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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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高。”闻鹤比了个高度,“七八岁吧,看着反正不会超过十岁。”
    明恕沉默一会儿,将话题引向闻鹤的家庭。
    闻鹤出生在农村,高考考到了冬邺市,从此落户。
    其实闻鹤的家庭与冉合有些许相似之处,都有几位姐姐,都家境贫寒。
    不同的是冉合这些年全靠妻子与岳父,而闻鹤是实打实凭自己,一步一步往上走,终于在国企里从基层员工冲到了中层管理岗位。
    闻鹤在念书时没有任何恋爱经历,一心向学,前妻是工作稳定后相亲认识的,说不上有多爱,只是互相都有结婚需求,所以在五年前走到了一起。
    前妻的家庭情况说不上好,父母是城市双职工,有点瞧不起闻鹤的出身,婚后夫妻俩小摩擦不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闻鹤让着前妻。
    去年,前妻以在婚姻中感受不到激情为由提出离婚,前妻的父母强烈要求带走刚满3岁的小孩。
    闻鹤将婚姻当做工作来经营,知道妻子对自己有诸多不满,在妻子决意离婚之前,仍在计划做一笔家庭投资,带自己和妻子的父母来个家庭旅行。
    婚姻的失败对闻鹤来说,和工作上的失败没有太大区别。
    都是因为能力不足。
    离婚之后,闻鹤成了孤家寡人。
    “还好我去看了医生。”闻鹤说:“我现在的状态比去年好多了。学古筝和出差可能都对我有帮助,只是没想到沙春会出事,她很善良,又善解人意,真的可惜了。”
    “善良”不是重点,“善解人意”却是。
    明恕问:“你说的‘善解人意’是指?”
    看得出闻鹤是真心为沙春感到惋惜,“每次上课我们都会聊天,我给她讲我的经历,她也讲她的经历。骆医生说我应该适应与人倾述,和沙春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比较放松。”
    明恕说:“因为你们是类似的人?”
    闻鹤毫不避讳,“嗯,我们念书时的经历很像,一说就能感同身受。工作之后也都很拼命,特别想冲上去,给自己很大的压力,我的病其实就是这么来的。不过我有一点比她好,我的同事对我很包容。这次能去欧洲出差,也是领导照顾我,想让我去那边一边学习一边散心。”
    对一个目前仍在服药的抑郁症患者来说,闻鹤的状态已经算非常不错了。说不定在不久之后,他就将摆脱药物。可见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
    明恕在心里捋着线,随后又了解到闻鹤的上级、同事对闻鹤的评价——非常勤奋,能力中上,永远身先士卒。
    但闻鹤有个限制其自身发展的问题,那就是视野不够宽阔。
    闻鹤去年到今年在工作上遇到的瓶颈全是因为视野的局限性,如果不在管理层,他凭借努力完全能够成为普通员工里的佼佼者,但升上管理层后,这个弱点慢慢暴露,反映在旁人眼中就是能力稍欠。
    对闻鹤来说,中层管理已经是天花板了。
    刑侦局,重案组。
    “龙天浩的话具有一定可信度。”明恕拿着一份医疗证明,“他左手的伤病让他无法执行勒杀,杀害沙春的凶手不可能是他。他说他曾在冬邺医科大学遇见一名‘大学教师’,因为这位‘大学教师’的劝说,而去‘蒹葭白露’找沙春学习古筝,我暂且相信。”
    萧遇安赞同,“在这件事上,龙天浩确实没有撒谎的必要。”
    “闻鹤的话前后也没有明显冲突的地方,唯一一个细节是,在说到为什么去‘蒹葭白露’时,他给出了两种说法。”明恕将当时的情形描述一番,“我觉得他解释得通,平常人忽然被牵扯进命案,面对警察时紧张、出现口误很正常。”
    萧遇安笑道:“所以你其实已经理顺了——龙天浩和闻鹤的话都可以作为重要线索。”
    明恕咂了下嘴,见没有旁人,“嗖”一下溜到萧遇安身边,弯腰凑在萧遇安耳边,“哎萧局。”
    两人一坐一站,站着的那个一只手揣在裤袋里,衬衣与西裤勾勒出极妙的身材。
    “嗯?”萧遇安说:“您有事?”
    明恕脑子突然卡壳了,忘了自己溜过来想说什么,站直后想了半天,居然硬是没想起来。
    萧遇安在他后腰上拍了下,“不用想了,你刚才肯定是想说废话。”
    明恕索性坐在桌上,“我在分析案子啊,怎么可能说废话?我话还没说出来,你就知道我要说废话哦?”
    “看你那表情就知道。”萧遇安说:“而且到现在你也没想起来,可见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们明队是位优秀而专业的警察,若刚才想说的事与案情有关,绝对不会打个岔就想不起来。”
    “哎,这夸得……”明恕笑,“你老脸不红吗?”
    萧遇安慢悠悠道:“您脸红了。”
    明恕眼睛略一睁大,很快反应过来,萧遇安这是在逗自己,连忙甩了下头,稳重道:“打住打住!”
    萧遇安笑道:“嗯,你继续说你的思路。”
    他家明小恕就是这点好,有时会突然闹一下,但很懂分寸,收放自如,说收心马上就能沉下来。
    “沙春一对一课程的10名学生是我们侦查的重点,排除巫震,还剩9人,其中周岚始终联系不上。她是最早到‘蒹葭白露’上课的学生,早于巫震,可以暂时不考虑她。”明恕两条腿虚虚叠着,在桌边摇了几下,“另外的8人,我分了个组——没有勤奋特质的刘美、贺家兄妹,还有那两个没有作案能力的小女生,这5人是自主,也是随机选择到‘蒹葭白露’上课,没有外力对他们的行为产生影响;闻鹤和……”
    “等一下。”萧遇安打断,“把刘美摘出来。”
    “嗯?”明恕问:“你有别的线索?”
    “刘美的言行有可疑之处,你那小徒弟放不下,跟我汇报过,正在追。”萧遇安说。
    “嗯?”明恕想了下,刘美的问题确实不小,方远航有这想法,且行动力强,绝对是好事。
    萧遇安往下道:“闻鹤、龙天浩、于孝诚这三人具备勤奋特质,所以分为一组?”
    “起码闻鹤和龙天浩必须分在一组。”明恕说:“龙天浩是受‘大学教师’影响才去‘蒹葭白露’,目的性非常明显。而闻鹤也是被一个力推到‘蒹葭白露’,久林心理诊疗所的那位医生具备影响他的能力。不过龙天浩遇到的‘大学教师’五十多岁,骆亦才三十多岁,两个人不大可能是同一个人。闻鹤在离开久林之后被小孩塞了宣传单,上街派发宣传单的要么是兼职的年轻人,要么是退休的中老年,怎么会有七八岁的小孩?这里就可以断定,小孩是受到某人指使,将‘蒹葭白露’的宣传单拿给闻鹤。”
    明恕接着说:“至于于孝诚,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或许也受到了某种引导,而他自己没有察觉——就像闻鹤一样,二是他确实是碰巧选择‘蒹葭白露’。于孝诚和闻鹤、龙天浩不同的地方在于,现在大部分证据都指向于孝诚,于孝诚有作案时间,也符合我们的犯罪侧写,他的嫌疑非常大,几乎可以认定他就是凶手了。他的话不一定能信。”
    “目前的证据里,唯一对于孝诚有利的就是网吧监控。”萧遇安说:“不过这还不能彻底证明于孝诚没有作案时间。”
    “对。”明恕正色道:“哥,我觉得侦查思路得做出一些调整了。我们以前认为,巫震案、沙春案都是‘绝望者’们的自主行为,但现在看来,这一系列案子很有可能是那位‘大学教师’在暗中推动。这个人将类似巫震、沙春的人赶到‘蒹葭白露’,供沙春选择!”
    萧遇安站起来,“上次开会时,我就想过这种可能,没提出来,是因为我想不出这个人的意图,当时也没有证据来支撑。现在龙天浩直接证明了这个人的存在。”
    “原来以为是谋杀,后来发现本质其实是自杀,现在又回到了谋杀的支点上。”明恕神情凝重,“龙天浩去冬邺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看过病,闻鹤则是去光邺医院里的久林心理诊疗室,横竖都绕不开冬邺医科大学。这个‘神秘人’现在已经浮出水面,但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我也理不出来。”
    “如果龙天浩、闻鹤、于孝诚都是被‘神秘人’引导到‘蒹葭白露’。那他选人的随机性也太强了,就像是随意撒了无数颗‘种子’,总有一颗能够发芽。”萧遇安看着“大学教师”的画像,“他完全游离在这些‘绝望者’之外,堆积目标,由他们自己选择……这样倒推,沙春就是他给巫震准备的大量‘种子’里的一颗。”
    “那巫震的其他‘种子’呢?”明恕说:“巫震笔迹改变之后接触过的人,都有可能是‘神秘人’筛选的‘种子’?而最后被巫震说服的是沙春?侦查线索又多了一条……那再往前呢?”
    萧遇安摇头,“往前可能就是这个‘神秘人’本人了。”
    明恕瞳孔紧了下,“巫震没有杀过人?直接受‘神秘人’教唆,自己成为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这有点儿说不通啊。”
    “巫震的案子更早,还没有什么突破。”萧遇安说:“还是回到沙春这条线上来。沙春试图影响于孝诚、龙天浩、闻鹤,让他们中的一人成为下一块‘多米诺骨牌’。闻鹤虽然患有抑郁症,但早已在职场上浮沉,心理状态相对较好,最关键的是,闻鹤上课的时间短暂,很快就去了欧洲,所以沙春还没有对他切入正题。”
    “龙天浩……”明恕双手抄在胸前,随着情绪的投入,眉心皱得更深,“沙春有可能是不信任他,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最终放弃了他,转而选择于孝诚。那,这么一来,于孝诚就是板上钉钉的凶手啊,沙春能影响的只有这三人,龙、闻都可以排除,那除了于孝诚还能有谁?”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几秒后,明恕问:“萧局?”
    萧遇安眼神极深,“我在想,如果以龙天浩、闻鹤、于孝诚、沙春、巫震这五人作为参考,那这个‘神秘人’撒网的范围也太宽、太随意,所有的‘种子’只有一颗发芽就行。他做这一切,我只能想到一个相似的例子。”
    明恕忽然反应过来,“他在做实验?”
    “嗡——”
    手机在桌上震响,明恕接起,方远航在那边喊:“师傅!刘美可能与一桩女性失踪案有关!”
    第63章 无休(23)
    方远航是重案组精力最旺盛的一个,和刘美几次接触下来,越来越放不下。
    明恕说刘美动机模糊,易飞认为刘美的涉案可能很低,正副两位队长都是以更为宏观的视角考虑问题,但方远航侦查的命案没这么多,又有点一根筋,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跟刘美这条线。
    方远航想找明恕讨论一下,明恕忙得见不着人,方远航头一铁,直接找到萧遇安。
    反正萧局是我们分管领导,和我师傅关系好——他这样想——这案子萧局一直在关注,我去求个指点总不会错。
    “明队说得没错,刘美动机模糊,先不说她有没有可能杀害沙春,更关键的一点,沙春不会将她当做‘目标’。”萧遇安耐心地跟热血小警察分析,“但你的坚持也没错,刘美身上至少有三个疑点。”
    方远航立即道:“这我已经理清楚了!”
    萧遇安“嗯”了声,“说说看。”
    “第一,就是她和沙春多得不正常的手机通话,她的解释很牵强,什么‘沙春比较传统,喜欢打电话’,在我这儿说不通,打电话还是用聊天软件,这是一个习惯问题,和传统不传统根本没关系,哪个方便用哪个,久而久之不就成习惯了吗?我父母总比沙春传统吧,他们现在和我交流都发微信呢。”
    方远航说:“第二,我第一次和她接触时,她说沙春对她说,你不够努力。沙春的性格我们已经摸清楚了,她可能在心里将刘美判定为‘不努力’,但她绝对说不出这种话。刘美撒这个谎,要么是想掩盖什么,要么是随口一说——‘不努力’可能是刘美对她自己的判定。我个人觉得想掩盖什么的可能性高一些。”
    “第三,刘美说经常和沙春讨论装扮,教沙春化妆、变美,还说沙春渴望变美,主动向她讨教。可我和我师傅……不,我和明队去看过沙春的家,沙春的化妆品里,只有日常护肤品,没有彩妆,我看不出她会向刘美学习化妆。而且沙春的精力都放在音乐上,真的会花时间变美?沙春最后那段时间忙于策划自己的死亡,会在死前谋求形象上的改变?这太矛盾了。”
    “想法很好,疑点都找出来了。”萧遇安温声肯定,“沙春在死前一两个月里追求美、追求改变的可能性不高。刘美不止一次撒谎,你盯她没问题,但我想听听,你打算从哪里入手?”
    方远航逻辑清晰,“练古筝!”
    “为什么?”
    “刘美说,她不止在‘蒹葭白露’这一家古风培训机构上课。在找到沙春之前,她还去过别处,原因是她的职业在大众眼中很浅薄,而她觉得自己也确实是个浅薄的人,所以想用传统文化来培养自己的深度。”方远航说:“这话我第一次听到觉得没问题,但越琢磨越不对。”
    萧遇安点头,“她盯死了古风。”
    “对!”方远航有点激动,“培养自身的深度难道只能去古风培训机构上课吗?单就音乐来说,她可以选择的就不止民族乐器!她为什么不选择多读书,多和熟知传统文化的人交流?她为什么不学画画?而且我和她接触好几次,感受不到她有任何谋求改变的心思,培养深度只是停在嘴边。她是因为某个目的而不断去古风培训机构,这个目的肯定不是培养什么深度!”
    萧遇安说:“分析很在理。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么多,那就放手去查。”
    方远航犹豫道:“我怕我师傅说我不务正业。”
    “放心吧,比起不动脑筋执行上级的命令,明队肯定希望你多想、多做。”萧遇安笑道:“他跟你差不多大时,也跟你一样。”
    “真的?”方远航眼睛晶亮,一想又觉得不对,“萧局,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萧遇安神情自然道:“我们每一个重案刑警,都是这么过来的。”
    得到分管领导的肯定,方远航干劲十足,先是查到刘美从去年7月开始,先后在四个类似“蒹葭白露”的机构上过课,时间最短半个月,最长两个月,学过葫芦丝、琵琶,还有古筝。
    其中,“洛水国风堂”的葫芦丝教师周茜于今年4月失踪。
    案子发生在南城区,由分局和派出所按流程查办,目前尚未侦破。
    除了周茜,刘美的另外三位老师分别是“天下民乐馆”的赵昇、“秦周学堂”的梁莼、“鲁道”的王曼。
    方远航发现,她们四人和沙春相似,都是五官不算惊艳,但颇有古典气质的清秀女人。
    “来上课的学生有各种各样的诉求,有的是真心实意想学乐器,有的是想追星——比如去年有部古装剧热播,当时有不少学生妹跑来,想学那剧的主题曲。”梁莼对刘美印象深刻,且颇为不满,“但直到刘美离开,我也不知道她想干嘛。上课不用心,老是打听我的家庭情况、感情生活,最有病的是带一大包化妆品来,想给我化妆。别看老娘是个弹琵琶的,真化起妆来不比她这种野模差好吧。后来我记得她买的课程还没结束,就没来了。”
    赵昇看得比梁莼明白,但起初不愿意说,方远航再三强调警方会保护证人,赵昇才勉强开口。
    “刘美暗示了我很多次,有人喜欢我这样会民族乐器,又长得挺秀气的女人。我不知道刘美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可能是中介,还是内什么……妈妈桑?”赵昇说:“我虽然还没有结婚,但和男朋友关系一直很好,也活得很安分,不想和刘美这种人扯上关系。刘美应该是懂我的意思了,后来就没有再来叫我化妆啊,换造型什么的。”
    三人里,王曼是最局促的一个,“我很后悔,差点因为钱跟着刘美走。她告诉我,有个老板想包养我,老板喜欢会弹奏民族乐器的人,只要我每周穿古装跟他过一晚,就能得到两万块钱。”
    追踪的线索终于出现突破口,方远航手心出了汗,“这个老板是谁?”
    “我不知道。”王曼摇头,眼睛都红了,“我缺钱,所以鬼迷心窍。我答应了刘美,本来都要跟她走了,我爸妈突然从县城里来看我,给我过生日。我一下子就觉得对不起他们,换掉手机,也辞了职,一直躲着刘美。幸好她没有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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