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隗雪和顾涟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替他挡住。
    “师，师父...”坐在堂上的第五乔终于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她咬着嘴唇，惊讶地看着站在花厅中间，刚刚还一片安好的人，此时化为来自地狱的恶鬼。
    离月天被这些群厉鬼包围着，但他没有丝毫抵抗，只在一遍又一遍地念往生咒，将身上的灵气度让给那些疯狂啃噬他的魂魄。这样的做法无异于置身狼群，将身上的肉分食给它们，不，用魂魄去喂比用肉危险百倍。
    若非一旁的隗雪和顾涟替他护法，离月天怕是早被攻击至魂飞魄散了。
    血浸在脚下的地毯和两侧的银杯花盏上。
    原本的喜地变成了炼狱。
    刚刚的魂珠也回归到第五乔的脑中，痛苦的记忆和眼前这一幕灭门之灾，几乎让她崩溃，但离月天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同时也在脑中缠绕。
    曾以为是稀松平常，如今想来，也是亲情，也是恩。
    她从未感到如此彷徨。
    “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杜夫人忽然冲过来，拉着她：“乔儿，别怕，娘在这里！”
    第五乔抬头，见她的娘亲脸色一片青白，胸口像被戳开一个口子，鲜血如注流下。
    杜夫人拉着她的手：“走，跟娘走，我们先离开这里...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知道有一个安全的地方...”
    第五乔被杜夫人拉着，踉跄着往花厅一侧走去。
    突然一只手将她紧紧拖住。
    第五乔诧异地转过头去。
    “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匍匐在地上的陈八仰头看着第五乔，一道深深的剑痕从他额角左眼而下，直至右肩，狠厉的剑伤带着火，灼伤了他半张脸。然而最可怕的是他的下半身自大腿根部齐齐断掉，拉着第五乔的上半身整个躺在血泊之中。
    第五乔被这一场景怔住，有些不适。
    “我不想死，小姐！带上我，带上我一起走！”陈八苦苦央求道。
    他本是一个侏儒，现在又只有上半身，但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拉着第五乔。
    杜夫人一见他，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变成了恐惧，拉着第五乔的手更用力了。
    自从醒来，第五乔手中的剑已经不知何处去了，就连功力也无法施展出来，当然，她其实也不忍心挣脱陈八血淋淋的手。
    “我还不能死，我还要回家...我刚刚存够了钱，老家还有人在等着我...他们还等着我回信...等着我回家...”他声音颤抖，凄惨无比，“小姐，帮我，帮我！我不想死，有人要杀我！”
    第五乔无奈地对他道：“你已经死了…”
    “哈哈哈…”陈八突然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意：“对啊，我已经死了…就是那个人杀了我的，小姐，帮我们报仇，帮我们报仇！”
    他的声音中带着蛊惑。
    第五乔怔了怔，道：“不行，我不能杀我的师父。”
    “是么...”陈八有些失望。
    但他的双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接上，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看着第五乔的脸有些扭曲，“小姐不愿意帮我们报仇，那么…你就先去死吧！”
    他的手，焦黑一片，忽然变得如同削过的树枝一般锋利，向着第五乔猛地刺去。
    第五乔下意识地闪躲，却被一个人紧紧抱在怀中。
    第五乔抬起头来，一个慈蔼的脸庞映在她的瞳孔中。
    “爹...爹！”第五乔被自己的父亲紧紧抱在怀中，被一起护着的，还有她失了神志的母亲。
    雷电刺耳，将一声闷哼遮掩住。
    第五乔小心翼翼地透过父亲的肩头，看见原本站在花厅正中央的离月天，不知何时出现，挡在他们的面前。
    陈八锋利的手贯穿他的胸口，从后背伸出。
    血从后背侃侃流出，将白衣浸湿了大半。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陈八瞪着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狰狞笑意：“正好，先找你报完仇，再跟他们算账...”说完将手从离月天胸口抽了出来。
    身旁的几丛银杯花盆栽被浇了阴血，变得妖娆欲滴。
    刚刚，那些魂魄蜂拥而上时，隗雪和顾涟都在替离月天挡住，根本无暇。却不想眨眼间，离月天又突然跑出去，送上门被另一个人给伤了。
    复要再下手的陈八举起手，手却在半空中被人截住。
    “原来是你。”
    第五乔咬牙道。
    刚刚还被父母和师父保护的她，不知何时抽身，出现在陈八的身后，一只手紧紧地捏着陈八的手臂。
    虽是魂镜，但也能感受到外面的天空中雷鸣夹杂着一丝青紫之气，犹如隐藏在暴风后的祥瑞。
    虽然修为随着进入魂镜被剥夺得所剩无几，虽然这里是魂主的地盘，可她依旧将陈八压制得动弹不得，还冲破了筑基初期，终于到达了中期。
    顾涟有些惊讶。能在魂境中筑基不可思议。
    隗雪松了一口气，心道，主角光环，我等真是羡慕不来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父母”
    在瞬息之间到达筑基中期的第五乔看着陈八，一字一句地问道。她眼中密布的阴霾已扫，满是清厉之色。
    陈八面露错愕与惊惧。他不懂修行，但直觉告诉他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那阵电闪雷鸣之后，眼前这个少女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如果说刚刚她还是自己砧板上的鱼，现在却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剑，闪着寒光，让他打从心里感到发抖。
    “谁，谁杀了你的父母杀了你父母的人在那里...”他伸出枯槁如木枝的手，毫不犹豫地指着着离月天。
    离月天刚刚失了血，面色惨白，唇间一抹妖红。他丝毫不顾自己鲜血敞流，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陈八心中发怵，他克制住有些发颤的手指：“他杀了所有的人，就是他！”
    第五乔看了看被指着的离月天：“我一直奇怪，爹娘的伤势与他人不同，却与师...与他的伤势...一模一样...因为都出自你的手，对不对！”这笃定的语气，已经不是简单的询问了。
    “将这些魂魄困在这里的，也是你，对不对！”
    陈八沉默着，因为脸上已经被烧焦，看不出在想什么。半响，他喉中终于发出几声冷笑，继而嘶哑着嗓音，笑声越来越大。
    “你不问他为何杀了几十人，却问我为何杀了两人。那我告诉你，我们做下人的都被杀了，做主人的凭什么要躲过既然这里已经变成了地狱，那么就大家一起下地狱，一个都不能少，哈哈哈…”
    第30章 凶手杀青
    陈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指着离月天。
    “那天，这个疯子一闯进宅子, 就开始杀人... 他一双眼睛红得比山上的猛兽更可怕…他不是人，是妖魔, 是鬼怪！他只是挥几下剑就把拦着他的人全部杀了...血肉、四肢…砍得到处都是...”
    他说着, 捂着脸，露出可怖的表情, 就像陷入了当时那种极度恐慌的记忆之中！
    “血, 全部都是血, 渐得四处都是。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在尖叫, 我也在呼救...我一直跑, 一直跑...将她们都抛在后面, 然后听到了她们的惨叫声。但我不敢回头, 一直跑...”
    “你们可能不相信, 但我跑在了最前面，虽然我是个...侏儒。我知道, 大家当面不说，但所有人都在背后笑我，议论我...我习惯了。可是，一直以来，活我挑最重的, 送信拼命地跑...我要让别人看得起我，我要，我要攒银子寄回老家...”
    “我拼了命地跑到里屋, 脑中还想着，我要通知老爷和夫人，他们平日对我很好，工钱也足。他们听到了我的叫喊，虽然很吃惊，但他们果然有办法！
    我跟在后面，他们带我一起逃去书房的密室！...我还差几步就要跑进去了，却被后面突然滚来的头给绊在了地上...我爬在地上，转身看着那个疯子，他就站在门口！”
    “光是站在门口挥剑，那风就像乱刀一样，砍在我的脸上，身上，桌台上的蜡烛燃在我的脸上，手上...我的一只眼睛看不见了，我想爬起来，这才发现腿已经没有了，被砍掉了！我好痛，好痛，痛得麻木...但我还有手可以爬...我要活下来，当时我想，我一定要活下来！”
    “我是奶奶从街上捡回来的，她靠着讨饭将我养大...多亏平日老爷夫人给我的打赏，总算可以让她安心呆在老家养病。那天她还托人给我带了一封信，说用攒的钱托人给我说了一个媳妇...哈哈哈...”
    陈八捂着眼睛，又哭又笑，“...你们知道那天我有多高兴吗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那一定是个好媳妇，不嫌弃我是个侏儒，看中我老实又踏实...所以我想，她也不会嫌弃我没有双腿吧...就算只靠双手，我加倍干活也能养活她的！”
    “我只要再坚持一下，爬到那扇门里，我只要再坚持一下，过了这个冬天，我就能攒到足够的钱...回老家孝敬奶奶，回家娶媳妇...！”
    “可是...我还差几步快爬到的时候，那扇门就关上了...我爬过去敲门，一直敲，一直敲...”
    “你们知道我在门外听见了什么吗”他那只仅剩的眼中布着猩红，冷冷地看着几人，然后自答。
    “我听见躲在里面的人说：‘别开门，他只是个下人而已。我们还要活着，女儿还没回来。’”
    这句回忆显然戳中了他的痛点。
    他的声音一时有些哽咽。
    他只是个下人而已。
    陈八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勉强续上的腿不太灵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烧焦了的木偶。
    他望向杜夫人和老爷：“你们要活着等女儿回来，可我的家人也在等我，我是个下人，但我也想活着回去…”
    “你们由着我在痛苦和怨恨中死去...但我不瞑目…不过老天开眼，给了我另一个机会...”他说着，面色扭曲地笑了。
    “虽然我死了，但我却被一句话唤醒了。你们再猜猜，是什么话”
    陈八自答道：“我听见老爷说：‘真可怜，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未了心愿’”
    “哈哈哈...“他再次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真可笑...全宅子的人都死了，他们两人安全无恙地出来，还问我有什么未了心愿他们明明抛弃了我，还指着我的尸首说可怜...哈哈哈...”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继续说。
    “于是我突然开口，回答他们：‘我的心愿就是让你们陪我一起下地狱！’”
    “你们不知道，他们夫妇当时的表情...哈哈哈...我终于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惊恐。”
    “所以，你就将他们杀了”第五乔仿佛已猜到当时的情景，声音中带着痛苦。
    “不然呢”陈八扬起焦黑的面庞，露出一个畅快的笑意。
    第五乔身子颤了颤：“你到现在也没有丝毫的悔意”
    “怎么会没有后悔我当时下完杀手，马上就后悔了！”陈八睁大眼睛道。
    “我后悔，后悔让她们死得太痛快了！哈哈哈…所以，就算他们死了，我也要继续折磨他们！”
    “既然我再也离不开这个宅子，那所有人都不能离开！”
    众人恍然，原来魂境便是因陈八这样的执念幻化而来。
    “夫人不是要等女儿吗我就让她天天等，日日盼，盼到太阳下山才想起，原来自己已经死了，再也等不到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