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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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不好一共能赌上几局,不过既然是一场追杀,那终末一局的筹码就应该是你我的性命。”
    “不过像小兄弟这样的妙人,最后反能赢了我也说不定?”
    …………
    “妙人”将速度提至最快,一气跑了大半个时辰,跑得差点呛雪。
    第一局相对来说还比较安全,洛九江也想借此试探一下此人的速度和修为。
    以他现在炼气九层的修为来说,筑基二层的修为还能勉强探知,到了筑基三层基本就是半猜半蒙。那青年的修为对洛九江来说如雾里看花,应该至少是个筑基四层的高手。
    光凭这青年此前一直跟在洛九江身后几回来去,他都对此毫无察觉,洛九江就知道这是个自己目前还无法匹敌的对手。
    其实严格说起来,洛九江觉得比他修为更让人拿不准的,是这人的心思。
    方才他天时地利人和占尽,洛九江的性命对他来说简直唾手可得,他偏要做赌来取。这也罢了,可他的态度语气又无半分轻忽之意,和此方世界大多数人视人命如草芥的姿态完全不同。
    一般这种单方面的强势追杀,弱者只会感觉到自己完全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上。然而洛九江能从灰衣青年的言语神态中判断出来,这人并没把自己当成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而他自己也绝不会将对方看成一个胜券在握的猎手。
    他不是猎手,他是洛九江的对手。
    在开场的第三个时辰到来之际,青年追上了洛九江。
    五息之后,洛九江落败。
    洛九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这青年箭术实在惊人。方才对方连珠七箭被他尽力拨开三支,剩下四支里有一支点在洛九江手腕,两支碰到他的躯干,最后一支则在他的脖颈处弹开。
    但最让洛九江惊奇的,是这七支箭都被折去了箭头。这青年在呼啸的寒风之中,竟能将没了箭头的箭射得这样稳,这样准!
    即便对方此时是自己的敌人,洛九江也忍不住目露钦佩之意。
    “下一场还是等着小兄弟休息好后再开局,小兄弟不妨一边休息一边听我讲这局你该付的筹码。”青年将长弓背到身后,把袖里一把提前折去了箭头的箭杆都收回了箭筒。
    洛九江也不和他客气。最开始的疾奔实在花费了洛九江太多体力,他盘膝就地坐下,像模像样道:“不知道这一局我要输给道友的赌注是什么?此时我已身无长物,若是道友想要我的亵裤,虽然已经整整五天没有换洗,但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灰衫青年:“……”
    他沉默了片刻,眼角抽紧,幽幽道:“小兄弟若再说这样的话,我便只好要你的胯下之物了。”
    洛九江:“……”
    一息之后,洛九江毫无感情道:“哦,那还是给你亵裤吧。”
    第40章 灵蛇主
    青年且气且笑,片刻之后, 他也在树梢上坐了下来, 无奈叹道:“敢问一句, 像小兄弟这样天赋秉异的人物,在外面就从没被人蒙过麻袋?”
    洛九江一扯衣服, 一本正经道:“正是因为我一张嘴他们就揍我,吃饭都逼我用耳朵眼吃,眼看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我才不得不背井离乡跑到这鬼地方来。”
    灰衫青年噗嗤一乐:“见到小兄弟的风采, 我就不难想象令尊令祖是何等传奇人物了。”
    “不敢不敢。”洛九江立刻一个拱手, “论来我祖上八代大儒,就出了我这么个说单口相声的不肖子孙。要是道兄改改那个想要杀我的鬼主意, 从此你逗我捧, 等咱们出了此方世界, 明宗立派教出一百八十八个徒子徒孙, 往后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烦死对手,天下之间何处去不得?”
    论起扯淡的功力, 洛九江早就已臻化境, 耍得炉火纯青。他把一句求和的意思包进玩笑话里, 却只让人觉得有趣, 并不感觉违和失格。
    青年人笑得前仰后合。不知这话那句戳中了他的肺管子, 在洛九江以为他快笑完时,竟又揉着眉心摇头笑了好一阵,再开口时脸上笑意犹然未褪:“改不改主意的事情往后再说, 要是小兄弟始终如此脱俗,我真是不舍得碰你一根指头。不过纵是如此,我也该向小兄弟问一声上一局的筹码了……”
    他微妙地拖长了尾音,又语气一顿,眼见洛九江眼中精光一闪,他不由唇角笑意更深:“要论赌注……便请教一声小兄弟的名字吧。”
    这筹码真是出乎洛九江预料的轻松简单。按照洛九江对赌博的基本了解,以及他原先做好的心理准备,还以为最少是要切掉一根小指头呢。
    “洛九江。九是九州的九,江是寒江的江。不知阁下呢?”
    “唔……”灰衫青年一摸下巴,“咱们这局既然拿姓名做赌,我报上全名来倒好像自己输了一般。这样,鄙姓谢,谢客的谢。”
    洛九江心中早有猜测,只等他一个姓氏就能盖棺定论:“谢春残?”
    “正是。”谢春残笑吟吟一点头,“这名字你叫就叫了,我不但不会计较,听着还心中高兴。只是不知九江是从何处知道我的名字?莫不是我近日淫威渐退,都有人敢拿这三个字来说笑了?”
    犹豫片刻,洛九江还是如实道:“我一路走来,没有一人和我提起过你的名字。还是走到南方时巧合见到一块石碑……”上书人与谢春残不得入内。
    他话刚说一半,谢春残呵呵一笑,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果不其然,单看小刃的反应就知道,这两边人应该是相互认识的。
    “她们两个一疯一傻,连这样的玩笑话,你也拿来调侃我吗?”
    “……不好意思请问一句,隔空指定对方是疯子的这种行为,是贵地特有的基本礼仪吗?”洛九江叹了口气,依照他和谢春残相遇以来,对方的作为来看,封雪姑娘的评价不算有错。
    谢春残确实有种直情径行、随心所欲且不讲道理的“疯”劲儿。
    谢春残眉角又是一抽,好半天才缓过来,十分和蔼可亲地对洛九江解释道:“九江有所不知,她说我疯,是在出于单方面的判断臆想,我说她疯,全是凭借已经发生的客观事实。”
    见洛九江一脸“不敢苟同”的表情,谢春残只是微微一笑:“闲话少叙,第二局也到了开场的时候,不知你现在可休息够了?”
    ————————
    “陆旗大人。”那属下跪在地上,连呼吸都控制得极轻,不敢抬头或看高踞在椅子上的青年一眼,“先前派出去的两队人已经找到了。”
    “嗯?”青年仔细擦拭手中长剑的手指一顿,“莫非是羞死他们了吗,竟然一个也不敢来见我?”
    “大人,他们,他们都死了!”属下眼睛一闭横心报告道,“两队中各有人身中凌风白羽箭而亡,在场并未能发现那黑衣小子的尸体,求大人恕罪!”
    “谢春残。”青年眼神一沉,从齿缝里碾磨着挤出一个名字来。原本握在手中的白绢被他揉在掌心里握成一团,“又是这疯子坏我的事。他一条春蚕不去吐丝绣帕,偏要拉弓捻箭,简直是失心疯!”
    属下深深将头颅埋下去,不敢应答这话,只把自己当成一块没长耳朵的木头。
    “罢了。”青年张开手掌,那块皱巴巴的帕子就从他指缝中滑下,被他轻飘飘地拿脚尖踢到一边,“他捉走那黑衣小子应该是想要打探我的意思。不用再派人出去了,灭口的工作,谢春残自会帮我们做的利落。”
    毕竟……在那心思莫测的杀神手底下,他还没见过哪个活人能喘着气和对方共处三天以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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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岛小世界,玳瑁岛上
    “洛氏一族如今是真要抖起来了。”几个闲汉扎着堆儿拨着盘子里的虾米嗑牙,“据说他们马上就要举族迁至上界,此事是不是真的?”
    “那还有假?这些日子洛氏族地里往来的车马,你不也见到了吗。”一个闲汉呸出了嘴里嚼扁的螃蟹脚,“咱们从前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谁能想到洛家一个客卿竟是那样能耐的大能?据说大世界往上的人都要叫他一声‘尊上’呢。你知道洛家是要迁到哪儿去?就连云豹界那般气派大小,他们如今都看不上哩。”
    “要我说这洛氏也真是……”其中一人虾米也不吃了,只摇头晃脑地感叹道,“最近那首童谣你们听过没有?我家小子啥也不懂,只蹦着天儿的唱……‘一人死球,全家升天。老子得意,儿子玩完。’,洛家死了一个儿子,马上就牛哄哄一个老子。我听说啊,那秘境是怎么塌的还不一定……”
    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一只压到肩上的冰冷手掌打断。下一刻,这闲汉而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那童谣和传言是从哪里传来的?有劳你和我来上一趟,好把这事分说个明白。”
    闲汉心中一凉,已知不妙,强压着恐惧转过头来,身后那人果然穿着一件绣蟒的紫袍,制式与这几天出入洛家的客人一般无二。
    那人冲着闲汉微微一笑,一条细而分叉的舌头闪电般吞吐一下,笑容阴冷如蛇。
    “见笑了,这等诽谤少主的言语我们要是听若不闻,主人非把我们烧成一锅羹不可。”那人手上一个用力,闲汉便如失魂一般跟在了他的身侧。他貌若关心般对剩下的已经噤若寒蝉的众人提醒道:“诸位可千万小心口舌啊。”
    穿着绣蟒衣裳的男人带着那闲汉一路进了洛氏族地,门房仆人见了无不对他低头行礼。他一路穿过小花园和前堂,按着那闲汉的肩把他向个穿着蛇纹衣服的属下手里一推,笑道:“老规矩,关地窖里饿个两三天,给他清清那弯弯绕的肠子。”
    见属下把人接过,这紫衣人才推开面前的房门,一进门就摇起头来:“七哥,天下间不要命的人可真杀不完。我不过出门透口气,也能捉到个说嘴的人物。”
    “回来了?”房里的男人也是一件绣蟒的青袍,尖尖牙,竖长瞳,一条分叉的细舌头。他放下手中茶盏,“下面已经问出来了,编童谣的和造谣的源头都在杜家。”
    “哎呦这可真逗。”紫袍客嘶嘶笑出声来,“咱们还没来得及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倒上赶着往咱们牙底下撞。主人早命咱们捉了杜家那族长问上一遍,若是和少主有关,那就死活不论。我看他是生怕咱们忘了他吧?”
    “啰嗦。”青袍客眉头一皱,“主人交代的事情,什么时候也能拿来玩笑了?今晚之前我要见到杜家的全部可疑人物,我亲自操刀,亲自审。”
    …………
    五日之前,七彩祥云并起,五瑞金雷浮动,昭示着三千世界中又有一人踏入大乘境界。
    这位新入大乘境的尊上御万蛇而至,当夜就凭一己之力将三个一等大世界界膜破去,合为一界,改界号为灵蛇,自尊为此界界主。
    至于这三个大世界中原本的界主都俱是分神巅峰,无一人能及这位尊上一指之力,他们不是识相让贤,就是黯然惨败。
    灵蛇主的名字叫枕霜流。
    灵蛇主继位的第二天,就有百支亲信小队从灵蛇界出发,意图去大大小小的各方世界探上一探。他们都怀着一个共同的任务——暗中寻找一个名为洛九江的十四岁少年。
    出于顾忌某些故人和旧事的考虑,整个任务都是秘密进行,没叫外界得知一点端倪。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一条条让人心凉的消息接连传至枕霜流的案头。
    当最后一支小队的消息传来时,紫云看着大哥白练捧着那枚玉简,在大堂前驻足良久,仍在踟躇犹疑是否该将其呈至主人面前。
    “大哥……不然让我递上去吧?”
    白练长叹口气,终于迈开了步子:“其实主人也未必不知道这个结果……”
    他们九蛇是枕霜流心血所牵,对方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这样近的距离外停留这样久?主人不开口催促,分明也是不愿听到消息。
    紫云一愣,还是跟上了白练的脚步。枕霜流正高踞在宝座之上,他垂眼打量着白练奉上的传讯玉简,又一指轻轻将其推开。
    “拿下去吧,不需要了。这消息不准,我知道九江一定还好好活着。”
    然而紫云分明见到,白练在下一次入殿之时,手中捧着的纸钱香烛足是从前的两倍。
    第41章 谢春残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洛九江觉得自己日后醉酒时分可用这阙词醒酒, 保证听见一句话后就做好全部战斗准备, 六个字吐出就能拔刀出鞘, 一首词念完便可刀起箭飞。就是醉醺醺地被扔到一片刀林剑雨里呢,他也能凭被这阙词激起的反应杀开一条血路。
    说实话, 在当空劈开一支去了箭头的长箭之时,洛九江一瞬间微妙地理解了那位听到“谢春残”三字就下意识拔剑的小刃姑娘。
    先前第一次追杀之时,洛九江尽意试探, 知道谢春残身法灵巧, 长于速度, 耐性可嘉。故而第二次并不费心逃跑,反而留心挑了一处树木稀疏之地静静等候。
    从听到背后足点枝杈之声开始, 洛九江就已刀势倒卷, 极尽霸道地漫扬起如瀑飞雪, 借着顺势西风朝谢春残迎头直上。
    谢春残低笑一声, 脚下一蹬便飘开三丈有余,只见半空中谢春残一个利落的翻滚, 原本负于背后的长弓不知何时以被他一把拉开。
    仍是如电抹般的连珠三箭!
    这三支无头箭箭势钢劲迅猛, 逆溯雪流而去, 在洛九江的刀风中被拨得箭杆偏斜, 却仍以不能小觑的力道擦破了洛九江的衣角。
    “想法不错。”谢春残搭箭上弓赞许一声, “只是向我这样全能的弓手,是没什么薄弱之处的。”
    “此地风大且冷,谢兄当心闪着舌头。”洛九江长笑一声, 也拔身而起,一路左劈右砍斩断一根根箭矢,“谢兄要说这话,不如先从树上下来。省得吃喝拉撒都抱着枝子,好俊秀的儿郎竟活得像个树懒。”
    谢春残居高临下睨他一眼,当即连珠箭发,箭落如雨。眼看洛九江把刀抡出一股狂蛮劲儿,生生顶着箭支冲进自己五丈之内,更是跳上了一棵小树,谢春残的指尖在一根并未折去箭头的长箭上停留一瞬,到底还是将手指移开。
    下一刻,谢春残箭出成簇,箭势不但更快更猛,箭矢还密集地向洛九江要害之地射去。
    两人此时相隔不足四丈,洛九江却硬是被他既狠又快,源源不断的箭支逼得僵在此处,不能寸进。
    如此周旋了一炷香有余,洛九江不想拿体力验证谢春残的箭矢数目是不是真的无穷无尽。他心知比耐力修为自己都远差此人一截,如果不能打破眼下的局面,那就只能再次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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