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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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莞柔将杨氏身旁婢子屏退,然后把顾颜卿给苏细亲手书写请帖的事说了。杨氏顿时大骇。
    杨氏不愿将苏莞柔嫁给顾韫章那个瞎子的原因之二,是她想让苏莞柔嫁给顾颜卿。在杨氏心中,只有像顾颜卿那等家世才能匹配的上她的宝贝女儿。
    “顾家二郎一次不成,还会来寻这苏细第二次。只有她不在府里,那顾二郎才寻不到人。最好还能让这外室女在锦霞寺多住些日子。直住到成婚那日前才好。”苏莞柔眸色阴沉的说完,抬手招过站在一旁的林妈妈。
    “妈妈,去告诉她,就说母亲准了。”
    ……
    因着苏莞柔的助力,所以苏细成功的以“去庙里还愿”为由,带着养娘和素弯,以及一堆大娘子硬塞过来的人一道上了山。
    苏细知道,杨氏这是防着她耍花招呢。不过若是她想耍花招,那苏家大娘子哪里拦得住。
    苏细住在锦霞寺的一间厢房内。厢房素朴,每日食素。苏细在里头一呆便是三日。
    这三日里,苏细日日呆在屋子里头睡到日上三竿。每日都要养娘用大嗓门将她唤起来。
    今日是第四日,尚辰时。日头方出,青白朝霞裹挟着山间梅香,盈满锦霞寺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盯着她的丫鬟婆子们已知道苏细每日懒床的习惯。今日瞧见日头尚早,便也纷纷懒怠起来,比苏细这个主子还要懒,直要每日里都睡到午时才起。哪里还记得她们家大娘子叮嘱的事情。
    苏细趴在窗户口,见外头没人出来,立刻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箱子,从里面翻出一套苏家小厮的衣裳换上。然后在素弯和养娘的掩护下,出了厢房。
    四日前,苏细刚到锦霞寺,便让素弯买通了寺庙里的小沙弥,寻到了顾韫章的住处。故此,她一路并未停留,直接找到了地方。
    这是锦霞寺一处偏僻后山角的荒院子。平日里根本就不会有人进出。不过胜在环境清幽,根本就不会被外头的香客所扰。
    苏细在外头顺着黄墙绕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一个狗洞。
    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之所不能为。苏细闷头钻了进去。
    锦霞寺之所以得其名,是因着它地势特殊,山峰高峻,能瞧见最美的朝霞和最震撼的晚霞。霞光普照,绮色碎如花光散满锦霞寺。苏细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立在一棵巨大梅树下的男人。
    曙天中,绡霞如焰,男人青衣白绸,风光霁月。微微仰头,露出白皙精致下颚。那细瘦的身躯站得笔直,单看外貌,必以为是个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可惜,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草包。
    苏细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泥渣。然后警惕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朝顾韫章靠近。
    在苏细十二岁时,隔壁院子曾搬进来一说书先生。常混迹于客栈茶室,极善口技。苏细从他那处学了几丝皮毛。她用清亮的声音招呼顾韫章,“郎君。”
    听到声音,站在梅树下的男人一愣,覆着白绸的眸子微动,慢吞吞转身,朝声源处望去。
    苏细快速奔过去,继续用少年音说话,“我是苏府家奴,不甚走岔了路,叨扰郎君了。”说完,还装模作样行了一揖。
    男人微微颔首,声音清和,“无碍。”
    苏细站得近了,上下打量顾韫章。突然发现这男人长得极高。若非他看着实在太过单薄瘦弱,这般身量,该是十分有气势的一个人。
    “郎君可知如何出这后山?”苏细知道顾韫章是个瞎子,不能给她带路,故有此一问。
    果然,顾韫章摇头,“待我身旁小厮回来,让他带小兄弟出去吧。”
    “那便叨扰郎君了。”苏细又是一揖,开始假意拉家常,“郎君生得这般好,娶妻了吗?”
    男人摩挲着手中盲杖,指骨如玉,语气轻缓,“已有未婚妻。”
    苏细挑眉,“是哪户人家的女郎?”
    “翰林院学士苏家之女。”
    苏细一拍手掌,“哎呦,这可巧了,小人的妹妹就是苏家娘子的丫鬟。不过小人可没听说咱们女郎要出嫁呀。倒是前几日刚刚接进府的一位外室女,到处嚷嚷着说要嫁入丞相府了……”
    “外室女?”男人终于面向苏细,像是被勾起了兴趣。
    苏细更加卖力表演,“郎君是不知道呀。那外室女生得艳俗至极,还喜穿红戴绿,对咱们这些下人又极为苛刻。面丑心恶,简直可恶至极。而且一听说能嫁入丞相府,是越发目中无人起来。”苏细越讲越起劲,声量渐高。
    “此女,果真如此品性欠佳?”顾韫章眉头皱起。
    苏细赶紧加火,甚至急得跺脚,“那还有假,谁娶了她呀,那真真是跳进了火坑!”
    顾韫章突然叹息一声,“我一个瞎子,也就堪配这般女子了。”
    说得口干舌燥,满以为就要大功告成的苏细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差点气死,只得稳住情绪再劝,“郎君才貌双全,品性如玉,配这般女子,简直就是……”
    顾韫章轻勾唇,“就是什么?”
    苏细咬牙切齿,几乎咬碎一口小银牙,“简直就是一株鲜花落在了牛粪上。”若非知道这是个无才无能的瞎子,苏细还真以为这人是故意在消遣她。
    顾韫章又叹息,“无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也不是我一个瞎子能做主的。”
    苏细说了半日,最后又被这男人打回原形。气得原地打转,猛一抬头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小厮,分明就是上次在抚梅园给她指路的那个!
    苏细怕被认出来,连顾韫章也管不着了,赶紧又着急忙慌的从狗洞钻了出去。
    费了这么大劲,那瞎子却油盐不进。苏细一路骂骂咧咧,情绪上头没瞧路,不小心绕进了后山的一条小道里。
    “哎呦。”
    苏细脚下一歪,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看到一只缩着脑袋和四肢的小乌龟。
    苏细情绪上涌,指着小乌龟就是一顿怒骂,指桑骂槐,“你没长眼睛也没长脑袋吗?专往别人的脚底下钻,踩死你活该!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炖了!啊!你居然还敢咬我!”
    苏细甩着被小乌龟咬住的指尖,疼得双眸通红。总算把那小乌龟拿下来,然后发现自己指尖都沁出血了。
    苏细忍着疼,吹了吹指尖,把小乌龟放进旁边的小池子里,鼓着香腮,恶狠狠道:“淹死你!”
    小乌龟伸出脑袋和四肢,淌着水欢快地游走了。
    回到厢房,苏细的气还没消。她坐在厢房内怒骂,“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养娘推门进来,恰好听到此话,立时一脸紧张的规劝,“娘子,您脸皮厚这事咱们自个儿知道就行了。”
    苏细:……
    第6章
    苏细原本以为那顾韫章是个可怜人。可现下明知要娶的是她这个一无是处的外室女,居然还是一副认命了的模样,实在是叫人气不过。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娘子,您做什么呢?”素弯打了帘子进来,就瞧见厢房里头一片狼藉。书籍满地,墨汁横飞,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儿。
    “写情诗。”苏细一边翻书,一边奋笔疾书。
    素弯弯腰,随手拿起苏细手边的一本……易筋经?
    “哎哎哎别动,那本我还没抄完呢。”
    素弯:……
    素弯将易筋经重新放回到苏细手边,看自家娘子用那歪歪斜斜的懒懒字抄出一篇狗屁不通的情诗后一脸满意的点头,然后双眸亮晶晶地望向她,将那篇情诗递给她,似乎是希望她来嘉奖一番。
    “怎么样?”
    素弯伸手接过,艰难辨认之后,露出一副难以启齿又果然如此的表情轻声念道:“抚梅园初见,妾一见倾心。郎风姿特秀,妾沉鱼落雁,国色天香,花枝招展,蕙质兰心……娘子,您确实您这是情诗?”
    “不然呢?”
    素弯:……奴婢还以为这是您给自个儿写的赞诗呢。
    这话自然是不能讲的。素弯将这份赞诗递还给苏细,道:“娘子,您是要直接送过去吗?”
    “直接送过去多俗呀。”苏细弯腰在梳妆台下头捣鼓,片刻后拎出一只翅阔丰圆的风鸢。
    “走,咱们放风鸢去。”
    ……
    酉时一刻,天际残霞如烟,后山一块寥寂空地处,苏细牵动手中的风鸢线,看那风鸢挂着情诗直冲云霄,在漱云晚霞中衬出一股霸气雷霆之姿。
    素弯站在苏细身旁,看着那迎风摇展的情诗,已然被吓傻,只喃喃道:“娘子,您这是一行情诗上青天呀。”
    苏细扯着风鸢线,声音被风吹散,“我不止要上青天,还要上九霄呢。”话罢,手中的线放的更长。风鸢破风而飞,鹰击长空,威仪凶猛。
    锦霞寺占地极广,人员繁杂。苏细的风鸢一出现就吸引了小半个寺庙的人。而只半柱香的时辰,大半个寺庙的人就都出来看热闹了。
    小沙弥们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那是什么?上面好像还挂着东西呢?”
    “挂了字条,写了什么?”
    “太远了,瞧不清。”
    除了小沙弥,还有一些香客也抻着脖子使劲踮脚看。
    苏细将风鸢线往下扯,那张情诗暴露在众人面前。
    场面有一瞬寂静,然后有人道:“这是哪位痴情女郎写的?写给谁的?”
    “好像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女郎写给一位风姿特秀的郎君的。”
    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讨论那女郎是如何国色天香,那郎君是如何风姿特秀。就是没人提到苏细的大名。
    素弯仰头看着那风鸢,突然开口道:“娘子,您落款了吗?写了自个儿的名,还是顾家大郎的名?”
    都没写。
    苏细下意识手一松,看向素弯,一脸呆滞,“我给忘了。”
    线一放,风鸢摇摇晃晃的被风吹着往前飘,呼啦啦地砸到后山深处一棵巨大的古树上。然后飘飘忽忽的往下落。
    苏细懊恼的看着被扯断了线的风鸢嘟囔,“真是浪费我一片深情。”
    素弯伸手扶额,是浪费您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吧?
    ……
    后山院内,瘦梅如雪,穿山如幕。
    一面相和平,双眸清灵的年轻和尚坐在树下,与面前男子道:“伸手,诊脉。”
    顾韫章伸手,露出凝白受腕,置于石桌之上。
    和尚抬手搭脉,细诊片刻后道:“余毒已清,你的眼睛应该也已经好了。”
    男子微微颔首,嗓音轻缓的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嗯。”
    和尚望向男子覆在眸上的白绸,端起面前茶盏,轻抿一口,“既如此,为何不将白绸取下?”
    风吹起那细薄白绸尾端,男子十分精准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梅花散彩,如星云落于茶面之上。顾韫章轻抿一口,满鼻梅香,连唇都似乎粘上了清冷的梅花色。
    “污秽太多,不愿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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