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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央蹙着眉,不甘的追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去找我?刚刚在电话里也不愿意和我说话。毕庆堂一僵,随即下了很大决心的将谭央略推开了些,谭央带着疑惑的看着他,他缓缓转过了头,她看到了他另一侧的脸。
    他的那半面脸早已面目全非,烧伤后层层叠叠的疤痕老树皮一样的错综排布,触目可怖,他左侧眼珠也没了,左眼成了个窟窿,和眼皮一起塌陷进去。看见谭央霎时被惊呆在原地,他忙把脸转回去,将桌面上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后低声问,吓坏了吧?
    将将回过神儿来的谭央听见他这声问,哇的一声就哭了,她冲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脑袋,手放在他左面的脸上,心疼万分的哭着说,这是要多疼呀!我当时,都不在你跟前啊!毕庆堂听完她的话一顿,然后紧搂着她的腰,气息不稳的唤她,小妹!
    真正爱你的人,不在意今日的你成了什么摸样,贫穷丑陋也好,富贵美貌也罢,她最关心的还是,你受过多少苦痛,她能不能帮你分担一二。
    在谭央的怀中,毕庆堂微闭双目,体味着,欣享着。猝不及防,谭央满是怨气的责难他,你混蛋!就因为这个,你就躲在上海,不来见我!毕庆堂无奈的叹了口气,去年春天被炸弹炸了以后,乡民把我抬到偏僻的小镇里,伤重,那里的医疗条件也不好,说着,他手匆匆扫过自己左侧的胸膛和大腿,这里全是碎弹片,取弹片取了好些次才算干净,脸上的伤口反复感染,最后连眼睛都没保住。养病养了大半年,之后又是大雪封山出不来,开春后回来,刚打完仗路上颇多波折,很不好走,我是昨天才到的上海,说到这里他苦涩一笑,司机老李说囡囡正好毕业演出,我就赶去了,我这张脸也不敢露面,就在校门对面的房子里看着,之后,我看见你和徐治中带着囡囡出来了,你们那样的和乐,我以为
    谭央重重的捶了他一下,气恼的质问,你以为?你乱以为什么?你晚回来一年我就等不得了?我是打算等你等到我死那天的,你不知道吗?你就看见徐治中,怎么没看见章湘凝和刘法祖也去了呢?毕庆堂看她如此激动,忙抚着她背安慰他,小妹,我不对,是我不对,我只是,只是太希望你过得好,太怕你再多历一次变故了!谭央的头轻倚在他肩头,讷讷道,自你走后,我便再无变故。你若不在,我又何谈一个好字?
    他们离开福寿斋时,毕庆堂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你一直戴着?毕庆堂毅然点头道,小镇的医院没有麻药,取弹片时,全靠手里有它!谭央听罢很是不忍的拿过怀表,打开后,依次看见了她的单人照,他俩的婚礼照,还有最后面那张,他们全家的合影。她抬手划过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面带笑意。他轻声解释,这是离开上海前我叫人镶进去的。谭央慢慢合上怀表,自言自语道,多像人的一辈子,从一个人到一家人,守着表,分秒不差的在一起。
    在全面内战愈演愈烈的时候,厌倦了硝烟的一家人踏上了远赴美国的行程。清晨,几辆小汽车停在毕公馆的门口,赵绫和林稚菊两家人都在西边,在上海的徐治中一家和章湘凝一家全都早早的来送行。
    临上车前,言覃看着自己由出生到长大的家,竟然笑了,谭央问她为什么笑,言覃指了指盛夏的毕公馆园中开得正好的夹竹桃说,前些年妈妈刚走时,我总是向爸爸要妈妈,爸爸被问得没办法的时候就对我说,园里的夹竹桃还没有开花,什么时候花开了,妈妈就回来了!后来长大些我就觉得是爸爸在哄我,现在再看,却是我冤枉爸爸了!毕庆堂在旁边听见母女俩的对话,美美的笑了。
    半年后,美国纽约,傍晚时谭央开车在唐人街上一家门脸气派的酒楼门前下了车。有几个短打扮的人往酒楼里搬着东西,外面还有人在梯子上擦着玻璃,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样。她走进一楼大厅,正看见毕庆堂端详着一块红布蒙的匾。发现谭央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她,笑问,下班了?怎么想起来这儿了?明天就开张了,看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毕庆堂胸有成竹的说,自然是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开酒楼,算不得什么大买卖,等过两个月,我琢磨着在开个小百货,开在美国人稍多的地方,要是赚的来钱就多开几家,咱们也赚一赚美国人的钱!
    谭央将手放在他背上,柔声劝他,不用那么辛苦,开个酒楼就行了,我看在这里,即便我一个人工作挣钱,咱们也能过得很舒服。毕庆堂面容坚毅的摇头道,那可不行,为了囡囡也要多打算些,古今中外,无论在哪儿都要讲个门当户对,我要叫我女儿被美国华人圈里最好的家庭接受,嫁给谁都不是咱们高攀!谭央轻声质疑,华人圈?可囡囡现在的男朋友是美国人啊!毕庆堂闻言极为不悦的纠正道,那算什么男朋友?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别总当回事儿似的和我提那洋小子!
    谭央见他如此便笑着转了话题,指着牌匾问,对了,你给你这酒楼起了什么名字?毕庆堂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随即上前一步掀开了匾上的红布,谭央看见了福寿斋这三个字。不但名字相同,字体和牌匾的式样也都和上海的福寿斋一模一样。毕庆堂极为得意的向她炫耀,怎么样?不错吧?谭央略微皱了皱眉,为难道,虽说离得远,可咱们再喜欢,也不该盗了人家的名。毕庆堂哈哈一笑,回过头看着谭央深情款款的说,称不上盗,那个,也是我开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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