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咱们这传统是这样的啊，姑娘嫁人都嫁条件比自己好的，人往高处走，人之常情，你的条件相对她来说确实是差了点儿。所以儿子啊，你要努把力啊，争取让你未来岳父满意啊。”何玉珍尝了一下鱼汤，加了少许盐，然后端下来。
    魏楠低下头说：“我知道，所以这不在学习呢。”他打算去进修一下，争取能有个更好的前程。
    这时候叶慧从食堂打了饭菜上来，见何玉珍在：“阿姨您来了，吃过了吗？”
    何玉珍笑眯眯地说：“还没有，我给魏楠送点菜来，我一会儿回去吃。”
    “那就一起吃吧，刚好我打了饭上来，再炒个蔬菜就可以了。”叶慧放下饭，准备炒菜。
    何玉珍说：“我来，我来，尝尝阿姨的手艺，你进屋去陪魏楠说话。”
    魏楠也说：“慧慧，让我妈做吧。”
    叶慧只好进了屋，看见魏楠坐在藤椅上看书，说：“你怎么不躺着，又起来了？”
    “躺久了有点难受，还是坐着舒服。谢谢你天天都跑来给我做菜，辛苦了。”魏楠伸手拉着叶慧的手。
    叶慧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看着魏楠，这段时间他受伤住院，人瘦了一圈，他本来就偏瘦，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容易激发人的母性：“你瘦了好多，最近就不要费神操心了，好好养身体。”
    “好。”魏楠说。
    “你什么时候上班？”
    “再过三四天应该就可以了，不会出去跑，就在局里待着。”魏楠说。
    “这还差不多。”叶慧说，她心想，照这样下去，12号那天魏楠应该不会出门去，顶多也就在局里坐坐班，那就安全了。
    叶慧想到12号那天跳河的女子，不知道这辈子她还会不会想不开去跳河，自己要不要去救她呢？能救下来吗？虽然这人跟自己毫无关系，但明知道有人要自杀，自己不闻不问的话，这让她良心上有点过不去。可是叶慧也害怕，怕万一救不下来，反而搭上其他人的性命，这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了。这也是她这些天一直在琢磨的问题，让她觉得很为难。
    如果能提前找到当事人就好了，提早将问题的矛盾给化解了，就不会去跳河了，也算是救人一命吧。但是叶慧记不太清楚对方的名字了，只知道她是跟丈夫吵了架，想不开从南江大桥上跳了下去，当时自己受到的打击有点大，没去关注这些。叶慧皱起眉头努力回想，希望能够多想起一些线索。
    魏楠将手叶慧面前晃了晃：“慧慧，慧慧！”
    叶慧回过神来：“哦，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魏楠说，“我妈说可以吃饭了。”
    “哦，好。”叶慧赶紧起身去帮忙端菜。
    菜很简单，一个黑鱼汤，给魏楠吃的，一个炒空心菜，还有两个碗分别是何玉珍带来的和叶慧去食堂打的。
    魏楠喝着爱心黑鱼汤，还忍不住用筷子去夹叶慧从食堂打的菜，那个菜里放了辣椒，叶慧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筷子：“不许吃这个！”
    魏楠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让我尝尝吧，我吃了好久清淡的菜，嘴里一点味都没有。”
    何玉珍责备他：“你就知足吧，慧慧特意给你炖了汤你还说没味！”
    “不是汤没味，汤很好喝，是我嘴里没味。”魏楠赶紧端上碗喝汤。
    叶慧笑了起来，吃着饭，突然说：“如果你知道一个人要出事，会不会去救他？”
    “当然啊。”魏楠不假思索地回答。
    何玉珍说：“那要看看是什么人了，要是个坏人就算了吧，让他早死早超生。”
    “不是坏人。那如果救他可能自己也要冒生命危险呢？”叶慧问。
    何玉珍说：“那么危险啊？那还是算了吧，这有点不值得。”
    魏楠说：“那也还是要去救，不过当然也要小心，尽量别让自己冒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叶慧低着头扒饭，说：“就是突然想到，随便问问。”她知道，魏楠就是这样，他的工作职责本身就是如此，救人是义不容辞的，哪怕是自己涉险，也还是要去冒这个险的。所以叶慧还是决定不告诉他了，她得想办法看能不能自己去化解。
    回家后，叶慧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小雪问她：“慧姐姐，你要喝绿豆汤吗？冰过的哟，特别凉。”
    叶慧说：“好啊。怎么有冰过的绿豆汤？”
    小雪说：“伯伯今天帮人从冷库里拉冰，带了一块回来。正好妈妈做了绿豆汤，我们将绿豆汤冰了起来，特别凉。”
    小雨提来一个暖水瓶，打开盖子往碗里倒绿豆汤：“我们将冰过的绿豆汤放在暖水瓶里保温，这样可以保温久一点。”
    “谢谢，真聪明。”叶慧接过绿豆汤，看着竹编外壳的暖水瓶，脑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一瞬即逝，叶慧皱着眉头一边喝一边想。
    小雨与小雪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意外地问：“慧姐姐，不好喝吗？”
    “哦，没有。很好喝，冰得真舒服！”叶慧说。
    小雪抱着暖水瓶，笑着说：“暖水瓶真是个宝，又能装热水又能装冷水。”
    叶慧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当年魏楠出事之后，有一对老人来找过她，给她送了两个暖水瓶，那对老人就是投水者的父母，他们的女儿想不开自杀，连累了魏楠，老两口打听到她的存在，给她送了一些东西表示慰问，其中就有两个暖水瓶，那对老夫妻自称是暖水瓶厂的工人，叶慧还记得其中一个暖水瓶上写着一个劳模奖。叶慧睹物思人，东西在家放了半年，最后就拿去给公婆用了。
    叶慧想到这个线索，心里有些激动，能不能根据这个去找到那个寻短见的女人呢？只可惜她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仅仅就只有一个劳模的信息。不过叶慧并不打算放弃这个线索，她一定要去找找看，毕竟这关系到一条人命。
    叶慧想到这里，一口气喝干了绿豆汤，将碗一放，就转身出门，骑着车冲进了夏日午后的酷热中。南星的暖瓶厂只有一个，好像厂子也不大，找一个劳模应该不难，时间太过久远，她记不清对方的长相了，但是如果见到面的话，应该还是能够认得出来的，这是她的一个优势，她能在最短时间内记住人的长相，这个优势后来为她当老师帮了不少忙。
    叶慧一路上使劲在想办法，要怎样才能名正言顺地进去找人，怎样才让对方信服自己。
    暖瓶厂就在滨江区，那是原来的老城，如今已经成为最脏乱差的区。叶慧一路打听过去，终于找到暖瓶厂所在，这时已到下班时间，人们陆陆续续往外走，叶慧瞟了几眼，没看到要找的人，不过她看到了一个人身上穿着的白色背心，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设法进了暖瓶厂，找到了正准备下班的人事科：“叔叔，我跟你打听个人。”
    “什么人？”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这个年纪的男人正是对年轻女孩耐心最好的时候，一见叶慧要打听人，也不急着收东西出门了。
    叶慧苦着脸说：“前几天我在街上丢了买药的钱，一个好心的大叔替我垫付了钱，当时我忘记问他的姓名和地址了，就记得他穿了一件暖瓶厂劳模的背心，所以您能不能帮我找找那位好心的大叔啊，我好把钱还给他。”
    “我们厂的劳模？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对方问。
    叶慧摇头：“记不清长相了，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你们厂的劳模会拍照片吗？有照片也许我就认得出来了。”
    “还真有，全都贴在办公室外面的功勋墙上了，你要不去看看？”对方说。
    “好，谢谢叔叔，功勋墙在哪儿？”叶慧连忙问。
    “你出门往前走，然后在楼梯那儿左拐就能看到了，不用上楼。”对方给她指路。
    叶慧赶紧过去看照片，心里祈祷那个人的照片真的在墙上。功勋墙上果然有不少受表彰的工人照片，叶慧找到劳模的照片，仔细地辨认。其实她并不知道那家的劳模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所以只能找这个年纪差不多的人，最后她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一男一女身上，年纪看起来都是五十来岁，似乎都有点面善，她确定不下来，便将两个人的名字都给记了下来。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活路
    人事科那位男同志这时也过来了, 问叶慧：“找到了吗？”
    叶慧指着那个叫王长发的男劳模说：“就是这位大叔, 你能告诉我他家的住址吗？”
    对方一看：“哦，是老王啊, 他不住在厂里, 家住在粮油巷, 但具体是哪儿就要去查查花名册了, 要不你明天过来我直接带你去车间找人？”
    叶慧想了想, 没再坚持让对方帮自己查地址, 主要是这时候下班了, 人家没有义务给她查地址，而且现在就她和这个男人单独留在办公室, 她得有点自我保护意识：“也好, 谢谢叔叔，我明天再过来吧，今天非常感谢！”
    叶慧临走时又回头记下了那个女劳模的名字，叫李银秀, 一会儿再去找门卫打听一下好了，门卫应该比较熟悉厂里的工人。
    叶慧告别对方往外走，到厂门口的时候, 发现工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 门口清静了许多, 门卫室里坐着一个大爷, 叶慧过去礼貌地打招呼：“大爷, 您好！能跟您打听个人吗？你们厂的劳模李银秀您认识吗？”
    “李银秀啊, 认识啊。怎么了？”大爷看着叶慧。
    叶慧说：“那您知道她家住哪儿吗？”
    大爷扬起头想了想，说：“李银秀家好像住在粮油巷吧。”
    叶慧心说怎么这么巧：“你们厂很多人都住在粮油巷吗？”
    “没有啊，就她家呀。”大爷说。
    “有个叫王长发也住在粮油巷。”叶慧说。
    大爷哈哈大笑起来：“他当然也住粮油巷，他们两口子呢。”
    叶慧惊讶极了：“他们是两口子吗？那真是太巧了。”难怪看着都有点眼熟，应该就是他们了。
    门卫大爷说：“你打听他们干什么？”
    叶慧笑着说：“没事，就是有点私事找他们，谢谢大爷啊。对了，大爷，我再跟您打听一下，他们是不是有个女儿？”
    “这我就不清楚了。”大爷摆手。
    叶慧已经打听到了足够多的信息，也不再逗留，骑上车往粮油巷去，接下来她要打听的是王长发家里的情况，主要是打听他是否有女儿，以及他女儿的状况。
    粮油巷是一条古老的巷子，以前这里主要是卖粮米油盐的，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名字，住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老市民，街坊邻居几十年也没变动过，老街坊们之间没什么秘密，谁家三餐吃的什么邻居都知道，所以打听王长发家的情况还挺容易的。
    叶慧利用买火柴的便利，从小卖部的大妈那儿将王家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王长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最大，已经嫁人好几年了，大儿子已婚，小儿子还没结婚。大妈是个很善谈的人，连王长发的女婿喜欢喝酒打老婆的事都告诉叶慧了。
    “彩娥想要离婚，老王两口子觉得不像话，小儿子还没娶媳妇呢，怕女儿离婚会影响小儿子讨老婆，所以死活不同意。彩娥就跑回娘家不回去，娘家房子只那么点大，哪里够住呢，弟弟弟媳吵着让她回婆家，男人也带着孩子天天来闹，家里吵得不可开交。这彩娥妹子可怜啊。”大妈一边说一边摇头。
    叶慧没想到自己这么顺利，把要打听的差不多都打听到了，投河的女人应该就是这个王彩娥了，在夫家受欺负，娘家也不见容，那是完全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所以才寻了短见吧，也是个可怜的女人。现在她要做的事就是去找王彩娥，想办法开导她，让她别想不开。这个年头离婚虽然很难，但并不代表就真的离不了。
    叶慧刚想跟大妈打听王彩娥的工作单位，忽然听见大妈说：“你看，又来了。王家那个女婿真是作孽！”
    叶慧顺着大妈的手一看，只见一个矮壮的男人一手拖着一个女孩朝斜对门的房子走去，两个女孩一个也就四五岁大，一个才两三岁的样子，小的走不快，几乎是被男人拖着走的，看着别提多可怜了。
    叶慧站着等了一会儿，对门就传来了尖叫声、男人的谩骂声、孩子的哭声、老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青年男人的怒喝声以及砸东西的声音，吵得简直就成了一锅沸粥。四周的邻居都转过脸朝那边看了看，然后摇摇头，各自又去做自己的事了，显然是见惯不怪了。小卖部大妈也叹气摇头：“三天两头都这样，要我说干脆离了得了，免得全家都受这个罪。两个孩子天天被这么拖来拖去的，不可怜吗？”
    叶慧其实不是个爱惹麻烦的人，碰到这种事，她以往都只是转身走开，但是这次她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命关天，所以不能走。她告别大妈，打算往王家去，这个时候她觉得也劝不了架，大家都在气头上，没几个理智的，而且她以什么立场去劝呢，自己于他们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叶慧推着车，停在王家门口，听见里面嘈杂的声响，比允文允武两把吉他同时乱弹都要刺耳，她站住了，想等平静一点才去。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全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活着，我去死了算了！”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门里冲了出来，脚上还没穿鞋，出门之后头也不回地沿着街道朝前跑。
    很快一个中年女人从后面追出来：“彩娥，彩娥，你去哪里？”但她根本追不上王彩娥，只能在后面干着急。
    叶慧赶紧骑上车去追王彩娥。王彩娥一路狂奔，但双腿还是比不过两个轮子的速度，叶慧很快就追上了对方，但她没有出声，只是放慢了速度一直跟着对方。骑了一段，前面视线忽然开阔起来，叶慧发现她们已经到了江边。叶慧平生最怕水，赶紧叫了一声：“大姐，你要干什么？别冲动！”
    王彩娥跑了很长一段距离，此刻已经力竭，听见有人说话，也不回头，而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叶慧停下车，走到她身边将她扶到路边坐下：“大姐，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要太难为自己。”
    王彩娥听见这话，不由得哭得更伤心了。叶慧只好等她哭完了再说，周围的行人都停下里看热闹，有的看一下又走开了。过了好一阵，王彩娥才平静了些，叶慧说：“大姐，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说吗？”
    王彩娥这才抬头看了叶慧一眼，发现是个非常年轻的陌生姑娘，不由得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她的手掌沾了灰尘，将脸擦得更脏了。叶慧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对方：“擦擦吧。”
    王彩娥接过去，不太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这么好心，她擦了擦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苦涩地说：“女人嫁错了人，这辈子就算完了。”
    “那也未必。咱们现在这个社会，又不靠男人养活，女人都能自己上班挣钱了，凭什么还要受男人约束。”叶慧说。
    “妹子，你太年轻了，你不懂的，没有那么简单。你嫁了人，生了孩子，就是别人家的人，男人对你好还好，对你不好，你就只能忍着，忍不下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别指望娘家给你撑腰，有弟弟又能怎么样，你别拖累他们就好。”王彩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绝望。
    叶慧说：“不能离婚吗？”
    王彩娥听见这话，眼泪忍不住又出来了：“没人会同意你离啊！离了婚，全家都抬不起头来。离了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那有什么抬不起头的。离婚是你自己的事，想离就离，国家政策都允许。大姐你单位没有宿舍吗？”
    “没有，厂里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没有宿舍。回家天天挨打，娘家不肯留我，你看我还有地方去吗？”王彩娥将头埋在膝盖上，“也许死了就解脱了吧。”
    “大姐你千万别这样想，死还不容易吗？确实一了百了，但是你死了，那些害你这么痛苦的人会有什么惩罚吗？他照样过得潇洒。要我说，你就要活出个人样来，让他再也够不着，把他狠狠踩在脚底下。”叶慧劝她。
    王彩娥摇摇头：“你说得轻松，我都养不活自己了，怎么活出个人样来？”
    叶慧叹了口气，说：“这不是问题，人是活的，只要活着，就永远都有活路。你不想过了，那就离婚。不要去管娘家人的态度，你离了不去麻烦娘家，也就不必在乎他们的态度。你去租个房子，找点事做。现在这个社会又不比从前，只要你肯干，养活自己肯定不成问题。市民广场的夜市你去过吗？那儿都是摆地摊的人，卖各种吃的用的，只要有手艺，肯干，挣点生活费还是不难的。你可以抽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