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魄（一）

    床上的女子像是做了噩梦，咕哝着从昏迷中惊醒过来。
    “云潇！”阿梨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却把床边坐着瞌睡的人吓了一跳。
    “阿梨姐姐，你终于醒了。”那女子声音欣喜，似乎想去拥抱她，但由于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只能作罢。
    “小凤，你是小凤。”阿梨认出了她，握住她的手，“我这是在哪里？云潇怎么样了？”
    “这里是明月渡，林掌门还在昏迷，叶阁主和我夫君都在救治他，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你不用担心。”小凤耐心的一一解释，“夫君在江边练功时，发现你们在水里漂浮，昏迷着手却不愿意松开，叶阁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们分开，林掌门伤的重，可能还要昏迷上几天。”
    太多的信息让阿梨一下子接收不过来，但她此刻最关心的是林云潇的安危。
    “小凤，你带我去见他，我现在就要见到他。”阿梨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小凤拗不过她，只能答应。因为小凤即将临盆，实在不宜快走，阿梨扶着她慢行，一路上她又把这些年的经历将给阿梨听。
    “我的夫君是明月派的掌门江天岚，当年八大派围攻魔教，他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去成，后来的结果你也知道，上官灼将明月渡的弟子斩杀殆尽，不留一个活口，他便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因此他发疯了一样的练功，每天都活在自责和仇恨里，我看着他这样子，却什么也帮不了他。”小凤眼里满是哀伤和心痛，“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保住，他更加内疚，我身子又差，去年才终于又有孕，再加上这些年叶阁主的帮忙，明月渡终于有了些起色，最近是我见他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但我知道他心结未解，上官灼杀了他的师兄弟，还有他最亲的哥哥，不手刃了这个仇人，他是不会真正高兴的。但我只要能陪着他就心满意足，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认定他了。”
    阿梨知道明月渡被屠杀和她脱不了干系，听小凤这么说，难免有些恍惚。
    “阿梨姐姐，你脸色好苍白，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阿梨勉强扯出一抹笑，伸手指着前方转移小凤的注意力，“云潇他们是不是在前面的房间？”
    小凤点点头，“我们进去吧。”
    阿梨进屋先看见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林云潇，她担心的冲上前去，“云潇，我来了，你怎么样？”
    “他没有性命之忧，假以时日就会醒过来的，阿梨，别担心。”
    这样温柔的声音和语气，阿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谢谢你，叶师兄。”阿梨把他当作自己的兄长，朝他感激的一笑。
    “既然阿梨姑娘醒了，我先带她去拿回魂魄吧。”说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五官清隽，只是眉宇间有一股散不开的悲凉愁苦之意。
    阿梨看见他的脸，脑海里想起了一个人，一时愣住了，试探的问，“你是江掌门？你的哥哥莫非是江乘归？”
    江天岚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知道我兄长的名字，莫非你在魔教的时候见过他？”
    她看见自己的样貌便认了出来，一定是见过他的兄长，江天岚有些激动，“阿梨姑娘，请把你在魔教的经历告诉我，我的兄长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那个魔头非要把明月渡的所有人斩杀殆尽不可！”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摇阿梨的肩膀，叶庭生和小凤连忙把他们俩分开。
    “夫君你在做什么？阿梨姐姐才刚醒过来，有什么话你待会儿再问，哎呀...”小凤拉住他，被这么一折腾动了胎气，痛苦的捂住了肚子。
    “小凤，你怎么样？”江天岚连忙扶她到一边休息，“都是我不好，刚才没看着你，孩子没事吧。”
    小凤宽慰的朝他笑了笑，“夫君，我没事的，孩子调皮踢我呢。”
    江天岚更加抓紧了她的手，“我听你的，我什么都不问了，我就在这陪着你。”
    叶庭生看着神色复杂的阿梨，轻声道，“阿梨，我先陪你去取回魂魄，让他们单独呆一会儿，有他们在这儿，也无需担心林师弟。”
    他想的周全，阿梨此刻心神激荡，只知道点头答应。
    今夜的月亮大而明亮，江与潮水与天几乎一色，笼罩在无边的月色之下，空中一点纤尘也没有，只有干净而坦荡的月光，仿佛在这样的月光下有什么隐秘心事都变成了一种不应该的负担。
    “阿梨，你看今晚的月亮这样的洁白无暇，我们各自把心里的一个秘密讲出来，不再有心事，好不好？”还不等阿梨回答，叶庭生微笑道，“我先来，有件事我从未对别人讲起过，但是今夜，我想讲给你听。”
    阿梨侧过头听他讲，叶庭生望着远方像是进入了沉思，“我有一个女儿，叫叶轻灵，今年十六岁了。”
    第一句话就让阿梨惊讶非常，“叶师兄，你竟然有个女儿，你什么时候成亲的？为什么我和云潇都不知道呢？”
    叶庭生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不是笑，“我并没有成亲，算是孽缘吧，那夜我喝醉了酒，我把灵儿的娘亲认成了另一个人，然后就有了灵儿，生下灵儿后，她就去世了。我对她没有感情，对这个错误得来的女儿自然也没有，而且我和林师弟不同，我以童子之身入道，破了戒这辈子的道行便封了顶，再也不可能有突破大成的一天，所以明知道不是灵儿的错，我还是不喜欢她。她用了各种方法想引起我的注意，想让我多关心她，但是我一看到她，就想起那荒唐的一夜，想起我半废的修道之路，说起来可笑，我竟然会恨这个继承了我的血脉的女儿。”
    阿梨忍不住问，“那她现在人在哪儿？”
    叶庭生没有说下去，路也走到了尽头，大而光洁的明月下，阿梨的魂魄和月光一样闪耀着漂浮在江天一色中，她伸出手触碰那光芒，两者融为一体，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泛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
    叶庭生看着她，她是天地间的日月，只要在她身边他就有了光。
    “阿梨，该你了。”他们开始往回走，叶庭生细心的看出她心事重重，希望她能说出来。
    “叶师兄，当年上官灼之所以会对明月渡的弟子赶尽杀绝，其实是因为我。江教主的哥哥江乘归，当时他把我掳走，上官灼为了逼他出来，开始在广场上杀明月渡的人，后来他出现了，上官灼把他抓了起来，打断他的腿，把他囚禁在蚀骨崖，那里的寒风如刀剑，会蚀人肌骨，但还不止于此，上官灼一刀一刀的把他凌迟而死，割了他作为男人的那个地方，最后割开他的脖子，杀了他。”这样血腥残忍的一切，阿梨甚至没有在林云潇面前说过，但是面对叶庭生，她毫无保留的，全部说了出来。
    “只是因为他把你掳走？”
    阿梨不愿说谎，“我本打算救他，但他趁机点了我的穴道，侮辱了我。上官灼大开杀戒，是为我出气，所以我其实也算是江教主的仇人。”
    “你说的都是真的？”拐角里忽然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一个人影走出，是满脸愤怒的江天岚。
    阿梨没想到会被他听见，但事已至此否认也没有意义，她点了点头，“是真的。”
    叶庭生见势不对，不动声色的走到了阿梨，“天岚，你先冷静一下...”
    “啊！你叫我怎么冷静！我竟然还救了我的仇人！”江天岚看着阿梨的眼里起了杀意，叶庭生不再犹豫，双手结印就要施法，然而江天岚对他的意图一眼看穿，他避过叶庭生，准确的抓住阿梨的肩就跑。
    “对不起叶阁主，我无意伤你，但是这个女人，我今天非杀不可！”
    他留下一句话就跑了，叶庭生虽然心急却也知道只有小凤能劝住他，于是赶紧去找小凤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