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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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疏严半眯着眼,躺在地上,双臂面条似地摊在身侧,像被人抽取了主心骨。
    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现在没人封住我的嘴,我却依然不能发出愤怒和哀痛的嘶吼,所有的情绪在肺部已经是戛然而止了。
    挥舞铁棍也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我在绑匪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压抑的眼神里淬了毒。那个为首的男人还不嫌够,用力地在林疏严的右手上踩了踩,我看见林疏严无力地抽搐了一下。
    行凶者之一在这个空隙看了看下手机,笑了声,“老板说,姓顾的我们可以杀了。”
    他指了指林疏严,“而且一定要在他的面前杀。”
    林疏严猛地在冷汗中睁开了眼睛。一个人压着他的双腿,用力地拽起他的头发,他的上半身悬在空中,双手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悲伤的神情,他惨白的唇瓣微微张合,我听见他颤声说,“小凛……”
    说起来他第一次为我放下画笔,是我缠着他,说他叫我不够亲密的时候。那个时候懵懂又大胆,林疏严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只习惯叫别人的全名。”
    我满怀信心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坚持不懈地和他坐在画室里,埋怨自己不像是在谈恋爱,像是给未来的画家屁颠屁颠地当助理。他轻叹了一口气,画布上的颜料上了一半就转头问我,“那我叫你小凛好不好?”
    那时的我当然觉得好,不会想到本是亲昵的称呼,在未来会变成死别前的字幕。
    出乎意料的,我好像又没有那么怕死。我看见驾驶座上电晕我的那个男人提着铁棍向我走来,心里没有临终前想说的话,只是望着林疏严,脑海里浮现的是他跟在苏震后面,我一抬头就望进他眼里的刹那。
    我的人生从那一瞬间好像就开始错了,中间又短暂地幸福过,判不清究竟是福还是祸。
    男人把铁棍举在了头顶,眼看就要落下。我闭上了眼,阴影在走马观花的回忆中一闪而过,铁棍即将落在我头上的一瞬间,我听见了一声枪响。
    有人发出了一声惨叫。我朦胧地睁开双眼,又是连续地几枪,局势已是天翻地覆,绑匪无人不是捂着腹部倒地痛呼。阮东慈从废弃的高压水除锈装置后面出来,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暗对半分。
    “连这么几个人都搞不定,顾凛,你喜欢的就是这种废物?”
    他过来给我解绑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除却单枪匹马外,逢人必嘲还真是阮东慈现在的风格。我知道林疏严此时定然是极痛的,否则他平日只是觉得话没必要说那么多,不代表他不会反驳。
    阮东慈一只手拦腰把我从地上提起,一只手粗鲁地拽着林疏严的衣领,拖着我俩往外走,一边不屑地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顾凛被绑架到这里的,但你通知我的时候就应该清楚,我可没那么厉害,同时保两个人周全。”
    “……有人在监视我,我不能和你一起出现在这里。”林疏严的话像是一个个从齿间蹦出来的,“警察的阵仗太大,我只能嘱咐你一个人来。”
    我的脑子里完全是混乱一片,想问太多的话却不知道从何处问起。阮东慈带着我们两个人,走得不算快,推开门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东西。
    阮东慈的脸色非常难看,“是水银定时炸弹。一旦水银被晃动,炸弹会自动开始倒计时。该死,刚刚明明没有这个东西的。”
    显然炸弹上的数字已经开始往零迈步了。林疏严当机立断,对阮东慈说,“先带他走。”
    阮东慈也没有犹豫,我还没来得及反对,阮东慈背上我就往外狂奔,疾风刮痛我的耳廓,我还听见林疏严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定要带他逃出去。”
    炸弹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九十秒,阮东慈拐下曲折的楼梯,刚刚带我冲出工厂几百米,背后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我和他都被声波震在了地上。曾经禁锢过我的建筑物在高温中滋滋作响,断裂崩塌。
    火势越来越大了,我看见阮东慈转身,竟是要回去,连忙拦住他,终于有机会开口道,“你干什么?”
    阮东慈烦躁地嗤笑了一声,“你喜欢的人不还在里头,要是他就那么死了,那可真是谁也争不过他了。”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对他说,“你别去。”
    “消防应该很快就来了,你别去。”
    “……求你!”
    阮东慈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烈火映在他眼底,繁成大片大片的星光。这次他终于不再对我刻意刁难,满怀恨意;他只是对我说了初次见面时曾说过的话。
    “顾凛,我是一个警察。”
    他掰开我的手,脱下外套捂住口鼻,头也不回就重返了火场。
    我精神恍惚地站在码头上,阮东慈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好像是已经几辈子前的事情。周围逐渐聚集起了很多人,有救火的,有救人的。我慢慢地退缩在人群后面,像是冥冥之中被魑魅魍魉操控着,麻木地,突发奇想地来到了一个地方。
    那间公寓竟然还认得我的指纹,家具布局丝毫不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想回到这里,我站在客厅的中央,没有开灯。墙壁上挂着的那张画里女人的面容依然是狰狞着,我忍不住凑近了看,她的脖颈上忽然出现了一把刀,刀划破了她的咽喉,血溢出画框,爬上了墙——
    但其实狰狞的是我的脸。划破咽喉的刀其实玻璃倒映的镜像,溅上墙体三尺高的其实是我的血。
    我死在了曾经和林疏严同居过的公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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