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雨天

    夜晚下了一场大雨，大雨伴随着闪电落下，还刮着能吹得树梢左摇右摆的大风。
    舒杏掏出钥匙，拧开了锁。
    她把雨伞插到桶里，换了鞋，穿着湿漉漉的校服往房间走。
    何母坐在沙发上，放着电视。
    “都十二点半了才回来？”何母问。
    “我错了妈妈。”
    舒杏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湿哒哒的耷拉着，一部分粘了脸颊，脸色苍白。
    看着舒杏狼狈的样子，何母的怒气也被浇息，她心软了。
    “下雨怎么不打车回来了？带了伞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忘记带钱包了。”舒杏垂丧着头，“我回房间了。”
    “咔”一声，反锁上房门。
    没有换衣服，舒杏瘫倒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吊灯，呼吸逐渐急促，苍白的脸颊爬上诡异的红。
    她裂开嘴角，笑得很安静，像一只柴郡猫。
    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事，舒杏笑着闭着眼睛抱住枕头在床上打滚，水渍像花朵一样在整洁的被子上晕开，而她毫不在意。
    回忆里的愉悦感似海水奔来，奔涌之后又如潮汐拂过她的脚踝。
    舒杏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她掏出兜里的手机，忽视叁个未接电话，点开一个加密的相册。
    “叮——”舒诗榅的电话打来了。
    舒杏不耐烦地接了电话:
    “干嘛？”
    “小杏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接我电话？”
    “今天下大雨，我会来晚了。”
    “小杏今天是不是很累，我听你的语气有些心情不好，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舒杏恍然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问题，立马换了个语气。
    “没有没有，是我刚刚在换衣服有些心不在焉。”她胡乱编了一个理由。
    “是我明知道小杏高叁很忙还每天打电话过来，会不会很讨厌哥哥……”
    舒杏皱眉，她觉得舒诗榅最近有点神经质。
    为了不让他继续胡思乱想，舒杏赶紧转移话题:“今晚哥哥你那边下雨了吗？”
    寝室已经熄灯，舒诗榅抬头认真听了听窗外的声音，有轻轻点点的雨声，他回答:“……有下着小雨。”
    “啊~我这里的雨很大哦，今晚上我在路上走的时候，风直接把雨吹到我的伞里，淋成了落汤鸡哈哈哈……”
    电话一头舒杏突然笑出来声，另一头的舒诗榅也因为她的笑声弯起了嘴角。
    她笑，少年在大雨中回家，雨大的浸湿了他的衬衫，背上的布料皱巴巴地贴着皮肤，她很狼狈，他也不干净。
    “舒诗榅你现在去洗澡好不好，我想看你洗澡。”舒杏忽然说。
    舒诗榅笑她:“莫名其妙。”
    “我想看，哥哥。”
    只要舒杏撒娇舒诗榅立马缴械投降。
    舒诗榅小声说:“我室友睡觉了，我得把声音关掉。”
    “没问题。”
    很快舒杏发来视频通话的请求，他无奈地笑了，点了接受。
    “等下，你可以换件衣服，中袖的白衬衫可以吗？”
    他的妹妹总爱睁着嘴无辜的眼睛，提出最无理的要求。
    从小到大她要他做些坏事，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好。”
    他知道这个时间，已经没有热水了。
    花洒出来的水是冰凉的，从他的发梢、鼻梁、锁骨蜿蜒流下，所到之处汗毛耸立，白色的衬衫也变成一张薄如蝉翼的硫酸纸，粉红的两点若隐若现。
    好冷。
    舒诗榅的嘴唇变得殷红，他拂过眉眼的水，看着视频里的的人，眼里带着祈求和期望，还带着一种被施虐的快感。
    “哥哥水很冷吗？”舒杏看着他的眼神，有点痛苦。
    “还好。”
    舒杏靠近屏幕，睁着大大的眼睛，扑闪着和小鹿一样的睫毛，像个好奇的好学生。
    她只是安安静静看着，没有疑问，也没有要求。
    最后她满足了，说:“我太困了，我可以挂了吗，哥哥晚安。”
    “晚安。”
    舒诗榅看着在挂断电话后息屏的手机，出神许久，拿过来紧紧握在手里，嘴唇褪去血色，指骨发白。
    舒杏看着他，想的是别人。
    风吹着玻璃窗哗哗作响，屋外下着倾盆大雨。一道道电光划过，窗外摇曳的树枝投影在窗帘敞开的房间里，阴影留在书桌上、地毯上、被子上，还有少女熟睡的脸庞上。
    舒杏细长的眉毛舒展开来，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留下阴影，红润的嘴唇像吃了樱桃，勾着嘴角，似乎做了个好梦。
    屋外有着糟糕的雷雨天气，却不会把她吵醒。
    这时她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被点亮，不是消息。
    手机弹出密码锁，屏幕上的键盘按键凭空被人按下，解锁，进入手机主页。
    相机被打开，切换到自拍。
    屏幕上除了被闪电偶尔照亮的天花板，什么都没有。然后打开了最近使用软件的历史记录，选中了一个通讯软件，所有聊天记录从头滚动到底，翻完后退出。
    然后相册被选中打开，常用相册被翻看干净，舒杏没有自拍的习惯所以里面的东西很少。
    最后被发现的，是一个加密相册，键盘输入舒杏的生日，不对，再输入一串数字不对，又输入，还是不对……瞬间手机的屏幕出现闪动，输入密码窗口从一位数开始的闪动，眨眼的工夫密码已经输入到了九位数，解锁成功。
    里面只有四张照片。
    全是一个男生，穿着校服撑着伞的背影，男生身形修长，完全背对着镜头，每张照片的角度都很怪异，其中两张模糊得只看见人影，很明显，都是偷拍。
    这个背影很眼熟，见过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莫巍。
    七年前
    今天舒杏放学很早，何母今晚要加班，是舒杏同班同学的妈妈送她回的家。
    开车的女人微笑看着后视镜，她的儿子正和同班的女孩子坐在后座上玩耍，女孩子扎着两个小揪揪，看起来脸颊又白又软，长得漂亮极了，她一直想要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儿。
    “今天小杏的哥哥怎么不来接你？”女人问。
    舒杏立马瘪嘴，换上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哥哥接我不跟我说话，我不想让他来接我了!”
    “我想和舒杏一起回家妈妈。”男孩扒上副驾驶的座椅后面，把他的头伸地很高，祈求着。
    “那阿姨以后来接你们两个一起回家好不好？”女人说，她接自己儿子回家会经过舒杏的家。
    “不用了阿姨，我妈妈说过，做人要独立，我以后自己回家。”舒杏说。
    女人笑她:“傻姑娘你们小学老师没有家长接是不会放你们回家的。”
    “嗯嗯！”她儿子附和道。
    “那好吧，我回家考虑一下，谢谢阿姨。”
    回到家，舒杏偷了舒诗榅的日记本。
    舒诗榅的日记藏的很好，他喜欢藏在衣柜顶层的行李箱下面，正好是舒杏够不到的位置，舒杏一下子就猜中了，拿着晾衣架把那本用牛皮纸包的厚厚的日记本给刨了下来。
    她翻开第一页的第一篇日记:
    2XX1年七月十二日   小雨
    今天是我的十一岁生日，妹妹送我了这个漂亮的日记本，还亲了我一下，和以往不一样，不是脸颊(画了一个笑脸)，好开心。
    2XX1年七月叁十日   晴
    妹妹今天说:“她想快点长大。”
    我又希望她的愿望可以实现，又舍不得妹妹长大。
    2XX1年八月二十日   晴
    我终于存够了钱，给妹妹买了一条浅紫色的连衣裙和白色的小皮鞋，妹妹穿起来真好看，妹妹真的好可爱，想亲(爱心)，不希望其他人看到。
    [照片][照片]
    2XX1年九月XX日   晴
    妹妹……
    翻过。
    2XX1年十二月……
    翻过。
    直到——
    2XX2年3月五日   阴
    今天接妹妹回家，看见她在老师带队伍里牵着一个男生的手走出来，像是有只手捏住了我的心脏，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我好生气，不想去接妹妹了。
    舒杏合上舒诗榅的日记本，一头倒在了他的床上，两只小脚蹬掉拖鞋。
    她在守株待兔。
    不久，她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钥匙被放在鞋柜上的声音，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
    是舒诗榅回来了，听脚步声，他先去的是隔壁舒杏的房间。
    “小杏你在家吗？”舒诗榅在找舒杏。
    舒杏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她忍着笑捂着自己的嘴巴，等舒诗榅回房间下他一大跳。
    她想，舒诗榅进来的时候她一定要大声念出他不给她看的日记，笑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再对他做一个鬼脸就立马跑回自己房间躲起来。
    谁让他这几天不和她说话，还在日记里面写“不想接妹妹”。
    事情的发展和舒杏想象的不一样，舒诗榅迟迟没有回自己房间，一直在外面走来走去，找来找去，舒杏躺在他的床上，眼皮越来越沉。
    她一不小心在舒诗榅的床上睡着了。
    最后舒杏是被吵醒的，被哭的声音吵醒。
    耳边一直有人断断续续的哭声，舒杏睁开眼的时候天都要全黑了，只有十二岁舒诗榅蹲在床边，还背着书包哭的停不下来。
    舒诗榅看她醒了，什么话都没说，用手臂抹了下眼泪，哭的更凶了，他忍着，没有像舒杏哭的时候鼻涕泡都出来。
    他边哭边站起来把床上被舒杏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整理好放进衣柜，关上了那些被打开的抽屉，收拾完自己的房间，放下书包，坐在床上，背对着舒杏。
    “哥哥……”舒杏去抓舒诗榅的衣服，这是他第一次见舒诗榅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舒杏给我过来!”这时何母下班回来了。
    舒杏被何母逮着，脱了裤子打屁股，哭的鼻涕泡都出来了还以为是自己翻哥哥日记被妈妈知道了。
    何母边打边斥责:“今天你哥哥去接你为什么更别人家长走了，回家也不打个电话还躲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哥哥今天找你都急哭两回了，你这个死孩子!”
    舒杏哇哇大哭，挣扎着，还是把妈妈的话听进去了。
    舒诗榅要求在傍边看着舒杏挨打，看不下去想拦，又被何母骂。
    这是舒杏记忆力挨过最痛的打了，屁股通红，还是舒诗榅哭着去问何母要药，帮舒杏擦屁股。
    晚上，舒杏趴在自己床上，抱着枕头，没有再哭了，就是被打的时候哭太狠了现在一直抽抽搭搭，舒诗榅坐在床沿上，帮她擦屁股消肿的药。
    舒诗榅动作很轻，也一直没说话。
    “哥哥你还在生气对不对？”舒杏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说。
    “我没有生气。”舒诗榅说，“我以为我今天来晚了，把你弄丢了。”
    “对不起……”舒杏说。
    “没关系。”
    “对不起我不该去你房间偷你日记看。”舒杏一下子全召了，吧衣服里藏着的日记本拿了出来。
    舒诗榅愣了一下，拿着棉签的手僵在空中，渐渐地脸颊绯红。
    “没……没关系。”
    “哥哥，我知道偷看别人隐私不好，但是我要向你保证，那个男同学叫雪原我们只是好朋友，我最爱的人只有妈妈和哥哥，最最爱的人只有哥哥了，你不要告诉妈妈我早恋好吗?”
    舒杏说最最爱的人是哥哥。
    舒诗榅也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捏住了，不是之前那种痛苦，它们很不一样，说不出来，他只知道这是一种刻骨的喜悦。
    “好。”他亲了妹妹的额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