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

    见到周晟的父母纯属意外。
    那天的同学聚会可以说是开头和结尾都很爽，除了中间的小插曲。我在班群里支付了那天聚餐的分摊费用，就再也没参与群里的任何对话。
    我们继续快活地逛吃逛喝，假期过得无比惬意。
    周晟来成都旅游的那回已经去过熊猫基地了，但我后来寻思着，身为一个土着，我起码10年没去玩过是不是不太对劲，所以我们暑假又去了一次。
    刚出生几个月大的熊猫最可爱，又小又软，像漏了的芝麻汤圆，一共七八只，全部躺在木板床上呼呼大睡。有的才长出一层绒绒的新毛，有的着色很浅，不太均匀。
    期间还看到一只贪睡的熊猫死活不肯从树上爬下来吃午饭，饲养员朝它扔苹果块，好几块都正中脑门，结果熊猫只是懒懒地把头埋在两根树枝间，假装没注意到。
    基地好多卖熊猫周边的，我看上了一个发箍，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小小的熊猫趴着，特别乖，于是我们买了两个，立刻戴头上了。
    玩到下午五点，我们坐旅游专线重回市中心，但那时并不很饿，只好在街上闲逛。
    路过一家巧克力店，我指着招牌，一脸严肃地对他说：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那我上辈子肯定是牛奶巧克力做的。
    他挑眉，问：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两种东西了！尤其是巧克力，我嗜巧克力如命，隔段时间不吃就不舒服。
    他没回答我，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身后。
    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去，看见离我们几米处的十字路口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穿着优雅的女士，身边还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她正低头看手机，貌似在导航？
    我继续唧唧喳喳：我之前看到好多游客拖着行李箱到太古里玩的，难道这是什么新时尚风潮吗？她貌似找不到路了，我们帮下她吧？诶你看，她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这位女士注意到我们之后，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该怎么形容呢？
    就是那种，无比干渴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整箱矿泉水，还附带一瓶冰镇西瓜汁的感觉。
    呃，问个路而已，不用这么激动吧？
    我没有留意到周晟越来越僵硬的身体，等那位女士风情款款地走到我们面前，我刚扬起笑脸准备问她去哪儿的时候，平地一声惊雷：
    周晟喊了一声妈。
    ……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当时我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因为她忍不住笑了，说：我和你爸本来还说等把行李放下再打电话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
    她的目光悠悠从我脸上滑过，继续道：结果反倒是你给了我们一个惊喜。
    我僵硬地低头看了眼我和周晟交握的手，像被掐住了脖子，想说话，但说不出来。
    打击尚未完全平复时，女士又笑盈盈地说：既然都遇上了，一起吃饭吧，我们刚好订了一家意餐。想吃西餐吗？
    我全身上下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不可以去了会死的，周晟试图说话，但她的眼睛只看着我，我只好点头，细声细气地说：阿姨好，我吃什么都可以的。
    女士微笑，又转头对周晟说：我先把行李放到酒店里，你带着她先玩玩，十五分钟后我们这里见。
    等她拖着行李转身走远，我立刻拽住周晟：叔叔阿姨怎么会来这里？我不要去啊！！我完全没准备啊！你看我这身衣服，这个熊猫发箍！快想个办法让我赶紧跑路！
    周晟居然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他安慰我的话显得那么苍白：没事的，我爸妈都很随和。…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居然来成都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十五分钟就这么溜走，一对衣着光鲜的、可以上太古里街拍视频的夫妇相携走过来，我面红耳赤地朝他们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我们坐进餐厅的时候，叔叔居然打趣周晟：我说你怎么放假就待在成都，一直不回家，要不是这次我们出差过来，你打算瞒多久啊？
    周晟不动声色：我们才开始谈，要是你们知道了岂不是很打扰二人世界。
    叔叔哼笑道：臭小子，还假装老手。
    ……
    我大概体会到玄幻小说中“充血过度/爆体而亡”是什么感觉了。
    周晟父母问了我的名字，幸好，他们非常善解人意，没做户口普查。
    前菜和汤呈上来，阿姨意思意思地吃了几口，看上去更想聊天的样子，说：周晟从小就是个闷葫芦性格，什么事都不跟我和他爸讲，大学又去读计算机，女孩子都见不到几个的，把我们愁了一阵。
    我心里腹诽：您家儿子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起骚话来一套一套的。
    我嘴上回答道：没有呀，好多女孩子喜欢他的，他性格很好，又优秀。
    阿姨叹了口气，说：以前是有女同学喜欢他，但是他经常把我气得胃疼。
    我：嗯？
    阿姨说：高中有一个女生喜欢他的，周晟老是给她讲题。那时候周末你们也经常聊天，是吧？
    周晟说：我没有。我不喜欢她。都是她找我问作业的事情。
    他真诚地看着我。
    我呃了一声，说：阿姨，你好像没有说为什么你生气了。
    阿姨说：“有一次这个女生来例假肚子痛，就告诉他。结果周晟居然让她多喝冷水？”她冷笑，“周晟，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周晟无辜道：“其实我并不关心她的事情，是她老是主动找我说。我又不想让她误会我喜欢她，多喝热水听上去很暧昧啊，就只好让她多喝冷水了。既适度保持了同学关怀，又让她知道我的冷淡。”
    我强行忍笑，深呼吸，说：她是不是很想打你？
    周晟说：不知道，不在意，她之后也不找我问题了。
    我谴责道：你太没风度了！
    阿姨说：他就是这样的，净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平时有没有说话惹你生气？
    我说：咦？没有哎。
    其实我还觉得他很会说话的…
    阿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戴在头上的熊猫发箍，说：大概是进化了。
    我们从餐厅离开的时候，叔叔阿姨让周晟送我回家，对我说：改天也让周晟带你到我们这儿玩。
    我傻笑着点头。
    直到走出老远，我悄悄地凑到周晟耳边说：叔叔阿姨好亲切好热情啊。
    一顿饭吃下来，我一点局促感都没了。
    周晟说：大概是因为有前科吧，他们很怕我一直找不到女朋友。
    我说：饭桌上阿姨讲的那些事情，感觉和你现在完全判若两人啊？
    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嘴唇，那里仿佛还沾染着他的薄荷的气息。
    想起之前的好多次，他抵着我的额头，轻浅的气息扑在脸颊上，像是一种甜蜜的折磨，嘴唇相贴，舌尖辗转吮弄，酥麻的，微颤的，心痒的。
    还有手掌拂过脊背和颈项的热度，真实地记录着每一次的心动和欢悦。
    真的是一个…无师自通的人呢。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我：因人而异。
    我忍着笑，假装望天：噢，那之前没在一起的时候，你来成都找我，在微信上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的吧？那个时候你就开始给我挖坑了？
    他沉吟片刻，说：你终于知道了。
    我用力瞪他：我看你很会嘛，经验丰富得很，专钓良家少女。
    他蓦地笑了，说：专门钓你，然后藏在家里养。
    我说：不行，我还没过叔叔阿姨这一关，不能这么快就被你拐跑。
    他说：没过关这话…难道不应该是我说吗？
    我扶额。
    说起这件事就无语，不知道哪位仁兄给我爸妈打小报告说我恋爱了，爸妈立刻对我进行了严肃拷问。原本看他们那不善的眼神，我做好了他们把周晟从头黑到脚的准备。
    谁知我给我妈看过周晟照片之后，她立刻怀疑地瞟我：不对啊，咱家又不是大富大贵，他怎么会看上你呢？你看着也不像是富婆啊。
    我爸也帮腔道：妹妹啊，别冲动，谨慎些，再帅我们也要注重品德修养嘛。小伙子看着挺神气，就不知道有没有上进心？
    我忍着握紧的拳头，说：在你们心里我就这么肤浅？我看中的是内涵好不好！他超级无敌螺旋爆炸优秀，是T大计算机系的。
    我妈眼睛都瞪圆了，说：什么时候把女婿请到家里来坐坐！
    我爸对立刻倒戈的我妈表示强烈谴责：学历也只是一方面嘛，还是人品最重要。你看看你那激动的样子，小伙子是不是金龟还有待考察嘛。
    趁着我妈哑口无言，我爸又问了我好多关于周晟的家庭状况的问题，每回答一个问题，我妈的眉毛就上扬一分，问到最后，我妈的眼神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变成深深的怀疑了，把我从上到下地仔细打量了一遍：我想不通，晟晟这是看上你啥了？
    我被她的称呼肉麻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看中我温柔纯洁的美好心灵。虽然我也拥有天仙般的美貌，当然我知道他不是看脸的人，不会在意表面这些。
    爸妈被我这番高论震慑得默默无语了，隔了好半天，我爸才颤巍巍地对我妈说：可能…女婿是看中她这自信劲儿了。自信是好事，应该…多加鼓励…
    我妈也颤颤地说：改天还是把女婿请咱家里吃顿饭吧，我担心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趁女婿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赶紧把他套牢，省得被他发现我们家这位是只吞金兽，投资打水漂，吃了就不吐的那种。
    说着还痛心疾首地转头看我：好好一棵大白菜怎么就被你拱到手了呢？
    我怒道：我才是白菜！
    她说：那他难道是猪咯？
    我思来想去，实在不能昧着良心把周晟说成猪，只好忍辱负重地说：他…他也是白菜。
    …所以，他们就这么愉快坦然地把亲女儿卖了，虽未见周晟本人，一口一个女婿叫得倒是比谁都欢。
    周晟低着头笑，拍拍我的脑袋：看来已经获得养白菜许可证了，不胜荣幸。
    我一脸怨念地看着他：为什么我只听说过养猪许可证？
    他说：因为我才是那只小猪，只有一棵刚刚长出来的白菜，要慢慢地把它养大。
    顿了顿，继续坦然地说：然后吃掉。
    我的脸都憋紫了，终于忍不住掐了他一把：我刚才真该向阿姨揭露你的真面目！
    过了一周的样子，周晟给了我一个白色袋子，说：我爸妈从家里寄来的一点小礼物。
    里面是几盒巧克力，各种口味的都有，有一种上面淋着树莓汁，是很少女心的粉嫩嫩的颜色。
    我突然就窘了，“原来那天阿姨都听到了…”
    那番在巧克力店门口的前世今生的高论。
    周晟笑：“还担心没有官方的家养认证吗？”
    本想表现得淡定一点，自在一点，但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
    和思思聊天的时候，思思问过我，他的父母既然对我印象不错，会不会出手阔绰，送我很贵重的礼物。
    我当时怎么回答的呢？
    不会，那样很奇怪，也很尴尬。
    我拆开一盒巧克力吃，里面掺着细碎的覆盆莓果肉，清甜爽口。
    心里突然就涌起懂得的满足和快乐。
    能教出周晟那样坦荡纯粹的人，一定是因为叔叔阿姨给了他完整而圆满的爱。这种爱是淡而温情的，像这盒甜甜的巧克力一样，不知不觉地渗进整个世界。
    他们同样以包容，温暖，善意，给了我最好的爱。
    PS:多喝冷水这个绝对是真的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的时候快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