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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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远医院心外六区病房。
    许临走到一个因为冠心病即将接受心脏搭桥手术的七十岁老人跟前查看他的情况,用听诊器听了一下他胸口的心音,交代护士把用药剂量调低。
    因为病患岁数较大,许临作为主刀医生必须在手术前严密监控病人各项指数的变化,以随时作出手术评估。
    正要离开,老人睁开皱塌的眼皮,沙哑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请求:“许医生…我…我想要吃柿子。”
    一旁的护士无奈地小声对许临说道:“下个星期就要做手术了,还没见他子女来医院看过,也是可怜…”
    许临面无表情地走了,两个护士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你怎么跟咱们的许大主任说这些,我还没见过这个出了名的“冷面王”同情过哪个病人。”
    “‘冷面王’是许主任新的外号?不叫许仙儿了?”
    “是呀,上个星期小张给取的。”
    “哈哈…我看他应该是咱们医院外号最多的医生了。”
    中午十二点,难得的闲暇,没有手术,许临不想去食堂吃饭,在楼梯间台阶上坐下,从裤兜里掏出烟。
    许晓晓出现在他身边,奶声奶气劝他戒烟,他仍然不信邪地从白大褂口袋里又抽出打火机,准备把烟点燃。
    许晓晓噘起了嘴,他手里的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燃火,只能无奈作罢,站起身烦躁地把坏掉的打火机和那根烟一起扔进垃圾箱,不服气地对许晓晓说:“我再去买个新的。”
    走出医院,到街对面的杂货店买打火机,店老板说卖完了,他有些沮丧地想要转身离开,看到旁边的水果摊上摆着又大又鲜的金黄色柿子,走过去拿起一个看了看,自言自语道:“现在的转基因技术真是发达,柿子一年四季都有。”
    摊位老板不爽地瞄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要买不买,不买的话也别捏,给我捏坏了。”
    “给我个袋子。”
    老板从摊位边撕下塑料袋递给他,他挑选了两个捏着较软、不大不小的放进袋里。
    ……
    自从“咪咪”诊所搬到同远医院对面,俞晨接手的猫咪越发淘气不听话,一只加拿大无毛趁她不注意跳下了桌子,撒野般一路冲出诊所。
    前方同事没拦住。
    俞晨欲哭无泪,一路追出店外,又是拍手又是呼唤:“胖胖,快点出来!你的主人可是个vip,我惹不起呀…胖胖,小乖乖,快点出来呀”
    另外两个同事也跟着俞晨在外面焦急寻找。
    把一只没毛的瘦猫取名为“胖胖”….俞晨叫着猫咪名字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许临在柿子摊前掏出手机准备扫码,一低头,看见一只面目可憎,完全不符合中国人审美的“秃噜”猫正坐在他脚边抬头好奇地打量他,不远处的俞晨一眼看到无毛,赶紧朝着这边追过来、
    无毛想跑,许临俯身把它抱起。
    和那个人再次见面了,俞晨没想到这么快……
    正午的太阳下,他的眸子里闪现出光芒,冰冷的眼神里显现柔暖。
    许临把手里的无毛递给俞晨。
    “谢…谢谢。”她连忙把无毛拢入怀里,急切地想要看看它背上的伤口有没有裂开,那是她刚缝合好的。
    许临转身用手机扫完码,拎起柿子问她:“你在这儿附近工作?”
    “嗯。”
    他看了看她怀里的猫,忽然开口说道:“这只猫…做成标本应该不错。”
    俞晨倒抽一口冷气。
    俞晨心惊地想,他怎么能知道胖胖的背上长了恶性肿瘤?太不可思议了。
    许临在把这只长得像“大耗子”的无毛猫抱到手上的瞬间,就已经知道了这只猫病危。
    它喘着粗气,喵鸣声中带着肺杂音,背上的伤口不深,他伸手触到伤口下面隐藏的肿块,猫很瘦,没有皮毛的遮盖,蜷起来的时候背上的肿块明显,缝合却只是一般的剐蹭伤处理。
    他很快推测出猫咪因为忍受不了背上肿块的疼痛,总是用背剐蹭墙角,才受了伤。
    俞晨感到沮丧,觉得自己没出息。
    今时今日,依然对这个伤害自己最深的人,产生倾慕。
    “做成标本?你知道这种猫多少钱一只吗?”倾慕归倾慕,她还是硬着头皮怼道。
    “不管多少钱,现在它这样子也只是一堆肉而已,废物利用,做成标本还能让它的主人有个念想。”许临语气平和,目光里闪过一丝玩味。
    俞晨无法辩驳。
    “你在这里工作,也在附近住吗?”他看着她,目光里的玩味更浓了。
    “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周围房租太贵。”俞晨说话点到即止,不想对他透露自己太多情况。
    毕竟时过境迁,只希望自己在这里成为他眼里的路人。
    在“咪咪”诊所搬到同远医院对面的第二天下午,许临在街头再次见到俞晨。
    那天临近太阳落山,他照例来小卖部买烟,回医院的路上,不经意间看见在诊所前和同事一起忙着搬东西的俞晨。
    眼里的这个女人,干活很卖力,一个人可以抬动一台验血机,利落的短发在浮光里显得亮灿灿的,身上带着一股年轻小伙子的英气,脸型很瘦削,却不显沧桑,依然能显现出少女时代的调皮与机灵,皮肤白暂,不时会对身边的同事微笑,眼眸就像月牙。
    火烧云的暮色下,许临在诊所对面的角落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俞晨和同事把车上的东西全部搬进店,直到车开走,诊所的门关上。
    “这里也有便宜的房子,你再认真找找。”他收回思绪,淡然望着俞晨,眸子里星星点点。
    “嗯。”俞晨简短回应。
    “我还要上班,先走了。”
    许临拎着柿子,转过身准备离开。
    “许临!” 忽然间,她叫出他的名字。
    “嗯?”他回过头看她,眸子里已尽是柔暖。
    “我这些年…过得不错,我不是最差劲的。”她红着眼对他哽咽说出心存多年的痛点。
    “知道了。”他眼纹微弯,淡然回应。
    说完,转身离开,留下独自怅然的她站在原地。
    俞晨回到诊所后,正是吃饭时间,她把胖胖抱回笼子,没有食欲,手撑下巴坐在靠窗的凳子上呆呆望着外面行色匆匆的路人,不时有同远的急救车从路边呼啸而过。
    喝下一口咖啡,记忆的闸门在瞬间被打开,回到十多年前在老家搬入林城医院宿舍小区的一幕。
    ……
    那一年,林城的夏天来得早,四月已是炎炎烈日当空照。
    石英站在楼下,朝坐在不远处小型吊车里的司机喊道:“小心点!这个钢琴可是德国造的!买的时候花了三万多呢!你们要是给我刮伤了,我可要找你们经理投诉!”
    她身穿一件淡粉色的真丝短袖连衣裙,脚蹬意大利某个她也说不出全名的牛皮高跟凉鞋,伸起左手臂挡在额前,想要避开刺眼的阳光,手腕上的名牌手表在太阳下泛出一道金光,露出的半截手臂皮肤白暂细腻,丝毫看不出松弛痕迹。
    钢琴在小型吊车挂的绳索上晃晃悠悠,慢慢朝着五楼的阳台靠近。
    石英抬起头眯缝着眼,目光紧随用白色塑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钢琴,呼吸稍急,细密的汗珠从鼻翼两端渗出。
    十五岁的俞晨无精打采地从一旁的小货车副驾上跳下地,手上拿着俞达忠前几天从日本给她带回来的索尼cd机,耳机里放的是张信哲的《用情》。
    她对张信哲的迷恋从小学五年级开始,从未改变,也从未想让别人知道她竟然喜欢唱声如此温柔的男明星,因为这和她在外人心目中塑造的“假小子”形象完全不符。
    因为在原来的学校和一些“非典型”的孩子混在一起,父亲俞达忠托关系把俞晨转到林城一中借读。
    林城一中是省级重点中学,每年升学率都居于省内第一。俞达忠刚好承包了林城一中附近的林城医院新住院楼的建设,便在医院居民小区租了一套房子,方便照顾俞晨读书。
    俞晨抬着搬家箱子,和俞达忠一起爬着不矮的步梯,俞达忠走在俞晨前面,耐心听着女儿在身后的抱怨。
    “爸爸,没有电梯。”
    “爬楼梯利于锻炼身体”
    “爸爸,墙上全是开锁小广告。”
    “这样才有生活气息。”
    “爸爸,有只蟑螂在地上爬。”
    “给它取个名字吧,叫‘小强’怎么样?”
    俞晨跟着俞达忠一直爬到五楼,拉开新装的进口防盗门,打量眼前这三室一厅的屋子。
    石英买的红木家具和进口牛皮沙发已经在客厅摆好,地柜的正中放着当时最流行的松下画王牌电视,木质喷塑装修,显得雍容华贵。
    她在心里嘀咕:明明是个已经二三十年的老房子,里面装扮得再华丽又有什么用!?
    工人安置好钢琴,拍了拍手和石英结算,石英跟工人讨价还价未遂,无奈拿出钱包付款。
    俞晨取下耳机,郁闷地抱怨:“我在楼下看到墙都起裂了,还到处贴着小广告,水泥台阶又硬又高,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租这种房子…。”
    “还不是为了让你远离你原来那些狐朋狗友!”石英不客气地回应。
    俞晨走到阳台,窗外传来急救车的鸣叫,林城医院就坐落在离这里五百米不到的东南角,从阳台就能望见住院楼。
    她越想越气,嚷道:“挨着医院住,你们可真行!”
    在石英的催促声中,俞晨有气无力地回到客厅,弯腰从地上抱起一个箱子走到卧室准备收拾,忽然一张试卷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俞晨心惊,放下箱子正要弯腰捡,石英先一步捡起试卷,上面印着明晃晃的字:学科:化学,分数:50。
    尖利的讽刺声爆发:“就你这成绩,还读林城一中?还转到尖子班?你不考倒数第一才怪!”
    俞晨委屈地反驳:“是你们让我在林城一中借读的!”
    俞达忠连忙打边鼓:“只要咱们俞晨努把力,肯定是没问题的,毕竟读小学的时候跳过两级,就算以后再复读,正常年龄也能进一流大学…再说这里学习氛围好…”
    “你别插话!…”石英对俞达忠吼道。
    俞达忠收声,俞晨打了声呵欠,故作轻松地说道:“上个月的一次小测验而已。”
    石英把试卷朝她脑门上一扣,厉声斥责:“一次小测验你给我考成这样!这分数连当清洁工都不够格!…”
    俞晨脆弱的自尊心再次被挫伤,闪电击中一般,哭着大吼:“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当初是你们不管我死活让我跳级!?现在你们凭什么关心我考多少分!…”
    “这都是你学习不上心造成!和你跳级的事情没关系!你也不想想你小学的时候多聪明啊,要不是你初中交了些狐朋狗友,现在的成绩会这么糟糕吗!?”
    “是你们自己拔苗助长,现在还怪到我头上,我告诉你石英!这个学我想上就上,不想上你们逼我也没用!”
    一阵鬼哭狼嚎,俞晨爬上阳台的窗户,两腿骑在窗户沿上,对着石英怒吼:“你再逼我!信不信我跳楼!我现在就跳下去死给你看!。”
    俞达忠惊慌,劝俞晨快下来,石英却淡定地在客厅沙发上坐下,闲散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翘着腿看中央台的正大综艺。
    就在俞晨哭得舌头发麻的时候,一个男孩的声音从楼下阳台传来,声量不大却带着很强的穿透力——“要跳就跳,别干嚎。”
    俞晨心惊地赶紧从窗户沿上下来,盯着地上,被俞达忠拉离阳台。
    ……..
    “大家好,我名叫俞晨。”
    站在讲台上,面对台下四十三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俞晨笑容甜美地作自我介绍。
    这是林城一中著名的“尖子班” 007班,让她联想到詹姆士邦德的代号,在还没进学校时就听说这个班成绩最差的学生也可以考到年级前五十名,都是天资聪颖亦或野心勃勃的人。
    她天真懵懂的一双杏眼紧紧盯着坐在第三排正中央的沈晓桐,祈祷班主任能把自己分配到她身边当同桌,毕竟沈晓桐是她在这个班唯一熟悉的人,两人从幼儿园到小学都一直是好伙伴。
    班主任高老师却把她带到了最后一排,指着旁边瘦成竹竿、脸色发青的男孩对她介绍: “你的同桌名叫许临,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老俞还跟我打保票说一定能坐在沈晓桐身边呢……”俞晨气呼呼地想。
    她嫌恶地看了看这位表情阴郁的男同桌,目测个头不高,喜欢耸起肩头趴在桌上睡觉,身材单薄显得校服空空荡荡,不过长得…除去脸色发青这一点,在芸芸众生之中勉强算是五官端正吧,剑眉鹰眼,挺直的鼻梁,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下巴倨傲方正,莫名显现出成熟和威严。
    下课后,俞晨在班上溜达,笼络班上的女同学,生怕自己年纪小了,到新的环境被欺负。
    察觉到尖子班学生“古朴”的生活作风,于是送了每人一支“曼秀雷敦”作为见面礼,出手如此“阔绰”在007班是前所未闻,女书生们纷纷把之前的笔记借给了她,还花时间对她仔细讲解习题。
    许临冷冷地看着“活跃”的俞晨。
    直到放学,俞晨才鼓起勇气主动和许临说话,一开头便问:“你喜欢画画吗?”
    许临答道:“一点也不会。”
    “那你平时喜欢什么?”
    “解剖。”
    俞晨瞪大眼睛,再不说话。
    趁着许临趴在桌上睡觉,被俞晨笼络的一个女书生过来小声提醒:“你旁边的人,是年级第一,上学期期末每门都是满分,简直变态。”
    俞晨看了看旁边这个总是没睡醒的人,年级第一?考试作弊拿到的么?…
    另一个女书生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以后还会发现他越来越多变态的地方。”
    沈晓桐冷冷看了看刚来就能坐到许临旁边的俞晨,和要好的几个女生离开教室。
    俞晨看到沈晓桐不理睬自己,目光黯淡下来。
    …….
    傍晚,走在回家路上,走着走着,俞晨才发现许临走在自己前面,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加强烈,跟着他进了同样的单元楼,踏上同一道步梯。
    许临走到四楼用钥匙开门,俞晨从他身后路过,感觉身上发冷,就像被人从头上倒了一桶冰,怎么也想不到许临会住在楼下,撞墙的心都有了。
    第二天早自习,俞晨正在背英语单词,许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铝制饭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三条全身长满脚,又粗又长的蜈蚣,他又拿出一个爬满蚂蚁的药瓶,扭开,把蚂蚁倒进饭盒喂食蜈蚣,看得俞晨那叫一个恶心。
    俞晨把这件事告诉班主任高老师,要求调座位,高老师却颇为不耐地说道:“我可是看在你爸爸是我老同学的份上才把你安排到许临身边和他当同桌的,你要珍惜!坚持要调座位的话,我倒是可以在黑板前面给你安个专座。”
    俞晨不想再和无法沟通的人瞎掰扯,转身掉头走人。
    上数学课,许临在黑板上对一道数学题写出十三种解法,数学老师惊叹不已,沈晓桐盯着许临写黑板的背影,不由红了脸。
    此时的俞晨,寻思一种解法就够她研究半天了,于是放弃,竖着教科书趴在桌上睡着了。
    下课后,沈晓桐对许临请教习题,俞晨主动跟沈晓桐搭话道:“真想不到我们会在一个班。”
    沈晓桐冷着脸不搭理她。
    俞晨从课桌里拿出一支曼秀雷敦递给沈晓桐,眉眼弯弯笑道:“全班女生都有,就差你了。”
    沈晓桐冷着脸说道:“我和你并不是朋友,连同学我都不想和你做,你收回去吧。”
    她不再理睬俞晨,把手里的题册递给许临,语气两秒转换,带着女孩子的娇呢请求道:“这道题我真的不太会,你能跟我讲讲吗?”
    许临把题册一推,趴回桌上把头扭向另一边,没看沈晓桐,闭眼懒懒说道:“我也不会。”
    俞晨遭到沈晓桐的冷遇,此时却把怨气全部记在了许临头上,越看他越来气,真想狠狠踹他两脚。
    ……..
    下午放学回家,俞晨接到石英的电话,说外婆的肠梗阻恶化了,她回县城医院看一看。
    俞达忠也来电话,告知在外面有应酬,不能回家吃晚饭了,让她自己热剩菜吃。
    窗外下起小雨,俞晨打开机器放影碟,看的是周星驰的《回魂夜》。
    天上突然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
    不到七点,天就已经全暗下来,像是要被盖子盖住一样。
    俞晨关了电视,去阳台收取晾晒的衣服,不经意间却看见一只脏兮兮的花狸猫躺在楼下的垃圾箱旁边,尾巴无力地摇摆。
    老式居民楼的五楼并不高,俞晨2.0的视力看得一清二楚,正当她犹豫要不要下楼把猫咪抱回家躲雨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穿着林城一中校服的身影用胳膊挡着头冲进雨里。
    那不是许临吗?他跑下去干什么?
    俞晨忽然想起这人说过自己平时喜欢的事情是——“解剖!”
    天杀的,这么大的雨难道也挡不住他杀生的脚步?
    她感到害怕。
    浑身被雨淋透的许临在暗沉的雨幕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支注射器,揪住那只狸花猫的脖颈,将注射器插了进去。
    “你在干什么!”俞晨在阳台上朝他大喊。
    可是雨声太大,这人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并没有放开注射器。
    俞晨扔下手里的衣服,转身离开阳台。
    没带雨伞的俞晨跑下楼,站在垃圾桶前,看到那只狸花猫躺在地上,肚子没了起伏....
    她鼓起勇气一步步走近猫咪,蹲下,颤抖着将手放到它的鼻尖。
    已经没有气息了,这只猫,已经死去。
    俞晨第一次接触死亡,她浑身凉透,如同这只狸花猫。
    疾风骤雨毫无规则地吹打,拿着黑色塑料袋的许临撑着伞从单元楼的楼檐下走出来。
    “你这个变态!你给它注射了什么!为什么要杀死它!?为什么!”俞晨转过身,在雨里大声质问道。
    “它的肚子里有肿瘤,已经无法治疗了。”许临回答得毫无罪恶感。
    “你骗人!你只是个虐待动物的变态而已!”
    “随你怎么说。”
    他看她的目光,沉静而无惧。
    俞晨对眼前这个人感到惊恐,此时的许临在她眼里比《回魂夜》里的鬼魂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战栗,从头一直蔓延到脚。
    飞速跑回单元楼、跑回家、锁上防盗门的三层锁,躲进房间里一个人裹着被子在床上瑟瑟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变态会住在自己楼下…为什么…
    而自己,连一只流浪猫都保护不了。
    这场雨下了很久很久,满身酒气的俞达忠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俞晨抱着老俞哇哇大哭,说那个名叫许临的变态不但住在楼下而且还和自己是同桌,他杀害了流浪猫,还狡辩说是猫肚子长了肿瘤。
    “你亲眼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实。他辩解的,也不一定就是谎言”
    俞达忠定定望着俞晨,这样教育她。
    亲眼看到的不是事实,那什么才是事实…
    俞晨记得自己对许临最初的相识,就是这样在恐惧与无助的交织中开始的。
    数年后的今天,想起这些往昔,嘴角还是不自觉上扬。
    .....
    “胖胖在哪儿!?我要找胖胖!”
    俞晨正在无尽的回忆里徜徉,一个老太太闯进诊所,急切的询问声把她从思绪里拉了出来,慌忙迎上去接待。
    这位戴着墨镜、系着爱马仕丝巾、背着burberry老派格子包的老太太,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说着一口正宗的“京腔”,一听就知道是不好惹的vip。
    “您是胖胖的主人那岩那女士吧?”俞晨坐到办公位上查了一下电脑里的记录,恭敬问道。
    老太太摘下墨镜挂在胸前,没好气地看了看俞晨,沉着脸嚷道:“你们这些干兽医的就没一个好东西,先是说脊髓炎,后来又说是脊椎炎,现在又说是背上长了什么脊椎瘤,你们是吓唬人吓唬惯了是吧,想挣钱就拿小动物在这儿受罪!?”
    “脊髓炎脊椎炎都是您在其他诊所得到的结果,如果您早把它带到这里,我不会下第二道诊断。”俞晨的眼神冷下来,用鼠标拨出胖胖的诊断结果,回怼。
    “就因为你们的错误!胖胖都瘦成什么样儿了!?背上剐蹭得皮肉模糊!你们这些兽医就是这样!只认钱不认命的主儿!”老太太一股脑把误诊的过错算在俞晨身上。
    俞晨轻叹,见老太太也是爱宠心切,努力收住冷淡,无奈说道:“它背上的肿瘤连接中枢神经,现在取出的话它会全身瘫痪,只能增加它的痛苦,再说它的年龄已经十岁,在无毛猫这个物种里已经算是长寿,您就把它带回家好好照顾吧。”
    “不行!今儿你怎么也得把我卡里的钱全部退给我!你们这儿也太过分了!什么也没治着,收费这么贵!必须退钱!”老太太抹了两把泪,忽然揪住俞晨肩膀上的衣服大声说道。
    “您这个诊疗费真的没法退,我们诊所也是有规定的…”
    正在俞晨和老太太掰扯之时,同事忽然跑过来说道:“那只加拿大无毛好像不行了,在呕吐抽搐,心率已经没了。”
    俞晨连忙起身去查看,老太太跟过去,看到无毛在抢救的保温箱里一动不动,伸出了舌头。
    “胖胖!我的胖胖呀!”老太太哭喊。
    俞晨把死掉的猫咪从保温箱里抱出来,老太太泪流满面,一只手搂着猫,一只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服,挂在胸前的墨镜掉在地上,人闭上眼睛软了下去。
    “厥过去了!送医院!”诊所同事抱住老太太的身子,大声喊道。
    俞晨望着猫咪的尸体,以及失去知觉的北京老太太,脑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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