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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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伯丰看着眼前这白亮的细纹银锭,不逊官银的成色,当日那白得晃人眼目的亮光早已消失殆尽。他忍不住看看灵素,敢把那样的神银三两下给炼“俗”了的人,天下大概也只有自家媳妇了吧。
    他是读书人,史书自然没少读,晓得就这些神银,若到了个有手段的人手里,别说一呼百应,权极天下都有路可走。可惜这银锭子也是命数不济,落到了自家夫妇手里,只能沦落凡尘,转眼就要变成寻常百姓手里称菜买米的碎银子了。这从神银变凡银容易,想再从凡银变成神银,恐怕再无机会。
    想到这里,方伯丰心里又有些替那神银可惜,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灵素瞧那什么神银凡银的心里都毫无挂碍,自觉万事具备。晚上同方伯丰打个招呼,叫他在家里看一下娃,她自己便冒着今冬的第二场大雪,出门给贫苦人家送彩头去了。
    第二日大雪初霁,德源城里许多人家早起一开门,却见细纹小银锭子自门缝里滚落,映着晨光,真是开门见喜。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睡过头了……
    第208章 天女散花稻
    从前一直念叨的有娃的年,可算叫他们盼着了。虽还小,许多讲究,这个也不能吃那个也不让多吃的。可你不让他进嘴你挡不住他闻味儿啊!那大腌猪头一上来,岭儿就跟被根线牵住了似的,哪儿都不肯去,就在八仙桌边上守着。连她爹在外头放炮仗的时候,都不肯进里屋躲躲去。
    灵素没法子,只好把两人搂在怀里捂着点耳朵。果然那爆竹声儿一起来,俩娃儿就同时蹿了一蹿,显是吓到了。好容易等六个炮仗放完,自家消停了,隔壁邻居家里还得放呢。这还是二十七,到了三十晚上,祭祖分岁放一回、接天地还得放一回,更难得安静了,到时候可怎么睡。灵素这会儿挺想搬山上住去的,进退由己啊。
    她这里担心着娃儿们被惊着了,一会儿哭起来叫人心疼。等外头声音一停,她一撤手,那两个都跟没事人似的齐齐朝着猪头那边扑。也得会这当娘的力气大,才没叫他们挣脱了手。赶紧把两个高脚椅子拿过来,——这也是师公给做的“娃儿家什”;一人一张坐了,前头挡板一上,直接挨桌子边放了。
    这下那鲜鸡大肉可都近在眼前了!可惜啊,这衣裳穿得太多,裹得跟俩球似的,胳膊又太短,试图往前伸,连个“前”都够不着,更别说“前头”的肉了。虽然够不着,也不耽误人家高兴。湖儿矜持,在那里坐着乐,酒窝就没下去过。岭儿直接在座儿上挣蹦上了,跟个会弹的球似的。
    等方伯丰两手较劲,把那腌猪头一掰开,热气混着香气腾空而起,俩娃儿:“咂!咂!”不晓得说个什么,反正眼睛都瞪得溜圆。岭儿那口水直接漫出来了,今天罩衫外头还系了条夹绵的围嘴,她娘是早有准备啊!
    方伯丰瞧着心里挺不落忍,对灵素道:“要不……给他们一人来点儿?也没什么事儿吧……”
    灵素道:“燕先生说了,不能叫他们吃味道太重的东西。这腌猪头是香,可是太咸了,准定不行。”可边上坐着这样两个,叫做爹娘的怎么好意思光顾着自己吃?!她琢磨了下,“要不我给他们撕点鸡肉,那个淡的,应该没事。”
    方伯丰一听连连点头:“别给太大块的就行。”
    灵素想了想,把两边的鸡翅卸下来了,去掉前头两节,就剩最后一根翅根,跟个小鸡腿似的,一人给手里塞了一个。倒不是不舍得给正经鸡腿,那个太大了,娃儿如今手上还没那么大劲儿,握手里把不准方向。
    衣裳穿得多,费劲啊。不过再怎么费劲,这肉都到自己手上了,往后怎么样可就全瞧自己的了!
    就看俩娃儿拼命抬胳膊扭头,总算还好,穿的丝绵的,没那么肿,能够着手里的肉。这下岭儿可顾不上自家爹娘在做什么了,无师自通,晓得进了嘴巴的东西可以用牙床啃。可那翅根外头一层鸡皮,还是养了一年的线鸡的鸡皮,哪儿那么容易被她啃下来?!一用力,咔嗤滑出来了,嘴里留下点油鲜味。这下更着急了,小嘴油汪汪的哼着“吭,吭!”好似给自己鼓劲儿似的,再接再厉啊!
    那边湖儿又不一样,他嘴里塞着鸡翅根,不过他没想跟他妹子似的指望从上头扥下块肉来,他就直接拿牙床磨磨咂点滋味。大概是不太费力的缘故,他还有闲心接着瞧他爹在那里分猪头肉。看见他爹用刀尖从里头挑起两块带胶的瘦肉来递给他娘,他把鸡翅从嘴里拿出来了,扎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冲灵素:“哦!哎哎!”
    灵素回头瞧瞧这俩娃儿,连连摇头:“一个比一个滑头。这个太咸了,你不能吃!”
    湖儿也不晓得听不听得懂,只是看自家爹娘光顾着往彼此嘴里塞了一块,没有要递给他的意思,便默默把鸡翅根又拿过来啃了,只是面上不怎么痛快似的。
    方伯丰笑得不成:“都说小娃儿不知事,我说那话恐怕有失公允。你瞧他这样子,什么不懂?真是可怜见的!”说着从面颊里头撕了两条瘦肉丝来道,“这个在尽里头,没什么咸味的,叫他们尝尝吧。”
    灵素瞧瞧一个默默啃着,一个顺着手指头往下滴答口水,眼见着是吃个热闹,没什么能进嘴的,便忍不住心软:“嗯,稍微给点尝尝吧,好歹过年呢。”
    方伯丰见她同意了,挺高兴,又撕了几丝下来,还特地把肉丝拿刀略切了几下,才往俩娃嘴儿各塞了一小团。这下高兴了,湖儿的酒窝又出来了;岭儿则紧紧闭上了嘴,坚决不让一点口水流出去,——开玩笑的,这会儿的口水里都浸着肉味儿呢!
    这东西都这样,有一就有二,于是就这样,俩半岁多点的娃儿,拿祭神散福的大菜,算正式开了荤了。
    请完年神,紧接着就是除夕大日子,这天下晌,苗十八那里遣了人来,说叫他们一家晚上一块儿去他那里分岁。方伯丰便早早在下午祭了祖,一家人坐上苗十八特地派来的大车,摇摇晃晃往和乐坊去。清河坊离和乐坊中间就隔了两个坊里,没多久就到了。
    苗十八把灵素叫过去,交代还有几个菜色的做法,便扯下围裙一扔,过来抱湖儿和岭儿来了。
    这拜年是拜年,可除夕分岁向来是自家人才一块儿团聚的,要不怎么叫团圆饭呢。灵素拜师也这么些年了,节头节脑都按着规矩来的,可没跟师父一块儿吃过年夜饭。这一顿年夜饭,吃的可不止一顿饭的事儿了。灵素对这些人情俗务一概不懂也不往心里去的,方伯丰却清楚得很。不过他倒挺乐意如此,灵素说打生下来就没见过爹娘,如今“师尊如父”也挺好,至于自己这个“上门女婿”,就照灵素说的,这个“爹”可好多了。
    苗十八这回叫他们过来,心里也有些不定的,这会儿见方伯丰带着娃儿跟自己这里说话,灵素在灶间带着人忙活,俩小家伙听他们说县里府上的大事还不时插嘴“酱!”“咜!嘟……”真真的一家人的意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又觉老怀大慰。
    他如今窝在德源县里养老了,从前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要说巴结上来的,想求指点的,形形色色的人不晓得遇见了多少。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想同人接近。世事人心,叫人心里觉着从头到尾暖和的少,倒是掺砂夹石藏尴尬的多,他这一辈子不需求人,也不把谁的日子扛自己肩上,是真自在一活。
    大师兄是他捡来的娃儿,连姓名都没有,才跟了自己姓苗。好歹如今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自己也可以松口气了。这大徒弟往外头一搬,老宅就剩下他一个人带着几个仆从过日子,叫他想起从前在京城时候的逍遥来。大师兄视他如父,他将大师兄亦当儿子看待,——所以儿子大了就滚远点儿,省得爷俩起争执,这家里可没个能和稀泥的娘。
    大师兄成婚头一年还想带了媳妇回来一起守岁,叫苗十八赶回去了。他道:“你老丈人家就你媳妇一个闺女,你往那头团圆去!别拐了人闺女来当了媳妇,倒叫人家二老年节冷清。我这里不用你,天天在楼里瞧着你,还瞧不够?叫我清静会子!”这么着,大师兄后来年节正日子都是在老丈人家过的,倒把沈家二老和沈娘子感动得不行,还直叫他多陪陪师父才对。大师兄真是又捡便宜又受委屈,这样心思谁能懂,谁、能、懂?!
    苗十八就不是个好热闹的性子,所以如今这三代同堂的样儿,还真不是他何时心里所求,实在是缘分到了聚起来的。灵素这个歪打正着的小徒弟,收得莫名其妙,几年相处下来,却真是师徒情谊了。偏这娃儿没个父母长辈族人看护,能耐尽有,对世事却甚是不通,想是受了许多委屈的,心底却又难得的清亮。又天赐佳缘,碰上了伯丰这实诚孩子,真是苦尽甘来的一对人。
    若是灵素性子不成,这徒儿认了也不过一个虚名;若是方伯丰奸猾世故些,要走得太近他还得怕这“半子”心思太杂呢。真是两好合了一好,这俩人都合自己脾性,且俩无依无靠的娃儿,论一圈,苗十八觉着也就自己最亲了。再一个大约自己这糟老头人性也还可以,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苗十八前后想着心里挺熨帖。这顿饭吃完,方伯丰也跟着灵素管苗十八喊师父,苗十八也答应得挺痛快。
    苗十八又道:“明儿后儿我都在家,没事就过来吃饭吧,这年就不用拜了!”这都一家人了,还拜什么年。
    灵素道:“我特地给您做了几样点心呢,不算拜年,也得拿来孝敬您。”
    苗十八乐:“你还真在这饮食上有能耐,你师兄就着急你不好好做买卖挣钱挣家业,说一回好一点,下回他又急上了。你不是有山么,下回带他瞧瞧去,也好安安他的心。”
    灵素叹道:“大师兄跟我都说过几回了,老说我不用心挣钱的意思。我干什么要那么用心挣钱啊!”
    苗十八笑道:“他是替伯丰着想,这往后要做官,不得各处打点使费?就不说这个,自己兜里有银子,也少受旁人辖制不是?多少官爷被人用钱财下了套了,几十年功名辛苦,成全了旁人的家大业大,最后落得个没有下场,还不都是缺银钱闹的!”
    灵素摇头:“您这话可不对。我都说了么,这银钱不是个好东西,怎么的呢?它不会坏,不会烂,也没法说多少是多,今天能买五个梨的,明天也不定还够不够买五个的了。人要认了这个了,攒多少是多?要多少算够?说不明白啊!我就管个吃穿的,就好算多了,一辈子就算活三百岁,拢共多少顿饭是有数的吧?个头也不会一直长吧?这就有东西能管上,能知道个‘底’,比单论钱强。要不然都跟现在的知县老爷似的,只顾要钱,什么死鱼还是死人的都顾不上了,那还叫什么好歹?!”
    苗十八跟方伯丰笑道:“你这话还真冤枉县老爷了,这位老爷爱财,爱的是财税上的财,是政绩。要说他自己个人来,那真称得上一句‘两袖清风’,可比从前那位清白多了。”
    灵素不分那个:“反正就是要钱不要命,不管是放哪个兜里的。”
    苗十八一笑:“跟你就扯不上这个。”
    回头又同方伯丰说起来:“这两年天候有变,农作上头的功劳就是最大的功劳了。你的性子我知道,要说从前,这农务司是个清静地方,旁人看着或者清水太过,你倒挺合适待着,尤其你又有这么个媳妇……”说了就乐,又接着道,“可往后恐怕这清静有些难保了!这世上,随便什么地方,但凡有了名利可图,就清静不了。你想清静,也有不想清静的人赶过来。这点,你心里可得有点数。”
    方伯丰点点头道:“是比从前多了许多消息。往年我看档底,三五七八年也出不来一个新粮种,这两年可好,恨不得一年就能出来二三样。虽是数目多了,里头许多未经细推之事,叫人瞧了忧心。毕竟这粮作不是旁的,一个不好就耽误一年,这多少百姓家里能有一年的余粮?更不说还连着地力的事情,万一兴什么政把地给弄坏了,那可就不止一年两年的祸害了。唉!偏偏如今的大人一看就是个积极推政之人,到时候若真见了好处,要各方细虑周全只怕难,恐怕就盯着那眼跟前的好出处了……就跟如今求商税似的。”
    苗十八也点头:“就是你说的这个了。不过你也毋需太过担心,毕竟这一县大事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只要心里警醒着点儿,一旦有什么不对的冒头,赶紧想辙。上头看着政策一时一回都有侧重,根上还都为着老百姓能安居乐业。底下有做歪了的,只要事实俱在,没人会给他们撑腰的,你放心。”
    方伯丰如今大概也知道了苗十八同什么能人异士多有交往,有他这话在,心里又有底了一分,俩人便又细说起来,听得一旁灵素昏昏欲睡,只好用神识在灵境里多做些活儿来熬困头。
    年初一年初二的饭他们一家也都在苗十八这里吃的,依旧是灵素掌勺,年初一大师兄还过来拜年来了。
    大师兄抱着小岭儿,又说苗十八:“不叫我过来守岁,倒叫这丫头过来!”
    苗十八瞧都不瞧他:“怎么不对了?都是一样规矩,都是回娘家守岁啊。”
    灵素还帮腔:“谁叫你是师兄,不是个师姐呢……”瞧这小人得志的样儿!大师兄都懒得搭理她。
    又说起年初二他们还去沈娘子娘家,——年夜饭是年夜饭,这年初二去岳家拜年也是这里的规矩。
    灵素便道:“我们初三也去湖边,却是错开了一天。”
    苗十八想起来道:“今年你们初三去,估摸着能早些回来,今年我就不过去了。夫子的儿女们今年都来这边聚齐,天伦欢聚又一别多年,我们这年酒就放十五后头了。”
    方伯丰和灵素两人听了这话,记在了心里,不过往年都是初三去的,今年忽然改了倒不好。再说反正年礼都是腊月里送去了,如今就过去尽个礼节,哪怕不吃饭露一脸就回来也成。
    到了初三这日,到了夫子府上,果然听里头十分热闹,同前些年全然两样。把节礼奉上,俩人打算一会儿就回去了。哪知道管家却出来说夫人有请,;俩人便跟着到了后堂。
    后堂声音小些,就见夫子夫人在那里坐着,瞧就他两个来了没带娃儿,赶紧问起来,晓得是师公看着呢,忍不住笑道:“谁能相信苗老大有一天能做起看娃儿的事情来!”又叹道,“如今还小点儿,出门是不放心,等端阳的时候就没事了,正好过来热闹热闹。”
    闲话两句,外头鼓乐声起,夫子夫人面上略显疲色笑道:“一来就摆上架势了,大过年的叫戏班子,这唱戏的就不用过年了?唉!吵得我脑袋疼……”晓得这话灵素他们两个也接不了,赶紧换了话头道,“今儿也不留你们吃饭了,等下了十五咱们再好好说话。你不是最喜欢稀奇的吃食嚒,这回他们带了点稻米回来,粒儿特别大,名儿也稀奇,叫什么‘天女散花稻’,我特地给你留着呢。一会儿你们就拿家去,说给娃儿熬粥吃最好的……”
    又问了许多岭儿和湖儿如今的样子,听说年夜饭上把苗十八的酒碗给打翻了更笑得止不住,等外头使女进来说了什么,才放灵素同方伯丰走,又说了好几遍十五之后再聚的话才罢。
    回程的船上,方伯丰撑船,灵素翻看着跟前那袋子米,那米粒儿有黄豆大小,真是新鲜。里头还附了一布包没脱壳的,样子看着同寻常稻谷没什么两样,就是个头大了许多。灵素很高兴:“师娘真好,这是给我试着种的?等开春我就找地方给种上!只是也不晓得这是水稻是旱稻?是早稻是晚稻?……”
    方伯丰瞧瞧那新奇的谷种,想想之前同老丈人说的话,心里一时也不知该喜该忧。
    第209章 上元填塘楼
    夫妻俩收到这一袋米加一袋谷,一个满心琢磨起要怎么种来,另一个则急着要去打听一下这个奇怪稻种的来历。还没等到十八,方伯丰就往农务司里跑了好几趟,差去年一年的农务邸报和各处汇来的文书,总算叫他找到点蛛丝马迹,晓得是丽川周边的县里新种出来的稻种。
    初七那天去给老司长夫妇拜年,也说起了这个稻种,老司长也只晓得个大概,看了方伯丰拿去的米粒很是惊讶道:“这得多粗的杆子才能撑住这么大的米粒儿?也不是禾苗了,得是树了!”
    方伯丰道:“听这名字,‘天女散花’,恐怕是个散头稻,大约不是寻常稻谷那样的穗子。”
    听说灵素得了一袋稻种想种,老司长也决定给自己几处的老友们写信去问问,大概打听打听种法。不管怎么样,若自己能种一回亲眼瞧瞧,比听多少消息都牢靠。
    转眼十五,今年的花灯会同往年的又有不同。高楼街的风头都叫几处码头抢走了,还有填塘楼也是热闹非凡。黄源朗的主意,出钱请了些玩杂耍的说书的讲笑话的,在填塘楼各楼开场献艺。这从前都是要花钱买座儿才能看的,这回只要带双眼睛去就成了,谁不看去?
    尤其填塘楼周围的坊里,地方比别的坊区不大,每处住的人却多,这一下都往填塘楼里来了,更显人声鼎沸。七娘本来请了灵素到最中间的走马楼里坐着,灵素不乐意,外头多热闹啊,她哪里坐得住。同方伯丰一人胸前搁一背篼带着娃就出去了。
    果然楼里楼外都是挽篮子挑担子来挣烟花钱的,各样叫卖声此起彼伏,灵素听着觉得比唱戏的强。俩娃儿也乐得困头都飞了,又喊又笑的,真是小儿过年。
    蹦豆子糖豆子酥豆子酱笋豆子,德源县的老百姓真了不得,一个豆子就叫他们做出花儿来了。灵素只觉着眼睛嘴巴都不够使了,不停掏钱出去买这买那的。对了,这今年光顾着吃了,哪来的钱啊?这烟花钱烟花钱的,就得现挣现花,一“轰”而散,才像“烟花”不是?
    这不方伯丰说的么,他们家这烟花放高着点儿,去年放上去的,今年才落下来呢!——这都是去年她大着肚子时候在门口摆摊卖得的钱,那时候方伯丰不肯让她去人堆里挤去,留到今天花来了。
    德源县这地方,正月中基本上就不怎么冷了,茶花开着,草也绿着,小荠菜都能冒头了。这天也作美,大太阳一晒,暖洋洋的,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真是年节滋味。
    这楼里听个笑话,哈哈乐着出来了,在门口提篮小贩手里花三个钱卖一份焐酥甜透的冰糖莲子。那半大小子拿出一个阔口盅儿从篮里给号出一盅来,篮子边上插着高高一摞卷成三角筒状的箬竹叶。快手从里头抽一只出来,把莲子往里头一道,递过去说一声:“拿好咯,甜着呐!”
    一路走一路吃,走到杂耍那头刚好吃完。把空包往一边立着的大木桶里一扔,拍拍手正好进去瞧顶碗。看到精彩处鼓掌喝彩,“好!好!高明!再来一个!”等中间换一对儿丑角上来说笑话了,边上小商贩又走动起来,找个离得近的问:“卖什么的?”
    那个把篮子一掀:“干烤紫油栗子!热乎着呢,干香糯甜,还不脏手!”
    又问:“怎么卖啊?哪儿的栗子?”
    那后生便笑:“三个钱一碗。自然是群仙岭里头的栗子啊,要不敢干烤?!”
    这个一边掏钱一边嘟囔:“都是三个钱一份,你们都商量好的啊。”
    说着话递了钱去,换一包栗子过来,还真是热乎的。一捏就开,里头栗黄油亮亮一粒肉,扔嘴里一吃,点点头:“你这火候不错。”
    那后生赶紧道:“那是,几辈儿都是干这个的!”
    边上有人闻着香味了,也过来问价钱,这买卖就做起来了。
    等栗子吃得差不多了,这一轮杂耍也瞧完了,正琢磨换个地方再看变戏法去。就见那后生又过来了问:“您来不来一份?”
    这边忙道:“你不记人儿啊?我这不是刚买过你栗子了么!瞧,这还剩俩没吃完呢!”
    小哥满脸笑着道:“就是记着您呢!栗子好吃,可它上火啊!我这儿有热的冰糖梨水您来一杯不?滋润得很!”
    一圈人都笑起来:“你小子成,太会做买卖了!”
    烤栗子一包吃完,还真有点发干,两文钱一杯的梨汤,清甜微热,正合时候。这回他是一手拎着一把大壶,一手挽着一篮子,篮子里头一麻包的竹节。那竹节边上磨薄了,能当杯子使。客人两文钱买了梨汤,几口喝完,还把杯子还给他,他就直接扔篮里,一会儿拿家去一洗一晾,下回还能接着用。
    这么一路看着热闹,不时掏两三文钱买个东西吃。看累了就去联楼边上没起戏台的座上歇会儿去。这里更热闹了,都是一桌子围坐着几个人,也不晓得彼此间都认不认得的。你跟前一杯热茶,我跟前一杯热酒,他跟前一杯果浆子,中间各样油纸包散堆着风鸡脯子、红酱翅尖、蜜梅子、油汆茨菇片、笋尖青豆……早分不清谁是谁的了,就混抓着乱吃个热闹。聊的更是天南海北,大约神仙都没他不认识的。
    若是乐狠了饿了,那也不难。挑着馄饨担、面担、包子骆驼担的也不在少数,还有卖攥馅儿糯米饭的,腐皮饭筒的、各种烧饼蒸饼烤馒头的……好似全德源县能吃的会做的都聚这儿来了。
    灵素在这里混得人头都熟,一路走过去难免有认识的,相互打招呼,还有人问她:“素姐儿今天怎么不出个摊子?你那小豆腐汤一出来,准定都得来一碗喝!”
    灵素还笑:“今天天热,那个得阴冷冷有雨雪的日子才得滋味,我再给你多加一勺酱姜末子,嘿!”
    那人赶紧道:“别说了别说了,我口水都要滴落来了!”
    周围人听了都跟着笑。
    方伯丰和灵素这一路逛过去,也没少买各样吃食,尤其灵素又对着自家那俩明明什么都还吃不得却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娃儿许下了无数的“娘往后做给你们吃”。
    中饭在家里吃的,俩娃儿米粥和奶吃饱了,真是倒头就睡,这回是真累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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