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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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乡子道:“这年纪都这样,刚刚开窍,懵懵懂懂的,开始想些情爱之事了。”又道,“我们当年不也这么过来的?”南乡子不像师弟谢仲春那般死板,他对这种事儿很宽容,没有多少人知道,如今贵为道宗之长的道门宗师,少年也曾轻轻拉着小师妹的手,月夜并排坐在后山的树上说会儿话,小姑娘的笑声似清脆银铃,春风般拂过明月山岗,南乡子如今想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李道玄抬眸看向南乡子。
    南乡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哦”了一声,“忘记了,不算上你,你不懂这些。”他安慰李道玄道,“没事儿,由他们去吧,这年纪的小孩都要闹上一阵子的。”
    李道玄难得问了一句,“我不懂哪些?”
    南乡子看着他,微微一顿,随即忽然笑了下,他知道李道玄不是装模作样,李道玄是真的不懂。李道玄成名那年才十六岁,道门有史以来有多少十六岁得道的金仙?天生剑修李道玄,仙界大典上那一剑,不知道耽误了多少的女修。那时候道门的风气还没有今日这般开放,姑娘们都还很矜持,心中情愫绝不会轻易道出来,最终也只是说一句“百闻不如一见,一剑霜寒十四州,果真名不虚传。”
    一剑霜寒十四州啊,这句诗曾是多少姑娘的修真梦。
    南乡子也不好对师弟说,你打小就是块木头,别琢磨了,于是他对着李道玄说道:“没什么,小孩子打闹,这些事儿你别管了。”
    李道玄顿了会儿,缓缓喝了口茶,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第26章
    李道玄回来后,倒是没对孟长青说什么, 大约是记得南乡子那些话, 他一直在打量孟长青。
    他一看孟长青, 孟长青就冒一身汗。
    终于,一日清晨,孟长青在沏茶,李道玄对着他道:“你有心事?”
    孟长青打翻了那茶盏,滚烫的茶水一下子泼到了手背上,他猛地摇头,“没有!”连疼都顾不上了, 直摇头, “没有!”
    李道玄没想到他会这么紧张, 微微一顿,他下意识想看看孟长青手上的伤, 孟长青却一把抓住了那瓷杯。
    “师父!我、我我上课要迟到了!师父,茶我烧好了!您喝!我先走了!”慌慌张张说完,他把杯子放下,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又冲回来,一把抓了书袋,然后跑没影了, 逃命似的。
    李道玄看着他这副样子,坐在那儿半晌都没说话。
    孟长青跑得太快了。
    留给李道玄的只有苦到发涩的茶水,洗完比没洗还脏的衣裳, 打扫完还都是灰的凌乱屋子,书架下跟草纸似一沓沓叠着的道教书籍,还有桌案上,前天吃剩下的饭,大前天没洗的碗。
    李道玄打量了屋子一会儿,没说话。
    若是说孟长青喜欢李岳阳,李道玄是有几分相信的。李岳阳是谢仲春的女弟子,而孟长青与谢仲春的儿子谢凌霄来往甚切,两人日久生情,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孟长青这样子,失魂落魄的,倒像是出了什么事。
    李道玄坐在堂前思索了会儿。
    傍晚,孟长青迟迟才回到山上,身旁还跟着谢仲春的儿子,阿都。两人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很难得,孟长青没有送阿都出门,好在这山头阿都经常偷偷来,他都熟悉了,自己一个人打了灯往山下走,轻车熟路。
    刚走到银杏林前,他听见身旁传来声音。
    “凌霄。”
    原名谢凌霄的傻子阿都顿住了,提着灯,僵硬地扭头看去,银杏林旁的小道上站了个人,一看见那熟悉的脸庞,阿都两腿一软,半天才怯生生道:“师、师叔?”
    这玄武山上的弟子都有些怕李道玄,大约是因为李道玄不怎么说话。
    被“请”进屋子的阿都坐在凳子上,双腿抖个不停,他咽了下口水,看向对面的李道玄,忙又低下头去。
    “不必紧张。”李道玄见他那副瑟缩样子,轻轻把桌上的点心推过去,“我想问你几件事。”
    阿都天生心智不全,心思也单纯,抓着袖子不说话,腿抖得更厉害了。
    李道玄问他,“我见你和长青走得近,想问问你,长青近两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阿都猛地摇摇头,“没有!”那话斩钉截铁,仿佛被人耳提面命地叮嘱过,他猛地摇头,“什么都没有!”
    李道玄看着他,思索片刻,直接就问了,“长青近日与你师妹李岳阳来往甚密,他们二人之间是否有私情?你可清楚?”
    阿都闻声愣了下,“私情?”
    李道玄解释道:“孟长青是否喜欢你师妹李岳阳?”
    阿都都傻了,半晌才摇摇头,“没、没啊!”这事儿关岳阳师姐什么事儿?阿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原来,孟长青前些日子打扫屋子,晒书时又翻出那本《符契》,就是当年被阿都不小心撕了的那本,当年为了这事儿,阿都还去南乡子那里偷过《神女图》,这两日先生在讲解各派道术,正好讲到邪术这一块,提了一句《符契》,说是失传千年的邪修至典,说的特别玄乎,阿都虽然智商低,但是记性好,他马上想起来了。那先生讲课的时候,随口说这书能开心窍,木头都能点聪明了,阿都就记住了,他磨着孟长青想用那书把自己变聪明。
    孟长青自然不肯答应,阿都急了,觉得孟长青不是自己的朋友,亏得自己拿他当兄弟,两人争执了很久,他冲入孟长青的房间找书,结果还真的被他找出来了,孟长青说这是邪书,绝不能用,两人争吵中,阿都彻底气疯了,没了理智,抢过那书往火炉中一扔,指着孟长青骂了一通,说是彻底看清楚他了。说完他就跑了。
    等他跑出银杏林,回头一看,孟长青竟然没追出来,他更气了,冲回去还要再骂孟长青,冲进门,却发现孟长青痛苦地跪在地上,手抓着地,手指甲都挠断了,地板缝里全是血,那书烧毁了,有什么猩红的东西从炉子里钻出来,一直钻到孟长青的眉心中去,孟长青痛苦至极,一直跪在地上干呕,不停地说着“滚”,最后哗一声吐出口污黑的血来。
    阿都吓坏了,连和孟长青吵架都忘记了,忙伸手去扶孟长青。
    事后,孟长青发现,那书里的东西像是刻在他脑子中似的,每一章每一节都一清二楚。两人根本不敢和人说,孟长青怕自己入魔,不停地想忘记脑子那些符咒,却怎么都忘不了,两人去问了那先生,那先生眯眼笑笑说,《符契》早失传了,何来烧毁一说,不过若是脑子里总想些邪门歪道,那便危险了。说完那先生给两人温习了玄武门规,修炼邪术,无论缘由,轻则废去修为逐出师门,重则杀无赦。
    警告完两个看上去好奇心太满的学生后,先生自己挥着拂尘出门喝酒了,孟长青站在原地,忽然一下子腿软摔了下去,阿都差点没拉住他。
    孟长青这些日子连觉都没敢睡,一直想忘记那些东西,什么办法都试过了,结果连消除记忆的道术都没用,那些东西就跟扎根在他脑子里似的。
    阿都看着对面的李道玄,他什么都不敢说,颤抖着腿,头上全是冷汗。
    李道玄看了他一会儿,皱了下眉,“他喜欢的不是李岳阳吗?”
    阿都摇摇头,擦汗都不敢。
    李道玄问道:“那他喜欢的是?”
    阿都其实听不太懂李道玄在讲什么,他现在心里头慌极了,生怕东窗事发,他特别怕李道玄知道那《符契》的事后一怒之下把孟长青逐出师门,满脑子都是这念头,他忽然道:“长青喜欢师叔!对!长青一直把师叔看做最重要的人!他一直喜欢师叔,所以他才不敢和师叔说的!师叔,你不要怪长青!不要逐他下山!师叔,长青真的很好,他也是真的喜欢你!”
    李道玄听到这儿,忽然整个人都顿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半晌才道:“你在说什么?”
    “师叔!长青真的很喜欢你!你千万不要赶他走,他帮你洗衣服,帮你扫地,帮你做饭,处处为你着想,”阿都绞尽脑汁想让李道玄念着孟长青的好,“长青什么都愿意为师叔做,他真的很喜欢师叔,他知道他错了,他怕师叔你不要他,所以才什么都不敢和师叔说的,师叔,你不要赶他下山!长青是个很好的人,他从来不敢惹师叔生气,师叔你说什么,他都记着,你让他做什么,他不要命也会去做的,师叔,你千万不要赶他走!”
    阿都说的自己心神都发颤,他直接给李道玄跪下了,“师叔!你不要赶他走!长青是真的喜欢你!”
    李道玄彻底顿住了,甚至去扶阿都起身都忘记了,“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他说您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他想一辈子都和师叔在一起,永远不下山,永远陪着师叔,他亲口和我说的!”
    李道玄真的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他忽然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
    阿都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师叔,你也喜欢长青的,你一直都很疼他,长青说,你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师叔,你不会舍得赶他走的,对不对?你也喜欢长青的!”
    李道玄终于伸出手去,把人扶了起来,阿都腿软,还摔了一下,李道玄看着阿都,谁都可能说瞎话,阿都不会,他心智不全,说话有时候甚至会没有逻辑,但是他从来不会编故事。
    李道玄其实愣了很久,才终于道:“所以,他……”李道玄甚至没把这句话说全,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再三确定,又问了阿都几遍。
    阿都只一味顺着李道玄的话说,他脑子其实也是一团浆糊,全然没了自己的想法,那事若是捅出来,他与孟长青说不准都要被赶出师门,思及此,他整个人都在抖,李道玄问什么,他一味点头。
    终于,李道玄听着阿都斩钉截铁的话,有些哑然了,半晌才道,“此事是何时起的?”
    阿都没听懂,“什么?”
    李道玄道:“算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把点心往阿都面前推了下,那碟子还抖了下,李道玄的手一顿。
    房间里。
    孟长青坐在床上,试着凝聚精力把脑子里的东西清出去,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宣告失败。他忽然后仰着把自己往后摔,狠狠把头发往后梳,翻了个身,一把将脸埋在了被子里。
    “不行!”手猛地抓紧了被子,他翻过身喘了口气,“得想个办法。”
    孟长青刷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盯着那床单看,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要不要试试用药?
    次日,天都没亮,银杏林中全是霜冻,孟长青很早就起了,套了外衫就往外走,忽然想起还没收拾屋子,抬手用力地拍了下脑门,又往回走,一走到客厅,他脚步猛地一顿,看着坐在堂前的人猛地吓了一大跳,他现在心虚,一见着李道玄腿就发软。
    李道玄抬眸望着他,孟长青浑身都僵住了。
    “师、师父。”孟长青强迫自己定下神来,李道玄什么都不知道,他警告自己别在这儿自乱阵脚,“师父,您起了?”他试着挤出个笑,估计有些狰狞扭曲,他看见李道玄微微一顿,孟长青没办法,他现在汗毛直竖。
    李道玄看着他,孟长青喉结不自觉上下动,没一会儿,手就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他低声道:“师父,怎么了?”
    “今天回来后,把玄武门规抄五百遍,静静心。”
    孟长青先是诧异,还未彻底反应过来,已经屈膝对着李道玄跪下,连问一句都不敢,汗一瞬间全飙出来了。
    李道玄望着他一瞬间惨白的脸色,不知是想到什么,那眼神较平日有些不一样,缓缓道:“你年纪还小,做事之前多斟酌。”
    孟长青不敢说话,头猛的一下子低下去。
    直到李道玄出去后,孟长青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符契那事?李道玄离开许久,他仍是跪在地上,久久都站不起来,腿软,真的腿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扶着桌案站起来。
    李道玄并没有走远,他开了灵识,能看见孟长青的脸色,以及孟长青身上近似灭顶的恐慌。孟长青是真的慌,他没见过孟长青慌成这样。李道玄站在原地,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孟长青还是下了山,他没去学堂,而是拐去了药室。
    玄武是仙门,弟子多剑修,常常受伤。玄武最大的药室位于西北一座山峰上,山前竖着块笔直的碑,刻着“蕴明”二字。孟长青直接往山上走。
    玄武香火单薄,宗门弟子不多,药室中一共六位正统药师,十六位药徒,其中有个半吊子,和孟长青同辈,叫陶泽,字润春,经常吹嘘自己天赋傲人,实则资质平平,眼高于顶,是以同辈的师兄弟都不大瞧得上他,他的人缘奇烂无比,陶泽比孟长青入山早,孟长青刚入山那会儿,不知道他这德性,被他哄得一转一转的,后来两人就混成了朋友。陶泽依旧没改自己逢人便吹的毛病,也就傻子阿都和孟长青能受的了他。
    孟长青入了药室,陶泽正在挑药材,一边嘴里还在低声骂着什么,陶泽在药室不怎么受人待见,几位药师都觉得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不过陶泽是仙门遗孤,父母都曾是名满天下的剑修,战死于乱野,几位药师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倒也不放弃他,能拉一把是一把。
    陶泽抬头看见孟长青,颇为惊喜,“你怎么来了?”
    孟长青没空和他唠嗑,一把抓住了他,脱口就是两个字,“帮我开副药!”
    陶泽愣了下,乐了,顿时胸膛都挺起来了,“出什么事儿了?!说说!”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
    陶泽这人虽然爱吹嘘,但总体来说,还算靠谱,重要的是,挺仗义,孟长青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一咬牙,把事情和陶泽说了,纯当赌一把。
    陶泽听完都愣住了,“这么邪门?”
    孟长青点点头,“你有办法吗?用药什么的,把我记忆封了。”
    陶泽想了会儿,道:“嗨!要我说,你怕什么?记得就记得吧,你又不修炼,你不说,我不说,那傻子也不说,谁知道啊!”他挑了下眉,“你说是吧?”
    “我每次一想到那册子,气机会自己流转,我控制不住,我都快修了两页了!再这样下去,我压不住了。”
    陶泽闻声诧异地看向孟长青,刷一下站了起来,立刻伸手,“来,手给我!我看看!”
    陶泽按着孟长青的手片刻,惊诧道:“真邪门了!还真的有别的气息!”
    孟长青抽回了手,“你有办法吗?”
    “这没办法啊!你这又不是病!这怎么用药?难不成要我把你药傻了?”
    孟长青看着陶泽那副神情,忽然一下子没站稳坐在了椅子上,脸色阵阵发白,满脑子就一个念头,他完了。这怎么办?
    陶泽看他这副样子,忙低身安慰了他几句,又道:“你也别急,我又不是说彻底没办法了!我有别的办法!你信我!”
    孟长青一下子抬头看他。
    陶泽道:“我是个药师,你要信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起身,陶泽走入了药房,过了很久,他才拎着两袋子药走出来,“把这药拿回去煎了喝下去,记得,无论多疼也一定要忍着,这是废你看的那两页书的修为的。”他顿了下,犹豫道:“应该有用的。”
    孟长青把药接了,听见“应该”二字后闻声看了眼陶泽。
    陶泽立刻打包票道:“肯定有用!”他一把拖了椅子在孟长青面前坐下,四下扭头看了眼,然后低声对着孟长青道:“你先吃药把这邪气去了,剩下的事儿,我想过了,你刚说你一想那书,你会控制不住体内气息流转,我怀疑,不是书,根源兴许在你自己身上,若是如此,那就简单很多,只要你不去想着那书就行了!”陶泽说着话,似乎被自己说服了,语速忽然快起来,“对,你如今老想着那东西,是因为你心中恐惧,不一定是书,正经点我跟你说,你越是控制自己不去想,你越是忍不住想,你得想些别的,不要如此刻意,自然而然就会忘记了!懂吗?”
    “我试过了,连消记忆我都试过了,没用,无论我做什么它都会冒出来,就连睡着了梦里都是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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