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慢慢行

    没日是惊为天人，一直隐居荒凉冰冷的雪原，没日哪见过这种神奇的画技？没日甚至怀疑二师兄进入师傅门下，就是因为这手绝活。
    在没日崇拜的眼神中，叶士天运笔如飞，描绘着花园的众生百态。没日几乎流口水了，传神，这才是传神之作。
    人群散去，万物生和真武大帝并肩走上须弥峰，有些感悟不是适合每一个人听。
    个人的天赋、际遇、心境结合在一起，才有了自己的路。万物生不是传授给真武大帝道法，而是把自己的一部分感悟讲解给真武大帝，让真武大帝走出属于自己的路，否则完全模仿万物生，那就是死路一条。
    大道三千，全部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但是里面有许多精微的差别，同样是木系道法，可以分为诸多分支，只是不能走重复的路。
    别人走过的路，后人走上去，那就是断头路，除非前面的强者陨落，否则前面的强者是在大道独行，不会给后人登顶的机会。
    这就如同世俗的皇朝，一个帝王绝对不会把江山交给别人，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大世界四十九个明尊，一个明尊陨落，一个明尊诞生，这就是标准的大道独行，唯有万物生这个第五十个明尊成了异数。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真武大帝在入定思索万物生讲述的境界之分，万物生在思索自己这个第五十个明尊的真义。
    绝对不是偶然，明尊应该是明了大道根本，四十九个明尊掌握四十九种极致力量。万物生掌握的是法则，因此不在四十九个明尊中。
    繁星满天，这是先庭祖地最迷人的地方，周围没有工业，这里灵气充盈。夜色降临，须弥峰看到的是无尽星光，让人沉迷。
    法则与星光争辉，不可以再增强了，过犹不及，不是先庭祖地霸占所有法则才好。如高山有缺，才有高低起伏的峰峦叠嶂。
    万物生心醉神迷，神念不知不觉中融入天地。夜色中有苦读的学子在熬夜读书做题，有科学家在研究课题，有夜班的工人在工作，刻苦的修士在吐纳修行……
    这是人间，万物生最喜欢的平凡生活。法则之下，众生平等。石书剑鞘发出禅唱，万物生没有刻意去听，甚至没有动念去思索。
    禅唱似乎是天边传来，又仿佛在耳边响起，有一个三十几的修士走出修行的洞府，他听到了禅唱。
    一个老者颤巍巍拄着拐杖站起来，他的修龄达到了尽头，不过他听到了如同天外传来的禅唱。
    禅唱从须弥峰传来，那是天师驻跸之所，也是天师成道的圣地，现在天师归来，机缘也来了。
    老者拒绝了弟子的搀扶，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须弥峰。作为一个星境强者，他当年就占据了距离须弥峰不足百里的地方，为的就是能够随时有机会朝觐须弥峰。
    董大站在土地庙前看着一个个急匆匆的修士飞掠而来，落在修行集市附近，规规矩矩降落之后步行走向须弥峰。
    须弥峰附近依然是禁地，只是这些人听到了摩诃心经的禅唱，丁甲神将摆手让须弥别院的剑修们让路，让这些有缘人走向须弥峰。
    拄着拐杖的老者最初步履匆匆，越是接近须弥峰，他的脚步越慢。最后已经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步履蹒跚。
    万物生的目光投向左侧，一条条连接着石书剑鞘的命运线异常清晰，只是那个老者走得太慢。
    万物生的声音在老者耳边响起道：「可知行路难？」
    老者的手发抖，他听出来了，这是天师的声音，永远那么温和，如同熟悉的邻人交流。
    老者脚步微微停顿说道：「启禀天师，是心路难。在下最初觉得拒绝门人弟子搀扶，自己步行朝觐就是足够谦卑。
    真正走起来，发现自己虚伪。依仗自己星境修为，门人众多，占据了距离须弥峰不远的修行洞府，这是贪。
    一路走来，仔细回想平生，发现自己做的好事不多，坏事也不多，这种心态和普通世人没什么区别，只能算是得过且过。」
    老者的脚步更加缓慢，他低头看着脚下说道：「听到禅唱声，心中渴望，希望能够在须弥峰得到好处。趋利避害，既懦且贪，心中惶恐，让自己脚步越来越沉重。」
    万物生说道：「乌龟背着壳走，飞鸟翱翔苍穹，是为天性，你可愿斩断太多的枷锁？」
    老者拄着拐杖跪下去，老者已经接近修行集市，当万物生的声音响起，修行集市就鸦雀无声。
    天诛剑出鞘，化作神光飞向老者，老者低眉顺眼跪在那里，如同刑场上等待最后一刻来临的囚徒。
    天诛剑停顿，万物生说道：「斩断了太多的牵扯，你觉得还是你吗？」
    老者说道：「启禀天师，在下求之不得。上千年蝇营狗苟，为的是给门人铺平道路，今日走来，做得过多了，让他们生出靡奢之气。
    当年在下是一介野修，辛苦遭逢创立晓知门，意为只知道小小的一部分天道。当门派兴盛，弟子众多，在下甚至想过改名为大知门，极为狂妄。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应该走自己的路，而不是永远躲在宗门的庇护下自以为是。
    今日我愿斩断与晓知门的一切，天若让晓知门长存，自然会兴旺发达。天若灭晓知门，自然有该覆灭的道理。在下昏聩年迈，一生不晓得真正的大道，今日机缘到来，恳请天师恩赐。」
    晓知门的弟子一直在后面远远跟随开山老祖，听到老者要斩断与晓知门的一切，他们哭喊着向前冲。
    老祖被天师青眼看重，这是晓知门的无上契机，运作好了，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九黎剑宗，老祖绝对不能舍弃他们不管啊。
    天诛剑斩落，老者身上密密麻麻的命运线被斩断，老者如释重负，他毕恭毕敬对着须弥峰叩首，然后拄着拐杖走向前方。
    晓知门的徒子徒孙追着老者要冲入法则赐福之地，一群须弥别院的剑修挡住了去路。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修士涕泪满面的哭喊道：「师傅，您回头看看弟子啊。」
    老者脚步微顿，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累了，晓知门已经与我无关，你们就当我已经身陨道消，从此天人永隔，谨此。」
    老者迈步，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喊道：「老祖宗，你不要我了吗？」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满脸是泪看着老者的背影，老者死死握着拐杖。天诛剑斩落，他已经对晓知门的一切极为看淡，此刻小男孩的喊声，让老者艰难止步。
    万物生说道：「你可知道回头难？」
    修行集市的修士们紧张看着，晓知门的门人也在紧张关注，回头，也许就意味着失去了踏入须弥峰的资格。
    千载难逢的奇缘，天师此次归来之前，他的第三个弟子降临人界，那是顶峰的大修，让整个人界为之震撼的强者，可想而知此刻的天师有多强大。
    丁卯司马卿不耐烦地催促道：「你麻溜的，到底要继续走还是要回头？这个磨叽。」
    老者叹息一声转回身，修行集市中无数人发出叹息。完了，老东西真的糊涂到家了。
    老者慈祥看着小男孩说道：「少阳，老祖看好你，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大修，我还能活几年。」
    泪流满面的小男孩仰头看着夜色中的须弥峰，万物生说道：「阴阳，还不醒来吗？」
    须弥峰剑气冲霄而起，剑尊听到「阴阳」这两个字，他再也坐不住了。考验老者道心是否虔诚，剑尊不在乎，但是阴阳货郎，是他的弟子，他最愧疚的弟子。
    小男孩张口结舌，他听到阴阳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他感到无数混杂的记忆涌上心头。
    老者的手抖个不停，阴阳？阴阳货郎？曾经行走阴阳界的阴阳货郎？和天师一起作战而死的阴阳货郎转世，就是这个被他看好的男孩？
    万物生和剑尊同时出现在小男孩面前，万物生一掌拍在小男孩的头顶，小男孩张口呕出一团粘稠的黑色血痰。
    小男孩露出笑容，他撩起道袍跪在剑尊面前说道：「阴阳叩见恩师，叩见山主。」
    万物生把那块刻着阴阳二字的石头交给男孩说道：「从此刻起，你回复本来，你的名字依然是阴阳。」
    剑尊抓住转世的阴阳冲向须弥峰，阴阳货郎战死，剑尊心如刀割，唯一指望的就是阴阳货郎转世了，但是何时相逢不得而知，今天终于见到了。
    万物生背着手走过老者身边说道：「回头的感觉如何？」
    老者嘴唇哆嗦，哪有感受啊，连惊带怕还有一丝后悔。但是老者知道自己过关了，如果他没有回头，就算能够进入须弥峰，也会让天师极为失望。
    阴阳货郎转世，竟然成为了晓知门的晚辈弟子，老者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万物生呵呵笑道：「人生没有回头路，所以走慢一些不要紧，你这一点和剑尊很像，他走得就够慢。陪我走走，慢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