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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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子上的人是真真儿的孱弱单薄, 一层薄皮包着弱骨, 虽说看着约莫还是个少年,却半点没有传闻中北夷的少年人各个儿都壮得像一只小牛犊的样子。
    黄曲之毒虽烈,但也正因为毒性猛烈,并不会有时间把人折磨成这副模样。
    “他也不是北夷人。”林诗懿问道。
    “你救救他。我知道那枚玉坠的成色未必入得了你的眼, 但我身上实在没有旁的东西了。”愣了半晌裴朗才接着道:“他,是我弟弟。”
    “玉能养人,给他压压惊也是好的。”林诗懿从袖袋中摸出玉坠子,塞进了少年的怀里,“诊金,你日后有银子再付罢,我行医向来只收银子,不接受物抵。”
    说罢她起身,环顾屋内一圈,“我还能出去么?”
    裴朗摇摇头,“你需要什么,我去取。”
    林诗懿浅浅一笑,“连开方子的纸笔都没有,我说了你能记住吗?”
    裴朗愣了愣,“我去取来。”
    裴朗按林诗懿的吩咐取来纸笔,又颠颠儿地去抓了药来;现下搬来了小煤炉,药罐子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儿。
    他瞧着林诗懿从头到尾一脸专注,现下盯着药罐的眼神也是不散半分,一直找不到到机会言语半句,只能背着手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林诗懿拽下袖口裹住手,掀开药罐子扇走热气仔细瞧了瞧,接着又端起罐子把药滤了出来,这才起身盯着裴朗,“裴公子不妨直言。”
    “大夫……”裴朗看看林诗懿,又看了看草席上的人,“他……”
    “小裴公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吧。”林诗懿手执一小块破木头板子轻轻扇着刚熬好的药,“他幼时可是患过小儿疳症,五脏疳中他尤以肾疳最重,以至于现在仍是肝气不足,脾胃失和,是以中毒虽并不深,却最先一个倒下了。”
    “中毒!”裴朗闻言上前两步,眼珠子瞪得几乎快要掉到地上了,“这不是瘟疫吗?你说这是中毒?”
    “瘟疫?”林诗懿闻言也是惊圆了眼睛,她搭了病患的脉象,除了一些陈年的旧疾亏薄了身子,并看不出什么疫病的迹象。
    她细细想来,黄曲之毒起先的病征无非是一些上吐下泻的表现,连北境大营的医博士都能误诊为大瘕泄,那么在缺医少药的丹城,不善医理的北夷人见一批批健壮的兵士因同样的症状倒下而怀疑到瘟疫的方向,倒也说得通。
    林诗懿的目光再次沉淀下来,“你还知道些什么?”
    北境气候常年干燥,夏短冬长,北夷人果然从未见过黄曲之毒,甚至有可能从未听闻过。
    他们把大批兵士的死亡归结于瘟疫,是魔鬼的诅咒,天神的考验;因而才有了早上林诗懿遇见的深坑焚尸的场面。
    “斯木里已经传信回草原,求大萨满亲自做法驱邪。”裴朗又再向前靠近两步,低声道:“若我没有猜错,恐怕连他自己,也害了病。”
    林诗懿闻言眸色一凛,“所以……”
    “是。”裴朗颔首,“若再让我猜,那便是他们信不过你,所以要你治好我弟弟才能放心把斯木里交给你。”
    话已至此,林诗懿也不再过多言语。
    她将手伸到碗底探了探温度,便端着药碗来到少年身边蹲下,小勺一口一口慢慢地给少年喂药。
    这过程也并不简单,少年呕出了不少药汁儿,林诗懿毫不避讳地伸着袖口便帮人抹了去,花了得有小半个时辰才算是将一碗药喂完了。
    裴朗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几次上前想伸手帮忙,却终是不忍打断林诗懿专注的神情,连之前林诗懿讲到的中毒的事情也寻不到机会问个清楚。
    直到对方一碗药喂完,他才伸手接过林诗懿手中的空碗,递上了一方帕子,“敢问大夫贵姓。”
    “我……”林诗懿在这一刻竟突然不知道该答什么。
    从他嫁与齐钺那一天起,相府嫡女林诗懿便更名齐门林氏入了齐家的族谱,但若要她答一句姓“齐”,她不甘心。
    可若要答真名,林怀济一朝宰相,只怕是引起不必要的猜疑,毕竟对于眼前的裴朗,她一无所知。
    “我姓秦。”她思忖片刻,终于答了母亲的姓氏。
    “秦大夫。”裴朗搁下药碗,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请受裴朗一拜。”
    夜里也没有旁的去处,裴朗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矮凳,林诗懿便坐在席边靠墙假寐,却被裴朗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惊醒。
    “裴朔!裴朔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哥哥!”
    林诗懿骤然睁眼,看见席上的少年痉挛着几乎抽搐作小小的一团,嘴角还溢着点白沫。
    她一步扑到席边,跪伏在少年身旁,一边搭脉一边朝裴朗喊道:“银针……随便什么针,快些去找来!”
    待裴朗带着东西再回到破屋的时候,看见林诗懿正压着裴朔要往他嘴里塞东西,他忙上前搭手,但还是看见林诗懿喂药时被裴朔咬破了手指。
    林诗懿胡乱地在裙摆上蹭掉了血迹,接过裴朗的针,“按住他,我要施针。”
    裴朗只好忙不迭地点头。
    随着林诗懿手中几根银针落下,草席上的裴朔也逐渐恢复安静。
    “你再去将我下午开的药方多抓几副来。”林诗懿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一并放进炉子里,就在这孩子身边烧掉。”
    裴朗闻言正要起身,听到着后半句便又呆了,“为何要烧了?”
    “他少时带着的痼疾不曾好好调理,现在脾虚胃弱,解毒的方子性烈,他现在受不起了。”林诗懿起身解释道:“银针和参片只能吊住他这口气儿,却解不了他的毒。”
    她转身拿过纸笔再次开房,“先焚些药物透过皮肤和呼吸多少能让他先暂缓毒性,待我先开方调理他的肠胃才可再另行解毒。”
    说罢,她已经拟好了新的药方递给裴朗,“一并去取来罢。”
    待一切事毕,裴朔终于又安静地睡了过去,林诗懿终于起身展了展酸痛的腰背,看见窗外的天际尽头已经描上了一道迷蒙的红线。
    已是她离开北境大营的第二个天明。
    裴朗也是这会才得空,在焚药的炉子上烧了点开水,配着昨日的糙馍递到了林诗懿手边,“裴朔他……怎么样了?”
    “你不必忧心。”林诗懿接过吃食,放在手心里捂着,试图驱走清晨的寒气和满身的疲惫,“他的病,我能医。”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担心……”裴朗怔了怔,“他们,他们说下午便要来看裴朔状况的,你……”
    “病就是这么个病,我便只能这么医。”林诗懿捧起热水饮了一口,“旁的事,便不是我这个大夫能操心的了。”
    “那毒……”裴朗欲言又止。
    “我只是个大夫。”林诗懿盯着裴朗又说了一边,“我只是个大夫,你弟弟是中了毒,我能解。旁的,我不知情。”
    下午时分来到破屋的北夷人明显多了许多,其中有一个装束明显同旁人不一样的,连粗辫儿里都编着宝石,显然是个领头的。
    裴朔虽说是已经挺过了最危险的时期,但人却还没有醒,大概除了林诗懿,没人瞧得出他与昨天有何不同。
    几个北夷人瞧着乌烟瘴气的小房间撇了撇嘴,再看见卧床不起的裴朔便更是来了气,上前便是利刃出鞘抵住了林诗懿的喉咙。
    裴朗在一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揪着为首的北夷人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叽里呱啦的说着林诗懿听不懂的东西。
    林诗懿垂眸看了眼架在脖颈上的一点寒芒,再抬头瞧向北夷人领头的眼神亦是毫不畏惧,“得上你们所谓瘟疫的人,是不是起先都上吐下泻不止,接着面色萎黄,浑身无力;有的人早早便去了,拖得时间长些的还会腹大如罗,内有积水。”
    裴朗闻言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林诗懿的用意,急急地翻译了半天。
    北夷人的领头儿脸色不变,不耐烦地一脚踹开了身旁的裴朗。
    他大步向前,躬身探了探裴朔的鼻息,一招手,便有人押着林诗懿出了破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儿疳症就是小儿营养不良。
    很多小伙伴关心感情线的问题,emmm..男女主两世都逃不开时代的大背景,男主作为守护一方安宁的将领如果是个只知道火葬场的恋爱脑未免低龄,所以不管是误会还是感情,都需要在时代的大背景里揭开,爱情偶尔也需要为千万人的性命让道.但是随着故事铺开,过往的纠葛也会慢慢铺展开来!不要走开~我们冲!
    第30章 丹城隗都两重天
    林诗懿被带走后, 裴朗连忙起身要跟上,却被走在最后的北夷士兵一把推翻在地, 险些撞在了裴朔的身上。
    丹城太守府的主厢房门前。
    北夷人在草原住的都是毛毡大帐,他们并不善于打理隗明人木石结构的建筑, 廊下原本鲜艳赤红的漆面蒙了尘, 一如现在整个都灰蒙蒙的丹城。
    林诗懿已经被人押着站了不知道多久,她只能隔着裙摆稍稍地活动下已经有些许酸胀的小腿, 静静地瞧着檐上已经剥落得瞧不出原样的金漆描画,正倔强地述说着当年丹城的繁华。
    终于厢房的大门被从里面拉开, 刚才为首的北夷士兵将她带了进去。
    主卧房内宽敞明亮, 即使被一道宽大的屏风揽腰截成两半,也丝毫不显局促;只是地上垫着氍毹想来没有人会打理,林诗懿一脚踏上曾今熟悉柔软的感觉时, 仿佛能看见空气里溅起的细密尘埃。
    “女人?”屏风后响起一个低沉厚重的男声, “大夫?”
    林诗懿从地上溅起的灰尘中抬眸, 瞧向屏风的方向。
    “裴朔还没死。”屏风后的男人操着略微有些蹩脚的隗明官话接着道:“你有本事。”
    屏风后说着便伸出了一只男人的小臂,黝黑粗壮, 林诗懿立刻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
    她踉跄向前,屋里的下人便在屏风后男人放手的小案旁搁上了一个四脚的小圆凳。
    阖眸搭脉一直是她的习惯, 可这一次, 她的手刚触上脉象便惊得睁开了眼睛。
    不是黄曲之毒!
    身中黄曲之毒的脉象虽不算常见,但她在北境大营治愈被黄曲之毒侵染的病患百人有余,或轻或重,甚至如裴朔一般身带痼疾。
    但凡有丁点儿与黄曲之毒沾边, 她断然不可能把不出。
    可此人的脉象几乎是她行医数载从未见过的奇异脉象,但内里又透着说不出的熟悉。
    她一时摸不准,难道北夷人的脉象天生能与隗明的中原人有如此大的区别?
    “我只问你,这病,能不能医。”屏风后的人冷了半晌,“能医,你便能活。”
    “在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医者人之司命,如大将提兵,必谋定而后战。’”林诗懿收回自己搭在男人腕子上的手,“大人也是领兵者,当知这事儿,急不来。”
    “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却也不难猜。”于细微处,林诗懿将搭脉的几根手指在裙摆上蹭了蹭,“十指粗壮有力,手掌厚而宽阔,覆有重茧,大人习武的年数应不短了。而我们隗明人修宅子都有定式,此处是丹城太守府的正厢房,整个府上最金贵的屋子。”
    “中原的女子都如你这般聪明吗?”
    屏风后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就算是跟齐钺比,也要高出半头有余;与齐钺的劲瘦颀长不同,此人肩背宽阔,一条上臂就几乎要粗过林诗懿的窄腰。
    林诗懿看着对方向自己靠近,逆着光看不清样貌,只看见那一头浓密的卷发随意的披散着;仿佛一座高山没过她的头顶。
    这样的高度给人一种天生的威吓,连身旁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住了。
    “你语言不通,裴朗我可以留给你。”斯木里一步步靠近,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林诗懿,“但你要知道,现在聪明和美貌都救不了你的命,想活,你只能医好我的病。”
    “我只有一个条件。”林诗懿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并且逼自己直面上斯木里野兽一般的眼睛,“每晚我还要回去后院给那孩子瞧病。”
    “呵。”斯木里冷笑一声,“你觉得你现在的处境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是个大夫,这不正是我活命的理由吗?”林诗懿也露了个礼貌的笑,“在大夫眼里,你与他,并无不同。”
    林诗懿再回到破院的路上,跟着她的人便明显的少了,只剩下两个瞧着穿着就是最低阶的北境士兵。
    她一路上走得极慢,因为需要思考的问题太多。
    果然她之前所料不错,斯木里在哈斯乌拉死前虽一直不得重用,但却能隐忍蛰伏至今,在哈斯乌拉死后便一举接掌了丹城大权,背后不得人见的地方定然是做足了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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