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未胜（上）

    大战过后，死海区域和深海区域交界处所在的那处战场逐渐恢复平静。
    所有存活之人心中的振奋之情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淡却，一种淡淡的悲伤紧紧的缭绕在之前还气势高涨的那处战场，让笼罩那处战场的激跃氛围变得有些压抑。
    心中因为取得战斗胜利而获得的短暂兴奋过去以后，所留下的只能够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哀，剩下的近十万海域修士人人都缄默了下来。
    数十名仙境绝巅强者，二十万海域修士，在一场堪堪只有两个时辰的大战以后，所能够剩下的还有几个人。
    这是一场惨胜，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存活下来的那些人兴奋太久的事情。
    二十万余海域修士陨落了一半，值得兴奋吗？
    数十名仙境绝巅强者只剩下十几人，值得兴奋吗？
    答案不言而喻。
    海域修士，一千多年来积攒下来的那雄厚底蕴，在这场短暂到只有两个时辰的战斗中几乎消耗一空。
    面对这样说出去催人泪下，令人不禁捶胸顿足的惨胜，应有的情绪只能够是沉重。
    十万海域修士，人人低下自己的脑袋，即便将所有对他们发起进攻，失去了神志的那些深海兽类全部被屠戮一空，他们还是没有多少兴奋之情。
    双拳紧握，仍旧能够清晰的展现出他们心中的憋屈愤懑。
    有多少兄弟是在他们身边被海兽无情击杀的，这场实力悬殊巨大的战斗此时尽管胜利，可他们的兄弟却不在了。
    想到此处，不少存活下来，浑身浴血，经历了生死的汉子眸子便忍不住通红一片，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此刻，还能够压抑住心中的悲痛不掉下眼泪的人又有几个？
    哀嚎声没有人刻意组织，自发的连成了一片，这群海域中的强者，支撑着整个海域的中坚力量，不论是剑师境修士还是至尊境强者，全都一个模样。
    修为的高低不是他们掩饰心中情绪的理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情绪需要肆意宣泄。
    仙境强者七零八落的悬浮在海面上的虚空中，用自己的气场抗衡着黑雾的笼罩，使那处战场一直得以保持清明。
    他们时不时望向脚下那群哭的撕心裂肺的汉子，眸子不知不觉中竟然也有些湿润了，心情没来由的低沉了下去，都是汉子，都是海域中的大好男儿，都是为了自己的家园舍生忘死的英雄。
    面对那群英雄，即便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仙境老祖，是平常受到那些修士顶礼膜拜的至高存在，在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再觉得自己和那群人有什么不一样，没有人刻意的去表现，几乎不约而同的，剩下的十数名仙境绝巅高手齐齐对着身下深深一躬。
    他们的姿态，不是有意做作，因为他们的行为根本就没有引起任何一名悲竦伤怀海域修士的注意。
    他们只是觉得，他们应该这样做，应该对那群人表现出他们心中应有的敬重，那些人，不管是已经死去的，还是仍旧存活的，都能够坦然接受他们的礼敬。
    即便是身为海兽盟盟主，此时更是整个海外仙宗联盟盟主的海龙，眉眼间的睥睨姿态也收了起来，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模样冰消雪融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那十余名仙境强者躬身一礼之后，躬身一礼。
    不管是矫揉作态，还是真的觉得那群海域修士值得他由衷的敬重，能够放下自己的身段，便表明海龙除了那一身霸道的修为以外，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连海龙都展现出了自己应有的姿态，缥缈，呼延紫竹，翎昀道人，项雨，他们自然不会仍旧是直着身子。
    同时一礼，敬重由心而发。
    良久以后，他们才直起身子，心情沉重，所有的情绪都摆在了脸上。
    让人不免有些感叹，平常时候，在普通修士眼中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的那些仙境绝巅强者，原来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群普通人。
    他们同样有七情六欲，心情沉重的时候会心情沉重，悲伤的时候会悲伤，高兴的时候会高兴，该低头的时候同样会低头。
    如此有人情味的感觉，好像他们也并不是如同平常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个模样，让人会不由自主心生一种不可触碰的感觉。
    海龙由虚空中慢慢落下，一步数丈，降临在那些心情悲痛的海域修士身前。
    他的动作不让人觉得有任何突兀，身为海外仙宗联盟盟主的他在这个时候正是应该那样去做。
    “好了，大家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即便是胜利的喜悦也压不住我们心头的伤痛，可逝者已逝，我们还要继续生活下去，万万不能被心中的伤痛打倒，要知道海域异变带来的灾难还并没有过去，而且这场战斗的胜利是我们那些兄弟朋友不惜死亡才换来的，来之不易，我们更应该珍惜。现在大家听我安排，打扫战场，整理好我们逝去的那些兄弟姐妹，亲朋好友的遗物，我们即将返回家园，那些遗物，以及死去那些人的心愿，我们都要将他们带回他们亲人的身边，他们的生命，将由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替他们延续！”
    “是！”
    十万余海域修士齐齐应诺，伸手不顾衣袖上的斑驳血迹，抹掉了两颊的清泪，而后强提丹田中恢复了一些的元力，在海面上奔行往复，在海兽死亡以后留下的大量残肢断臂当中搜索着所有海域修士死后遗留下来的东西。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心有怨言，他们全力而为，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搜寻，以求不露掉任何一样东西。
    海龙没有重新腾空而起，居高临下，他脚踏海面，随着海水的翻涌，起起伏伏，表现出了一副最贴近那些海域修士的姿态，灵觉蔓延出去，搜寻着海域修士搜过所遗漏的地方，将那些被遗漏下来的东西归拢到了一起。
    虚空中的项雨望着这个模样的海龙，心绪有些复杂，倒也不是一个真正十恶不赦，就该注定被千刀万剐的坏人。
    对他自己和海龙之间的那一些间隙，项雨突然发现他根本就计较不起来。
    苦笑着摇了摇头，项雨的灵觉同时蔓延了出去。
    他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了一个憨厚中年人的模样，林牛，那个刻意找上他交代遗言的汉子，他本可以不死，但是为了这场战斗的胜利，为了激发所有人的血性，义无返顾的给所有海域修士做出了榜样，以至于他身边那群人跟着他一起，全都坦然赴死，姿态壮烈。
    项雨闪身而出，锁定了林牛留下的东西。
    他本想将林牛破碎的身体修复完整，带回林牛尚存的家人身前，可是不管他如何搜索，都没能找到一副完整的身体。
    与其将林牛的遗体缺胳膊少腿的带回去，还不如任林牛的身体在海域中飘荡。
    伸手将沾有林牛气息的东西摄起，看清以后，项雨的心绪没来由的一阵剧烈翻涌，心中尤为苦涩。
    那样遗物，不是什么世所罕见的珍宝，只不过单纯是一个小孩子的玩具，而且还不是一个完整的玩具，那个玩具不仅有着缺失，就连保存下来的也有一些斑驳碰撞过的痕迹。
    项雨的脑海中本能的就浮现出了那样一幕场景，一个中年汉子赔着一张笑脸将刚与别人家的孩子打过一架的自家孩子领了回去，为了让自家孩子开心一些，他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
    熟知，他的孩子并不领情，一味的误会自己父亲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是一个没有骨气的窝囊废。
    他将自己父亲刚刚递给他，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玩具直接摔在地上，抹着眼泪逃了开去，一边走，一边还大声嚷嚷着不稀罕窝囊废带回来的东西。
    原地，只剩下一个深知自己被误解却无从解释并一如既往深深的爱着自己妻儿的朴实男人，他含着眼泪，将被丢下的玩具从地上拾起，自嘲的耸了耸肩膀，原来你是一个窝囊废啊！
    眼眶微微有些泛红，项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那个残破的玩具紧紧的藏在自己怀中，如同一件稀世珍宝。
    他直起微微有些佝偻的后背，望向了缥缈阁所在的方向，轻轻呢喃，“你们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哭的死去活来？其实你的丈夫，你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啊！”
    项雨尚来不及收敛情绪，心中便陡然一阵心惊肉跳，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恐惧。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项雨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声兽吼。
    兽吼凄厉，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气息，与此相同的兽吼，项雨之前已经听见过两次，也正是那两次听见的兽吼，让项雨心中疑云密布，心头凝重。
    此刻，再次听见那声兽吼响起，心惊肉跳且不说，那种顿时弥漫起来的恐惧才是最为关键的感觉。
    项羽是谁，那可是西楚霸王，如今更是能够力斩仙境强者，能让项雨觉得恐惧的东西，该是一种怎么样恐怖的存在。
    他本能的将视线四处环顾，却诡异的发现其他人竟然都神色如常，仙境强者没有发现，那群仍旧在忙碌的收敛着遗物的普通修士同样没有发现。
    这让项雨暗自疑惑，觉得诡异，那么凄厉的兽吼声他们怎么可能听不见？
    难道是因为他太过在意之前出现的两次兽吼，出现了幻听？
    就在项雨打算作罢，认为自己的确是出现了幻听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降临到了他的身侧。
    “你应该听见了吧，一声凄厉的兽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