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因为简宁突然回来，简舟心中纵使有千万个不乐意，也只能收拾东西搬回了家，他把奶茶交给了沈郡照顾，毕竟一旦让她妈妈看见，李建国的谎言就要穿帮。
    过了小年，不出几天就是春节。
    简舟对这些节日没什么太大兴趣，他本来就是个没什么仪式感的人，连自己生日都懒得过，要不是沈郡总拽着他过这节那节，他基本上日子都记不住。
    年二十九，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提前进入了过年的状态，整个城市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息，简舟偷偷跑出去和沈郡见了一面，等到夜色慢慢降临，才一步三回头地跟沈郡告别，有些不舍地回了家。
    一进门，简舟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
    简宁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紧攥电话的手却微微发抖，手机屏幕上似乎正播放着视频，简舟脱下外套往衣架一扔，走过去看了看，发现上面的主人公竟然是自己。
    那是很久之前，他第一次碰到林悦打扫卫生被欺负时，忍不住把笑的最猖狂那位按进垃圾桶，然后冷着脸大摇大摆地坐在课桌上，威胁几个人渣收拾自己罪行的视频。
    当时也不知道是谁偷偷录了下来，发在校园论坛里，曾一度巩固了传闻中简舟打人不眨眼的校霸形象。
    视频只有短短二十几秒，没头没尾没声音，看起来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施暴者，论坛里骂他的人不计其数，简舟倒不怎么在意，只要这些人不敢跳到他面前来膈应他，他都可以无视。
    况且简舟从不看论坛，后来跟模范生有了过节之后，这个已经沉了的帖子被他相当执着地顶在首页，还是李安楠说的。
    简舟没想到这个视频会被他妈妈看到。
    他心中一时有些无措，努力地梳理着语言，正想开口解释，就见简宁狠狠把手机扣在茶几上，猛然站起了身。
    手机和桌面的撞击声让简舟的心下意识抖了抖。
    他在简宁面前一直都非常安静乖巧，尽心尽力满足她所有的幻想，扮演着一个几乎完美的孩子。
    当这份虚伪的完美被撕开，简舟甚至不确定他妈妈还能不能接受他。
    “我真的，我真的是想不到。”简宁的声音夹杂着哽咽，“在我面前这么乖的孩子，在学校居然是这个样子的，简舟，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简宁话没说完，两行泪便已经沾湿了脸颊，她捂住嘴，克制不住地低泣着。
    简宁语气中赤裸裸的失望把简舟钉在原地，他呼吸窒了窒，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已经无力再说出来，沉默了片刻，他问，“就那么不相信我吗？”
    不问前因后果，就直接定了他的罪。
    简舟可以忍受论坛里那些陌生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他，却不能忍受生他养他的母亲用同样的方式直接否定他。
    “视频上录得清清楚楚，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简宁抹去脸上的泪，苦笑着问，“难不成你要说这视频是假的吗？”
    “是，是真的，都是我的错。”简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甘和委屈，不想在这种阖家欢乐的节日跟简宁起冲突，他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说，“妈，你别哭了，我以后不再打人就是了。”
    “简舟，你自己听听你这不知悔改的语气！”简宁甩开简舟的手，用红彤彤的眼睛瞪着他，目光中透着些陌生，像是第一次看清了面前的人，“要不是我恰巧看到这个视频，你还想在我面前装多久？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竟然都不知道我的孩子原来是这样的！可笑我还沾沾自喜过，我还以为我把你教育的很好，结果……结果你竟然是这样的！”
    ……装？
    是啊，这么多年，他就是在装啊，从懂事开始，就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装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装出一副我很好我没事的样子，连哭都不敢把眼睛哭肿，看心理医生都要偷着瞒着，到现在了他的亲生母亲还不知道他小时候在学校曾经受过怎样的伤害，还在指责他欺负别的同学！
    简舟心中积压了太多委屈和怨气，一天天地酝酿发酵，早就到了不需要导火索，轻轻一碰就能爆发的地步。
    “我是什么样子？”简舟冷笑，愤怒崩溃到了极点，他的声音反倒听起来没有丝毫波澜，“那要问你啊，我到底要装成什么样子，你才能满意，你才能不扔下我一走就走两年？”
    “扔下你……就算当初扔下你是我不对，所以呢，简舟，你是在报复我吗？”简宁哭着问他，“你爸爸那么好的一个人，我把他的儿子教成这样，他在天上都要怨我吧，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见他啊？”
    “好？他哪里好？”简舟知道他妈妈说的爸爸是他从未谋面的生父，是他在别人的描述中勉强拼凑起来的人，或许他真的是一位优秀伟大又值得尊敬的警察，可是在简舟心里，他永远都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是他明明讨厌还被迫从小学习和追随的榜样，“他要是真的好，就不会在对你负责之前有了我，就不会让我从小被人嘲笑没有爸爸……”
    眼前突然变陌生的孩子让简宁同样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她气的眼前发黑，扬手狠狠扇在简舟脸上，“你给我闭嘴！”
    一个巴掌打断了简舟所有的话。
    巴掌扇在脸颊上的脆响让简舟有些懵，稍微过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暂时性的耳鸣让所有事物都不真切起来，像溺在海水中，听不清也看不清，强大的水压压得人透不过气。
    耳中是一片混乱的轰鸣，简舟捂着脸颊，自暴自弃地说出了那个从小埋在他心中，让他恐惧，也从来不敢面对的问题，“妈，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期待过我来到这个世上？你生下我，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孩子，只是因为你爱他，对不对？”
    你根本……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简舟垂眸看着简宁后悔慌乱的神情，看着她颤抖的双手，看着她嘴唇在动，可是他听不清，也不敢听。
    因为他知道答案。
    所以他才会从小拼了命去装，生怕自己被当成累赘，生怕自己被抛弃。
    简舟慌张地倒退两步，躲开简宁伸过来想要轻抚自己脸颊的手，脸上露出了些许害怕的神情。
    “妈……”简舟咬住嘴唇，苦涩地看了简宁半晌，终究还是不想再说什么，转身跑出了家门。
    街上刺骨的冷风让简舟猛然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愤怒而混乱的大脑勉强冷却下来，只剩了酸酸涩涩的委屈。
    简舟身上只穿着件薄毛衣，什么都没有带出来，他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心中除了迷茫还是迷茫，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沈郡说要去参加同学聚会，这个时间肯定回不来。
    简舟叹了口气，他刚才一时冲动就跑了出来，连手机和沈郡家的钥匙都没拿，真的是无处可去……
    简舟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附近转悠了几圈，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心里大概还抱着渺茫又可笑的期待，期待他妈妈能下来找他。
    然而他的期待又一次落了空，简舟一步一步踩在冰雪尚未融化的路上，用了三十分钟，一点一点踩碎了心中仅存的幻想和希望。
    沈郡家和他家离得并不算太近，简舟没钱打车，只能慢慢走过去，好在他早已经被冷风冻得浑身发僵，没什么太大感觉了。
    简舟不知道自己在沈郡家门口坐了多久，直到一双足有十厘米高的细跟高跟鞋停留在眼前，他才迟钝地抬了抬头。
    肖晗君惊讶地看着简舟，问，“怎么坐在这，郡郡呢？”
    “阿姨。”简舟有点勉强地冲肖晗君笑了笑，他的眸子依旧又黑又亮，亮是那种带几分水盈盈的亮，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只是憔悴的时候就平添了点负面效果。
    比如现在，简舟双臂抱膝缩在墙角，一双大长腿委委屈屈的蜷着，脸色也算不上太好，从肖晗君的角度看过去，整个人就像一只可怜兮兮被遗弃的小奶猫。
    肖晗君看着简舟委屈的眼神，莫名感觉胸口中了一箭，心中母爱泛滥成河。
    她蹲到简舟面前，小心翼翼试探道：“……吵架了？”
    简舟沮丧地点了点头。
    “这小子，胆儿肥了他，吵架就吵架，还敢给我把人关外头！”肖晗君起身，愤愤地往门上踹了一脚，“姓沈的，开门！”
    简舟心里乱糟糟的，没注意到肖晗君话里的意思，见她哐哐踹门，便没什么精神地说，“他不在家。”
    肖晗君动作一顿，掏出手机一个电话给沈郡拨过去，气势汹汹地问，“你在哪呢！”
    沈郡刚被灌酒灌的有点猛，声音都带了些醉意，“同学聚会。”
    “聚聚聚，聚你个头啊聚！”这二货，吵完架还跑出去聚个头的会，也不怕把老婆气跑了，肖晗君气得头疼，冲着手机吼道，“有本事别回来了你！”
    吼完她就霸气十足地扣了电话，俯身拍拍简舟的肩膀，笑眯眯道，“小舟啊，别坐这了，怪冷的，先跟阿姨走好不好呀？”
    简舟听着肖晗君仿佛要拐卖儿童的语气，往身后的墙角缩了缩，摇头。
    肖晗君扣掉沈郡打回来的电话，问，“那我们先随便找个酒店暖和暖和，行吗？”
    简舟抿着唇没吭声。
    他在很多时候都非常一根筋，尤其是想见一个人的时候，宁可守着空荡荡的房间一直等，也不愿意离开半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啊。”肖晗君叹气，脱下外套给简舟披上，自己冻得直跺脚
    简舟把衣服还给肖晗君，“我不冷。”
    肖晗君无奈道，“不冷什么呀，哆嗦半天了你都。”
    手机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肖晗君一看是沈郡打来的，本想继续扣掉，却发现简舟正用期待的小眼神暗戳戳盯着屏幕，她犹豫了一下，问，“……接吗？”
    简舟很快的点了点头。
    “我把他叫回来？”她本以为简舟吵了架正在气头上，应该不太想见到沈郡，现在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儿，“你想见他吗？”
    简舟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随即神色一暗，又摇了摇头，问，“可以让我接吗？”
    简舟接过肖晗君递过来的手机，听见沈郡声音的一瞬间，鼻子就有些发酸，他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好半天才语气正常地开了口，“沈郡。”
    沈郡突然听到简舟的声音，微微一愣，问，“简舟？你怎么……”
    “没事，我想来看看奶茶，忘记带钥匙了。”简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点，大过年的，他一个人不开心就好了，没必要让沈郡陪着他一起不开心，“刚好在门口碰到了阿姨。”
    只是……还是很想要见他，想要听听他的声音，哪怕随便说点什么也好。
    简舟静静地听着沈郡说话，觉得混乱的心情并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更加想要见到他，于是便匆匆结束了话题，笑着说，“那你好好玩，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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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过年的，竟然虐我家舟舟，作者已去墙角面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