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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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梁颤也没有去扶他,而是蹲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笑得高深莫测:“兔崽子,你永远要记得,一山不容二虎。”
    “就像在梁府中,我亦然为你放弃了怀阳。”
    “你给我记住这个道理!”
    第三个梦,汤言页站在南岸的江边,拿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颈动脉站在他面前,哭的梨花带雨:“梁怀洛你这个骗子!什么清欢渡什么都是为了我!原来都是假的,不过都是为了你这些年姑息养奸,心里过意不去给自己找的安慰罢了!!若不是你,我汤府也不会如此,我宁死也不可能嫁你!”
    梁怀洛瞳孔蓦地一缩,看着她用匕首划破脖颈的肌肤,倒向了身后的绵延江河,他想要冲过去抓住她,却有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过去,他回头看去,身子一怔,杜欢若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还没听清杜欢若说什么,他眼睛倏地一睁,强行将自己从这些梦中给拉回来。他额上溢出了些许汗,却一点也不热,外头的阳光却已经透过门窗撒了进来。
    梁怀洛坐起身,脑袋还在隐隐作痛,他曲起腿,胳膊架在了膝盖上,闭着眼揉捏着眉尾穴,过了一会儿,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第32章 清欢
    32
    那是十年前, 春风和煦的一天。
    河岸边的柳絮乱着舞步纷飞,隐隐遮去了斜靠在枝干上愁颜不展的小少年,他怀里放着一堆石子, 兴致缺缺的抬起手, 朝河里“扑通”一声扔去一颗石子, 随后接连不断, 水花四起,直至树下突然响起了几声鼓掌声。
    “妙哉妙哉。”
    “……”
    梁怀洛微微侧头, 从树上看去看不清来人脸面,只见他身着一袭道士白袍,两鬓发白,发带将黑白相间的头发高盘而起,梁怀洛摇摇头以为是遇上了什么老疯子, 正回了身子并不打算搭理他。
    谁知过了良久,梁怀洛才发现树下的人还没走, 几分钟后又听他自言自语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我看少年心绪不佳,却还能将石子颗颗贝联珠贯的投进河中, 着实令人惊叹。”
    “……”梁怀洛楞了一下, 心奇这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心情不好?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怀肚上放着的一堆排排相依的石子,抿了抿嘴,这个石帘他已经做了半个多月了,原本他打算今晨拿去送给汤府的二姑娘。
    汤府的二姑娘对他来说, 与其他府邸的姑娘们不同, 其他姑娘都巴不得日日可以见到他,可汤言页在孩提时便看见他都哭, 总之其他姑娘都是文文弱弱的娇滴样,偏偏她就是大大咧咧的猴儿样。
    身为个姑娘,还能这样的?他觉得新奇,想多瞧瞧她,可他又怕她见了自己哭,所以只好在汤府外的那颗槐树上看看她的小身影。
    小姑娘一天比一天大,圆润的小脸愈来愈精致,但脾气也愈来愈放开了,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一同往日只在树上瞧她,不过后来被她看见了,他便没再躲藏,开始光明正大看着小美人儿。
    长此以往下来,梁怀洛便已经习惯了无事时就去那槐树上靠坐着,即使院里时常被门禁被罚站的小姑娘不在,他也会去槐树上歇息。长大后的梁怀洛想过,其实那时候她并不讨厌自己的,不知怎么后来就一发都没发呢就不可收拾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石子,时不时朝河里扔几颗,像在在宣泄着什么,将树下的人视作了空气,可那人好似也没在意他的不理不睬,自己自言自语道:“是因中气不稳,便扬长避短的将自己的虚气发散至两臂吗……”
    那人嘀咕完这一句后,抬头看着树上的小少年,说道:“这位少年,你这放任自流,毫无章法的掷石技术,真是令我难得一见,可否再使一遍方才那套贝联珠贯给我仔细瞧一瞧?”
    梁怀洛蹙了蹙眉,根本听不懂此人说的贝联珠贯是什么,还有先前他自言自语的那些什么稀奇古怪的门理,听都没听过。不过梁怀洛还是因他看了眼河面,河面上整齐划一的波纹久久未息,他不屑一笑,挠挠下巴,道:“前辈过奖了,我随便丢几颗石子而已,哪称得上掷石技。”
    江礼捷甚不在意的笑了一下,对他招了招手,说道:“不如你下来,我告诉你什么是掷石技。”
    “……”
    梁怀洛往下睨了一眼,对上来人的视线,他愣了半秒,来人随是两鬓发白,却五官稳落鼻根修挺,脸上皱纹已隐隐浮现在眼尾,但也不失岁月的味道,他哼笑道:“前辈真是大言不惭,掷石技乃今江湖上失传长久的武功,我看前辈两发鬓白,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如赶紧早点回家歇息罢。”
    江礼捷不怒反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感叹着,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啊。他手指了指树枝,说道:“再不下来,你屁股下坐的那根树枝也要断了。”
    “嗯?”梁怀洛音调将将收起,便听小小的一声“咔嚓”,这树枝当真是要断了!他赶忙拿上怀里的石帘,轻轻纵身跃下,落地是掀起了一层黄沙灰。他抬头看了眼那根树枝,心想,难道是自己吃胖了不成?这树枝怎还支撑不住了呢。
    江礼捷随意看了眼他手里的石帘,一眼看穿道:“你倒是真喜欢石子了,连送姑娘的东西都是石帘。”他心里感慨难得,当真是难得的英才,不枉他故此寻他一遭,但不知为何,这位少年周身又戾气不羁,像在抑制着什么。
    梁怀洛冷哼一声,偏过头看向江岸,不作答。
    江礼捷思索片刻,道:“莫非……是受人阻碍了?”
    “……”梁怀洛手一顿,转头看着他好笑道:“前辈莫不是个算命先生?”
    江礼捷垂首摇了摇头,生怕继续猜下去,他能将自己误会更深了,也懒得再继续猜测下去,免得他一个世人口中风风火火的传奇人物,在他这儿反倒变成了一个算命老头儿,传出去都没人信。
    二人相对无言,良久后,梁怀洛见旁人不说话,便从石帘上扯下一颗碎石,放在手上把玩了几分钟,一时觉得无趣,自顾自的抛起了石子,石子在他手中仿若被赋予了生命,不差分毫的碰中树上的绿叶,在落下,再被抛起。
    江礼捷的视线跟随这颗石子起起落落,这么厉害的把控能力连他都不曾拥有过,觉得挺邪乎的,随口问了句:“不知少年可曾听过三仰醉?”
    梁怀洛看着他:“……”
    江礼捷笑道:“这江河的对面有座山。”
    “崇礼阁便落座在此,明日今时,来此山中寻我。”
    “哦。”
    不论是美梦还是噩梦,梁怀洛睡醒后指定要头疼一阵,他站起身,光着脚步调缓慢的走到窗边吹起风来,夏风习习,他看向窗外天空上的蓝天飞云,内心细想着昨晚的三个梦,呆愣不过片刻,心绪却五味陈杂。
    在遇见江礼捷之前,那天梁怀洛本想将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做的手工送去汤府,不料蹦跶着步子的他包括手中的东西,都让梁颤给看见了,梁颤二话不说将少年逮回了屋,同先前那样试图引领他走向“征途”。
    那时的汤梁两府虽然并未像今时情同手足,却也不是敌对的状态,但梁颤这人疑心病重,时不时便觉得汤沈元的绸缎庄会像严博当年一样发展起来,更怕他会突然某一天将他拉下知府之位,继而顶替。
    时间一长,这样的想法想久了,在梁颤心里,假的也变成了真的,便不断给自己的两个儿子洗脑,世上没有永远的和乐平安,要时刻提防着汤府,他们或许会是将来仇害梁府的敌人。
    梁颤那天看着他,说道:“你给我时刻记住一点,如果他们汤府不能为我们所用,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如若两府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就必须死。这整个喜洲,都只能是我们梁府的。”
    梁怀洛认真的点了点头,“知道了爹。”
    梁颤皱眉问道:“重复一遍,你知道什么了?”
    梁怀洛天真道:“汤府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啊。”
    梁颤居高临下的说道:“所以咱们身为狩猎者,不允许有任何感情。”他看了眼梁怀洛手里的石帘,道:“倘若汤府是敌人,那他们一家不论是谁,都必须死,我的好儿子,你可听明白了?”
    “……”梁怀洛默不作声的站着,指节因捏着石帘而发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怀洛明白了。”
    他知道父亲应该看出来了他此刻要去找谁,也在告诉他,无论是敌是友,汤言页至始至终都是他不能肖想的对象。
    梁怀洛面色沉静,内心实则是不解,还微微带着些许怒。他觉得,如若他将来有天要手刃喜欢的姑娘,那他宁可将姑娘抢过来,为何他要让他的姑娘一起去给人陪葬?他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在遇见江礼捷之后不久,有一天梁颤突然又改变了措辞,就如梁怀洛梦中梦见的一样,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就是让汤言页嫁到梁府做他的儿媳妇,那么任汤府未来如何如何,有他们的一个宝贝女儿在手,他们也不敢奈何梁府。
    所以梁颤再次找上梁怀洛,必须不择手段让汤言页爱上他。梁怀洛表面一本正经的答应,实则在故意让汤言页讨厌自己,不过后来他发现,自己的故意其实都是多此一举,这位姑娘不知在何时起,就开始讨厌他了。
    可梁怀洛万万没想到的是,梁颤居然在一声不吭的情况下,早早背着他打起了在汤言页及笄那年便立马成婚的想法,而那天的上汤府提亲一事,也是梁颤当日一早突然告诉他的。
    房外突然想起了敲门声,顿时拉回了梁怀洛的思绪。
    四千在门外敲门道:“梁二仙?醒了没,昨晚说好的带我出府散心啊!”
    不知为何,梁怀洛突然回想起昨晚汤言页的那句话。他虽然知道她是因为喝醉了才鬼迷心窍的动了杀心,可是……
    四千又敲了几下:“喂!你该不会又说话不算数吧?”
    梁怀洛正准备转身去给他开门时,门外又想起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人语气带着轻蔑,问道:“这位公子,你昨晚为何会来二公子的房?”
    梁怀洛:“……”
    四千笑道:“禄前辈!你今儿起的可真早啊!”
    第33章 清欢
    33
    禄明非今早起来踏出房门没走几步, 路过南厢房,便听见这新来的小随从没一点规矩的在砸门。不过换个角度想,没点规矩也罢了, 毕竟他的主子平日也是个没规矩的。
    禄明非老神在在的打量着眼前乳臭未干的四千, 忆起他来府邸的这些时日, 不是成日吃喝玩没个正行, 就是一趟到天明,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那日禄明非和梁颤从京回府, 禄明非第一日当即便发现南厢突然多住了一个人,一问是身边那个从来不带人的二公子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随从。
    梁颤向来对他儿子们放纵不管睁一只眼闭一眼,老大梁怀阳身边出门都要带着七八个随从,所以梁怀洛心血来潮也想有个人跟着也没什么不妥,也便没放在心上。
    但这大晚上主仆在一起愉快聊天儿, 还一起聊明天去玩的,想起来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禄明非想继续说, 眼前的房门便被人打开了。屋内屋外的人相互各自打量着对方,禄明非看着他的赤足,微微皱眉。梁怀洛看了眼他一身戎装的打扮,恭敬道:“前辈, 今日是有何异常吗?这么早就出府办事了?”
    看着眼前未及弱冠之年的少年, 禄明非严峻的脸色稍微温和了下来。从梁怀洛十岁开始,禄明非便教他习武,小少年天资聪颖学得特别快,禄明非很喜欢他。
    可不知为何, 梁怀洛除了平日会毕恭毕敬的唤他一声前辈, 却从没叫他一声“师傅”,禄明非后来大抵是想明白了, 自己自始自终就是个下人,尽自己一份力教小主子武功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虽然没了师徒这层关系,禄明非平日还是很照顾这个小主子的,但照顾归照顾,禄明非到底还是个明辨是非的人,那天他突然反应过来,清欢渡和梁怀洛二人之间的相似点很多,从身型,声音,再到走路的步调……
    趋于主从身份还有梁怀洛是自己的徒弟这些关系在这,禄明非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猜测,连梁颤这么个满腹狐疑的人都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那么他这个属下就更不应该给大人增添这些没有必要的烦恼了。禄明非曾经发誓致死效忠于梁府,清欢渡处处与梁府作对,是梁颤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梁怀洛真的与清欢渡有什么关系,那么他必然是要阻止的。
    禄明非说道:“行差姜刘的家弟最近无故失踪,姜刘带人在附近找了一周也没找到,已排除独自出游的可能,现下准备搜城细找一番,姜刘怀疑,家弟可能是遇害了。”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梁怀洛一眼,说道:“二公子,先前听你说你已在牢房中将清欢渡一掌拍死,你能确定他真的死了吗?”
    四千耳根一动,下意识去看了眼禄明非。
    梁怀洛眉眼恭顺道:“前辈若是不信,大可将你上回从山里挖回的尸体拿去验验尸,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诈尸了。”
    “二公子,恕属下多言几句,诺大的喜洲城无人敢动姜府的人,若是你真的将清欢渡杀了,那会是谁让姜刘二平白无故消失?”禄明非躬身道:
    “属下觉得,清欢渡并没有死,上一次我抓到的人,或许是清欢渡故意用来引开我们注意的冒牌货,只是还没详细审问一番,不巧二公子你就将人杀了。”
    梁怀洛了然的点点头,看了眼四千,意示他先进屋去,才对禄明非道:“怪我眼拙,一心想为父亲扫清障碍,下手重了些,下次还是留人给你们处理好了,免得我帮了倒忙。”
    禄明非道:“二公子言重了,不过就是一个替罪羊,死了就死了,只要二公子觉得没什么,那梁大人和属下便不会再因此来叨唠。”
    梁怀洛轻睨他一眼,笑道:“既然这样,我便不再耽误前辈的时间了。昨晚因我难以入眠,令了四千替我寻来一些淡木香助眠,为此答应了今日带他去街上走走,前辈若是有要事在身,那快去快回罢。”
    禄明非对梁怀洛躬了躬身,“属下先行告退。”
    梁怀洛淡淡一笑:“慢走不送。”
    梁怀洛关上房门,身后的四千便说道:“真是搞不懂你明明看他不顺眼还成天对他毕恭毕敬的有什么意思,我是你就直接跟他们挑明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面对这些人我笑都笑不出来。”
    梁怀洛嗤笑一声,恐吓道:“行啊,你去挑明你就是清欢渡,然后梁颤二话不说就把你拿下,将你削皮抽骨祭天神,这回别再指望我救你。”
    四千想起什么,道:“对了,方才我听禄总管说,你将牢房里那假清欢渡杀了?你什么时候杀的……而且,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我不替你找个替死鬼,你还能好好在这儿说出这句话吗?”梁怀洛啼笑皆非道:“原本我想禄明非已经蠢到以为自己真的抓到清欢渡了,所以那日我骗他们,人被我失手杀了。不过值得称赞,他还没蠢到让我忍不住嘲笑的地步。”
    四千无语道:“你是不是有病?他蠢点不是正好省事了吗?你真是闲着没事给自己找麻烦啊?”他想了想,感觉不对,到时候梁怀洛麻烦的人不还是自己吗?
    他坐在案几边上,一手托腮的玩转着茶杯,道:“不过跟你比起来,还是你爹更不是个人,方才听你们那话,就好像你只是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根本没把人的生命放在眼里。”
    梁怀洛想了想,好笑的开玩笑道:“可能他们觉得,我杀人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吧?”
    四千无语的翻个白眼送给他,“啧”了一声,在心里骂着烂人,怎么这还能得意上了?!
    梁怀洛走到木架边,拿了件火红色的凤尾锦袍套上,“在梁颤心里我从小就是用来牵制汤府的工具而已,他不需要感情,也让我不能有感情,根本没把我当成是他的儿子。”
    四千愣道:“那你为何不直接跟他明着来?背地里玩阴的不累吗?清欢渡名声赫赫,喜洲百姓都会站在你这边。你父亲一旦没了现下的势力,定会安分的过活下半生。”他说着说着,立马想到了什么,木楞的看着他,“莫非他手上有你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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