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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盐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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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些担心的问:“小彦,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我劝你把分公司的工作辞掉,全心做这边的事情,不然会很辛苦。”
    “那边项目到中期,我总不能临阵脱逃,而且做好了还能升迁呢,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我无奈道,“差不多四月份结项的时候会轻松点。”
    “不要太辛苦了。”他在我身边倚靠着桌子,因为身材修长挺拔,漫不经心低头整理腕表的动作也有特殊的美感。会议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许育城忽然说,“杨沉给爸爸找的新医生很有经验,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好。”
    他语气淡淡,我吃不准这种转变到底是好是坏,试探着说:“哪有这种神医?身体健康这种事说不准的。”
    “他能好起来,是好事。”许育城默了片刻道,“我们家不能没有掌舵的人。只是我等得起,不知道许育衷忍不忍得了——他这个人只图自己利益,从来不顾及其他人。”
    “舅舅还在,他不敢折腾出什么大事。”我说,“别担心了,你才是需要休息的那一个。我不过是个小员工,两边跑还吃得消,你天天各种事压在身上,不累么?”
    “习惯了就好。”他噙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以前总想你快点长大,现在反而希望你做个乖小孩,不要吃这些苦,永远开开心心。”
    我心里一酸,无论这是否是收买人心的手段,说出这番话的许育城起码完美出演了一个足够温柔的哥哥,这样的他让我当替死鬼我也认了。
    “我这个水平,恐怕离帮你分忧的地步还很早着。”我露出一个苦笑,“不是有庄林赵远他们吗?哪儿轮得到我。而且育城哥你真不必一个人做好所有事,公司也忙,家里的事情又麻烦多,虽然你很厉害,但偶尔依靠别人也不是什么错事。”
    “我知道。我只是想试试看能力的极限在哪罢了。”他对我说轻声说,“我一个人做好这些事,并不是逞强,而是让那些人清楚我有这个能力和见识足以胜任,以后同样难度的工作我也一样可以承担。”
    “小彦,你要知道自己的本钱是什么,哪怕有一天输了,也能靠这些东山再起。比如你职位是否升迁,这不重要,但这个职位能让你学到的技能是别人都抢不走的。不要死死抓着没用的事物,让眼光变得狭隘。”
    我顿了顿,问他:“要怎么判断有用和没用?”
    “别人都可以有的,就不值得你再执着。如果一个工作谁做都行,那这个岗位其实没有意义,不过看轮到谁罢了。”许育城答道,“只能你一个人拥有的,才是真正属于你的东西。”
    我听着他说话却又开始走神,思绪飘得很远,似乎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重要的想法。
    只能我拥有的,独一无二的,属于我的……爱情。
    第64章
    “……这种联系商家推广的方式缺少交互式营销,我们想要服务面覆盖更广的话,必须顺应互联网革命的交易结构变化,所以我觉得这种方案不太可行。如果可以在金融的基础上融入更多的新兴形式,或许会好一点……”
    我皱着眉看孙宁提出的方案,她一向果决独断,决定好的事情不喜欢被改变。但因为在自己的公司那边习惯直白的表达自己的观点方便下属改进,看到她的方案有我觉得不足的地方,也忍不住一改以前尽量顺着她的决定的作风,想要直接指出。
    王哥在桌子下踢了踢我的脚,我还浑然不觉孙宁脸色已经变得难看,直到手机忽然在会议室响起来。
    我止住话头,面带歉意的拿起手机:“我出去接个电话。”
    王哥立刻打圆场说:“都快十二点了,咱们也该下班了,方案的事情下午再说吧,大家都饿了,是不?”
    其他人连忙点头,孙宁站在投影屏旁边,一页页的翻起那份被我毫不留情指出不合适的方案,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众人如释重负,赶紧出了会议室,我站在会议室外接电话,他们都对我投来混合着钦佩和怜悯的眼神。王哥走之前无声的指着会议室里面,孙宁这个工作狂大概是被我气到了,现在就坐在电脑桌前似乎是开始改现有的计划书。
    电话是老罗打来的,他还在那头叽叽呱呱:“……不行,这事电话里说不清楚。君彦我得当面和你说,你现在在哪?”
    “现在?”我有点猝不及防,“我在东二环这块儿,离你那儿挺远的,要不等我下班之后去找你?”
    “巧了么这不是!”老罗喊道,“我在俄罗斯大使馆这给朋友办事,现在就去找你。这里我熟,你现在报一下地址——不,报个附近的地标,我马上就到!”
    我没想到要在公司附近和老罗见面,但他说得笃定,早知道我就不该和他说实话。现在也只能认命的说:“富华大厦附近……真没必要,到底是什么事啊?”
    “那附近有个星巴克是不?在那等我呗,五分钟就行。”老罗偏偏还遮遮掩掩的不肯说,“我请你喝咖啡。”
    我挂了电话,好在许氏没有服装的要求,我也没穿西装,这身便装也还说得过去。我走进会议室拿东西,孙宁托着下巴,专注的盯着电脑屏幕。她的确不喜欢别人置喙她的决定,但我总觉得她既然是对工作如此上心的人,如果能提出合适的建议,即使她觉得不愉快也不会不采纳。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认可了我的想法。我微微笑了笑,孙宁似乎感觉到我的视线,抬头和我对视了一眼,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问我:“不去吃午饭?”
    “等大家讨论出一个具体方案再改比较省力。”我认真的说,“你挺瘦的,还是好好吃午饭吧,不然对胃不好。”
    “讨论也需要思路,我先捋几条可行方案出来。”她难得的还算心平气和的说,“许俊彦,你眼光挺远。”
    这都是许育城这几天处理许氏的文件,顺便给我灌输的什么大趋势大方向,给我详细的分析了未来的市场和发展前景,不然我也不会这么了解。我讪讪的笑了笑,孙宁不屑的撇了撇嘴:“下午你最好拿出点实质性的建议来,不然空说这些可没什么用,还给大家增添工作量。”
    我点了点头出去,赶在电梯关上之前走进电梯间,快步走向和老罗约定的地方。
    “君彦,这边!”
    老罗满脸都是得意的笑容,还给我点了咖啡。我十分诧异于他的慷慨,毕竟他可是连蔬菜都在自己那两间平房的后面种的人,还经常厚着脸皮到宋澄那里蹭吃蹭喝。
    “怎么了?”我在他对面坐下,“对了,照片的事怎么样了?”
    “没。”他故作神秘的冲我挤了挤眼睛,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正经,“我没拿去投稿。”
    “哈?”我说,“你费那么大劲儿不就是为了杂志那个主题吗?”
    “投稿杂志能拿多少钱,我好不容易照的好片,哪能这么糟蹋?”老罗对我瞪眼睛,哎呀了一声,“好了,我直说,我把照片送去参展了!通过了!”
    “参展……怎么了?参展有钱拿?”我觉得我和老罗、宋澄待在一起的时候就变成了那个贫苦青年君彦,甚至习惯性开始精打细算起来,“我不太明白。”
    “展完了有拍卖!拍卖,懂吗?这个展览很高档的。君彦,你见过拍卖会吗?那天请个假,我带你去见识见识。”老罗一脸你没见过市面的表情,带着点炫耀的和我介绍,“咱们就算没人买,只要参与了展览,最后保底都能被举办方收购,就是能卖得价高还是价低而已。这可比卖给杂志来钱多,我对你们的照片有信心,绝对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咱们仨平分,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行,什么时候展览?”
    “三月十六号,周五。”老罗猛喝了口咖啡,“星巴克味道真一般。”
    三月十六号的拍卖会……我愣了愣,我们公司正好在这天有个规模不大的现代艺术展,我还审核过这个展览的策划,不会这么巧吧?
    我试探问:“那个展览叫什么名字?”
    “叫城市片影……到时候我会带你去——君彦,君彦?你发什么呆?”
    自己的照片在自己公司的拍卖会上展出。我恨不得长长的叹口苦笑几声,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回过神还得装作神色正常的回答:“没什么。到时候再说,我不一定有空。”
    “哎,对了,你怎么在这附近?”老罗兴致勃勃又说了一大堆展览的事,才想起来问我,“你在这附近当服务员?嚯!”
    “……客户丢了东西在我们那,我给他送过来。”我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一个合适的解释,果然老罗也只是哦了一声不再追问,继续给我说照片的事情。我心不在焉的听着,偶尔啜饮两口摩卡,其实我不太喜欢喝这些,还不如喝点茶来的舒服。
    “咦,俊彦?”王哥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走到我们桌边和我打招呼,“你也在这?”
    我顿觉不妙,老罗停下滔滔不绝,王哥和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大概是憋了不少话,我还来不及打断他,就听他舒了口气说:“我真佩服你,孙宁那表情你看见没?回回说一不二,这次你说得句句在理,她可算吃瘪了,你这才有副组长的样子嘛!我说你平常就不要让着她,这个项目又不是她一个人的……”
    我腾的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有几个人转头看向这边。我不用猜都知道自己脸色苍白,仓促的打断他:“王哥,我还有事。”
    他露出一点尴尬的神色,立即接口道:“行,行,你先忙,咱们回办公室再说。”又对老罗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我无力的撑着桌子缓缓坐下。老罗沉默的拿出盒口香糖,自己摸了两粒慢慢的嚼,又递到我面前,全然不见之前的聒噪模样:“吃两粒,你看你吓得,额头都出汗了。”
    我没有接,他收回去咂了咂舌,慢吞吞的说:“哦……刚刚是你同事……副组长,项目……这不是服务生做的事吧?”
    我低着头看他粗短的手指敲了敲玻璃桌面,模糊映出他严肃的脸:“君彦,你骗我你是服务生,我无所谓,反正咱们也就萍水相逢。看得上我呢,你叫我声罗哥,咱们是朋友;看不上我呢,我就是一穷搞摄影的,咱们说不上话。但是你骗小宋……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么?”
    我抿了抿嘴:“罗哥,我……”
    “小宋不知道这事吧?他这孩子心眼直,对人好就是掏心窝子的好,没欠你什么。”老罗说,“这不好玩,我看人准,你不是什么坏人。但你骗他——你骗他做什么呢?你图什么呢?”
    “我不是故意要骗他的。”解释实在是苍白无力,何况这解释不过是另一个谎言而已,“我只是没找到机会和他说清楚。”
    “那我帮你说……”
    “别!”我急忙拦住他,又低下声音哀求道,“我没想伤害宋澄,他现在在外面拍戏,电话里说不清楚,万一他气出什么事怎么办?给我点时间,我会和他坦白的。”
    老罗本来高兴的脸变得黯淡无光,坐在那默了很久,才说:“君彦,你明明白白的和他解释,小宋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说你一个好好的白领,在这里上班估计待遇也不差,这也不是不体面的事,你说这个谎没必要,尽早坦白吧。”
    他拿着包站起来,显得有点伤心失望的样子:“你仔细想想吧,小宋下星期就回来了。”
    我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等老罗矮胖的身影走远了,才捂着脸低低的笑出来。我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几乎有点癫狂,服务生都担心的走到我身边:“这位先生……”
    我放下手,又恢复正常平静的模样:“没事。”
    我怎么能坦白?我要怎么向宋澄解释?一个在高级金融圈工作的人,难道会为几万块钱去卖身?
    我不能让宋澄知道。
    绝不能。
    第65章
    宋澄:视频吗?
    我手指微顿,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我大学刚拥有自己的房子,被许家严肃的气氛压抑过久,因为主宅里多是做工精良沉重的檀木家具,所以极其厌恶那种素淡的风格。加上那时候我偏好色彩鲜艳明亮的油画,虽然外面装饰得简洁大气,但下定决心自己的卧室一定要被打造成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花园。
    最终我费了不少钱,把卧室里原来买房时就装好的家具全部撤走,设计成现在看起来有些浮夸奢华的风格。尤其是中间摆着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层层叠叠的帷幔垂下来,让人很有安全感。我很享受躺在床上环顾四周的感觉,这件房间里的一切都顺应我的心意,我是自己领地的隐秘国王。
    但是这地方显然不适合和宋澄视频通话,我带上门去堆满了文件和专业书看起来乱糟糟的书房,仔细选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戴上耳机,才点击了视频的选项。
    宋澄接的很快,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对着我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君彦!”
    “你在哪?”我看他那边有点昏暗,问道,“拍完了吗?”
    “后天我最后一场,之后我就杀青啦。”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给我看身后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剧组,“我们在乡下,他们快收工了,我在田边坐着。”
    “……你瘦了。”宋澄肉眼可见的有点消瘦,眼圈下还有点发青,那边生活条件应该不是很好。我心情复杂,却只干巴巴的挤出一句话,“多吃点。”
    “因为我是临时来的嘛,想尽快入戏,所以晚上看剧本看得有点久。”其实我可以想见他这样认真拼命的人会怎么做,大概是又仔细琢磨了很久整个剧情,明明很多戏份和他没关系,他也不会一眼略过。宋澄从来不多提自己的辛苦,反而念叨起我,“君彦,你是不是没休息好?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回去我给你炖汤喝。真是的,我都说了不要再去上夜班,人会吃不消的……”
    “宋澄。”
    我深吸了一口气,叫了声他的名字。他果然停下来,因为太暗他那边看起来有点模糊,我却仿佛看到他在我面前和我对视,温柔又无奈:“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最终还是无法说出口,无论是谎言还是真相,“只是……很想你。”
    “我也想你。”他唇边漾起笑意,好像还想说点什么。身后有人远远的叫他,他扭头应了一声,站起身对着镜头很轻很快的吻了一下,自己倒先羞赧起来,低声说,“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视频被挂断,我长久的凝视着聊天界面,脸颊有点发烫。好像那一下真亲在了我皮肤上,温热柔软。
    谎言总有被拆穿的那一天,我们之间注定无法长久,这一点我很清楚。我想,我和宋澄如果只是有着短暂露水情缘的炮友,我乐于把这个一时兴起的角色扮演玩到极致,给彼此留下足以回味的记忆。我肯定能做得很好,我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和炮友,我会做的比现在好得多。
    我刚开始捉蝴蝶的时候,总是笨手笨脚的捏着它,把它的翅膀弄伤了。这一幕被某个姐姐看到,她十分震惊的告诉我,只有不善良的孩子才这样做。
    我觉得委屈,在她的命令下只好把费尽苦心捉来的蝴蝶放在花架上,她教育我说现在把它放生也算是将功补过。我恋恋不舍的看着它,低着头揪住自己衣角不敢辩驳。她缓了语气,问我为什么喜欢蝴蝶?
    我说:因为很美,所以想得到它。
    我心里有许多话,怕她觉得我吵闹,所以没有全部说出来。其实除此以外,还因为蝴蝶飞来飞去,大家却视而不见,仿佛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它的与众不同。正因如此我便负担起一种无法言说的责任,务必专一对待这样的美丽,想把它留在掌心。
    这件事那位姐姐无意中在餐桌上说出来,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听到有一个长辈小声说:他和他父亲是一样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们提起父亲。
    当天夜里下了暴雨,第二天我再去看时,飞不走的蝴蝶已经死在原地。大颗的泪水从我眼里滚落,我太难过了,那是我第一只蝴蝶,它的翅膀有梦一样的蓝色磷光。
    他们说:都是你的错,谁让你一开始抓住它?哭有什么用?现在它死了。这是活该!
    姐姐叹息了两声,她对我并不坏,摸着我的头和我解释道:有时候做错的事情永远没办法补救。下回不要再捉蝴蝶了,我可以送你画着蝴蝶的画册看,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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