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上这样的祸事，在这个农村汉子的想法里，让大卡车轧断了腿，能保住命就是菩萨保佑，残废也是应该的。只是谁能接受从一个好好的健全人，突然就变成残废呢？
    可他不但保住了命，还保住了腿。这真是多亏了小女儿罗芙馨，也不知这小囡女是怎么想的，竟然能拿这么大的主意。乡下老农，怎敢想去省城看病，还让老教授给动手术。
    更没想到，这省城的医生是真厉害。断了的腿还能给接上，接上了还能活还能用。
    这是什么样的本事？这是只有读书，去上学，上大学，才能学会的本事。
    若说以往他给孩子上学念书，还只是一种为人父母指望孩子能跳出农门的朴实心愿。到如今经过这场劫后余生，他心里对供孩子读书上进，更有了一种具有现实功利性的迫切感。
    对村里那些“读书费钱不如让孩子早点赚钱才划算”的说法了，他已经嗤之以鼻。也不会再觉得农村孩子考个中专上个师范就是最好的出路，农村的孩子也应该去考大学，上大学。
    罗家的孩子们并不知父亲心里的此番感慨，在冷风里站久了，罗芙馨就要回去。外面哪有家里好，烤着火盆多舒服。
    进了屋，这回得把门拴好了。外面放炮的时候，罗雪梅已经在大灶里又烧了一大锅热水，给大家洗脸烫脚。又用热汤锅里的水灌了两个热水袋，给罗芙馨和罗福彬一人一个，赶他们上去睡觉。
    自个帮周连富烫了脚之后，匆忙也洗一把，也搀扶着他一起上楼去休息。
    明儿还得早起，指不定就有客人要来，得预备起来。
    初一大早，罗芙馨还睡得迷迷糊糊，就感觉自个被窝里多了一个会动的大包裹。伸手一揽，扑鼻一阵奶香，可不就是小侄女囡囡。
    罗芙蓉睡得早，起得也早。可比她更早的是罗雪梅，身为一家主母，早就在灶头忙活开了。
    上午果然有客来，罗芙馨得叫大姑妈，是罗雪梅的亲大姐。
    罗家当年是四姐妹，大姑娘就嫁在本村，也是靠种地吃饭。二姑娘罗雪梅被罗老头留下顶门立户，找了上门女婿。三姑娘找的是县城的农户，两口子如今种起了大棚菜，搞得还挺热闹。
    四姑娘嫁的最远，嫁到了外省。是她自个在茶山上看中的采茶客，小伙子人精神嘴又甜，三瓜两枣把姑娘给拢住了。罗老头心里是不肯的，可姑娘自个铁了心要走，留不住了。采茶客临走把这半年采茶得的钱给了罗家算是聘礼，姑娘他就领走了。一直到罗四姐生了儿子，那边才放她回来过一趟。
    罗大姑是赶着上午来，吃了中饭就得回去。晚上自家也要新媳妇，她得掌勺。
    论说周连富腿伤那事，做亲姐妹的应该多帮衬。可罗大姑两口子也是靠种地吃饭，日子紧巴巴的。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相看好了，姑娘家要了五百块的彩礼，一下就把家里给掏空了。过几年小儿子还得相看，又是一笔花销。
    罗大姑出不起钱，只能出力。罗雪梅去省城医院照顾那阵，就是大姑两口子帮忙照看罗家的地。
    罗雪梅晓得大姐的难处，也就不说什么。把小福星买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呼亲姐姐吃。临走还让她带了一箱芦柑回去，晚上也好招待新媳妇。
    第212章 ：罗三姑来做客
    下午三姑家也来了，是三姑带着小表弟。
    一进门就把手里的糖包点心包搁桌上，罗三姑还特地在县城的点心店里买了个裱花奶油蛋糕，给二姐家的孩子尝尝鲜。
    罗家的孩子都喜欢这个三姑，因为她最大方，每次来都给孩子们带好吃的。三姑的儿子肖军也跟父母一样，性格大气开朗，跟罗家的孩子相处融洽。
    肖军比罗福彬大两岁，两个男孩正好能玩到一块去。罗福彬给他看自个的新铅笔盒和西游记小人书，肖军则给他看在县城小店里买的塑料火药枪和彩色洋片纸。
    罗三姑一到就帮着二姐烧灶，两姐妹在灶间里嘀嘀咕咕说的热火朝天。听说小福星考上了城里的高中，将来准备考大学。罗三姑是啧啧称奇，直呼这丫头有出息。又说罗芙蓉跟那个华国伟离婚了，三姑自瞪眼。
    “这咋就离了？”
    罗雪梅一边敲着锅铲，一边把首尾道来。听得罗三姑破口直骂，好个不要脸黑心肠的负心汉。摊上这样的陈世美，芙蓉的命可真够苦的。离了也好，姑娘还年轻，擦亮眼睛仔细找找，后半辈子还长着呢。
    只是拖了个孩子，终归不美。
    “谁说不是呢。可当娘的，哪能舍得下孩子。大妞又是个心软的，唉，命啊。”罗雪梅把菜盛了，用汤锅水咵咵的洗锅。
    好在大妞跟着老裁缝学缝纫，将来到城里工厂去做工，也够养活她自个和孩子。
    罗三姑点点头。
    “这倒是，芙蓉打小就心灵手巧，干活是把好手。这年头，只要肯干，挣钱一点不难。”
    “咋不难？咋们农民种田种地，这挣钱就特难。卖粮食也卖不出好价，一年到头抛去吃穿，还能剩几个钱？”说起家里的收入，罗雪梅就直叹气。
    种地不趁钱，罗三姑是不同意的。但种粮食没钱，这她没意见。盖因粮食是国家收购，国家定价，农民只有交齐了公家粮，剩下的才能算自己的。罗家岙多山，地少，还分散。种粮食产量低，每年交过公粮，剩下的也就刚够家里的口粮。
    这种地还得买种子，买化肥，买农药，还要交农业税。七扣八扣之后，还能趁下多少钱？不亏就好了。农村人想趁点现钱，还得靠农闲时出去打工，或有门手艺，再不然做点小买卖，就这样千方百计的捣鼓，一个年到头能有个两三百的现钱，就算是好年景了。
    这也是她和丈夫该种蔬菜大棚的缘故。两口子跟镇里贷了款，承包了两亩地，全种上了大棚菜。种蔬菜种到多少都是自己的，价格也是市场定价。城里人爱吃鲜菜，种出来多少都有人买。
    就是辛苦，起早贪黑不着家，两口子趴在大棚田里，忙到天抹黑才能回去。赶上天气不好的日子，刮风下雪，还得守在地里过夜。可种地哪有不辛苦的？挣钱哪有不辛苦的？
    她倒是有心拉着姐姐姐夫一起干蔬菜大棚，可罗家岙的地太分散，不适合搞大棚。再加上大棚的前期投入可不低，自个家里还贷着两千多的款呢。
    末了，罗三姑神神秘秘的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包东西，飞快的塞给罗雪梅。
    罗雪梅一摸就知道是钱，有个好几百的样子。
    “这是干啥？你给我这干啥？”立刻瞪起眼。
    罗三姑直摆手。
    “别吵，当心让军子听见了，回头告诉他爸去。你放心，这是我的私房，安心拿着。连富哥那腿得用不少钱吧，你拿去还债。”
    热灶里的水汽激了眼，罗雪梅伸手揉了揉眼睛，心里是又酸又热。
    晚上大家又是团团坐吃大餐。罗三姑跟着罗雪梅一起喝新酒，自家没工夫酿这个，她早就馋了。肖军表弟就跟着罗芙馨她们喝果珍，直呼好喝，要自个亲妈回去也买。罗福彬喜欢这个表格，告诉他家里还有一包，直接送给他。把肖军乐得，把自个的火药枪送给他，还答应让他在洋片纸里选五张最好看的。
    晚上罗芙馨搬去跟大姐挤一张床，把床留给罗雪梅和罗三姑，两姐妹这积攒了一年的闲话要趁着今天都讲完。罗福彬和肖军挤一张床上，小哥两形影不离，剩下周连富一个人守“空闺”。
    第二天吃过早饭和早点心，罗三姑就要带着肖军回家去。一则是家里也会来客，二则是放着丈夫一个人在家看两亩地的大棚，她心里记挂。毕竟如今家里的全副家当都在这个大棚上，将来肖军读书盖房娶媳妇的钱，也得从大棚里找。说这大棚是她的命根子，也不为过。
    罗雪梅也不苦留她，晓得她也留不住。就把小福星买的巧克力和奶糖，还有肖军喜欢的果珍给包上。另外还有一点山货，半口袋板栗和一捆黄牙笋，回家尝个鲜。
    小哥两也是恋恋不舍，肖军尤其舍不得罗福彬的《西游记》小人书。
    在罗家人恋恋不舍的目光里，罗三姑匆匆来，也匆匆离去。
    罗小姑来不来就不知道了，就算来也不会这么早。罗家嫡亲的亲眷走到这就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不急。倒是罗家人自己也得出去走亲做客了，这头一个要去的自然就是隔壁周家。
    然而，全家人都不怎么想去。就连周连富今年都不主动提起，拖到初二晚上，侄儿周福全过来喊他们家去吃饭，躲不过了才招呼家人准备过去。
    罗雪梅心里不乐意，可还是转身去准备糖包点心包，总不能空着手去。
    结果周连富叫住她。
    “不用准备这些了。给爹妈的早就给了，我们家跟喜子家就两折算了。”
    罗雪梅顿时眼睛一亮。
    假装没看到老婆脸上的喜色，他继续说道。
    “另外，我们就不去了。我腿脚不方便，你也要看家。大妞要带孩子也不用去，就福星跟福彬过去就好。”
    这还有什么说的，罗雪梅是一百个赞同。反正婆婆罗小兰和妯娌罗招娣就跟她不对付，她还懒得搭理她们呢。
    只是苦了小福星跟福彬。
    罗福彬是直接垮脸。
    “妈，我不想去。福全家的菜不好吃，奶奶还要骂我。”
    第213章 ：周连喜作妖
    罗家的孩子不招罗小兰喜欢，桌上的好菜罗福彬多夹一筷子，罗小兰就瞪他一眼。而且好菜从来不摆在罗家孩子跟前。周定胜也装聋作哑，反正罗小兰只要不亏待他最看重的大儿子一家，他就不在意。本来么，在他心里，二儿子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罗雪梅也心疼自己的儿子，可他是罗家的男丁，周连富不去了，他再不去，就不像话。好在小女儿是个厉害的，有她跟着，小儿子受不了欺负。
    把这命根子搂到怀里。
    “不好吃就不吃，奶奶骂你，你就当没听见。妈在家里给你留着饭，再蒸一碗咸肉磕蛋，回来你重新吃。”
    小男孩这才满意。
    那头周连富也嘱咐小女儿。
    “好好看住弟弟，爷爷奶奶那里别顶嘴，其他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得，这就是给她划一条红线，其他可以自由发挥。那还有什么说的，她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只要贱人不来招惹她，她绝不主动惹事。但要是贱人自个手贱嘴贱，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罗芙馨心想。
    眼看天要黑了，周连富就打发两孩子过去吃饭。
    罗雪梅有心叫两人穿了新衣去，光鲜光鲜，被罗芙馨一口否决。每年吃饭就在周连喜家那个屋子，脏不拉几的，没得埋汰了新衣服。穿旧的就行，反正就算穿金子过去，周家人也不会觉得他们好。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不值当。
    姐弟两穿着家常的旧衣，手牵手就过去。
    瞧见罗家就来两小的，大的一个没来，罗小兰心里是高兴的。人来的少就吃得少，她省钱。可这两孩子空着手来，她又不乐意了。
    有心要敲打敲打，又不敢得罪小福星。老头子在被窝里对她三令五申，对这小丫片子要客气点。要是指望自个儿子孙子将来有人抬，就得现在抬着别人。
    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出息？就算有出息，那将来也是别人家的。罗家人自己能不能指望上还不一定，周家就更别想。她有城里当官的大儿子，哪里要靠这个便宜孙女。
    可老头子的命令不敢不听，于是就拿眼瞥儿子周连喜，要他说话。
    周连喜被老婆罗招娣从赌桌上抓回家，没能尽兴，心里正憋着一股邪火。这会子收到亲娘的眼风，正好对着侄女侄子开炮。
    “福星福彬，你们来爷爷奶奶家吃饭，怎么连糖包都不带？你们爹妈没教过你们规矩的吗？”
    这两孩子是来做客的，才刚进门，当主人的也不说上茶上点心，连坐都没招呼，就向训起话来。
    还说别人没规矩，他们这又是哪门子的待客规矩？
    可罗芙馨知道，跟贱人较真是没用的。贱人要是有自知之明，那就不是贱人了。
    当下并不搭腔，而是领了弟弟进门，自顾自就一屁股坐到八仙桌前。
    她不搭理人，周连喜就冒火，脸一沉，手一拍。
    “我这说话呢，你们怎么不回答？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叔叔的？”
    眼里有你这不成样不靠谱的叔叔才叫见鬼呢！罗芙馨还是不搭理他，转而看向罗小兰，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呀，我妈二十五那天给爷爷奶奶送家来的猪肉糖包点心包，奶奶你不记得了？这是怎么回事？奶奶你别不是病了吧？我听省城的医生说，有一种病叫老年痴呆症。三叔你知道什么叫痴呆症吗？就是傻子。人老了，要是不注意，就会变成傻子，脑子糊里糊涂的，吃过饭就忘，还说自己没吃过，连自个儿子孙子都会不记得，可吓人了。”
    嘿，这小丫头片子骂她是老傻子。可把罗小兰给气的上火。
    “小丫头片子，乱话三千。你奶奶我好着呢，要你咒我。”
    “哦，奶奶你没病啊。那就好，我是关心你。这个老年痴呆症啊，就得及早发现，及早治疗，耽误不得。”
    她还没完了。罗小兰气的直瞥小儿子周连喜。
    周连喜被罗芙馨忽视，心里也不乐意。可这小姑娘牙尖嘴利，敢当着自家的面骂他亲娘是老傻子，可见不是好惹的。这种人最是欺软怕硬，就是个怂货。
    他心里怯罗芙馨，可又丢不起当长辈的脸，就跃跃欲试的还要撩拨。
    “爷爷奶奶家的那是你爹妈给的，你一个做晚辈的见了我这个叔叔，怎么也不知道规矩？我可听说了，你在城里给卖布老板干活，挣不少钱呢。侄女有出息，也得让我这个亲叔叔沾沾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