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了

    叶粟急匆匆地跑出场馆，像只无头苍蝇般望着月朗星疏的天空，周围人群还沉浸在刚刚激动人心的比赛中，各自三五成群低声讨论。她看看天，看看地，看看人，却总觉得哪一处都不属于自己。
    王杰希那番话触动了她内心某种隐秘，猝不及防被拖入二十三年前的世界，不知为何到这儿，也不知何时离开，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会在下一秒和所有人告别，回到那个自己熟悉的世界。可一想到要回去，回到那个没有对她体贴入微的王杰希，没有直率坦白的年轻老爸，也没有正陷入困境不知所踪的大伯的世界，她内心升出一股强烈的不舍。
    她恐惧着离别，却又不知尽头在何方。
    “去嘉世。”叶粟拦下一辆车，她关掉手机坐上后座，回望那个五光十色的场馆。心里低声给王杰希道了声歉，对不起队长……我想去找找大伯……
    萧山体育馆离嘉世俱乐部不远，霓虹灯中嘉世队标清晰可见，红色的枫叶高悬夜空之上，闪耀，热烈。
    “倒给他人做了嫁衣。”叶粟不爽地啐了口，从出租车下来。
    她站在嘉世对面的街上扬头看去，这座地标式的建筑未来会被一支名叫兴欣的战队所取代，那只横空出世的战队如星星之火，燎原一般夺下冠军，成就了荣耀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段传奇，而书写那段传奇的人恰好是自家大伯——叶修。
    晚风有些冷，叶粟出来的急，裹了件队服毫无卵用。她连忙看看周围商铺，想找家餐厅避避寒，等过一会儿再给王杰希打电话主动认错道歉回去认罚。
    她视线梭巡一圈，忽然顿住，瞳孔紧缩。
    ——兴欣网吧？
    兴欣……网吧？
    叶粟只觉得五雷轰顶，她脑海里忽然回忆起曾经叶修洋洋得意炫耀当年他们战队可是从一间破网吧慢慢发展壮大，堪称创业史上的奇迹。那时候叶粟还觉得他吹牛，可成想……那件网吧赫然挺立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像一盏明灯，给传奇落下第一个字。
    叶粟忍着心神俱震，拉高拉链将自己脸半遮住，低着头走进网吧。
    “……网管，问你个事。”她眼神飘忽不定，右手食指叩叩桌面，四处张望寻找那个人。
    “上机先给身份证。”
    轰——
    叶粟不可置信的扭过头，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僵硬运转声。
    “大伯！”
    她看着网吧前台那个低垂眉眼正抽烟的男人，爆发出不小的声音。
    叶修被喊得一愣，抬起头，眸子里飞快闪过一丝诧异：“叶粟？”
    天雷勾地火，叶粟瞬间两行泪。
    “大伯——”
    “停！”叶修可是一个头两个大，对着耳机那头说了一句“有点事，你们继续。”然后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围巾扔给叶粟：“戴上，你这张脸来网吧不是找死吗？”
    叶粟委屈巴巴：“大伯，我找你找的好苦。”
    “说得我像个始乱终弃的渣男。”叶修扔掉烟，手速飞快开了个机子，绕过前台拉着叶粟到了个阴暗的角落里。边走边问：“你怎么会忽然来这儿？王杰希呢？你一个副队长不参加新闻发布会影响不好吧。”
    叶粟一听叶修这话便知道他肯定看了自己比赛，那她台上那一招耀武扬威的举动他也一定知道了。
    “大伯……你别怪我，我就想给你报仇。”叶粟攥紧拳头，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叶修看她一眼，略带无奈的笑道：“报什么仇？不就是个账号卡吗？我还能舍不得一张账号卡？”
    “我就是气不过，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
    “他们有他们的利益，我有我的原则，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叶修在昏暗的灯光下打量叶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便宜大侄女真人，不得不说，她有七八分像叶秋，特别是那一生气，眉宇之间的娇嗔尽显，任性，霸道，且无措。
    “我就是生气！”叶粟气呼呼地嘟起嘴，蛮不讲理。
    叶修同她一起开了个机子，映着屏幕的冷光，笑道：“小孩子。你这样王杰希该生气了……”
    叶粟：“……”
    “真生气了？”叶修问。
    叶粟点头：“嗯。”她自责地低下头：“队长让我停赛三场，我不服，和他顶了几句嘴就跑来找你——”
    叶修吸了口气，忙摸兜想抽根烟冷静冷静。
    “算了，我给他说说，省得人家担心。”
    叶粟蜷缩在阴暗网吧的角落里，裹着叶修那件泛着味的外套，盯着正对屏幕专心致志的叶修，心中千言万语涌到嗓子眼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心中酸涩，有一种找到家人终于踏实的安心感，却又不清楚哪天他们即将分别。
    “大伯，你寂寞吗？”
    叶修一愣，回头看向叶粟，反问道：“你呢？”
    “嗯。”叶粟重重点两下头：“我寂寞。”
    叶修说：“你所经历的事情非一般人能理解的超自然现象，可是你在这里，就是在这里。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永远无法改变现在你的行动，叶粟，别被未来所束缚，做你想做的，未来没那么可怕。”
    叶粟似有醒悟，眨眨眼，没说话。
    “怪不得王杰希会生气。”叶修嘲道，“心心念念捧在手心的宝贝身在曹营心在汉，换旁人早就气死了，也就是他能忍你。”
    叶粟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反驳道：“我心也在他那里！”
    “咳咳——”叶修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这话别乱说！什么叫你心也在他那里，你喜欢王杰希啊？”
    “……”叶粟瞪大眼睛，似乎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八卦，急急忙忙摇头道：“他是我叔叔。”
    “他不是你叔叔。”叶修正色道，“他是王杰希，不是你的任何人。我也只是叶修，叶秋也只是叶秋。”
    这几句话听起来颠三倒四，可叶粟却听懂了叶修的意思，有点呆滞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愿意让我认你做大伯？”
    叶修的意思很简单也很直白，他们在这个时间段从来都和叶粟没关系，即便未来有，但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毫无联系。
    “你不是寂寞吗？怕你寂寞呗。”叶修勾唇笑道。
    叶粟怔怔看着他，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担惊受怕一刹那间想被一把长矛劈砍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叶修这张年轻干净的脸，和他嘴角一抹温暖的笑容。
    “叶修。”叶粟愣愣叫出这个名字。
    叶修：“嗯。”
    “谢谢。”叶粟扑上去抱住叶修，眼角流下两行清泪，她在黑暗无人的角落，第一次找到自己属于这个世界的证明。
    “好了，回去吧。”叶修拍拍她的肩膀，“王杰希在门口等你。”
    叶粟浑身一僵。
    “他等你很久了。”
    叶粟慢吞吞挪到兴欣门口，抬眼望去，王杰希站在一盏路灯下，身姿挺拔笔直，黄光在他周身撒下一片柔和的釉光，他直直看着她，没说话，也没动作。
    叶粟直觉得心脏被人扔进一堆棉花里，柔软得不像话。
    “队……队长。”她低眉顺眼走到王杰希身边，唯唯诺诺道：“我错了队长，以后我听你的话。”
    头顶半晌没作声，叶粟低头看脚尖，心跳如擂。
    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王杰希说：“走吧，回去了。”他转身朝前走去。
    叶粟低着头，没有动。
    王杰希停下，等她。
    “不走吗？”
    叶粟蓦地抬起头，眼神明亮：“嗯，不走了。”她向前一步走到王杰希身边，不由分手握住他的手，温凉柔软的手掌有点余热，和他本人寡淡的性格完全不同。
    “队长，我不走了。我留在微草陪你拿冠军，好不好？”
    繁星如辰，霓虹灯下的城市车水马龙，嘉世楼顶闪亮高悬的枫叶鲜艳如血，兴欣网吧的标志也在黑沉沉的夜晚中闪耀着光芒。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兢兢业业亮着灯，灯火通明的娱乐场所有条不紊运转着，这个世界和所有世界没什么两样，每个人忙忙碌碌生活着，平平淡淡工作着，是真实，也是梦境。
    “你还真动过转会的想法？”王杰希反握住叶粟的手，蹙眉问道。
    叶粟一愣，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发誓，我没有。”她准备举手对天发誓，结果看到两人相握的手，一下子石化在原地。
    王杰希也顺着她的视线见到两人紧握的手，呆了呆，终究也没有松开，反而看到叶粟那单薄的外套，冷清的脸上露出一抹忧色：“穿这么少，你也不嫌冷，快跟我回去。”
    “好。”
    寒风肆掠，叶粟却觉得热流遍体。傻乎乎地任由王杰希拉着她上出租车回酒店。
    等他俩走后，叶修从门口阴影处显出身形，一根烟已至尽头，他狠狠扔在地上拿脚掐灭，呼了一口气。
    “便宜王大眼那家伙了。”
    只希望叶秋下次来问时，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大不由娘，没办法！
    他前台那未关的电脑上，还留着半个小时前他和王杰希的对话。
    王不留行：“叶粟去找你了？”
    君莫笑：“你怎么知道？王半仙啊。她刚到。”
    王不留行：“地址。”
    君莫笑：“兴欣网吧。帮你哄好妹子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王不留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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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现在还处于暧昧中你们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