竟然提前在御驾行走的必经路线上埋伏下地雷火药。
    这次爆炸所用的火药相当具有水准，在大宋全国之内拥有如此本事的火药高手寥寥无几，传闻中只有梁山好汉轰天雷凌振方有这等的本领。
    爆炸之声尚未间歇，就听嗖嗖之声当空连降，从大梁城门最高之处，跃下数十名背挂好似雨伞般机关道具的好汉，犹如神兵天降，当前为首两个人特别勇猛，一个满身蓝色花绣、凤眼朝天，淡黄面皮，另一个长得少年英挺、上下相等，身似山中猛虎。
    这两个人每人都挺一条朴刀，直往御林军冲锋过来，杀人好似砍瓜切菜，将这群养尊处优的老爷兵劈得是人仰马翻。
    书中暗中交代，这两位好汉不是别人，正是梁山上的天罡正将——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
    都是勇冠三军的步军悍将。
    这时守卫皇驾身旁的将领有两个，一个是御前飞龙大将酆美，另一个是御前飞虎大将毕胜。
    酆美与毕胜并不是尸位素餐之辈，虽然及不上以前的教头王进、林冲这般的勇猛，但手上还是有着真功夫的。
    他二人见杨雄、石秀凶猛，当即挥马抡刀来战，原想着以骑克步，就算贼人勇猛，也定可手到擒来。
    只可惜，真得过来应战他们的人，却并不是他们期待中的杨雄石秀这两员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