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这样的外婆之所以不来赴约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外婆很年轻就去世了，后面即使想要赴约，也没有办法赴约吧。
    风谷玉门嗯了一声，我也觉得。
    诶？夏目目带疑惑。
    风谷玉门道：你已经拿到了她温柔的凭证不是吗？
    夏目瞬间明白了风谷玉门的意思，这本友人帐其实就是玲子温柔的凭证。
    妖怪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也没有那么好讨好。如果不是怀着一颗真诚的心去接近，根本就不会得到认可，更不必谈交出自己的名字这种事。风谷玉门道，玲子一定也是怀着温柔的心去和雨女相遇的。
    只不过结缘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风谷玉门嘴里含着这半句话，没有说出来。用佛道的话来说，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一旦结缘了，便有了牵挂。
    妖怪这样长的寿命，也只能看着人类渐渐消失在自己的世界。如果没有拥有过，也许反而不会这么悲伤。但如果真的没有相遇过，没有感受过，会后悔吗？
    风谷玉门不知道。
    他看着身边的神明大人，神明大人身后非常开心的左卫门、右卫门，和左卫门、右卫门玩得不亦乐乎的呱太、菱角和龟仙人起码与他们相遇，他并没有感到后悔。
    塔子阿姨早就等急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站在门口张望，看到夏目回来才送了一口气。
    刚刚雨突然下得好大，我好担心。
    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嘛，夏目挠着头笑了。
    塔子阿姨围着他看了一圈，就轻轻拍了他一下，道：还说没事，你看看你的衣服。
    夏目被雨女逼得摔了一跤，身上都是泥，虽然樱井神驱逐了水气，但尘土却没有抖干净。
    风谷玉门也道歉道：不好意思塔子阿姨，没照顾好贵志。
    塔子阿姨连忙摆手，道：没受伤就好，没关系的。
    藤原滋也从家里出来，道：没事的，贵志，换个衣服就来吃饭吧，风谷同学也一起吧。
    风谷玉门笑着婉拒。
    塔子阿姨道：还是去陪爷爷吗？天都黑了，路上又湿，滋，你送风谷同学回家吧。
    没关系的，我可以的。风谷玉门连忙摆了摆手，说了句告辞就赶紧离开了。
    塔子阿姨和滋叔叔都是很热情的人，风谷玉门想着，不过回去他也不是一个人，神明大人还在身边陪他。
    雨女被收服之后，雨就渐渐止息了，但云层一时半会还没有散开，所以天色看起来很黑。实际上时间跟平时相差的也不太多。
    樱井神站在风谷玉门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等到回到清泉山，跨过鸟居，明显能感觉到神明大人心情放松了很多。
    鸟居是神与人的界限。
    鸟居之内，就是神域。回到这里，就是回到了家，樱井神也因此雀跃了很多。
    云层也渐渐散开，走到神社里的时候，已经能看到西边天空上橘红的云层。
    风谷玉门再次感谢：谢谢神明大人今天施以援手。
    神明大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出力的是你自己，也不用总是谢我。
    风谷玉门理所当然道：怎么会，神明大人出力不小。
    虽然神明大人很弱，弱到连雨女都不太忌惮，但神明大人的心却璀璨得很。
    吃过晚饭，洗过澡，风谷玉门拿起吹风机才发现这个吹风机已经坏了，还忘记买新的。正要叹气，就又有一双手贴了过来。
    冰冰凉凉的手指划过他头皮，抚摸着他的发梢，将他头上的水气驱散。
    晚安，玉门。
    晚安，神明大人。
    不过虽然道过晚安，风谷玉门却没什么睡意。
    上次把无牌从库洛牌变成式神，风谷玉门就参透了库洛牌的奥秘。本质上来说，库洛牌是一种封印术。把魔法或者魔法造物封印在卡牌上，成为封印物，需要的时候便可直接使用，而不用进行法术仪式。
    通俗来说，就是把施法前摇去掉了。提前预存好的魔法又可以为了突如其来的战斗做准备，瞬间操纵复数的魔法足以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这是西洋魔法，虽魔力和灵力在本质上相通，但毕竟在东西方语境下有着更微妙的概念区别。风谷玉门也没照抄，还是按照习惯把雨女降服成了式神。
    如果是其他阴阳师，多一个式神可能就有更强大的战力，但对风谷玉门来说，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非常手段。
    他不喜欢收服式神，正如他拒绝秽鬼的请求不为幸子起名字，被他的灵力舒服的式神，从此命运就被他捆绑，再也走不出自己的精彩了。
    风谷玉门把自己的心得记录在手账上。
    希望留下的记录能够警醒自己，让自己不断思考进步。
    第二十八章 爱是咒
    爱，是什么？
    这是一个哲学命题，风谷玉门是没有办法给出有效的定义的。
    但在阴阳术的领域有一个很奇妙的说法爱是咒。
    一切咒法和术式都要配以咒语，咒语其实是心念的联结。那么世上最强烈的羁绊和联结是什么呢？
    是爱。
    爱能让人起死回生，能让凡夫变成神明，能让天神堕落成魔物，能让本来毫不相干的人与物建立超越一切的联结，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这是爱，也是咒。更是咒中之咒，不可思议的奇迹之术。咒术做不到的事情，爱可以做到。
    灵力是一种奇迹，爱是奇迹中的奇迹。
    这是风谷玉门从一篇《阴阳咒术考》中总结出来的答案。而《阴阳咒术考》则是樱井神社里仅存的神官研习用书，有沟通神灵、施展术式的知识当然只是最简单的知识。
    更早一点的时候，樱井神社还没有这么衰败的时候，也是要举行各种仪式，解决譬如驱邪、降福、净化之类的问题的。
    所以风谷家是有一些关于阴阳道的知识的。至于怎么得来的，风谷长文也说不清楚。有一些似乎是从阴阳师那里得来的，有些似乎是从神道厅得来的。
    流传到风谷玉门手里，只有一本《阴阳咒术考》还勉强成体系，其他的都是一代代写下来的心得体会，似是而非，不能当真来学。
    风谷长文也学过阴阳咒术考，虽然没什么机会施展，但确实是会的。只不过虽然有沟通神明的仪式，但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才能还是神明太弱小，尽管樱井神试图给予反馈，但总是若有若无，无法真切显露。
    话虽如此，要是让风谷长文主持一下驱邪仪式，十有八九都是能成功的。樱井神社里的注连绳都是风谷长文亲手编织而成，也确确实实有一些结界的用处，所以整个神社都没有外来妖怪。
    高级妖怪不会试图冲击神社和樱井神打架，低级妖怪进不来，神社里除了风谷玉门自己点化的几个小妖怪，都很清净。
    风谷玉门之所以在翻阅《阴阳咒术考》和前代的心得体会，是因为风谷长文无意间把他们翻出来，随手放在了很显眼的地方。
    风谷玉门闻弦歌而知雅意，就拿着看了看，扩大一下知识面还是没有问题的。风谷玉门知道爷爷的心思，希望他继承神社。
    但这件事风谷玉门还没有下定决心，所以一直也没有个准话。
    风谷长文也不敢逼迫，就拐弯抹角地在聊天的时候无意说起神社的历史，再吹嘘吹嘘神明的恩德。这溢美之词就连神明大人本人听到了都要脸红。
    不过现在风谷玉门就是想要继承神社也做不到，神官是要考核的。
    在继承神社成为神官之前，需要学习相关的知识，最后经由神道厅审核认定，才能授予神官资格。
    要不然风谷长文也不会把这些古籍翻出来了。
    这一段时间，风谷玉门除了上学，也在学习半推半就的学习这些神道知识。
    这一天，夏目贵志来找风谷玉门玩的时候，风谷玉门察觉到了他身上沾染了不一样的气息。
    贵志是遇到什么怪事了吗？风谷玉门问道。
    夏目贵志咦一声，知道风谷玉门问起来肯定是和妖怪有关，想了想，道：是有一点小问题。有一个叫露神的妖怪来找我希望我归还名字，但是我还没有决定怎么办。
    风谷玉门若有所思道：是嘛，不过来露神不是妖怪，是神明。
    诶？夏目惊讶极了。
    我察觉到你身上的神明的气息了。风谷玉门决定帮他们一起找，这样吧，我一起来帮忙好了。
    因为樱井神的缘故，风谷玉门对神明其实挺有好感的。神明本身就是奇迹，能帮上忙风谷玉门一定不会推辞。
    所以放学之后风谷玉门就跟着夏目一起去森林里找到了露神的神龛。
    风谷玉门也见到了露神的真身，一个已经缩小到手掌大小的神明。
    风谷玉门张了张嘴，感觉很惋惜，道：露神大人已经没有信众了吗？
    不，还有一个呢。露神笑得很温柔。
    露神的姓名跟另外一个妖怪的粘在一起了，从露神的手绘里，他们得知另外一个妖怪是个厚嘴唇身上写了叁的妖怪。
    后来的几天，他们都在寻找那个妖怪。也得知了更多关于露神的信息。
    更认识了露神唯一的信众，花婆婆。
    花在来参拜的时候，露神就静静地坐在神龛上看着他，目光充满了温柔。
    从露神口中得知，花从小就信奉着露神，在露神的信仰消失之后，也成了露神唯一的信徒。但现在花身体也不好了，离别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
    露神说着这话的时候没有不甘，很平静也很温柔。有着花的陪伴，他并不觉得孤单。事实上他早就可以放弃这个神龛，离开这里去寻找生机，但为了花，他一直没有离开。
    而在所有人都将露神遗忘的时候，也只有花将他记在心里，一直来参拜他。
    这对人与神之间的羁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感情。
    尽管花看不见，但花却能感觉到露神存在。尽管没有交流，他们之间的羁绊也不可斩断。
    找了好几天，真的找到那个妖怪的时候，夏目贵志和风谷玉门差点吐血。露神的画作可真是抽象派了。
    夏目贵志将露□□字还给他之后，露神十分感谢。
    但风谷玉门心中其实很担心，问道：真的没关系吗？您看起来不太好，真的不需要帮助吗？
    露神哈哈地笑了起来，道：没事的，谢谢您的关心。
    在回去的路上，夏目问道：玉门哥怎么了？露神有什么问题吗？
    风谷玉门忧心忡忡道：神明失去信众是可怕的事情，一旦被彻底遗忘，等待神明的只有消亡。露神只剩下花婆婆一个信众了，可是花婆婆身体也不好了。
    夏目懂了，顿时整个人也陷入忧伤当中。
    比夏目感触更多的，无疑是风谷玉门了。他的家里就有一个神明，也是一个弱小的神明。
    不过因为神社的规模更大，所以比露神的状况要稍好一些。
    晚上风谷玉门问樱井神：神明大人，如今你的信众越来越少了，你有什么感想吗？
    樱井神开玩笑道：没关系的。如果他们不需要我了，说明他们其实过得不错吧。现代社会，其实没有神明也没关系的。
    其实没有神明也没关系的。
    这句话本身并没有问题，哪怕没有神明，人类也一样过得很好。但这句话从樱井神嘴里说出来，哪怕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风谷玉门都很不舒服。
    整整一个晚上，风谷玉门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第二十九章 修习
    几天后风谷玉门和夏目一起去看露神，露神却变得极其虚幻。
    小花去世了。露神笑着说，没有人信仰，我也要消失了。
    夏目贵志连忙道：我信仰你，我会一直来供奉你。
    不用了，夏目大人。露神以带着欣然、带着神往、带着温柔的语调诉说着，和小花相伴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满足了。人类是很可爱的生物，我很喜欢人类。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露神仰望着天空，玲子曾经让我趁还有能力的时候去寻找新的住所。
    但是啊，一旦去爱、一旦被爱，就再也无法忘记了。
    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懂的。
    露神消失在夏目贵志和风谷玉门的面前，去彼世寻找他的羁绊去了。
    曾经的妖怪，曾经的神明，最后就像云烟一样，彻底消散在了风谷玉门的眼前。
    夏目贵志忍不住落泪，猫咪老师跳到他的肩膀上给他无声的支持。
    风谷玉门站在露神的神龛面前，抬头仰望着天空，蔚蓝的天空深邃极了，仿佛连灵魂都要陷入其中。
    露神，就这样消失了。
    那他的神明呢？
    夏日风吹来，身边是夏目贵志的啜泣声，但风谷玉门却感觉到了孤独。深入骨髓的，个体生命的孤独。
    回去的路上风谷玉门和夏目贵志都没有说话，往后的几天里，他们都一直沉浸在这样氛围里。
    风谷玉门甚至偶尔会发呆，处在魂不守舍的状态里。
    直到一个夜晚，风谷玉门躺在床上。
    灯已经熄了很久，窗外的月色洒落进来，给房里添了一点光辉。
    樱井神悄无声息地坐在风谷玉门的身边，轻轻问道：玉门最近有心事吗？
    风谷玉门睁开眼睛，他根本没有睡着。他侧过头静静地看着身边的神明大人，什么话也没说。
    樱井神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抚摸他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安抚他。
    最近玉门总是发呆，看起来不太开心，看起来有点孤独。
    风谷玉门闭上了眼睛，鼻腔里沁入了宁静的冰凉的气息。
    神明大人道：玉门回友枝市去吧，你的生活，你的朋友都在那边。如果觉得不开心，就不要留在八原。
    风谷玉门又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睛里湿漉漉的，沙哑着声音道：不是这个。
    神明大人一下子停住了，想要说话，但看着风谷玉门的眼里似乎都泪光在浮动，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