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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恍然,在有太后的地方果真会收获莫大的安心,婉儿从怀里抬头仰望她,这个女人勃勃的野心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于是更加自惭形秽,上官婉儿何德何能,竟获得这常怀猜忌的女人莫大的信任。
    可这样的信任稳固吗?外面那个能让薛绍口称“季父”的人是谁?薛绍写在脸上的无奈又是为什么?上官婉儿是否还要如此单纯地相信太后,这些天以来,明明常常伴驾,可时局早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改变了啊!
    那是一只无形的手,就仿佛无形的命运。
    “太后真的会放手信任一个人么?”婉儿意识到自己问出了声,有些窘迫,却只好继续问了下去,“婉儿不明白,太后既相信像魏元忠这样的贤臣,又相信像周兴这样的酷吏,还能信任婉儿这样的罪臣之后。古来贤君用人虽不拘,却有喜好可以探寻,太后用人,实在让人看不懂……”
    她无比大胆地问起太后对她的信任究竟到了哪一层,需要太后的亲口承诺来安心。
    太后却没有如她所愿,仍像那时说“我从不做承诺”一般,噙着笑,只隐晦地说了一句:“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说着她便放开了婉儿,整理好衣服,又回归只能供人仰望的太后气度上来:“今晚你就在后面休息吧,东都是个好地方,只要你想,定能大有作为。”
    ☆、第四十九章
    十月的日头渐渐短了,兴许是过于疲累后难得补上一个好觉,也兴许是阳光被挡在了帘外,婉儿一觉睡到了天大亮。迷迷糊糊地揉了揉惺忪睡眼,仰躺着望见与凝华殿完全不同的天花板,又摸了摸身下软软的榻垫,婉儿猛然惊醒过来。
    她竟然真的在太后的榻上睡了一夜!
    容不得她愣神,婉儿立刻从榻上下来,难得睡得这么沉,下榻就是一个趔趄,扶额站稳,竟痴痴地一笑,沉浸于莫大的温暖与幸福中。
    从前殿传来的人声打破她的妄想,婉儿轻轻拉开窗帘望了望日头,早朝业已结束,虽然今天的早朝不必她参加,但也是该到前殿当差的时候了。婉儿简单地收拾了一通,蹑手蹑脚地往前殿去。
    隔着屏风窥见堂下站了三个人,站首位的还是越发与太后剑拔弩张的裴炎,次位竟是昨晚匆匆一眼的那个和尚,武承嗣乖乖地退到末席去,三个人都凝神屏息,似在等候着天后发话。
    婉儿有些尴尬,来得迟了,太后在议事,想要出去却找不到契机,躲在屏风后似乎也不妥当。
    “婉儿。”正是进退两难,太后一声呼唤正好给了她台阶下,婉儿忙趋步出来,如往常一般侍立在太后身边,太后顺手就递过去一卷东西,吩咐她,“念。”
    “是。”婉儿恭谨地接过,展卷匆匆一瞥,却忽然噤了声,“太后,这……”
    太后凤目一凛:“怎么了?念啊。”
    “是……”婉儿犹犹豫豫地念道,“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
    婉儿不明白为什么太后要她念这样一篇谩骂她的檄文,卷子展到最后露出“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的题目,开篇便是对太后身世的诋毁。看上去刚刚堂下三个人等候着的就是太后看完这篇文章的发声,太后不仅仔仔细细地将其从头到尾阅览一遍,竟还如同意犹未尽一般,要她当着众人的面念出来。
    反叛朝廷的檄文响彻在朝廷的中枢里,传檄的对象怡然自得,堂下的大臣冷汗涔涔。
    “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知闻。”婉儿终于念完最后一个字,如释重负般放下手卷,却听见太后爽朗的笑声。
    “好文章!真是好文章!”若是在宴上,太后定是要击节称叹了,“开篇称伪,句句是典。拿我比飞燕褒姒,极古来之恶语;他则是军威正盛,席卷而来便是山岳崩颓、风云变色,非大手笔何能发此壮词!所谓‘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我已经许久不曾闻见此等雄文了!”
    太后不期中的称赞回荡在大殿中,谁也摸不清她的心思,平常总会出声附和的武承嗣也不敢说话了,婉儿把手卷越握越紧,更是一言不发。
    太后靠上身旁凭几,令气氛缓和了些许,却幽幽地说:“此等锦绣文章,不能起而为我所用,竟致流落叛军行伍,是宰相之失啊!”
    婉儿余光瞥向裴炎,虽早有准备太后会借什么事来敲打他,真撞上去脸色却也实在不好看。婉儿以为聪明人必定会装糊涂回避太后的锋芒,却不料裴炎偏生沉不住气站了出来,义正言辞道:“臣闻‘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一纸谩骂的文章写得再好,也不是君子之品,宰相不能为君延揽君子,难道要用小人来充数么?”
    太后顺着他的话道:“裴相公说得好,叛军无德,大义在朝廷,所以前线李将军可以进退有序。”
    “臣可没这么说。”裴炎不承认她的解释,抱着笏板傲然道,“大义从来在天子,天子是天授之人,是先帝之子,目无天子的朝廷便不是大义的朝廷,李将军再是进退有序,战场上也免不了流血飘杵。昔太宗文皇帝西征,先帝东征,那是为国为民与外邦相争;今朝廷奉天子,而李敬业保天子,事在一体,谈何叛乱?然而内战频仍,兄弟相争,攻伐不止,此谓胜之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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