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就好像面前的李芳和乔麦。
    李芳是上了高中之后去插队的，几年知青当下来，现在也有二十岁了。
    而乔麦比她还大一岁。
    十几二十岁的姑娘，都处于花一样的年龄。加上现在因为吃的不好，女孩都发育的晚，也看着显小。
    所以即便尹小满看脸也能看出年龄不大，可以前李芳一直觉得她就是面嫩，毕竟自己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俩娃的妈了。
    所以她一口一个小满姐的叫着，喊得毫无思想负担。而乔麦，自然是跟着她一起叫的。
    可这会儿，看着尹小满脸上那调皮的表情，看着她不再绷着后，明显稚气未脱的脸……
    李芳忽然就觉得——有点叫不出了。
    “那个，小满姐，你今年多大啊？”她实在是没忍住，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周岁十九，虚岁二十，或者说二十一啦。”尹小满不以为意的回答，一点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李芳：“……”
    乔麦：“……”
    “那，大宝和二妞？！”
    “他们是战友遗孤，我们是他俩的养父母。”
    大宝和二妞的身份不是秘密，一向是公开的，没有人故意隐瞒。
    一来大宝年龄大了，在父亲去世的时候早已经懂事；再来，他们的父亲杜长宇是因公牺牲，是烈士。他值得孩子们永远记得和怀念。
    听了这个解释，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的叫道：“小满，以后我们叫你小满啦！”
    许是因为有了这个插曲，三个人仿佛一下子又亲近了很多，连乔麦也比刚来的时候放松了。
    她们俩也没在院子里坐，全都跟着尹小满一起进了厨房。
    因为俩人说要去吃烧烤，所以尹小满也不炒菜了，干脆把事先做好的柠檬瓜条还有熏鱼块儿拿出来给她们两个当零嘴儿。
    反正，都是甜甜的，空口吃也没有什么问题。
    柠檬瓜条还好，乔麦吃了一口熏鱼块儿居然一下子就红了眼睛。她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将头扭到了一边。
    “又想你外婆了？”李芳轻轻碰了碰她。
    乔麦点了点头，然后聚积在眼里的泪水没有控制住，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小满，让你看笑话了，不好意思。”她慌忙的擦掉，一脸的赧然表情。
    “这有什么要笑话的，谁还没有家人？怎么，这熏鱼你外婆以前也做过？”尹小满说着，又夹了一块儿到她的碗里。
    睹物会思人，可有时候一个熟悉的味道，也能够轻易的将人带回到最深刻的记忆里。
    听她这么问，乔麦点了点头。
    通过聊天尹小满得知，乔麦是海城人，高二的时候也曾响应号召去下乡过。只是她自幼身体就不好，吃不得苦。
    尽管她自己很努力了，可是一个月晕倒三次，最后一次还直接昏迷了好几天，还是把人家大队的干部给吓着了。
    在医院出了诊断，说是严重贫血，建议补充营养，并且在家休养之后，大队就把她的情况汇报到了公社。
    然后她就拿到了他们同批下乡知青里的第一张病退证明。
    按理说能够病退回城，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让人羡慕不已的事儿。
    可乔麦回到家，外婆在看到了那张诊断证明后却连着哭了好几场。
    她觉得是自己没有带好外孙女。
    因为父母工作太忙，乔麦自幼是和外婆长大的。外婆没有工作，她们两个人全都靠着爸妈每个月寄过来的生活费过日子。
    这件事之后，外婆恨不得将家里所有的好吃的都留给乔麦吃，想尽一切办法给她找营养品。
    医生说，如果可能最好能让她喝一点牛奶，奶粉也行。
    乔麦知道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年头，除了孕妇和小孩儿，哪里能有奶粉供应？
    可是外婆就是能给她弄到奶粉。
    除了奶粉，她甚至还能保证乔麦每周至少吃上两个鸡蛋。
    乔麦问，她就说是乔工他们寄回去的钱和票。
    开始乔麦也没在意，一直到外婆去世，她才知道那时候爸妈已经大半年没有往家里汇过一分钱了。为了让她吃口好吃的，老太太一把年龄了偷偷跑黑-市，还把自己家里的祖宅给卖了。
    “这熏鱼和我外婆做的味道一模一样。从外婆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这个味儿了。”乔麦说着，又揉了揉眼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尹小满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知道乔麦说的乔工他们没有寄钱回去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就是科研所的人大批转移的时候。
    那时候因为军-工厂的事儿上下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很多正常的工作都延迟了，这当然也包括工资的发放。
    但这个时代，谁家里有余钱呢？家家户户都是靠着工资吃饭。他们两口子的钱寄不回去，老太太可不就得自己想办法养外孙女。
    估计那种“因为要给自己找吃的而逼着外婆卖祖宅”的愧疚感，会成为乔麦心里一直迈不过去的一个坎儿。
    会很难消除的吧？
    三个人聊着天，尹小满将她们俩带过去的馒头全都切成了块儿，还用大米他们事先准备的，没有拿完的竹签子全给串了起来。
    收拾好之后，天已经微暗，外面也没有白天那么燥热了。于是她们一起出了家门。
    还没有走出巷子口，就能够听到从小溪那边传来的孩子们的哄笑声。
    几个人相视一笑，全都加快了脚步。
    小溪旁边有一块儿相对平坦的土地，此时这群孩子们在土地上挖了三个坑，里面已经用柴火升起了火堆。
    另外他们还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了好些半大的石头，围着火堆摆了一圈。此刻小家伙们都围在火堆边，将手里串在竹签子上的食物架在石头上，或者举在手里烤。
    远远的，就能够看到那一张张被火光映红的笑脸。
    虽然那些食物在中午的时候，都被尹小满重新加工过来，该切片的切片，该穿串儿的穿串儿，可这些孩子们毕竟年龄还小，真正会烤的也就是曾经在先锋营的时候，参加过沈家烧烤聚会的那几个孩子。
    于是，大米，大宝，甚至强子和虎子跟前都分别围了好几个簇拥者，全都眼巴巴的盯着他们，或者说盯着他们的手。
    那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了。
    而二妞的身边，则有好几个孩子在排队，还都是那种年龄特别小，大孩子不稀得带他们玩的。
    二妞此时背对着她们，以至于尹小满不知道闺女在搞什么？
    从她们这个角度能看到的就是——
    那些小孩子排队排到二妞身边的时候，会停顿一下，然后就又乖巧的走到队伍的最后方，继续耐心的重新排了起来。
    尹小满很是不解，对着另外两个人说了一声：“去看看。”就率先朝着小闺女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跟前，她就听到到闺女用十分严肃的口吻冲着双胞胎里的妹妹陈明理命令道：“张嘴。”
    结果那孩子竟然毫不迟疑的将嘴张开，还张得大大的。
    她快走两步，走到了二妞的身边，这才发现此时的小闺女手里正拿着一个大碗，碗里装着自己之前给切好的水果块儿，在挨个给小朋友们发放着。
    她用一根牙签，插起一块儿水果放进面前孩子的嘴里，那孩子吃后就会满足的砸砸嘴，再到后面继续排队。
    尹小满还没说话，身后跟着她一起过来的李芳和乔麦看到这样的情景，就已经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芳更是稀罕的蹲下身子，抱着二妞使劲的亲了一口：“你这小丫头，咋这么可爱呢！这水果你不会留着自己吃？都给人家分了，你吃什么？”
    忽然被人抱住，二妞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可听李芳这么问，她却很认真的摇了摇头：“那不行，有好吃的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哪儿能自己吃独食？再说了，这些都是我们一起摘回来的。”
    说完，她还看向小伙伴们，问了一句：“是不是？”
    “是！”
    虽然根本没有几个小孩儿，可回答的声音却极为响亮，而且很是整齐划一。
    很明显，二妞的这番道理之前肯定早已经被大孩子们给灌输过了，并且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看大米他们几个烧烤的速度实在是太慢，旁边孩子们的目光又过于热切，三个大人没有办法，也加入了“干活”的行列中。
    之前想的来晚点，吃个现成的想法，已经完全破灭了。
    李芳和乔麦以前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吃东西。开始的时候烧烤的动作很不熟练，只能跟着尹小满比葫芦画瓢。
    可这东西也没什么难度，很快就掌握了技巧。
    大米他们几个并不用帮忙，自己就能烤东西吃，加上他们还能顺便帮助旁边的人，所以随着三个大人的加入，很快每个小孩子的手里都有了一串烤好的食物。
    俗话说，手里有肉，心里不慌。那烤串拿到了手里，现场的气氛就松快了许多。
    李芳她们俩也终于有机会将一串烤好的虾放进自己的嘴里了。
    “好吃！”李芳第一个惊叹出声。
    “是好吃，真好吃！”乔麦也随声附和。
    或许是刚才在一起聊了心里话，乔麦也放开了，这个时候也恢复了开朗的本性。
    她举起一只烤得红彤彤的虾就要往尹小满的嘴里塞：“小满你尝尝，特别好吃！海城之前也有这种小虾卖的，我从来不知道还能这么吃。”
    原本就是自己调的味道，尹小满怎么会不知道好不好吃？
    其实她对于这种吃法并没有什么兴趣，在她看来吃这些形式大于内容，特别是那些小崽子们自己烤出来的，黒糊糊，很多都烤焦了，能好吃到哪儿？
    可明显的，他们一个个吃得高兴的很。
    在烤串烤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尹小满帮他们把馒头也给烤了。
    用烤得焦黄焦黄的馒头，配着咸香可口的烤虾烤鱼，烤蔬菜……每个孩子几乎都吃出了做梦的感觉。
    或者说，在梦里他们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自从大米说只要愿意干活，就吸纳双胞胎加入他们的队伍，陈明识就变成了他最忠心的小跟班。不仅指哪儿打哪儿，让干什么干什么，还走到哪儿都紧紧的跟在他屁股后面。
    就好像这会儿，大米在给二妞烤土豆片，他就坐在一边默默的剥着一个红薯，仔细剥完之后，就将去了皮的红薯瓤从旁边塞到大米的口中。
    看得尹小满只觉得一阵好笑，惊叹于孩子们的友谊建立起来居然如此的快速。
    这一顿饭吃了好久，从太阳没落山一直吃到了到处都黑洞洞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