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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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吹透了涟瑟单薄的衣衫,她惊喜的望着那身金色的铠甲,“夫君!”
    她的嗓音穿过空气,直达年轻将军的耳膜。
    马蹄声停下,男人骑在马背上,神色有些迷茫,他张张嘴,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涟……”
    唰——
    天空突然放晴,年轻的将军像是被定住了,伴随着风雪骤然消失。
    不知何方飞来的一根箭羽直挺挺的穿透了涟瑟的身体,然后化为灰烬消散在空中。
    “涟瑟!”这一切来得都太突然,没有给毛不思任何反应的机会。
    涟瑟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的望着天空:看到他了,她终于看到他了。
    只是好可惜,他没来得及喊出她的名字。
    她慢了一步,而那人来的太快。
    ☆、从不掩饰
    她的皮肉开始缓慢的剥落, 化作一条条细细地血迹。
    “我叫涟瑟。”涟瑟对上毛不思焦急的目光,而她旁边的男人脸上写满了探究, 一个热烈, 一个深沉,纵然没人告诉她, 她也晓得,这个世上, 能够豁出性命相救的, 便只有情一字了,她不敢耽搁太久,她没有时间, “我不是鬼, 也不是灵,我只是个名字。”
    那个男人, 在死亡的时候, 喊出了这个名字, 带着眷恋,带着怜爱, 又带着不甘, 带着绝望。
    她便在他的死亡中幻化而生, 拥有了他与涟瑟之间所有的记忆。
    可是, 这个世上不只有她一个涟瑟,有爱有恨,她融合了他所有的爱意, 而那个人,承载了他所有的憎恨。
    他恨践踏他国土的叛军,恨那些屠杀无辜百姓的侩子手,也恨那个答应妻子平安回去却没有做到的自己。
    “他没有喊出我的名字。”涟瑟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向四周不停的扩散,“所以,到死,我也只是个名字。”
    空无一人的野外被换了天地,毛不思和马明义安静的坐在地面上,面前有两枚鲜血写就的小字:涟瑟。
    一笔一划,深入骨。
    好似,融入了一辈子的言语。
    北川的阴了许久的乌云突然散开,半透明的月亮从夜色中闯出,摇曳着挂在天边。
    一夜过去,天快亮了。
    毛不思再度睁开眼时,人依旧站在刘寻床边。
    “毛毛。”床上的男人依旧闭着眼,口中喃喃,“水。”
    “来了!”毛不思本能的接过话,身体先大脑一步,奔去了桌案前,室内热的可怕,明明是严冬,桌上的水放了许久却还是温的,她一手端着杯盏,一手扶起马明义,把水小心翼翼地喂进他的喉咙。
    “天要亮了。”外面隐约能看清枯树冷墙的影子,马明义知道,朝阳升起的瞬间,便是他陷入沉睡的时候,只是这一次,梦中应该会温暖如春,没有慌乱的马蹄声,不需惶恐的躲藏。
    涟瑟最后的话语还回荡在毛不思的脑海,她是:我和那人共用一个名字,她杀了我,就等同于杀了半个自己。她伤的一定很重,现在,是找到她最好的时机。
    涟瑟的声音不停的消散,他们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听清:告诉夫君,他已经亡了,而齐国,亦亡了。
    “大帅,我打十五岁就跟着您,念在往日的情份上,您放过我吧。”跪在地上的女人瑟瑟发抖,雪白的狐狸皮落了一半挂在肩头,黑色的卷发勾勒得她整个人越发婀娜,如果没有哭花的脸蛋和惊恐的求饶声就更好了。
    肖大帅撇撇嘴,坐在圈椅上的身子后仰,一抬手,身后立刻冲出来两个别着枪杆的士兵,连拖带拽的把女人扯进走廊尽头的房间去。
    房间屋门紧闭合,女人挣扎着哀嚎着,口中的言语由卑微的哀求转化为了歇斯底里的咒骂。
    门一开一合,女人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化作一片死寂。
    两个士兵吓得腿肚子有些打颤,屋里的女人他们也只是远远瞧过几眼,黑衣黑发,看不清五官。自打那个女人来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肖大帅迷得七荤八素,连一向tender lines.受宠的十七姨太也没了往日的体面。
    但也是在那个女人来了,久攻不下,被围城铜墙铁壁的北川陷入了诡异的变化中,据前线传来的消息,那里冷的可怕,对方的军队每日都有大批人莫名其妙的死去。
    咽了下口水,俩人不敢在女人门口多呆,头皮发麻的匆匆离去,站到肖大帅身后的时候,才有些莫名的安心。
    肖大帅不算太年轻,三十四五的年纪,皮肤白皙,五官并不硬朗,怎么看都不像统领一方的军阀,可这副柔和的五官下,却是享受杀伐快感和嗜血乐趣的灵魂。
    “我以为你会怪我。”不久,阴暗的房间内,传来动听的女声。
    “怎么会。”肖大帅屏退身后的人,独自推开门,踏入室内,透过珠帘,正巧看到梳头的女子,女子白的吓人,脸上未施粉黛,唯独嘴上涂了赤红的唇脂,别有一番病态的美感。
    他撩开珠帘,走到女人背后,“身体可好些了。”
    “远不及之前。”女人瞧着珠宝镶嵌的镜子,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原来,被杀的感觉如此疼痛。”
    那一箭穿透了涟瑟的身子,就如同穿透了她的身子,濒临消失的感觉,是如此的不美好。好在她比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幸运,有人愿意费尽心力为她续命。
    哪怕那个人另有所图。
    “瑟儿需要什么,大可告知于我,但凡人世间能得到的东西,我必定寻来送你。”肖大帅手指圈着女人的头发,放在唇边吻了下,唇角不由得上翘,“这发,摸起来,倒有点小八的感觉。”
    小八是肖大帅的姨太太,一头秀发乌黑亮丽,又香又软,跟上好的绸缎似的。
    “你可是怪我吃了她。”女人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下嘴唇,视线透过镜子,与肖大帅对视。
    “呵,一个女人而已。”肖大帅低头看着脚边堆成一团的洋袍和狐裘,伸脚踢了两下,便露出一张被吸干了血液和骨肉的美人皮,“我可是连小十七都送你了。”
    “大帅好狠的心肠,这小十年的情份,说没就没。”涟瑟笑得弯了眉眼,看上去心情愉悦。
    若是落到旁人眼里,非要吓去半条命不可,可肖大帅不是旁人,眼前的这个怪物,漂亮而恶毒,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兴奋,就像是一匹在无人深山里的一匹孤狼,走啊走啊,终于遇见了他的同类。
    从不掩饰,恶毒到近乎天真的美。
    他仍记得初见涟瑟的那天,那日他正在为破北川而不得法,忽然远处传来十七姨太的惊叫声。小十七是他最后一个姨太太,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挑来拣去,世上女子皆差不多,而他的府邸,也将将住满,索性就不在另添新人。
    说起来,小十七的确是他所有的姨太太中最喜欢的,她贪婪、骄纵,动辄打杀奴仆,算不上是个好人,可他就喜欢这点。
    他从小长在帅府里,看腻了一群女人的勾心斗角,很小的时候他就在想,为什么就没有个女人,去光明正大的切断竞争者的喉咙。直到某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真的出现了那么一个人,她拿着白晃晃的刀子,在后院他父亲每个姨太太身上捅了数十个窟窿,看着血液留下,梦中的他忽然觉得神清气爽。
    思绪被拉回,他循着十七的声音寻去,后院花圃正在翻修,许是挖的深了些,露出一截白骨。
    这截白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命人继续挖下去,未成想,越挖越惊人,他居住的院子,居然盖在一片巨大的万人坑上,坑里摆满了姿势怪异的白骨,真切地展示了被埋葬时他们拼命挣扎的瞬间。
    其中有一个穿着铜丝铠甲,装扮看上去颇像古时期的将军,他跳下坑,鞋底踩在大片白骨上,发出刺耳地吱扭声。
    “涟瑟。”将军手里紧紧地握着一块玉牌,他费了好大劲才看清上面的字。看上去,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事实证明,涟瑟确实是个女人的名字。
    那夜月明星高,有人出现在了他的床头,那是个年轻的女人,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喉咙,他听到她说:是你叫了我的名字?
    她不是人。
    这个念头带着恐惧和亢奋,一起闯进了他的脑海。
    人命在涟瑟的手中,就如同蝼蚁一般。
    “你找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也唤醒了我,我该如何报答你呢?”她的手指在他脖颈上游走,最后按住,渐渐收拢,“你想要什么?”
    他不知道涟瑟是想杀他,还是再跟他开玩笑,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天下,我要让所有人都匍匐在我脚下”
    他母亲早逝,父亲一向不怎么关注府邸的事情,为了讨生活,他的膝盖不知道跪过多少人,嘴巴不知说过多少谄媚的话语,哪怕现在那些他跪过求过的人都一个个的死在了他的眼前,他的手里,可他还是不高兴,还是不舒心,他想要更多更多人跪在他脚下,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收紧的手忽然停住。
    他等了很久,那个女人才开口,她嘴唇贴近他的耳朵,他感觉不到她的呼吸,“那样会死很多人的。”
    “那就让他们去死吧。”这是来自他心底的声音,不加掩饰。
    再然后,他听涟瑟的,杀了不少的乞丐和俘虏,用他们的血液浇灌万人坑中的白骨,月色下,他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叫声,鲜血染红了白骨,也染红了天上的月亮。
    那夜以后,北川的天,再也没晴过。
    “只要你能让世人跪在我的脚下,臣服于我。”肖大帅把下巴落在涟瑟的肩头上,额头蹭着她柔软的发丝,闭上眼,“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说话可要做数。”涟瑟看着镜面,里面偶尔闪过一个身穿盔甲的男人。
    大雪纷飞的沙场,他腹背受敌,被敌人的长矛刺穿心脏,手里却还紧紧握着那枚小小的玉牌,她似乎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唤道:涟瑟。
    他好恨、好怨、好不甘心。
    “夫君。”涟瑟无声的张嘴,“再等等我,等我把一切都送到你的手上。”
    ☆、畏首畏尾
    许久未见的太阳终于挣脱了乌云的拥抱, 细碎地阳光落在雪面上,散着暖融融的金光。
    身边的男人额头抵着她的肩膀, 伴随着清晨的来临, 不知何时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的呼吸很轻,很轻, 却莫名的令毛不思感到安心,他还在, 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就还在。
    降魔杖透着幽蓝地光泽, 抬手一挥,便带着轻鸣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多年未见, 它也很兴奋。
    “咳……咳咳咳……”沉闷地咳嗽声引得毛不思低头看去, 下一秒,她手臂一抬, 三爷便被她不怎么的大的力道推到在了床上。
    “醒了。”毛不思没有好脸色。
    身体恢复了以往的温度, 没有了深入骨髓的冷, 室内的炭火也被灭了许多,令人通体舒畅。
    “他没事吧。”三爷口中这个他, 指的自然是马明义。
    “托你的福, 还没死。”毛不思看着三爷那张脸, 越看越气闷, 索性用脚勾来一侧的板凳,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上去,降魔杖敲击着手心, 这是她最熟悉的动作,这么些年,太过还念,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不然她非要捧着她失而复得的小棍子大哭一场不可,“我竟不知三爷对我的法器这般感兴趣。”
    一藏就是多年。
    “抱歉。”许久,对面的男人才撑起身子,坐在床榻上与她相望。
    对面,毛不思抬着下巴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对方的解释和说辞,“这就完了?”
    三爷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反问,略微一怔,才勾起嘴角,笑道,“不然还能怎样?我已道歉,若是你想要我赔你些钱财……”他展开手臂,“你是我夫人,但凡我有的,都是你的,钱财自然也是。”
    “你……”毛不思气结,世上居然还有这般不要脸的,降魔杖‘砰’的一声敲在一侧的茶几上,立刻被砸出一道深深地凹痕,说出的话,自然也就好听不到哪里去,“姓孟的是战死沙场了么,老早就差人去叫,到这会儿都没过来。”
    “事情告一段落,先生恐是在善后。”刘寻垂下眼眸,不光孟祥呈,连他自己也想知道,现在军中,到底情况如何。
    “一共折损了八千七百六十三人。”这绝对是一个大数字,尤其是对于北川而言,孟祥呈还未进门,就听到毛不思对他发至内心的诅咒,暗暗摇头抬脚踏入,直接越过毛不思,把名册递给三爷,“如今军心涣散,咱们不能拖了。”
    言罢,视线就直直的落在了毛不思身上。
    一间屋子,三个人,两个望着她,那神情,似乎料定了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两只老狐狸。
    毛不思又累又饿,这会子还憋了一肚子火,若不是事关马明义,又涉及到那么些无辜的士兵,她真想闭口不言,让眼前的二人吃些苦头。
    “找到铁骑的首领,唤醒他的记忆。”那名将领如今被困在了自己的记忆里,明明已经死去数百年,却仍当自己活着。所以涟瑟出现了,那是将军除国土外,唯一想要守护的东西。
    她说,“将军是个极好的人。”
    她说,“求你们帮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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