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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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话,明夷扭头向盖聂,他神色不辨喜怒,并无想要插话的意思。
    而见到师兄没有开口阻止,龙阳君亦没有说话。
    只能靠自己来决断了。
    明夷心中微微一沉,随后低眉垂目,露出一贯恭敬顺和的姿态说道“陛下恩惠,原不敢辞。然我已拜师盖聂大侠,自当追随师傅。”
    好意一连被拒绝了两次,魏王面子有些挂不住,笑容明显僵了僵才恢复正常,然后略过此事不提。
    见魏王没有再多说什么,下座的明夷轻松出一口气,随后又升起一阵烦乱的感觉,偏偏还不能表露分毫。
    希望这场宴会赶紧结束,别再出变故。
    天随人愿,接下来的宴会有安陵君和唐雎你一言我一语捧场,虽然称不上宾主尽欢、其乐融融,但也绝不冷场。
    宴会结束后,魏王想要留龙阳君在王宫住下,被他神色淡淡地婉拒了,三人坐上马车回府。
    听着马蹄踏过石板街的哒哒声响,坐在车厢中的盖聂微微责怪道“师弟,魏王对信陵君忌惮已久,冒冒然提迎信陵君回国,必然会招致魏王怒火,你何必管这闲事。”
    龙阳君没有回答,将头转向车窗外。
    夜色中,大梁城中千家万户都已陷入一片黑暗,但也能借着微弱月光看见青砖陶瓦、栉栉万楼。
    更远处的王宫中高台画殿,铜脊横卧,一片繁华之景。
    “师兄……”龙阳君带着三分萧索的缓缓开口道“你说出此言,是因为你还是一颗游侠之心,而我却早已不是了。”
    龙阳君又何尝不知道,魏王忌惮信陵君久矣。
    当年窃符救赵,信陵君甚至能唆使魏王小妾如姬偷窃兵符,让手下门客杀了魏国大将,并且去往赵国全身而退。
    连君王内帷都能伸得进手去,连君主钦定的三军统帅都能杀,若那时的信陵君有不臣之心,岂非可以转头直接杀向大梁篡位。
    更别提窃符救赵的事后,不论是自己的弟弟安陵君,还是上大夫唐雎,都没有处罚信陵君的意思。
    当时魏王已经剥夺他的封邑信陵,又在宠臣宗室一同施加的压力下,又将封邑还给信陵君,并且派遣使者去赵国表示不会降罪于他。
    贤名传遍诸国、手下门客能人三千,宗室大臣尽皆亲善……
    这些细节,魏王每每深夜想来,都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
    可话说回来,当年信陵君若不窃符救赵,那今日的魏国才是唇亡齿寒。
    秦国与魏国之间隔着韩国和赵国,韩国地小力弱不值一提,如果当年任由秦国灭了赵国,那么如今魏国北方必然被秦国包围,直面那些虎狼之徒。
    魏国单论实力还不如赵国,与秦国相邻,那才是随时随地都有灭国之祸。
    如今赵国还在,如同一面盾牌般挡在魏国之前,两国在长平之战结下了血仇,彼此之间水火不相容,这才有魏国的好日子过。
    不再回想千头万绪的诸国局势,龙阳君揉揉眉心抬起头来,跳下马车回到自己的府邸中,与师兄和姬明夷告别睡觉。
    明夷站在原地看着龙阳君离开的背影,如同冬日里长青的松柏般修长挺拔,却也不知何时便会彻底枯萎在一场彻底的寒风中。
    龙阳君想要让魏国继续存在下去,甚至兴盛起来,可这些事不曾在史册记载,明夷也知道他没有成功。
    天下大势不可阻挡。
    再过一些年,始皇帝便会横空出世统一六国,从荆轲刺秦、昌平君叛逃秦国回楚……不论六国中人再怎样挣扎,也难逃命运的碾压。
    站在原地默默思索一会儿,随后明夷看着自己稚嫩的手指自嘲一笑。
    想这么多做什么,纵使知道一些未来发生的事情又怎样,目前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自己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了,又何论别人的命运。
    第二天,龙阳君之前允诺过的语言老师便已出现。
    那是他手下的一个门客,也曾经游历过诸国,因此不止会语言文字,对各国的风俗也有所了解。
    作为盖聂的徒弟,明夷旁敲侧击的问过几次关于学习剑法的事,盖聂却说让她先去学各国的语言文字再说。
    其实比起语言文字,明夷更在乎的是剑法。
    自从那次被盖聂带着从秦军突围出去,她心中便有种迫切的渴望。
    渴望学习剑法,渴望拥有自保之力。
    可惜这些事情却由不得明夷自己做主,盖聂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听命。
    整整一年时光,明夷的生活陷入了规律中。
    每天早晚都去向盖聂问安一次,然后偶尔去礼貌的拜会拜会师叔龙阳君,然后便是从早到晚超过十二个小时,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学习。
    一片黄叶飘摇的落在院中石桌上,被正在低头拿小刀刻竹简的明夷捡起来,夹在竹简里当书签。
    墙外隐约传来青春少女隐隐约约的欢笑声,清脆的就像是屋檐上悬挂的青铜铃铛。
    雕花的木门被推开,被派来照顾服侍明夷的婢女走进来,轻手轻脚的行礼后开始收拾房间。
    “过几日便要迎秋了,王姬可要出去走走?”婢女笑盈盈地问道。
    “如果去城外,可以看到陛下迎秋于西郊,非常热闹,还有年轻的小郎们……”又有一个婢女插话道,说到最后,已经变成捂嘴偷笑声。
    前一个婢女连忙撞撞她,嗔怪的说道“荞,怎当着王姬的面妄言?”
    “那便出去走走。”明夷听到后颇有些心动的说道。
    来到大梁整整一年了,她还没怎么离开过龙阳君府上。
    春夏秋冬,每逢四季之时,诸侯便要斋戒,然后率领三公九卿、封君大夫等人去郊外举行庆典,祭祀祖先和苍天,回宫后还要处理必要的公事。
    龙阳君作为魏国封君也要出场,这几天颇有些忙碌。
    而对于平民庶人来说,这也是个难得玩乐的节日。
    这个时代对女人的束缚没有后世那么严,就连贞洁对于底层的庶人来说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每年春分之际,还有些地方保留着看对眼便春风一度,然后各自回家概不负责的习俗。
    想要出去逛逛什么的,小事一桩。
    盖聂这一年也没有闲着,他忙着挑战魏国有名的游侠剑客,或者是帮龙阳君一些忙,迎秋这天并不在宅邸。
    整个府上只有明夷一个,嘱咐了仆人一声,就有管事的人准备好马车离开。
    明夷先是去了郊外,混在游玩的人群中看了声势颇大的魏王祭天、群臣叩拜。
    其中师叔龙阳君哪怕是身着同样的服饰混在群臣中,也皎皎琅琅如明月,格外出彩,引来无数少女瞩目。
    就有站在明夷旁边的一个少女看着远方的龙阳君脸色发红,小声念着“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等到祭天完成魏王回宫后,庶人的娱乐才真正开始。
    明夷走出马车来,坐在青铜车辕上观看。
    配着铁剑的游侠和一个武士正在互相比箭,看谁先射中天上的大雁。少年采了一束野花送给少女,被她娇羞拿起,二人走入小树林窃窃私语。也有如明夷一般坐着马车,甚至前呼后拥几十个护卫的武士和婢仆的贵族,来到郊外河边游玩。
    民风开放,有不少人当众示爱。
    明夷虽然相貌清丽若幽兰,但毕竟还年幼,因此没什么人来与她说话,支着下颌看了片刻,满足好奇心后,便让马夫驾车回城内。
    马车行驶到大梁城中口时,前方却传来一阵呵骂,伴随着几声拳拳到肉的闷哼和惨叫声,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猛然被扔在马车正前方夯土路上,吓的马车夫连忙拉缰绳停车。
    停车速度太快,明夷脑袋当场撞到车厢上,装起一个大包。
    明夷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问道“怎么了?”
    马夫为难的看着那个少年说道“有个受伤的小郎突然出现,挡在了车前。”
    说话间,又有几个布衣带剑的男子大步走过来,围着那少年拳打脚踢。
    “咄!你这厮自诩医术高明,竟然害死我大兄!”
    “拿钱来!”
    “若无三千钱,今日你便去陪我大兄!”
    少年伸手抱住自己的头脸,咬着牙辩解说不是他害死的,却只换来更重的毒打。
    拳打脚踢中,少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无钱!”
    几个男子停下对望一眼,然后把少年拎起来,开始搜他的身。
    这条街道颇为窄小,那几个人在前面闹着,后面的马车便走不了。
    明夷让车夫去劝说了几句,却被狠狠一推,指着车夫的鼻子说不要多管闲事。
    看不下去一个人就这么被打死,况且三千钱对她来说也不算多,明夷皱着眉头从马车中取出几块“郢爰”金版,用剑砍下相当于三千圜钱的分量,然后让侍卫给了他们,放过那少年。
    这种“郢爰”金版出自楚国的货币,不过明夷看中它价值昂贵又易于携带,所以常常准备一些。
    没想到那几个配剑的男子见财起意,一边说着闲话,一边靠近明夷,然后突然发作,想要抢她手中的金版。
    幸好侍卫见机的快,立刻冲上去推开明夷,然后两方大打出手,那些壮年男子见一时抢劫不到,又怕惹来麻烦,便转身逃跑进了小巷中。
    这场小变故中,明夷除了不小心散开发型外毫发无伤。
    之前那个少年一瘸一拐的从地上站起来,然后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走过来道谢。
    少年的言辞温和有礼,一听就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人,明夷想了想,邀请他上马车来,然后两个人互相介绍身份。
    少年说自己叫子阳,是诸子百家中的医家之人、扁鹊嫡传。
    明夷没有提自己已经灭了国的周天子女身份,只说自己是剑客盖聂的徒弟。
    然后他们互相跪坐在车厢内,盯着彼此微笑。
    “尔自称是神医扁鹊的医术继承人,然后因为医死人而被游侠当街暴打。”明夷缓缓微笑着说道。
    明夷心中很怀疑他的身份。
    子阳“……”
    “姝女自称是赫赫有名的剑客盖聂之徒,刚才却弱质芊芊、毫无还手之力。”子阳同样温和微笑着说道。
    子阳心中很怀疑她的身份。
    明夷“……”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到没,盖聂师傅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明夷,还有一点点把她当成麻烦。会负责养大她,但也只是负责而已。
    第7章
    到底是有相救之恩在前,子阳先表示了退让,开始给自己辩解。
    “我的确是扁鹊一脉的医家传人,所言并非妄语。至于刚才的事,实是意外。那些游侠的大兄不过是受了些外伤,本来上些止血的草药,等伤口愈合便好,谁能想到……”讲到这里,子阳的表情也变得痛心疾首起来,“……谁能想到病人还有心疾,猝不及防突然发作,我不过是花了半个时辰去熬药,回到客舍房间,就发现人早已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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